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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老维克托·阿克曼的宅邸是个“典型的西西里别墅”,倒不是说这间屋子有多么豪华,只是所有用来装饰房子的物品都具有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譬如用大理石雕塑的酒神狄俄尼索斯与葡萄藤,白色石膏制成的小爱神丘比特的摆件,以及天花板上精美细腻的天使与女神壁画。艾瑞斯在德国学了四年的油画,可当这些好像博物馆里的艺术品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她的眼底时,惊讶与震惊之情依旧溢于言表。
      “这座宅邸是阿克曼家积累下来的财富,可是唐最看重的却不是这间屋子,而是你由你父亲亲手料理的庭院。”法兰走到阳台边,双手撑在栏杆上,俯瞰着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前院——那里一半种植着血橙树,一半种植着橄榄树,都是阿克曼家的象征。
      “他很喜欢在闲暇之余去院子里的橄榄树下坐坐,偶尔和你父亲下上一盘棋。他经常夸赞你父亲精湛的棋艺。”
      艾瑞斯轻轻地点了点头,唇角微微上扬。尽管离开家这么多年,她依然记得自己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父亲教自己下棋的那段时光。那是她二十二年的人生中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
      “走吧,我们去你父亲的卧室。”法兰说。
      艾瑞斯没有询问为什么父亲以园丁的身份却能在阿克曼的宅邸拥有一间自己的卧室。阿克曼家族的地产遍布整个西西里乃至意大利,维克托·阿克曼和他的第三任妻子以及一些可以信赖的心腹当仁不让地住在佩莱格里诺最中心的房子里,其他已经成年婚嫁的孩子们则会分到附近的一栋别墅,而家族扈从和他们的家眷会住在靠近维克托宅邸的偏房里。以园丁的身份住进主宅里的只有阿尔伯特一个人,大多数都认为是他高超的园艺技巧和棋艺折服了这位老阿克曼,但也有人对此抱有怀疑。
      阿尔伯特的卧室仍然保持着他生前的摆设与布局。与金碧辉煌的客厅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很朴素单调,只有阳台种满了紫色的鸢尾与蓝色的绣球,空气中弥漫着芬芳馥郁的花香。艾瑞斯看到屋子中间的小圆桌上摆放着两幅相框,一张是她过世多年的母亲,另一张是年幼的她和父亲的合影。
      “婚礼在明天上午十点的西班牙教堂举行,在那之后你会和利威尔搬进这附近的一栋房子里,”法兰的语气稍稍带有一些羡慕,“利威尔那家伙真走运,他是我们这一辈里最先拥有自己的房子的人。”
      艾瑞斯眨了眨眼睛,“我以为他的兄弟姐妹已经有成家了的。”
      法兰笑了笑,“你是想问克利斯吗?那家伙确实早就到了成家的年龄,但是宁愿在外面拈花惹草也不肯结婚,让老头子大为恼火。他的亲弟弟莱昂纳多现在在美国读大学。至于老头子和第三任妻子的孙女、利威尔的表妹三笠——一个日本混血儿,现在还在上高中呢。”
      好复杂的人际关系。艾瑞斯努力地在脑海中捋清楚阿克曼家族的关系,门外却传来了一声惊讶的喊叫:“大哥,你回来了?!”
      艾瑞斯和法兰都楞了一下。后者立刻反应了过来,无奈地咕哝了一声“那家伙”后便快步走了出去。艾瑞斯犹豫了一下,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她看到伊莎贝尔围在一个背对着她的男人身边欢呼雀跃,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喂,利威尔,既然你今天就回来了,自己去接你的新娘不是更好?”法兰揽过利威尔的肩头,向着楼梯下方看去,“老头子没回来?”
      “没,”利威尔淡淡地开了口,这是艾瑞斯第一次听到她的未婚夫的声音,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有些加快,“老头子今晚参加完晚宴才回来。他先让我回来了。”
      “看来克里斯滕那家伙还算识相,知道那点油水和教父最偏爱的孙子的婚礼相比并不算什么。”法兰打趣道。
      “嘁,”利威尔表达了对法兰的调侃的不满,转而平静地问道,“那么,我的未婚妻在哪里?”
