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尔bg]Call your name》暗月DarkMoon

5、第5章

　　很多年后，艾瑞斯仍然能回忆起来在她和德米特里闯进办公室的那个下午，校长脸上的迷茫与利威尔脸上的诧异。
　　但是利威尔到底是阿克曼家族的继承人，见多了大风大浪的名场面，处理这样看起来荒谬的事情也不在话下。他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手里的红茶，换上了另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在等待一幕精彩的戏剧。
　　艾瑞斯和德米特里就没办法这么淡定了。前者不必多说——艾瑞斯恨不得现在夺窗就跑，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而当德米特里看到校长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阿克曼先生的时候，整个人也像一具木偶一样傻到了原地，直到校长询问他有什么事的时候才回过了神来。
　　“哦、哦，”德米特里看了一眼身旁脸色发白的艾瑞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我之前和您提到过，我的一位朋友想接替克罗德老师的活，来应聘七年级的美术老师。”
　　“噢——我记起来了，”校长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那么，你就是德米特里老师的那位朋友了？你叫什么名字？”
　　艾瑞斯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利威尔。他眯了眯眼镜，依旧不改一副看好戏的的模样。她只好继续扯谎下去：“……我叫阿尔伯特·布拉奇，先生。”
　　“布拉奇先生，”校长看了眼一旁喝着茶的利威尔，然后又转向艾瑞斯，“很不巧，我今天临时来了一位很重要的客人，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利威尔·阿克曼先生。我想今天我大概是没有时间面试了，只好麻烦你明天再跑一趟了。”
　　明天？艾瑞斯在心里沮丧地想着，明天往后我怕是连家门都出不了了。可这个时候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顺势回道：“没关系，那就明天再说吧，校长。我就不打扰你和阿克曼先生谈话了。”
　　说完，她就要拉着德米特里赶紧逃离这个修罗场。
　　“……我倒是觉得无所谓，校长先生，”一直沉默着的利威尔终于淡淡地开了口，“反正我们目前的谈话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你先解决这位布拉奇先生的问题也未尝不可。不用顾虑我，我在一旁喝茶就好。”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艾瑞斯，不出意外从她脸上看到了惊愕的表情。不知道怎么的，他的心里竟然闪过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恶作剧得逞般的逞快。
　　“既然阿克曼先生都这样说了，再让您直接回去就太不礼貌了，”校长对德米特里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布拉奇先生，请坐吧。”
　　艾瑞斯硬着头皮坐到了另一张真皮沙发上。自己的丈夫此时此刻就在对面悠闲地喝茶，而她必须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你是西西里人吗？”校长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的，我是，”艾瑞斯点了点头，“我的父亲是西西里人，但是我从小是在德国长大的。”
　　“您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什么大学？”艾瑞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校长的脸色立刻变了，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难道没上过大学吗？”
　　“我上过大学，可是中途退学了，所以没有毕业证书。”余光之中，艾瑞斯瞥见利威尔的眉毛抬了抬。
　　那也没有办法啊。她无奈地想到。慕尼黑艺术学院的毕业证书是开给艾瑞斯·弗格尔的，又不是开给阿尔伯特·布拉奇的。总不至于去□□吧，这样只会给阿克曼家族引来更多无穷无尽的麻烦。
　　虽然现在已经惹出麻烦就是了。
　　“这么说，你连大学文凭都没有了？”校长的语气带着一丝讥讽，“没有大学文凭，我怎么知道你画的好不好？”
　　“我带了以前的画稿来的，您尽可以看看。”说罢，艾瑞斯就要去取自己装在背包里的画集。
　　“画集没有用，万一是你从别人那里偷的呢？”校长大手一挥，“真是难以想象，德米特里老师怎么会结交你这样的朋友？”
