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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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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时候,利威尔被老维克托送去了牛津大学读书,主修法律专业。二十岁毕业时,他加入了意大利海军,经过三年的军队历练后,正式成为了阿克曼家族的继承人。
围绕阿克曼家族展开的通常是商界和政界的权贵大亨,却少有艺术界的。尽管意大利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蕴含着极为深厚的艺术底蕴,可西西里人又不是意大利人——他们宁愿认为自己是希腊人、罗马人甚至阿拉伯人。老维克托也固执地认定了这一点,他认为与其和那些只顾着谈理想与爱情的画家聊天,不如去自家的院子里照料橄榄树和血橙树,因此在听说阿尔伯特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学艺术的时候,这位老西西里人的心里还稍稍有些不满,甚至劝他要不要让她和自己的小孙子一样改学法律。
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利威尔自然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可他还是为艾瑞斯准备了这件小小的新婚礼物。他把它视为对自己经常不在家的补偿,同时也是他作为丈夫对妻子应该承担的责任。
幸运的是,艾瑞斯非常喜欢这件礼物。或许是意大利的风土人情和浓厚的艺术氛围感染了艾瑞斯,利威尔不在家的时候,她几乎整天都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在那幅巨大的画布前展现自己的灵感。两个月之后,她完成了自己在西西里的第一幅画作。她选择让自己的丈夫成为这幅画作的第一个参观者。
“等一下。”艾瑞斯笑意盈盈地从身后拿出了一条三指宽的布条。利威尔挑了挑眉,抱着手臂不为所动。
“神秘感也是艺术的一部分。”艾瑞斯理直气壮地说道。
看着女孩不依不饶的样子,利威尔耸了耸肩,转过了身去。微凉的布条覆盖到了他的眼上,与之相反的是牵起自己的那双手的温暖与柔软。在短暂地被剥夺了视力后,他嗅到了松节油的清香,以及弥漫在声音中的她的骄傲与自豪:“好了,可以摘掉啦。”
随着布条的脱落,映入他眼底的是一副近乎六尺高的巨幅油画。画面正中央有两位男性,一位是被利剑刺穿心脏的年轻男子,跌落在地的王冠证明他的身份是一位高贵的王子,另一位同样雍容华贵、年龄却要大得多的男性托举着小王子无力垂下的脑袋,灰蓝色的瞳孔中盛满了痛苦与哀伤,以及不怒自威的庄严。这是一幅深受古典主义影响的画作,整体色调偏暗,背景像是朦胧的海边,又像是在某个高耸的丘陵之上。
艾瑞斯向利威尔解释了这幅画的含义。她的灵感来自于薄伽丘的《十日谈》,西西里的王子杰比诺爱上了突尼斯的公主,宁愿违抗祖父的禁令也要娶她为妻,然而在回程的过程中公主却为船员所杀,王子杀死了船员,自己也难逃祖父判下的死刑。她所画的就是祖父亲手杀死王子时的场景。她为它取名为《杰比诺之死》。
“虽然我很同情这一对苦命鸳鸯最后的命运,但是亲手杀死了自己孙子的祖父,内心想必也一定很绝望吧,”艾瑞斯喃喃地说道,“比起冷酷,我更想展现他的痛苦。”
利威尔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我想是的。”
艾瑞斯走到画布前,缓缓地抚摸起杰比诺英俊的脸庞。
“如果命运可以重演,杰比诺或许不会违抗祖父的命令,而是老老实实地继承王位吧。”
“我不这么认为。”
“嗯?”
“我认为他会想方设法不让公主被杀掉。”
“那娶了公主之后呢?”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啧啧,很有利威尔的风格。”
“……关我什么事,我在说杰比诺。”
艾瑞斯淡淡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在完成了《杰比诺之死》后,艾瑞斯的精神陷入了一段时间的空虚。灵感对创作者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整天枯燥无味地呆在家里,灵感也不会突然找上门来,于是一向对社交敬而言之的她也开始以阿克曼太太的身份参与茶会了。
然而茶会的内容却更加让她失望。西西里女人在茶桌上热衷于讨论的只有两件事——丈夫和孩子。她们要么会用一些晦涩难懂的西西里方言描述自己和丈夫的床上生活,在某一刻迸发出令艾瑞斯感到莫名其妙的大笑;要么就是哭诉自己的孩子在半夜三更突然开始像开水壶一样哭闹,搞得全家人都睡不好。她们模仿开水壶的样子确实很传神,艾瑞斯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可她也确实在这两方面都没有任何体验(直到现在她都和利威尔分睡两个房间),所以根本不能参与到她们的对话当中。久而久之,她便默默地选择退出了她们的行列。
俗话说:上帝为你关闭了一扇门,就会为你开启一扇窗。这话确实不假。一天,在从无聊的宴会上溜走后,艾瑞斯误打误撞地跑进了附近的一所学校里。这似乎是一所受到某个家族资助的学校,无处不有雀鹰叼衔着橄榄枝的家族纹章。
“乔治曼奇尼中学。”
艾瑞斯立刻就想起来了法兰在车上对曼奇尼家族的介绍,而墙上的资助证书也证实了她的猜想。她默默地浏览着裱在橱窗内的剪报和学生习作,突然,一则招聘启事不偏不倚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乔治曼奇尼中学诚招高中美术老师一名,年龄不限,性别不限。”
她的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开始在她的脑海中成型。她想起了自己那个夭折了的教师梦。而现在,这个简直为她量身定做的机会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她的面前,有如潘多拉的魔盒一样诱惑着她。
可是阿克曼家的人会允许他们的新娘抛头露面,甚至在死对头资助的学校当老师吗?
