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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懂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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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第一天,宋听睡到了天黑才睁开眼。
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有关昨天的记忆,是梦还是现实。
是现实吧。
梦中怎么会有那么汹涌的海,那么萧瑟的风,那么温柔的手拨出那么动听的旋律。
他的嗓音变成了大海说给高山的回音,盘旋在她耳边。
还好回到现实中,宋听的世界里还有水管漏水的潺潺声,有铁锅热油的滋啦声,有楼上小孩跑来跑去的砰砰声,有施工现场装修声,有清晨叽叽喳喳的鸟叫,有午睡时邻里邻居的吵架声,有伴着自己入睡的电视嘈杂声……这些声音都能让她时时刻刻分神,不去想他的声音。
忙忙碌碌到春节,施工紧张地完了期,剩下一些软装修的小物件,她打算自己装。
今年春节,宋听不想回家了,逃避面对家人如何回答自己分手的事情,也是为了尽早完成展厅软装。
好吧,第二个理由是她硬找的借口。她想不到该如何告诉家人楚生去了西藏,再也不会回来的事情。上次回老家,父母也只是觉得她工作不开心,或者和楚生吵架了。
谁也想象不到那个几个月前还在年夜饭桌上说会一直照顾她的男人,几个月后就从她的世界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跳海里的人也提前一周就都回家过年了,宋听也无处可去,自己在家贴了窗花和对联,买好了速冻饺子。
知道她的情况,家在新港的紫昕在电话里说,“小听,你要是一个人无聊了,随时来我家。”
宋听笑了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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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儿除夕夜这天,宋听把家里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大,把外卖一个个装进盘子里,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年夜饭,没有问长问短的亲戚,没有东扯西扯的朋友,只有自己,想喝酒就喝一杯,想躺着就躺在地上。
宋听想,干脆一辈子不要结婚,也不要有孩子,等自己七老八十的时候,还像今天一样,孤独自在。
手机里,收到同事朋友的拜年信息,宋听一条条回复着。
慕虎:过年好。
宋听:过年好
放下手机,宋听回想起往年听说慕虎都是一个人在新港过年。
母亲去世的第一年,慕虎一个人留在新港过年,楚生邀请他来自己家里一起,被他拒绝了。除夕那天晚上,楚生给他点了一份饺子。
好像后来每年都是如此。
宋听翻出了那台楚生用过的手机,忐忑地插上充电线开了机,屏保是二人的合照,密码是恋爱的纪念日。
外卖订单查询,每年一月初一,福来酒店,一份牛肉馅儿一份荠菜馅儿,送到霄云路77号301。
点开那家饭店,已经倒闭了。
最后一笔订单就是去年。
攥着这台楚生留下的手机,这段时间的短信也噼里啪啦全部涌进来。
有催缴话费的,有银行账单,有骚扰短信,还有自己发的无数条小作文。
宋听用纸笔快速记下地址,然后马上关机放回纸箱里。
呼。死去的记忆没有复活。
宋听用大难不死的心态举起慕虎的地址,打开自己的手机搜索那儿附近在做年夜饭的饭店。
全都春节休息了。
可能这些年只有那一家酒店在做春节年夜饭,而今年那家店就像楚生的离开一样,变成了一个点进去是空白的页面。
那一秒宋听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去给他送一份年夜饭吧,又赶紧打消这个念头。
下一秒,父母的视频电话打来,她赶紧拿着手机跑到楼下,站在热闹的烟花炮竹下接通了电话。
“小听?你这是在哪儿呢?干嘛呢?吃年夜饭了没?”
“爸,妈,我和楚生下楼放鞭炮呢,听不清!”
宋听说着谎,用手机随便晃过一个身型和楚生相似的陌生男人放鞭炮的背影,其实她正一个人穿着拖鞋站在一家家人之中。
父母唠叨着,她怕露馅儿,赶忙道,“爸,妈,听不清!等我回去再聊。”
“好,好,你们好好过年吧。”
父母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回到家中,宋听心情复杂。
想到自己因逃避而选择一个人过年还有远处的父母惦念,而他只有自己一个人。
不忍自己明明也留在新港一个人过年却只发一条微信问候,或是不忍今年他收不到那份饺子。
她把最后两袋速冻水饺下锅煮好,装在保温饭盒里,穿上卡其色羊羔毛大衣,宋听去了楚生手机里那个地址。
霄云路77号,是一个洋房式公寓楼。宋听顺着楼梯爬到三楼,对门和邻居都贴着大红色对联,只有301的房门光秃秃的,虚掩着。
宋听试探性地敲了敲门,门内没有声音,她心想可能主人暂时出去了,放鞭炮去了?
