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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冰墙轰鸣着分向两边,露出一条路。寸心被惊醒,杨戬仍熟睡。

      想到他刚躺下没多久,昨夜又是他更累,寸心轻轻推开横在腰间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起身,打算偷偷离开。

      “你去哪?”

      尚未清醒的声音,带些沙哑,沉沉地落进寸心耳里,竟让她有种做坏事被抓个正着的心虚。

      她尽量轻快地说:“门开了。好巧,你竟然也在这。”

      杨戬半坐起,揉捏眉心,似无奈道:“敖寸心,既已发生,你无需如此。”

      脑海里飞快地闪过那些火热画面,她面红耳赤,“你不说我都忘了。”

      杨戬沉默片刻,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寸心连忙低下头,杨戬垂着眼环视她脖颈,拉高她的衣领。

      “出去罢。”

      “等等,你的大氅。”

      杨戬把湿润的、皱巴巴的大氅揉成一团,“不能穿了。”

      寸心深感言多必失,不吭一声,快步走出去。

      经过一条狭道便回到溪边。柔和晨光里,哮天犬正蹲在寸心的庐屋外,歪着脖子打瞌睡。

      杨戬拍拍他的头,哮天犬迷迷糊糊地打掉他的手,“别闹”,勉强睁开睡眼,看清来人后,蹭地蹿起,赔笑道:“主人,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晚,你的气味到这就断了。”

      “就在山里。”

      哮天犬双眼眯成一条缝,疑惑道:“不应该呀,那我怎么没找到你。”随即看向杨戬身后的寸心,凑过去嗅了嗅,“三公主,你怎么也在这,身上还有我主人的气味?”

      寸心眨几下眼睛,“…不小心沾到了,就这么回事。”

      杨戬转头,观赏她面不改色地胡言乱语,寸心侧过脸,悠悠地吹起口哨。

      “我走了。”

      寸心直望天,“知道了。”

      山林转瞬安静,唯独鸟鸣和虫吟清晰可辨。

      林风擦着脖颈而过,像一阵呵气,唤醒皮肤的某些记忆。

      她慢慢回头,只看见那个斜倒在溪中的木桶。桶内盛着薄薄一层水,依旧空落。

      自诩生性过分善良,寸心不顾腰酸背痛,坚持去山顶关切春惜。走在蜿蜒的山路,心里竟冒出几分上刀山的大义凛然之感。

      谁知那家伙正趴在石头上呼呼大睡,眼睛红肿,好似痛哭了一场。

      寸心小声唤他:“春惜。”

      鼾声更响。

      寸心稍提高语调,“浣溪仙子。”

      春惜腾地抬起头,眼睛仍闭着,却开始嚎啕,眼泪说掉就掉。

      “浣溪,你为何总是对我冷若冰霜…”

      “是我,敖寸心。”

      春惜收住哭声,睁开堪比兔子的通红眼睛。

      寸心好整以暇地坐到他对面,“又被拒绝了?着实可怜,我都替你习惯了。”

      “你这龙怎如此狠心,不能好好安慰我几句吗。”

      “早就跟你说过,感情这东西并非一厢情愿就会有。她遥不可及,你就另寻芳草。”

      “我只是没想到,她连我送的东西都不肯收,那可是冰蚕丝做的琵琶弦。”

      “既然如此,更该尽快放下,脱离苦海。”

      “你说得轻巧,换作是你,能做到?”

      寸心微滞,“不跟你谈这些,无趣。我的杏花浮呢?你答应回来就给我。”

      “…还没酿,不过我现在伤心得很,很快就会酿好。”

      “跟你伤不伤心有何关系?”

      “这就是杏花浮的独特之处了,恕不奉告。”

      寸心朝他扔去一块手帕,“故弄什么玄虚。擦擦嘴角,都是涎水。”

      春惜擦着擦着,忽然捏紧双拳站起,“我要挖个池子。”

      “装你的泪水吗?”

      春惜白她一眼,“你这龙,好生冷漠。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随我去选址。”

      寸心想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就慢悠悠地跟上。

      绕着无量山巡视了半个时辰,春惜停在平坦的山鞍处,“我决定了,在这挖池子。”

      “为何选这?”

      “此处视线宽敞,清早见晨光,傍晚见霞光,夜晚见星光,最适合——”春惜及时停住。

      “适合什么?”

      “…赏景。总之得挖个长十丈、宽三丈、深一丈的池子。”

      “听着也不大,手脚勤快些,几日便能挖好。”

      “是吗,我打算用五百年挖好它。”

      寸心深思熟虑后,认可道:“不错,每日挖一抔土,确实得五百年,愚公都甘拜下风。”

      “我是要挖土,不是听你挖苦。”

      “可我怎么算都无需那么久。”

      春惜仰头望天,眼里却像空无一物,“…五百年后,我的最后一道雷劫会打下来。”

      寸心极少见他陷入怅惘,莫名感到不安,“怕什么,六道劫都渡过了。等飞升成仙,你就能天天见到浣溪。”

      春惜盯着自己的掌纹,淡淡地笑笑,“也许。”

      “还挖坑吗?我近来刚好闲着,便大发慈悲出手相助,你早日把杏花浮给我就行。”

      春惜竖起大拇指,“还算有良心。”

      次日,春惜弄来两只铁锹,拽上寸心,扛上铁锹,雄赳赳地动工。

      挖土这事,看似简单,实则吃力。两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地铲了三四天,手上磨出硕大的水泡,一碰就疼。

      春惜又怕虫,每当挖出蝼蛄、蛴螬、地甲,就一甩铲子飞速跑远,活像见了勾命的无常。

      寸心对他的一惊一乍格外嫌弃,春惜振振有词:“我们杏树跟虫子是死对头,你们龙不懂。”

      总之,时停时续地挖了一个月后,春惜丢下铲子,直直躺倒,“累煞我也。”

      寸心发表挖坑感言:“至今连池子的轮廓都未挖出,真是进展喜人,我们龙确乎不懂。”

      春惜晃悠着腿,“急什么,有五十年呢。不过你这几日不怎么喝酒了,也算好事。”

      “这是在等你的杏花浮。你可下过海口,这酒冠绝天下。”

      “是实话实说。”

      “在哪呢?”

