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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质明 ...

  •   它记得,那日是赵云乾入仕的第一天。

      考取功名,半生来,勤俭清廉。他是考了科举才被皇帝选中的。为官,是他的一大转折点。

      父母早早双亡,自己又无一对妻儿,于是上朝那天,没人祝福他。
      不大的府邸冷清又孤寥。

      直到兵马踏破了宁静,门外有人传,“这是成英王府的侍从!”

      其实,成英王送的东西不过是一副字画。
      很轻也很简。

      可王爷的本意,是要祝福他考取功名。

      只因他们曾在考场上有过一面之缘。

      他说他很欣赏赵云乾。

      “成鹏飞高涯,为官筑民塔。”
      这是成英王为他而写的。

      他希望赵云乾像大鹏一般,一日同风起,不要囿于逆境,不要被缠住,要走遍天涯。也希望他能做好百姓的好官,懂得谏言,亦懂得体恤黎民众生的辛苦,为他们说话。

      它与赵云乾赶往建安时,随行的护卫都跑了,即便掳走了他所珍视的墨宝,他都不会去在乎。
      因为成英王赠的那副字画已经被他牢牢抱在怀里了。

      它知道这幅画对赵云乾而言至关重要。

      只要它对赵云乾还是有一点感情的,就不会去碰这幅画。更何况,它不仅没扔,反而原封不动地将字画保存在那里。
      它对赵云乾的情感一望便知。

      可它怎么可能敢承认啊。

      它可是亲手抹杀了赵云乾。
      毫不犹豫的。

      他的灵魂不可置信地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它,眼睛瞪大,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幕的发生。

      魂之外,冰冷的刀刃蹭着自己的脖子。
      可他背脊发凉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它。它张着嘴,眼睛望着很恐怖,张牙舞爪地向自己比划着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影子不会说话。

      于是他开始害怕,想逃跑。

      灵魂在大宅里开始逃窜着,一直跑一直跑,他的影子就一直跟着他。

      赵云乾跑什么呢?
      因为害怕吗?
      害怕什么呢?

      他见过死伤无数的战场,帮被战争迫害得血肉模糊的百姓包扎,他不应该不害怕这些的吗?

      为什么会害怕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影子呢?

      后来,它想了很久。

      可能……他也不敢正视自己。
      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

      但没关系了,它已经亲手杀了他,在他惊恐的叫声中,了结他的性命。
      而那一刻,它彻底失去了自我。

      *

      它闭上眼,等着道士的审判。

      可它等了很久,都不见那意料之中的刀刃砍下来,于是它睁眼。

      视线内,她举着的长鞭放下了,突然没了方才的严肃,而是极其认真地盯着他,“所以……你恨赵云乾?”

      它笑,答非所问:“反正我不恨大翎世子了。”

      说完,不等苡鸢反应,它就突然把干枯的手掏进了宽大的袖中,从中拿出了一把尖利的小匕首,闷哼一声,就往脖子刺去。

      她望向它时,它正好举起那把锋利的匕首要刺向自己。

      她本有能力制止的。可还是任由它去。

      影妖的血是黑色的,很浓很臭,在它血管被刺穿的那一刻,血液从中喷发出来,一摊黑色的血液在地上流动着,甚至溅了几滴在她的裙摆上。

      口中同样吐了不少血,它抽搐着身子,在地上不断地蠕动。
      很快,便没了动静。死得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
      它早就准备好了匕首,不论来的是谁,它都想在他们动手前先杀了自己。

      她说的不错,它就是自私难防,甚至是懦弱无能。

      它料想了今日自己的结局。
      每个人都会骂它吧,骂它逾越,骂它做痴梦不切实际,或许也不会骂,他们会直接一刀上来砍死自己。

      可它万万没想到,来人……是审判的。

      去审判它犯下的罪行,去提醒自己回头看……可它,回不去了。

      闭上眼前,回忆开始在面前闪现。
      如灯市一般眼花缭乱。

      他在记忆中还是翩然少年,晨窗前诵诗写字,他那时说,我赵某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考取功名为百姓说话。
      他做到了。

      为官时,他已经不再如从前般莽撞无知了,他穿戴着整齐的朝服,浑身上下散发出稳重的气质。可他会穿着这身衣服跪地,也会穿着这身衣服挨打板子,旁人问他何必呢,他便说,只要陛下能听卑职的,挨点苦不算什么。
      他也做到了。

      在建安,日子清贫,琐事繁多,他的咳疾越来越严重了,侍从劝他休息,他却摆手,称这是在为建安复兴而操劳,建安一日不安定,他便一日不会闭眼。
      他没做到。

      因为他的影子杀了自己。

      其实……它不恨大翎世子。
      那人瞧着有些傻。
      跟它见过的大多数人一样,都是可怜人。

      生在皇室,每天都要提心吊胆。比它还要累得很多吧?