      法兰微笑着用用大拇指指了指他身后的那扇半掩着的门。利威尔转过身,目光和一双小鹿一样好奇的绿色眼眸不期而遇。艾瑞斯的大脑顿时变得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关上了门,后退了几步,慌乱地想着要怎么和自己的未婚夫打招呼。可这个时候门却一下子开了,一张危险却极其美丽的脸庞映入了她单纯的瞳孔之中。她清楚地听到她的心跳咚咚地跳了两下,紧接着自己就跌入到了一片令她眩晕的海水的蓝色当中。
      她很少见过如此精致的五官,仿佛一尊上帝精雕细琢的雕像,每一刀都刻在恰如其分的位置,不论是眉毛、鼻梁还是嘴唇……可最出众的无疑是那双如地中海一样狭长的灰蓝色眼眸,里面盛着十几年才能积淀下来的沉着冷静。然而那双眼睛在见到她的时候,却闪过了一丝不常有的迟疑。
      艾瑞斯还注意到他系着一根洁白的领巾,用来搭配他的黑色西装。利威尔审视的目光和自己愈加发烫的脸颊让她感觉无可适从,只好将目光暂时地寄存在了他的领巾那儿。
      “……啧,”利威尔轻轻地开了口,抱着手臂的样子像是自言自语,“这就是老头子为我挑选的妻子么。”
      “……我叫艾瑞斯·弗格尔,”终于,艾瑞斯鼓起勇气,抬头和利威尔对视,“明天之后,我将成为你的妻子。”
      利威尔怔了一下,像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单刀直入。他放下了抱在胸前的双臂,转过身将把两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目光关在了门外。
      “我知道。”利威尔的语气仍然听不清楚有什么情绪,他走到小圆桌前坐下,拿起他们父女的相片端详着,“老园丁阿尔伯特·弗格尔的女儿,刚刚从慕尼黑的艺术学院毕业,原本打算留在慕尼黑当一名高中老师。说实话,你的父亲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利威尔抬起眼眸,征询的目光投向了一旁沉默着的艾瑞斯。后者静了一会儿,轻轻地开了口,“我相信我父亲的选择。”
      艾瑞斯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怯懦,反而蕴藏着与她的外表不符的镇静与坚定。可利威尔仍然无动于衷,冷冷地问道:“你知道你要嫁过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吗?”
      艾瑞斯没有直接回答利威尔的问题,而是抿唇笑着反问道,“难道维克托先生让你提前赶回来,就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和我立家规吗?”
      利威尔眯了眯眼睛,紧绷着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妙的情绪。他放下了手里的相框,站起身平视着这个个头比他还小的姑娘。他看到了她脖子上的吊坠,一只和她的姓氏一样的海鸟。
      “你被你的父亲保护得很好,从小远离西西里,远离意大利这些家族之间的倾轧与纷争。但我不一样,我十二岁被老头子当成继承人之一培养,十四岁就杀了第一个人,他们都说我和那家伙最像,我不认同,但也不否认,因为我知道终究有一天我会对这个家族负责,这是我无论如何都逃不开的责任。”
      利威尔把手插在裤兜里,悠悠地踱步到了艾瑞斯的身边。“老头子是个传统的西西里人,他看重家庭,希望我也能有自己的家庭,所以当阿尔伯特临终前请求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他没有拒绝。可是你应当知道,加入阿克曼家族并不是小女孩天真的过家家的游戏。我知道你们这些自诩民主自由的家伙会觉得家规这类东西是迂腐的象征,但是很可惜,既然你选择了相信你父亲,选择了加入阿克曼家,就必须遵循这些规则。”
      他斜了一眼似乎有些不安的艾瑞斯,“我会尽力地保护你,可我也不希望我的妻子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变成一个寡妇,或者让我变成一个鳏夫。”
      傲慢、冷漠、不近人情——这是利威尔留给艾瑞斯的第一印象——足以让她收回以往对自己的这个未婚夫所有美好幻想的印象。她咬了咬牙,忍着被嘲讽的愤怒,抬起头倔强地看向利威尔:“谢谢你的教训,利威尔·阿克曼先生,我会一句不落地记下来,当成圣经一样每天清晨和夜晚朗诵一遍的。”
      “啊,这倒是个好主意。”
      令艾瑞斯的诧异的是,利威尔并没有对她的挖苦感到生气或者愤怒,反而露出了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笑。他伸出手揉了揉艾瑞斯的脑袋,对她说了句“记得好好泡个澡,你闻起来像刚从大海里捞出来的鱼”便离开了,只留下女孩一个人茫无头绪地站在原地。
      “什么人嘛……”
      良久,艾瑞斯气恼地跺了跺脚,红着脸一头扎进了浴室里。

      尽管糟糕的第一印象几乎毁了利威尔身为丈夫在艾瑞斯心中的形象,她和利威尔的婚礼还是如期在西班牙大教堂举行了。因为父亲的去世,老维克托·阿克曼担任了那个陪伴新娘的角色,牵着艾瑞斯的手把她交给了自己的小孙子。与利威尔恰恰相反,老维克托看上去是一个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老爷爷,很难想象这样的人竟然是西西里最大的黑手组织的首领,曾经一夜之间让整个反对他们的家族几近覆灭。
