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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求神 ...


  •   又是沉默的一个夜晚,林玉生离开的第五天。

      “大夫,巧儿的情况究竟如何了,为什么还不醒?难道我们只能这么眼睁睁等着吗?”

      李云锦刚枕完脉,候在一旁的李老夫人就焦急地开口。

      她将苏巧儿手放回到棉被中,仔细掖了掖被角,擦去她额头的汗珠,眼中满是心疼。

      “病人失血过多,伤口又被感染。

      药丸已经服下去了,现在每天都用补血益气的药养着身体,至于能不能活还是得靠她自己。”

      李云锦收拾好银针,冷声回答。

      她说完便站起身走了出去,早早候在门口的李池州见她出来,急忙问道:“情况如何?”

      李云锦抬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李池州从小就怵自己这冷冰冰的妹妹,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虚声道:“为,为何如此看着兄长?”

      李云锦移开目光,轻声道:“无事,只是提醒你一句,里面那位可是有未婚夫婿的。”

      李池州脸上的笑意僵住,跟在她身后,一直到下了楼,才轻声开口:“本也不指望……”

      那声音很轻,如果不是离得近,李云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顿了顿脚步,淡淡道:“好姑娘还有很多,再说……”

      李池州听到她的话露出笑意,揉了揉她的发丝,颇为欣慰地开口:“妹妹终于长大了,知道安慰兄长了。”

      李云锦不满地打掉他的手,脸上寒意更甚,冷冷道:“再说她也活不长了,早点换个更好。”

      说完便快步下楼去了,李池州捂着手僵在原地,下一秒急忙追了过去,高声道:

      “哎!等等兄长,你说仔细点!你这性子,怪不得没人来找你看病!”

      李云锦脚步不停,她来到后厨,揭开药罐,用勺子搅拌了一番,又重新盖上。

      “她失血过多陷入昏迷,本来是件危险的事情,但牛黄安宫丸是治疗此类病症的良药。

      按理说服下后不出半个时辰必醒,醒来之后养养身体也就无大碍了。

      可如今已经第五日,她还没醒。鼻饲之法,确实可以维持她的身体日常所需。

      可时日一长,必将骨损玉消,香消玉殒。

      所以你压根不必用那些好药吊着她的命,毕竟十日内不醒,她定是活不长了。”

      李云锦说着又从高高的柜子最上层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来。

      李池州看到木盒之中绢布仔仔细细包好的东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兄长的锦儿总是这般,刀子嘴豆腐心。嘴里说着不必,却还是把自己珍藏的人参拿出来了。”

      李云锦面色淡然,冷声道:“她既被我捡了,就是我的病人,我自要用心。你莫要在这待着,扰我清净。”

      “好好好,兄长不敢再叨扰。”

      李池州笑着退了出去,他站在堂屋静静凝视着二楼的房间。

      他想到那日叔父让他跪在父亲的灵牌前说的话。

      “池州啊,池州!你简直是糊涂!你以为你使得那点小计谋,叔父查不出来吗?

      那沈掌柜害了你爹,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叔父不愿过多追责,是因为他本身确实存在偷工减料的过错

      可苏巧儿他们并未做错什么,你竟糊涂至此,若是让你得手,苏掌柜这辈子都不能再在安远立足。

      口口声声为了你爹,可你这般行事,失了朋友,失了信誉,怎对得起你爹!”

      李县令痛心疾首地开口,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池州,满眼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李池州记得那天叔父的话,也明白自那日起,自己与苏巧儿之间便再无可能了。