出于礼貌,她没有开门进去,而是在门口站着等待主人归来。
过了良久,屋内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属实吓了她一天,大过年的,进小偷了?
宋听赶紧掏出手机边打电话给慕虎,边小心翼翼开门走进去,屋内漆黑一片,她随手拿起门边的一个棒球杆。
电话拨通,叮铃铃的响声从脚下传来。
宋听低头一看,慕虎的手机就躺在进门处的地上,他不会遇害了吧?
她不敢开灯,怕惊动“歹徒”,心里盘算着敌明我暗的计谋,小心地向客厅走去。
客厅里,地上酒瓶破碎的玻璃渣折射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和空中五颜六色的烟火光。
就在这四散的光旁,一个黑色的身影颓然坐在地上,月光打在他的侧脸上,锋锐的五官变得柔和。
“慕虎?”宋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这样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茶几上摆满了酒瓶,地上倒落着空瓶子。
慕虎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旁。
宋听就这样毫无防备的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然后又赶紧移到旁边的地毯上,转身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喝醉了的男人,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
挣开他的手,宋听问,“你怎么一个人喝成这样?”
“你是,宋听吗?”
好吧,他完全喝醉了。
宋听推开茶几上的酒,把保温饭盒放在茶几上,无奈道,“是。”
慕虎笑了,小声说,“我又做梦了。”
他觉得是梦就是梦吧。
宋听打开饭盒,“你吃饭了吗?”
“什么饭。”
“年夜饭。”
他摇摇头,指了指地上的酒瓶。
她把饭盒递到他手上,“饺子。”
他把饺子凑到脸跟前,使劲睁开眼睛看了看,“你包的?”
宋听摸了摸鼻子,“……我煮的。你吃吧。”
慕虎用手指了指自己,用拉长的语调说,“给我煮的。”
“给你煮的。”
他接过她递来的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整个塞到嘴里,“嗯。”
没有牛肉馅和荠菜馅。
今年的饺子是三鲜馅的。
宋听看他吃饺子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偷笑,像个小孩儿。
再扭过头看他,两行眼泪滑落在脸上。
宋听慌张道,“哭什么?太难吃了?这个牌子我也没尝过。”
正准备抢过他手里的饺子尝一口,慕虎一把按住她手上的动作,然后低声说,“宋听。”
“嗯?”
“我好……不走运啊……”他像一个委屈的孩子,哽咽地沉语。
宋听沉默了,用手帮他擦掉脸上的泪。
半晌,她开口,“人一生的运气是有限的,慕虎的运气,都攒到以后用了。”
他看着她的双眼,“她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六年了。”
宋听知道她指的是他的妈妈。
宋听蹲在他的右边,双手紧握住他的右手,“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 ”
他扭头看了看她,浅浅地动了动右手的手指,握在自己手上,冰凉小巧的,是她的手,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他分不清了。
“宋听,你知道吗?”
宋听没说话,静静看着他,等他慢慢吐露心里的话。
“那年夏天,永远站在和你有一人区隔处的慕虎,有多无力。”他声音被酒精侵蚀得沙哑,咽了咽口水,“你知道吗,每当我要挪动双腿奔向你的时候,永远有一个人比我先出发,飞快地在我之前到达。”
宋听没有打断他。
“你知道吗,如果有别人比我更炙热大胆地爱你,我有多愿意退到旁观者的位置上,替你开心,为你祝福。”他的声音从哽咽变得平静。
宋听看着眼前这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面孔,在黑暗中渐渐清晰,她咬住嘴唇,没忍住涌出的泪,是为自己的无知,为自己的何其荣幸,为自己的狠心。
宋听说不出一句话,只默默地湿了眼眶,默默地听着。
“宋听你知道吗,这七年来,看到你为什么而苦闷,我就集中精神。”慕虎仰起头,不让眼泪逃离眼眶,“我从来没后悔过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但我真的好后悔好后悔,好后悔没有帮你留住他。”
宋听再也听不下去了,视线和声音都被眼泪霸占,她哭着跪起身,拥住他,他的头靠在自己身上,自己湿润的双眼埋进他的颈弯。
这一刻,宋听读懂了慕虎,也读懂了过往七年里每一个时刻的他。
懂了为什么他总是在离自己忽远忽近的地方,踌躇着,徘徊着,懂了他与自己初识时的羞涩,懂了他与自己相处时的冷漠,懂了他得知自己和楚生在一起时的失落,懂了他答不上歌名时的搪塞,懂了他的每一个躲闪的眼神,懂了他的每一个后退的动作……
当宋听开始懂得每一个慕虎时,她就开始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