　　说罢，他还洋洋得意地看了眼利威尔，好像在说“你也不看看和乔治曼奇尼中学打交道的是什么样的人”。而后者并不为所动。
　　艾瑞斯简直快要气炸了。她没想到橱窗里备受赞誉的校长竟然是这样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他附的也是他们阿克曼家族的势。她也顾不上一旁的利威尔了，直接站起来气愤地抗议道：“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和德米特里老师的友谊和我应聘美术老师有什么关系？让-弗朗索瓦·米勒也没有上过大学，可这并不妨碍人们喜欢他和他的画呀？真正伟大的艺术并不是一张大学文凭就可以衡量的。”
　　“哈！哈！你个毛头小鬼也好意思把自己和伟大的米勒作比较，”校长嘲讽地摇了摇头，摊开了双手，“你要是能在这里画出米勒十分之一……不，一百分之一的水平，我就录取你，否则趁早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画就画，”艾瑞斯不甘示弱地说道，“可您要说话算话。我想，您也不想在阿克曼先生眼里成为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吧？”
　　“那是自然。”校长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
　　艾瑞斯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那么，您想让我画什么呢？”
　　“你擅长画什么？”
　　“画什么都行，但是画人最好。”
　　“那就画幅我的肖像画吧，”校长瓮声瓮气地说着，指了下橱柜里放着的笔和画纸，“笔在那里，自己去拿。”
　　“那可不行，万一你故意挑刺为难我怎么办？”
　　“嘁，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一堆，”校长有些不耐烦地随手一指，“那就请你画一幅阿克曼先生的肖像画吧。”
　　艾瑞斯和利威尔都愣了一下。校长连忙补充道：“阿克曼先生，我只是随口一说。要是您不愿意的话，换个人来也可以。”
　　“无妨，”利威尔抿了抿唇，“就让他画吧。”
　　艾瑞斯心虚地躲过了利威尔颇有深意的眼神，“那么，就请利威尔先生坐在亮一点的地方吧。”
　　利威尔照做了。他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柠檬色的阳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画笔一样勾勒出了他的脸部线条。近乎完美的角度和光线。艾瑞斯这样想着，深吸一口气，用软铅笔在纸上浅浅地画下了第一笔。
　　她先从他的轮廓开始画起。坦诚地来说，身高确实是这位阿克曼家的继承人的劣势，在这一点上即便是他的表哥克利斯也可以尽情嘲笑他。但利威尔的身形偏偏又非常匀称，在海军历练的那几年让他的身材虽然矮小但不至于瘦弱，白色的衬衫下甚至浮现出了若隐若现的肌肉。
　　他很适合去当一个模特。艾瑞斯在脑海中思忖道。学院的女生们会爱死他的。
　　她很快就勾好了轮廓，然后开始细致地画起他的脸庞。说来惭愧，这是他们结婚两个月以来，她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观察利威尔。与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淡疏离不同，此时此刻在阳光的映照下，那双灰蓝的双眸多了一份难得的柔和，以至于一段时间里她只顾着看他，而忘记了画画。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慌忙低下了头，心里暗暗庆幸他没有看到她莫名其妙的发呆。可在下一个抬眸的瞬间，她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不偏不倚的目光。他的眼中噙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愣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小动作已经完全被他看进了眼底。
　　艾瑞斯感觉自己的脸颊稍稍有些发烫，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们的目光不断地在狭窄的距离间交汇、碰撞。她不疾不徐、专心致志地观察着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纤长白皙的手指、利落干净的西服套装、领口略显陈旧的白色领巾……而他也同样毫不掩饰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最后，她略显沙哑的声音终于响在了办公室里，惊醒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昏昏入睡的校长：“我画好了。”
　　艾瑞斯把画纸从画夹上取下，静静地递给了利威尔。校长揉着眼睛凑上前去，在看到画作的瞬间眼前一亮。