      如今,只是赎罪罢了。

      思及此,他叹了一口气,不再继续看,转身出门去了。

      二楼房间,李老夫人在李云锦说完话之后就呆愣在原地,泪水不停地流淌。

      春儿不在她身边,也没人劝她,她一个人坐在床边,只是看着苏巧儿哭。

      她心疼极了,她总是觉得苏巧儿从小到大没过一天安稳的好日子。

      出生时便丧母,跟着她不懂事的爹天南海北的跑,现在又跟着玉生吃苦。

      为了长宁,日子都过得紧巴,赚的钱都用来补贴建设。

      李老夫人看着她眉头紧蹙的模样,一下子就想到了她小时候。

      小小年纪,睡觉时总是皱着眉,似乎有天大的事压在她心上似的。

      黑夜是空寂的,每当浓重的夜色将宅院的每一寸都吞噬,小时候的苏巧儿总会缩进家中祠堂的供桌下。

      那时候,她爹还没有从丧妻的打击中脱离出来,甚至遣散了家中旧人,整日酗酒,往日温馨的屋子越来越破败。

      苏巧儿尚在襁褓之中时一直被李老夫人照顾着,可渐渐大了,她心中莫名有了寄人篱下的滋味,总想着要回到自己的家。

      可,一次次令人作呕的酒味,以及带着恨意的眼神。

      苏巧儿在还未完全脱离懵懂无知的年纪,便明白原来自己的家是不完整的。

      夜晚,她会用她小小的身躯努力爬上供桌,取下她母亲的牌位,抱着牌位沉沉睡去。

      直到第二天,鸡鸣声响彻天际,她才会从供桌底下爬出来,敲响林玉生的家门。

      她贪恋李老夫人的温柔,可夜晚,总是孤寂。

      梦中,苏巧儿躲在石缝之中,麻布之外是无尽的黑。

      微弱的火折子如同祠堂的烛火,她似乎又回到小时候的夜晚。

      无人能将小时候的她解救,也无人能将她从梦魇中唤醒。

      篝火只能为她带了些许温度,她冻得发抖,眉头紧蹙。

      李老夫人伸手轻柔地抚平苏巧儿紧蹙的眉,另一只手轻拍她的胸口,喃喃道:“娘的巧儿啊,快醒过来吧。”

      第六日,未醒。

      第七日,未醒。

      梦中,苏巧儿只觉得这沙漠真是古怪,足足走了两日都找不到出路。

      漫天风沙似乎要刮去她的血肉,让她静静消失在荒漠之中。

      苏巧儿将怀中木盒系紧了些,她眸光坚定。

      自己一定要完成这趟镖,成为一名真正的镖师!

      她牵着骆驼,艰难地往前走着,终于又寻找到一处适合安营扎寨的石缝。

      她喝了一口水袋中艰涩难闻的汁液,叹了口气,靠着石壁,喃喃道:“要是夫君在,就好了。”

      第八日清晨,林玉生终于回到了长宁县衙。

      没了官船开路,他夙夜不休,足足走了四日才从京城赶回来。

      他焦急地跳下马,猛烈地拍击着大门,语气里满是慌张:“巧儿!巧儿!”

      很快,门便开了。

      一直守在这的春儿在看到林玉生的那刹那,泪水便掉了下来,她跪在地上,高声喊道:

      “少爷,您可回来了!少夫人,少夫人她……”

      “巧儿怎么了?!”

      林玉生策马而行,春儿的话历历在目。

      “少夫人身中数刀,如今一直昏迷不醒。

      算算日子,大夫说,要是两日后再不醒,少夫人就要没命了!”

      他抽打缰绳的速度越来越快,直直地冲向安远方向。

      然而过桥时,他目光一凝,急忙收紧缰绳,马匹因为惯性还是往前冲了几步。

      稳住马,林玉生看向前方,高声道:“王婆,玉生娘子在安远重病,若是您有事,等玉生回来再说。”

      原来是住在桥边的王婆,她此刻正展开双臂站在桥中央,拦着林玉生。

      见他停下,便步履阑珊地走过去,干瘪的手举起一个纸折的平安福。

      “巧儿……山…神…”

      林玉生愣住,这时许二嫂赶了过来,急忙走上前要将她拉开,她却固执地推开,颤颤巍巍地高举着平安福。

      许二嫂见状只得说道:“县官,您就将这平安福收下吧,前几日我听春儿姑娘说了巧儿的事,王婆在旁边就入了耳。

      这不,她就天天要往山神庙那跑,可如今深山上积雪未消,我哪敢让她去,现在又在这折些平安福。

      民妇想着,许是她在为巧儿姑娘祈福,要不您就收着,王婆如今脾气可是轴得很。”

      林玉生点点头接过平安福,王婆这才愿跟着许二嫂站到一边,只是嘴里还喃喃道:“求……山神,平安,巧儿。”

      林玉生愣了一瞬,轻声道:
      “山神,真的会灵验吗?”

      许二嫂握紧王婆的手,以为林玉生在和她说话,高声回道:“灵不灵的,民妇也不知道,求个心安罢了。

      不过山上有个老人家总说自己是山神庇佑的,还说只要从山脚下,一步三叩,三步九拜爬上山。

      到了山神像前许下愿望,山神见你心诚,就一定会实现。”

      “多谢。”

      林玉生将平安符放进怀中,对二人行礼道谢,便策马往安远去了。

      安远,柏翠楼。

      林玉生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跨步迈进酒楼。

      沈一正在打扫,见到他,扫帚掉到了地上,对着楼上高声喊道:“老夫人,林县官回来了!林县官回来了!”