      但它总想为那日的事故找个借口。
      为它说下的那句,“鄙人愿意听从宰相安排”而赎罪。

      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
      “很好,你很识相。”那人拍了拍它的肩膀。

      于是兵马遍布全城,消失了半天的半城百姓又忽然凭空出现了,举止如同行尸走肉,旁人叫唤,也没有反应。

      它自然知道这样的假象漏洞百出,可它没办法了——那人说要掩人耳目。

      它得听他的。

      午时,铁骑遍布全城。
      不明事已的百姓被吓得到处跑,可郡守却说有一囚犯乔装误闯建安,朝廷派兵捉拿,事未成功之前,还请大家不要声张。

      于是当街刺杀世子的事被隐瞒,众人权当是一场圆满结束的闹剧,日子照旧。

      后来……听说其中一个囚犯被掳走了。
      于是城门戒备森严,进出都要郡守的批准证明。

      它就这样当起了假郡守,为建安营造了虚假的和平氛围。

      殊不知,背后却是一场极大的阴谋。
      令人闻风丧胆。

      *

      司寇翾匆匆赶来,进屋便闻到了浓烈的臭味。
      空荡的屋中摆了一具白骨。
      应该是赵云乾的。

      他没问中途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苡鸢正要往外走,手中还拿着把沾了黑色血渍的刀刃。

      他便跑过去,从她手中接过那把刀,问:“你有没有受伤。”

      他盯着她发白的指尖,没去碰,而是静静地看着。

      苡鸢看了他一眼,两人没有对视上,“我没事。宁骁他们呢,现在在哪里?”

      她好像总是先关心别人。

      司寇翾蹙眉别开眼,“问他们做什么?”

      苡鸢觉得他的反应莫名奇怪,“你怎么了?”
      他摇头无言。

      她还是觉得司寇翾不对劲,猜测着他应该是在担心自己是否有受伤,于是拍了拍白裙,“我真的没事!这刀也不是我的,我也没怎么动手。这些都是它自己做的。而且,我是要找宁骁问一个人,这件事情,很有可能会继续危害他的安全,乃至整个大翎。”

      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见他把拿起的匕首放在地上后,就点了点头,没做回答。

      不对……
      “你好像很关心我?”苡鸢眼睛睁大,有些欣喜。

      他又像往常一样红了脸,“才没有。”
      闷闷的声音。

      “那你怎么总是问我有没有受伤?”司寇翾别过了脸,她就凑过去,到他眼前,眉眼含笑,“可是我完全不会被伤到,你总是这样问,真的很难让我不会这样想。”

      “……那我下次不问了。”
      他转身就走。
      ——
      已经是正午了。
      天很亮,街上也很热闹。

      他们不知如何讲明半城人的消失和郡守的离奇死亡,于是在府邸的大堂内唉声叹气。

      “掌门,我真想不起来那宰相的心腹到底是谁了……他很少与我们王府有过来往,我也就幼时去过一次皇宫与他撞见,此外,我们再无交集了。”宁骁挠着脑袋思考了很久。

      顾贺举手:“我也没见过,一次都没有。”

      为了君权当街杀人,这已经是斩头之罪了。
      他们只知宰相虎视眈眈,却不曾找到值得信服的理由让皇帝做好防备,如若皇帝不信他们,那株连九族的大罪就会落到他们头上。

      他们每个人在这一路上都有自己的使命。

      顾贺要护着宁骁平安回到陵州,李睢清要找到师兄远行的秘密,而他们……

      在另三人眼中,也许是无条件护着他们抵达陵州的修真者,又或是碰巧一起赶路的。

      来了已经很久了,在人间,他见过大漠风沙,见过高山流水,亦见过血流成河,以人的欲望为恶,贪念,邪恶,编织了一张巨网,在其身后,有一张魔爪操控着他们——他们不过是凡人,却因这些欲望,成了凶神恶煞、人人喊打的大坏蛋。

      而苡鸢呢?
      她说要助自己称王,然后呢?她想要的是什么。

      “不行!我现在就要传信给我爹!”
      宁骁忽然站了起来,炸了这么一句。

      顾贺则紧随其后。

      *

      飞鸽行了三日,传出的信纸终于有了回音。

      他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成英王,虽然……遇到妖怪又遇到好心掌门相救的事情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可,爹爹居然这么快就回信啦!