　　虽然线条稍显凌乱，但这依然可以算得上一幅优秀的作品。年轻的阿克曼沐浴在阳光的恩泽之下，沉静的双眸看向窗外的西西里，这未来注定属于他的领地。但是倘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利威尔的目光并没有直接地看向大海，而是落在了一只朝着大海振翅翱翔的海鸥身上。无论是人物的姿态还是光线的把握，这幅画都可以算得上出类拔萃。
　　“啧，”利威尔轻哼了一声，看向一旁眼睛都直了的校长，“看起来是幅不错的作品啊。”
　　校长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艾瑞斯抿起唇，骄傲地笑了。

　　“利威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你先喝杯茶消消气——”
　　当利威尔推开门走进客厅的时候，坐立难安两小时的艾瑞斯立刻端着一杯红茶，上前抱住了他的大腿，顺带着掉下了两滴假惺惺的鳄鱼的眼泪。
　　“嘁，给我起来，脏死了，”利威尔面不改色地斜了她一眼，把脱下的大衣交给极力忍住不笑出声来的管家，“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有意的了？”
　　“嗯嗯嗯……嗯？”
　　这两个词不是同一个意思吗？
　　利威尔嗤笑了一声。
　　艾瑞斯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悻悻地跟在了利威尔身后。
　　“计划不错，你往脸上涂的那些东西确实可以骗骗老眼昏花的老头，可惜骗不了我，”利威尔伸出了手，忽然意识到女孩已经卸了妆，于是转而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她的脑袋，“记得下次脑子再放聪明点。”
　　“那你的意思是还可以有下次了？”艾瑞斯把红茶递了过去，试探性地问道。
　　“不要得寸进尺。”利威尔接过茶杯在沙发上坐下，脸上毫无波澜。
　　艾瑞斯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毕竟不论自己有没有干出这样的傻事，去乔治曼奇尼中学当美术老师都是希望渺茫的事情。
　　“我知道了。我会向校长好好解释，让他们另请高明的。”艾瑞斯闷闷不乐地说道。
　　看着女孩失魂落魄却又不甘心的样子，利威尔眯了眯眼睛，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去乔治曼奇尼中学当美术老师，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么？”
　　“嗯，”短暂的沉默后，艾瑞斯静静地开了口，“很重要。”
　　“即便校长是个见风使舵的人？”
　　“我是教孩子们画画，又不是教他。”
　　利威尔等着她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向他罗列她想当美术老师的原因。可是并没有。她只是安静地垂着眼眸，目光落在那幅她为他绘制的肖像画上。那留恋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嘁，真拿你没办法啊，”利威尔叹了口气，“那就去当吧，不过记得和校长解释清楚。蠢办法糊弄他一两次还行，时间久了迟早会露馅。”
　　艾瑞斯愣愣地抬起了头，眼里含着不敢置信的亮光。
　　“怎么，难不成还要我帮你去解释？”
　　“不不……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允许我去工作，”艾瑞斯咬了咬嘴唇，“而且还是为乔治曼奇尼中学。”
　　“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小鬼，”利威尔淡淡地说道，“老头子那里的事情我去解决，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让他们送你去学校吧。这一点你没意见吧？”
　　“当、当然没有。”
　　“啧，别拿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利威尔嫌弃地瞥了眼艾瑞斯充满感激的眼神，顿了一下，“就当是那幅肖像画的回报。”
　　艾瑞斯怔了一下，抿了抿嘴唇。
　　“这么说，你很喜欢它咯。”她拿起那幅画，装作欣赏的样子，余光却悄悄地瞥向利威尔。
　　“我不是说了么，是幅不错的作品。”
　　虽然评价依旧平淡如水，但是微微上扬的唇角已经说明了一切。艾瑞斯感觉自己的心里悄无声息地绽放了一小朵烟花。
　　“谢谢你，利威尔。”
　　她放下画，朝着利威尔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发现她开始适应她的丈夫，无论是他的冷漠疏离，还是他的深沉内敛。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也在她的心中变得愈发清晰：
　　他不应该像她的父亲一样，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座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