      他们的婚礼采用的是传统的天主教仪式,由梵蒂冈城来的红衣主教主持,神圣而肃穆。念完誓词后,利威尔掀起了艾瑞斯的头纱,将一枚郑重的吻落在了艾瑞斯的唇上,宣告了他们之间的结合。在一片祝福之中,艾瑞斯却显得稍稍有些六神无主,因为她发现昨天那个冷漠无情的家伙,嘴唇却是与他冰冷的态度完全不一样的温暖柔软。她很快就把原因归于此前没有跟任何异性接过吻,同时心里荡漾起了一丝辛酸与不甘——在把自己的初吻以这种方式送出去之前,她应该和别的男人接吻个够的。
      婚礼与庆祝仪式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时分才结束。如法兰所说的那样,利威尔分到了一栋自己的房子,是个精致的二层小别墅,离老维克托的宅邸不远,但也有一定的距离,保证了这对新婚夫妻的隐私。利威尔一向不喜欢使唤佣人和保镖,但是为了自己“弱不禁风”的妻子,他还是勉强地接受了一些老头子派给他的人。
      利威尔把艾瑞斯领到了她的卧室。当他这么向她介绍的时候,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怎么了?露出这幅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他瞥了眼她,淡淡地问道。
      “我的房间?”她愣楞地看向他,“难道我们不应该睡在同一间房间里吗?”
      “哦?”利威尔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向她,“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和我睡觉么?”
      “……乱说什么,”轻佻的话语让艾瑞斯的脸颊不争气地变红了些,“我只是觉得我既然嫁给你了,就应该履行一些妻子的义务。除非你告诉我丈夫不和妻子睡觉也是你们阿克曼家族的规定。”
      “哼,当然不,”利威尔轻笑了声,“可我没兴趣和一条鱼同床共眠。”
      艾瑞斯仰起头,不甘示弱地看向利威尔,“那你早上就不应该吻那条鱼。”
      “如果不是非要那么做的话。”
      这句不带感情的话像一张白纸轻轻地擦过了艾瑞斯的心头。她垂下了眼眸,眼睛有些酸涩,但没有哭。利威尔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淡淡地说道:“这些义务以后再履行也来得及。先适应一下阿克曼家的生活吧,小鬼。”
      那是什么称呼?艾瑞斯落寞地想道。我只比你小了三岁,今天早上作了宣誓,让你给我戴上了戒指,成为了你的妻子。我不是你的小鬼,我是你的妻子,利威尔。
      可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在维克托、利威尔甚至法兰的面前,她确实是个不懂家族事务的局外人,可她还没有天真到不谙世事,把黑手党的家族想象成什么天堂一样的地方。她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一个家庭,一个可以给刀尖舔血的他们提供温暖与支持的地方。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论他们对自己如何冷嘲热讽,只要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就够了——扮演好这个角色,她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于是艾瑞斯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地说了句“我知道了”。利威尔也没再多说什么。在他的跫音逐渐消失在门外后,艾瑞斯才叹了口气,重新抬起了头。
      她开始像个游客一样仔细参观这间卧室。房间很大,依然沿用了传统的西西里装修,家具也很齐全,足够让她在这里为所欲为。可是转了一圈之后,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这间屋子的干净——它太整洁了,以至于几乎到了一尘不染的程度。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看到了两个熟悉的摆件,那是原本应当出现在她父亲的卧室中的两幅相框。她的心跳莫名地有些加速,一个念头忽然掠过了她的心头——那是利威尔专门从老维克托的宅邸拿过来,放在那里的。
      “……爸爸。”
      艾瑞斯心情复杂地拿起她和父亲的合影,把它按在胸前,闭着眼睛喃喃地自语道:“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但请你相信,我一定会在这里、在阿克曼家好好生活下去的。我绝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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