      五人纷纷凑在圆桌前,拥挤着。

      宁骁缓缓地抽出爹爹给的那张信纸,在万众瞩目下,微笑着打开。

      里面的内容却让大家大眼瞪小眼......

      “宁骁世子,这是什么意思?”李睢清问。
      “拿错了吧?”苡鸢半信半疑。
      “可这就是王爷的字,完全不错的呀。”顾贺争辩着。

      到底写了什么啊?

      司寇翾站在远远的,抬起眼来一看。
      “等着”……

      这是什么意思?

      “成英王是不是不信你说的。”睢清随意抱着胸,问的倒是一脸认真。

      宁骁拼命地摇晃着脑袋,“这绝对不可能!虽然我爹对我严厉,但我说的话,他总该还是信的,更何况!还有我娘呢!”

      这几日他们呆在怨气深重的郡守府邸,休憩得并不安定。

      每天都有百姓登门来找,找的是郡守,要说的事是报失踪。

      他们又该怎么让大家接受,宰相屠了半座城,大家见到的其实不是真正的人,而是那些死去的人的影子?

      于是他们就这样在府邸待了三日。连苡鸢都没有办法。
      她也不是万能的,就算是,她也不能施展法术让建安百姓遗忘了这场痛苦的回忆。实在有违天伦。

      等了这么久的救星,居然就是两个冰冷的墨字。

      “唉!”四人叹了一口气。

      有一人却不合群地坐在了凳上。

      李睢清不解地看向他:“你怎么也不愁?”

      他抱着莲章在怀中,眼睛盯着地面:“外面有兵马声。”

      他这么一说,全部人都安静了。

      耳边,确实有喧杂的吵声,铁骑踏过尘土,壮马昂头长鸣,路两旁好像还有摊贩匆匆收拾锅碗的声音。

      李睢清眨眨眼:“你耳朵这么……”

      话还没说完,大堂前正对着的两扇大门倏然被人撞开。

      宁骁眼睛瞪大。

      还未见其人就先闻其声。

      “世子!”

      此句一出,宁骁立马惊喜地转头叫上了顾贺:“顾贺,你听!这还不是黎将军的声音!”

      顾贺毫不迟疑地点头:“对对对!这就是!”

      说着两人就往外跑去。

      “你们……”睢清还想叫住一下问个清楚的,怎知两道身影快如闪电,才刚溜出去,又牵着个人溜了回来。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大翎王朝的大将军黎照,黎将军!”

      宁骁手中牵着一位身披盔甲的中年男人,留有胡须,脸蛋黢黑,膀子健壮有力,一看就知是习武之人。
      五官平平的长相,却因他浑身上下四处散发出的雄壮之气而变得格外有魅力。

      黎照向苡鸢三人抱了个拳:“听闻便是你们护了世子的周全,鄙人的感谢言不由衷,还请各位到了陵州之后到成英王府一聚,必当重重有
      赏。”

      “赏就不……”

      苡鸢话还没说完,黎照又抱了一抱拳,向众人展示了一圈,又开始道:“收到字条后,王爷一直都很担心世子与其他人的情况,宰相有反一事,其实卑职和王爷都早已有过察觉,只是还没找到机会向皇帝禀明。不曾想,宰相已经盯上世子了。一月多不曾有过讯息,王爷也是着急的。但想着,世子您还得继续完成王爷给的考验才是,所以王爷就派我偷偷过来了。”

      “嗯?这是什么意思?”宁骁不解,“什么叫偷偷?皇叔不知道吗?不知道你们派兵过来吗?”

      黎照笑了:“世子不必担心,陛下自是只晓的,此次派兵前往也是陛下先提出的。只是瞒着那位宰相罢了。世子,您再等等,这一路上我会接着派士兵跟着你的,您只管安全回到陵州,剩下的一切交由卑职就好了。”

      “啊?”
      不止宁骁大吃一惊,剩下四人也是听得一头雾水的。

      “我是说,世子只管继续放心赶路,我等就不会接着护送了。王爷给您的考验尚未结束。但王爷和陛下都已经承诺了,只要您安全回到陵州,陛下就会因您发现建安疑团的功劳而重重赏您的。”

      “我自然知道是我自己回陵州,我也没想着你们护送。我也不想要什么官兵,这样太招摇了。我就是想问,您说建安就交给你们了?真的吗?我们……可以走了?”

      黎照瞳光明亮:“对呀!”

  • 作者有话要说:  嗯...大家会不会觉得节奏略快了呢?
    大家真的可以在评论里多多回复我的!我最近每天都会看“收到的评论”两到三次噢,所以我会及时回复大家哒!快来跟我说话吧!
    还有 剧透一下 下一个故事线 千猗出场咯 而且应该大概。。没有妖怪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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