      “吱呀”一声,楼上的门被打开,李老夫人急匆匆跑了出来,林玉生几步跨上楼梯,伸手扶住她。

      只是几日不见,妇人此刻已经花白了头发,显得苍老许多。

      “娘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

      林玉生紧紧扶住她,满怀愧疚地开口:“母亲,儿子不孝,让母亲操心了。母亲,巧儿她……”

      李老夫人摇摇头,长久的等待让她几乎失去了希望。

      她站直了身子,将他往房间推了推。

      林玉生快步走了进去,一进门他便看到躺在床上的苏巧儿。

      她脸上毫无血色。往日灵动灿烂的眸子此刻正紧紧闭着。

      他的脚步顿时停住,又缓缓上前,拉住她的手,眼眶泛红:“对不起,都是玉生的错,不该离开……”

      无人回应他的愧疚,平日里温言软语只余一片寂静。

      林玉生伸出手,切了她的脉象,脉象平稳,甚至气血充足。

      怎么会……

      他轻蹙眉头,心中带着几分疑惑。

      “近几日,大夫翻遍了医书,也寻不到巧儿的这种情况。

      按理说,她该醒了啊。”

      站在他身后的李老夫人话语中满是绝望,她哽咽着开口。

      林玉生双手攥紧,他没有说话,伸出手轻抚苏巧儿素净的脸庞。

      半晌,他喃喃开口道:“娘子,我们回家吧。”

      第八日,未醒。

      第九日夜,长宁县衙。

      “玉生,你去睡会,你看你眼下青紫如此重,你日夜不休地赶路,又照顾巧儿几日未眠,莫要把身体熬坏了。”

      林玉生没有回话,静静地坐在床边。

      李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见他还是不愿开口,只得摇摇头,退了出去。

      第九日的夜晚了,苏巧儿醒过来的可能性微乎及微,她不想再打扰两个人最后一点相处的时光。

      长宁各种珍贵的草药,他都试了个遍,各种方法都不能让眼前女子醒来。

      她容貌极美,甚至看不出半分病重的样子,似乎只是睡着了。

      林玉生看着她秀美的面容,喃喃道:“娘子,玉生回来了。

      你怎么不看看我?

      你还没有嫁给我呢,怎么就能丢下我一个人离开……”

      夜色更浓,他趴在床边,眼角划过一滴泪来。

      突然,就跟想到了什么事情,林玉生站起身,掏出怀中的平安福。

      他低下头在苏巧儿额头轻轻亲了一下,郑重道:“娘子,你等着我。”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是会祈求神灵的帮助。

      长宁山脚下,林玉生重重地跪了下去,丁一提灯站在身旁,他想劝却不知如何开口。

      一步三叩,三步九拜。

      从山下翠绿到深山白皑,他膝盖上的衣物被磨破,血渗入到地里。

      “少爷,别跪了!我们回去吧!您难道不知道这是没用的吗?!”

      林玉生不说话,只是虔诚地叩首。

      “您难道忘了老爷是怎么死的吗?这鬼神之事怎可信!”

      丁一的话语中满是心疼,他想用林玉生故去的父亲激他,让他放弃这可笑的方法。

      是啊,他恨鬼神之事,可失去苏巧儿的绝望,让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求那虚无缥缈的希望。

      一步又一步,他的额头也被磕破,流下血来。

      到了后半段,丁一也不再说话,他想扶着林玉生,却被一把推开。

      月上树梢,林玉生凭着一股劲爬到了山神像前,高高在上的神灵此刻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柔和。

      她垂眉低首,似乎在悲悯望向跪在地上的林玉生。

      林玉生从怀中拿出折得方方正正的平安福,额间血也滴落在上面,他将平安福供奉在神像前。

      能不能,把巧儿还给我……

      “少爷!”

      刚刚说完心愿,林玉生便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沙漠之中,月光指引着前路,他隐隐约约在前方看到烛火闪烁。

      石缝之中,苏桥靠在石头上,她拿出匕首再次一刀切进毒蛇的七寸,随即望向外面。

      “今晚有月光啊。”

      远远地,乘着月光,走来似谪仙一人。

      他眉眼间有着只对她一人的温柔,他笑着对着苏巧儿伸出手。

      “娘子,玉生来接你回家。”

      一如幼时,翻窗而入的林玉生,他带来驱散黑夜的月光。

      “巧儿妹妹,母亲让我来接你。”

      第十日,苏巧儿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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