正当她举棋不定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叫住了她。她回过头去,那位曾经在船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德米特里先生正惊喜地看着她,不过很快那抹惊喜就转变为了稍许的尴尬。
“……嗯……我是说……阿克曼太太……”德米特里摸了摸脑袋,红着脸说道。
艾瑞斯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从报纸上看到了你们的婚礼,”德米特里顿了一下,干巴巴地说道,“恭喜你啊,阿克曼太太。”
“还是叫我艾瑞斯吧,那也是我的名字,”看着德米特里窘迫的样子,艾瑞斯抿唇笑了笑,同时一个计划在她的脑海中成了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德米特里先生。”
“啊、是。”
“当老师的感觉应该很不错吧,”艾瑞斯故作轻松,试探性地问道,“每天都能和孩子们打交道,生活一定很有趣吧?”
“大体是的……”可惜榆木脑袋并不能给出什么像样的回答。
见德米特里害羞到说不出话来,艾瑞斯便也不拐弯抹角,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刚刚在橱窗里看到,乔治曼奇尼中学的上一任美术老师退休了,你们现在在招新的美术老师,是吗?”
“好像是的,周会上我听校长说起过这件事……”德米特里嘟囔道,“您问这个干什么?”
“我在想,我能加入你们吗?”艾瑞斯轻快地问道。
德米特里惊讶地抬起了头,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什么?可您、您是阿克曼太太啊……”
“阿克曼太太又怎么了,”艾瑞斯不满地撇了撇嘴,“难道黑手党家族的人就不能当美术老师了吗?这所学校也是由曼奇尼家族资助的,不是吗?”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德米特里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您的丈夫和家人……他们会同意吗?”
“这倒是个问题,他们确实不一定会同意,”艾瑞斯坦诚地笑了笑,“这样的话就需要采取一些措施了。到时候就麻烦你保密啦,德米特里先生。”
德米特里红着脸,愣愣地、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回家之后,艾瑞斯认真地分析了一下当美术老师的可行性。诚然,作为妻子确实不应该对自己的丈夫有所隐瞒,但是考虑到阿克曼家族与曼奇尼家族的关系,以及老维克托对艺术的嗤之以鼻,他们肯放自己去教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于是权衡利弊之下,她还是决定瞒住他们,偷偷地去乔治曼奇尼中学应聘。
她假借参加茶会的名义,偷偷地从参议员夫人的后花园里跑了出来,像黑骑士佐罗一样在无人的小巷里换上提前准备好的衣服,再用作画一样精巧绝伦的化妆技巧为自己换上另一张脸。最后,她仔细地把自己的短发塞进假发套里,扣上一顶软布帽子。她得意地对着镜子前的自己清了清嗓子:“咳咳,该你出马啦,阿尔伯特·布拉奇先生。”
艾瑞斯的声线不高,眉眼之间也藏着淡淡的英气,这样一番打扮下来确实会让人觉得是个年轻的小先生。她又骄傲地抬了抬自己的下巴,认定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后,朝着乔治曼奇尼中学出发了。
她向值班的老师报上了德米特里的名字,不多一会儿这位数学老师就来校门口接她了。再见到她的时候,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困惑的表情,但是很快就恍然顿悟——这就是她口中的所谓的“采取一些措施”。他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难道很奇怪吗?”艾瑞斯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安地询问道。
“不,看上去很好,”德米特里同样压低了声音,打趣道,“看看刚刚过去的女老师们的眼神,她们恐怕已经爱上你啦。”
“噢,那她们可要失望了。”艾瑞斯的脸稍稍有些泛红。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展开。
德米特里带着艾瑞斯来到了校长室的门口等候。奇怪的是,他明明告诉过校长今天自己的一位朋友会来应聘美术教师的职位,可是校长的秘书仍然让他们在休息室等候,说校长现在正在和一位重要的客人谈话。他们百无聊赖地等着,喝着秘书给他们端来的卡布奇诺。德米特里趁机悄悄地打量起这位令他心动的阿克曼太太,而艾瑞斯则拧着眉头,思考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回家比较合适。她记得她随口问过利威尔今天的行程安排,可她当时完全沉浸在欺骗丈夫的心虚当中,他回答了什么自己已经完全记不清楚了。
“不行,我们还是直接去找校长吧。”德米特里看到艾瑞斯愈加发紧的眉头,下定决心说道。
“嗯……再等一会儿也没关系的……”
艾瑞斯想解释自己并不是等的不耐烦了,可是德米特里已经不由分说地拉着她闯进了校长办公室。在艾瑞斯迈进校长室的那一刻,她迎上了一双混杂着诧异与震惊的目光。艾瑞斯顿时觉得自己的大脑也像烧水壶一样嗡嗡地鸣叫了起来。在一片模糊的眩晕当中,她终于悲壮地想起来了利威尔临行前的回答——
“今天下午要去拜访乔治曼奇尼中学的校长,可能谈到很晚,晚饭不用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