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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纯净之家5 ...

  •   朱莉走到办公桌前,很亲切地招待她们:“要喝茶或者吃点心吗?”众人摇头,她于是自己走到桌后坐下,姿态放松,笑眯眯地把下巴压在两手交叉搭出的平面上。
      “大家可以随便参观喔,可不是每个孩子都能来我这里的。”
      阿尔文一进来就对右边满满当当的书柜蠢蠢欲动,闻言立刻直奔而去,瓦莱利走在她后面,乌郁金犹豫了一下,跟着弗里茨一起去看左边墙上排列错落的油画。
      都是人物画,都是年轻的孩子,年纪从幼童到少年不等,色调都沉暗,画面构成倒是很多变,从中规中矩、神情冷淡的半身像到在骏马上意气风发挽弓搭箭的全身像,每个人额头上都落了一小片圣洁的白,似乎柔和地发光,在每幅画里都被格外地用笔触强调。
      一共二十三张,每张油画的画框下缘都刻着对应的年代,最早的一张是一百零三年前。
      得神眷顾的孩子们。
      最初七张全男,六十三年前出现了第一个女孩,然后女孩人数隐隐压过男孩,三十六到二十七年前空白,从二十七年前开始至今,重新全男。
      微妙的变动。从性别解读可以揭露出多少信息?是狭隘抑或深刻而澄明?
      “这些画的色调真是暗,”弗里茨望着画抱臂开口,音调悠闲,像是漫不经心地开启闲谈,“我都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了。”
      “但是感觉画得都好厉害啊,”乌郁金答,“那种黄昏和暮色的光影和色泽把握得真好,每一张都好。”
      “是啊,每一张都好。”
      浓重的暮色淹没了每一个人原有的颜色。
      挨着墙边摆放的植物每株都绿得浓郁近黑,没有花,乌郁金伸手摸了摸其中一片狭长的叶子,触感柔而韧。
      映衬之下,她的肤色鲜明。

      尽管成人视野高度的两整排书架布满了严整的宗教经文,朱莉的书籍收藏其实涉猎颇广,书名从科普游记到通俗文学都有涵盖,不过仅从书脊的信息来看,也都是些非常正常、主题日常的书。既然都有神明赐福了,乌郁金小幅度地左右走动、控制眼球迅速扫过了所有书脊之后,踮脚抽了那一排气势慑人漆皮厚书中的第一本。
      她抱着书坐到宽沙发上阿尔文的旁边(阿尔文不出所料在读一本页面上印满了符号、数字和公式的书),把书放在膝盖上,用右手自然地托住书脊,左手食指翻开第一页。
      弗里茨看完了画,也走到书架边挑书,和站在书架边翻书的瓦莱利挨在一起,不时小声交谈。
      朱莉似乎对她们毫无戒备,只低头无声而飞快地处理着办公桌上高低堆叠的文件。

      维维安拉着乔治亚的手守礼地叩三下门然后推门进来的时候,乌郁金已经检阅了全书目录,顺带速读完了阔讲一切起源的神的第一章。
      神之造世与文明起源。
      无聊透顶。
      一神论调下无所不能的男神,无中生有、毫无逻辑到莫名其妙的一切的起始,以动人言辞许诺男人以子嗣与土地(好像他自己真能创生似的,死二道贩子),而女人的形象则向来并且总是呆板而模糊,边缘到像是被刻意抹去。
      像是某些东西害怕着什么,如此害怕以至于只敢把她们写作个影子,而不敢叙写她们的分毫光辉。
      维维安一头棕发半湿,染出介于阳光和土地之间的颜色,乔治亚握着她的手缩在她后面,脸颊耳朵和脖颈都发红,像是非常不好意思,一头短短的红发倒是张扬地四面八方乱翘。
      “大家都来了,那我们就开个小会吧,”朱莉把手里的笔夹在看了一半的文件里,随手推到一边,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然后懒洋洋地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下巴压在手臂里,一点也不像要训斥人的样子,倒像是要和朋友们开始聊些有趣的八卦,“大家都来这里坐啊。”
      弗里茨走过来,挨着乌郁金的另一边坐下。她的体温偏高,只是这样相邻坐着,就能感到一片暖洋洋的热度辐射过来。
      大家渐次坐下,乔治亚挨着维维安坐在一边的沙发扶手上,姿态轻捷。
      “凯斯,你们的礼仪老师,都和我说了,”朱莉歪着头,她没戴头巾,长发在阳光下显出一种奇异的灰蓝色调,编成一条松散的长辫子,懒洋洋地搭在肩头,又落在桌面上,发尾蓬茸。“大家为什么不愿意学礼仪呢?”
      “为什么只有我们要学礼仪?”维维安小声地问。弗里茨在课堂上张扬问出的原话。
      朱莉看着她,很明显地有点惊讶,眼睛都圆了一圈。
      “我没想到你会问这个问题,华顿小姐。”
      “我才是想不明白,我以前怎么会从来没想到过问这个问题,”维维安垂着脸,十指交握,“您大概也知道,我的家族非常看重家族礼仪,我是母亲最年长的女儿,她从我刚刚会走路的时候就开始提点我的姿势和仪态……”
      “我在这里都听闻过你在去年的皇家舞会上一舞惊人、完美无缺。”
      维维安像是笑了一下,她的笑容柔和、秀致、完美,颊边两个甜蜜的酒窝。
      这一瞬间,不知怎的,乌郁金忽然意识到,维维安,这个性格宽厚、声音柔和、眼睛有着焦糖颜色而披发色泽介于阳光和土地之间的女孩,有着惊人的美貌。
      “……我根本就不喜欢学礼仪,”她轻轻地说,声音那么轻,像是在说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我也,根本就不想嫁进皇室。”
      “我想一直穿这么方便又舒适的衣服,我想吃到吃饱,我想读所有想读的书、去所有想去的地方,我想跑步打拳学用刀——这很难吗?凭什么我不可以?这是我哥哥一出生就不费吹灰之力理所当然得到的东西,”维维安吸了一下鼻子,但她一点眼泪也没有流,她的声音渐渐明朗,她的眼睛光辉地映着午后的天光,“什么‘家族责任’‘权利义务’,为什么男人不用承担?为什么反而是他们来继承头衔和财产?
      ——为什么只有我们要学礼仪?”
      维维安笔直地望着朱莉。年幼的女孩望着面前成年的女人,她的先辈。
      为什么?