      “在我夸下的海口里。”

      寸心忿忿:“怎能说话不算数。”

      “开个玩笑罢了,已经酿下去了,再等三个月便可。”

      “竟还要那么久么,那我今日进城买酒。”

      “也带我去玩玩,从没人和我去城里游玩。”

      听他说得可怜,寸心心软了,拍掉裙摆的泥,带着一只拖油瓶,驾云进城。

      城里最热闹的酒肆当属李家。

      店掌柜慧眼识珠,请到方圆百里最好的说书先生驻扎店内。先生年近五旬,熟知杂谈怪闻,快板一拍,满堂喝彩。

      入座后,寸心要了三两黄梨酒,一碟煮毛豆,准备享受口耳之福。

      春惜平日专注修炼,头一回来酒肆,兴冲冲地东张西望。

      “你怎么像只皮猴,何不安分点听先生讲故事。”

      “他讲的是什么?我不太懂。”

      寸心便支起耳朵细听:

      “....谁知玉帝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亲妹子都不放过。瑶姬自此被镇压在桃山之下,不见天日。可怜那杨家二郎亲眼看着娘亲被抓…”

      寸心一怔,放下送到嘴边的杯盏,轻轻扯了隔壁客人的衣服,“这位小哥,冒昧问一句,先生今日讲的是哪段事?”

      “这都不知道吗,二郎救母呀。”

      春惜问:“二郎神是谁?”

      寸心难以置信,“他的经历都传得这么广了,你还不认识他吗?”

      “我整日待在无量山,别说他,连大郎神都不知道。”

      “他就是司法天神,上个月在广寒宫喝酒的那位。”

      春惜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又故意哆嗦一下,“他挺可怕。”

      “他怎么你了?”

      “没怎么,反倒是你。那晚你走后,他一直沉着脸,宴会还未结束便离开。你先前对他出言不逊,我还以为他去找你算账。”

      寸心举起酒杯遮住脸,“没这回事。”

      春惜长叹一声,“我明白,毕竟人家权势煊赫,你就算被欺负,也有苦难言。”

      ”…你明白得真不少。”

      春惜得意地啜一口酒,“过奖过奖。”

      “…那杨二郎聪敏勤奋,随玉鼎真人学了一身本领….劈山那日,八路神仙前来阻挡,虽使出浑身解数都败下阵来….杨二郎高举神斧,猛地劈下,桃山霎时崩裂,瑶姬重见天日…”

      说书先生摇头晃脑,慷慨激昂。台下听客个个入迷,两眼发直,脖颈伸长,如同大鹅。

      春惜双眼圆睁,问寸心:“他真的这么厉害吗?”

      “算个人物。”

      “有如此能耐,我要是女子,恐怕都会迷恋他,也就不用成天想着浣溪了。”

      “瞧你那点出息,女子所需的,岂止能耐。”

      春惜瞥她一眼,“难道你不喜欢英雄?”

      寸心微怔,拿出怀里的簪子盯了半晌,“早就生锈了。”

      春惜摆摆手,“这回轮到你故弄玄虚了。”

      “春惜,方才我说错了,其实你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第一次见到你时,你醉倒在无量山脚,抱着这支簪子哭个没完,把我袖子都湿透。”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春惜掰着指头,一个、两个…“数不清,估摸着近百年。”

      “都这么久了。”

      春惜横竖瞅她,略不安地问:“你怎么啦?”

      “没事,喝酒。”

      三两梨花不够二人喝,寸心又叫了三两。鼎沸人声中,酒一杯杯入肚,往事逐渐迷离。

      重返无量山已是月上柳梢头,奈何人醉黄昏后。

      寸心未被梨酒撂倒,而春惜醉得酩酊,走路跌跌撞撞,随时准备给人磕响头的样子。

      他脑子虽晕乎,嘴里却不断念念有词:

      “浣溪,我这么喜欢你,为何对我冷冰冰的…”

      “浣溪,回头看我一眼…”

      搀扶醉鬼赶路已属不易,这些话更听得寸心头疼,屡次想把他丢在路边一走了之。

      但看到他眼角渗出的泪花,她忽然觉得眼熟,心又软了,像搀扶自己。

      把春惜带到他的安身处,寸心轻晃他,“到了。”

      春惜嘟囔一声,摇身变回杏树。满树枝叶轻颤,是鼾声。

      寸心返回庐屋,洗漱后躺下,借着流泻进窗的月光,再次拿出那支簪子打量。

      当年游完沧海苍梧,他在闹市替她挑了这支银簪。她一时心喜,当即戴上。小贩夸她容貌好,她记得他听到这话,细细端详她许久,轻轻笑起来。

      吵了千年,寸心都快忘了,他们也有几天融洽的日子。

      夜色清凉如水,她将睡去,却无端感到体内窜起一簇簇燥热,燔灼五脏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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