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他非他》麻岛嗷

3、第 3 章

　　虽说铜镜能直接显示凡间的情况，清越到底是第一次担这份活，难免多在意几分。元颂神君的转生簿上没详细记着所有事件，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因而也有些好奇。
　　第二次去时，陈长松已经四岁了。

　　那年正值饥荒，他的父亲在借粮回来的路上遇上下山抢掠的贼寇，不幸被害。他母亲带着三个孩子好不容易挨过荒年，不久后家中的房屋田地又被族中叔伯强占，几人流落街头险些冻死，无奈只得将仅八岁的女儿卖去做童养媳换了些银钱。
　　掩面啜泣不敢再看女儿的母亲，被从母亲身边硬拉走的小女儿，哭着想拉住妹妹手的姐姐，跌跌撞撞追在姐姐身后喊不要走的弟弟。清越远远的看着，也觉得有些不忍，转身便拂袖而去。

　　后几日因曦和常找自己议事，他也没再下去，只从铜镜里草草看了几眼。
　　九岁时，陈母也因心疾离世，两个孩子根本无力安葬母亲，他大姐姐只得照着原先的样儿草草将自己许了户人家，夫家才敷衍的给置了口棺椁。
　　十四岁时，陈长松听闻当年二姐姐被卖去的那家生意衰败，如今也艰难度日，便将自己卖身给一户人家做工十五年，将姐姐赎了回来。

　　等清越忙完再拿起铜镜时，陈长松已长至二十七岁了。那主家看重他，提早两年放了他自由，又给托了人派了个小官职让跟着去剿匪。
　　刚到任上不久，他竟发现那贼寇竟与当地官府勾结，上报给自己的长官，长官却让他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又夸他刚正不阿不徇私舞弊，是个做官的好料子。谁料夜间趁他熟睡，几个差役摸入他房中，狠狠地就将刀捅过去捅了七八下，又用一卷棉被裹着，再绑上石块投入了江中。

　　至此，陈长松的一生便彻底落了笔，元颂神君在人间的历练也结束了。
　　清越料想元颂神君已回本位，正要去转生台去看看，正巧路上又碰着望舒便一同去了。

　　灵台中几抹微弱光点缓缓汇聚成光团，又逐渐变大化作元颂神君本来的模样，只呆呆的睁着眼，也不说话，似是有些出神。
　　管事的玉焘神君见惯了，解释说是历劫的人神会继承着凡间的记忆，回来后神界人界的记忆一同复苏，一时难免会有些混乱。元颂这刚是第一次重回历劫，只有一世记忆要融合，任久了的人神有经历过十次八次的，那方是真正的历心呢。
　　清越回想起当时看的灵台旁的那些簿子，上面记的少的两三行，多的也不过三四页。如此便是一生了吗?

　　静静等了良久，元颂神君才似是回过神来，长吁一口吐出凡尘之气，又揉了揉脑袋，这才惊觉旁边有几位神君一直看着自己，且其中一位便是负责保护自己的清越神君。
　　他忙行了个礼：“小神失礼，还要多谢神君在人间时庇护。”
　　庇护，想及陈长松在人间短暂的一生所历之事，自己哪里就庇护他了呢?
　　“有何感悟吗?”清越问他。
　　元颂垂首，眉头紧锁，似是凡间的记忆还在猛烈地撞击着，久久不能融合。
　　“小神愚钝，未有大悟，只知世人皆苦。”
　　玉焘神君听着便在他的簿子上画了一笔，道：“如此便可。复本位去吧，今后也须记着今日这句话，恪守本职，造福世人。”
　　“是。”

　　望舒见清越似有些意犹未尽，正巧自己管着的即涯神君的历劫还未结束，便又拉着她一同看去了。
　　那位即涯神君先前已历劫过三次了，因而这次的一生比元颂神君的更坎坷些。

　　刚出世就被丢弃在巷子里，被一老乞丐捡去养到三四岁又卖给做采生折割行当的，药瞎了双眼，每日拉到街上卖艺，讨到钱才给口饭吃，饿到跟野狗抢食时又被啃断了一只手掌。就这样草草活到了十五岁，人拐子见他讨不到几个钱，又嫌累赘就丢在郊外废地等死。

　　他摸索着想回城里去，谁料竟被个邪医骗了去做药炉子，天天胡乱吃着各种药，有了药性之后又常放血做“仙丹”。就这般吊着一口命竟也又活了十年。

　　后来邪医被仇家找上门，他才逃了出来找了个破庙藏身。周围也有几户农家，两个小孩儿常过来远远的看“怪人”，他便照着先前卖艺的样子逗他们玩笑，小孩儿看得高兴的了，三五日的也从家里偷几个馍馍出来丢给他。

　　后来在附近捡了个如自己当年那般的奶猫似的小娃娃，几户农家也不愿收养，他便又回了城中日日跪着给娃娃讨点米粥，两人相依为伴又过了三年。那娃娃不似他，是个健全活泼的，这会儿清越和望舒来看时，那娃娃挣脱了手跑开看热闹，他心急便要追赶，又看不见路，正被几个纵马急驰的纨绔给活活踏死了。

　　清越忍不住闭了眼，望舒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这一趟还真是够狠啊……

　　两人又回了转生台，即涯到底是经历过几次习惯了，不似元颂先前有些迷茫，倒是恢复得快得多，这会儿已全然恢复了往日的样子，见二人在此还先一步打了招呼。

　　“我在旁边看着，你下边遇到的人里可没几个不是恶人的啊。”望舒忍不住道。
　　“人间可并非全是奸邪啊，更多的还是良善之人。”即涯神君笑道：“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我等也不过是侥幸得遇机缘，又怎能忘本，便是恶人，也该恪尽职责，引往正道。”
　　“你们人神还真是不容易啊，一个人活了好几个人的样儿，还是一次比一次惨。”望舒吐吐舌，“还好凡人的一生也就那么短。”
　　“是啊，成神前那一生，重新轮回四次，再算上为神的这些年，竟是都活了六辈子了。”即涯感叹道，“几辈子的记忆掺在一起偶尔还是会有些混乱啊。”

　　每次历完劫回了本位，除了再多一世记忆，有时生活习惯都与先前有些许不同。偶尔即涯也会觉得，那些都不是他，或又都是他，正是这些人不断融合，才成了人神即涯。

　　“原先我还同曦和说呢，都不能像你们人神一样正大光明去人间玩儿。这次亲眼见了你们这历心，只觉得还好我们自然神不用遭这罪。”想起这些天自己所见的那些非人待遇，望舒不自觉打了个寒战，自己还是好好在神界缩着吧。
　　即涯神君听此也只是笑笑，道：“人间哪里都是遭罪呢?我们这是要历心感悟人间疾苦，因而你们看到的恶难免多了些。二位神君若是感兴趣，不妨也看两眼普通人的日子，人间百态，有苦有甜，有悲有喜，可是有趣多了。”

　　望舒依旧连连摇头，清越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