      “因为我们很弱。”朱莉说。
      她已经坐起来了,背脊向后倚住椅背,手肘习惯性地搭在两边扶手上,两手交叉出一个平面。
      “因为我们很弱。我们没有足够的权力,我们没有足够的土地,我们没有足够的金钱,我们没有足够的暴力,我们没有足够的言语,”她吐了一口气,转椅轻微转动,视线漫无目的地投向窗外遥远的天际,“老天,我们甚至没有足够的女人。
      我们这样是因为我们不得不这样,是因为我们还很弱。”
      她轻微偏头,视线重新落回面前年轻的女人们。
      “但我们不会永远这样。”她的声音忽然放得很轻,那条长长的辫子盘踞在她手臂上,忽然像一条蛇。
      “你们想要成为得神眷顾的孩子吗?”

      午后三点窗外有铮铮钟响,沉重而清越,这意味着今天一切课程结束,自由活动时间开始。
      乌郁金正坐在床上读安娜的日记——薄薄的一本,贴在她柜子中行李匣的夹层里。她右手食指用翻出的细白绸带很随便地缠在掌心,膝盖上落了一根大约十厘米的金发,金色极正且淡,在洁白的布料上都几近不显。

      要参加可能得神赐福的集体住宿,就要提前写上至少一个月的日记?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奇怪的要求……难不成那位神很喜欢偷看别人的日记吗?

      今天读完了那本装订隆重的童话集,妈妈给我们讲的那么多童话里居然没有一个遵循了原版的结局。
      不过她的故事精彩得多了。
      那个身份互换的故事最有趣。
      (速写,童话集繁复华丽的封面)

      朱迪斯又不在这里了。她不在的时候,房间里好寂静。
      我想念我们从前住的房子。
      我要去妈妈的雕像下面坐一会儿。

      朱迪斯勒令我最近要尽量少出门,她自己倒是一天到晚地在外面。
      我听到有人在谈论,城里出现了很奇怪的尸体。“那男人死得像一尊栩栩如生的石膏像。”

      外面下了好大的雨,朱迪斯还没有回来,我想像以前那样去接她,可我现在不知道她在哪里了。
      城市比森林可怕多了。
      我现在正穿着所谓“时兴”的女装,又难穿又难用,腰带紧绷得让人吃不饱饭、弯不下腰、跑不起来,明天上午又是礼仪老师的课。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妈妈,我想念你
      妈妈
      (水迹)
      (画像,寥寥几笔然而很生动,女人大笑的脸)

      今天有一只鸽子晕头转向地撞到我们房间里来了,它的翅膀受了一点小伤,朱迪斯和我决定抚养它几天。
      我处理完了它的伤口,朱迪斯就已经把鸟屋搭起来了。她好擅长造东西。
      我姐姐,大天才。
      (速写,朱迪斯坐在地上搭鸟屋;鸟屋的设计图)

      和鸽子玩。

      放鸽子走。

      鸽子回来了!这次朱迪斯同意我给它起名字了。
      我要叫它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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