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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命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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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段路司命早已走了七百年。
他对这里甚至比司命殿还要熟悉,熟悉到他知道每个台阶有多宽,知道哪个阶面上有细小坑洼,知道黑暗笼罩孤独悲戚。
没办法,谁让他是司命呢。
当初他拼命挣到的这个别人嘴里的“闲职”,如今却是他解不开的枷锁。
可谁又没有枷锁在身呢?他有,素曦有,容钰有,甚至……
他不由低头看向右手心的伤口,血已止住,但恢复怕是要等上许久了。
也好,痛些才更真实些,他抬脚走近暗门内。
那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发出轻轻的“砰”声,整个密道陷于黑暗之中。
而司命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依旧迈着坚实的步伐向下走去。
他看到道路尽头的光亮。
那是一颗夜明珠发出的光,那也是整个密室里唯一的光亮。
走下最后一阶台阶,司命双膝跪地,伏身下去,等待着面前人的命令。
沉默良久,忽的,那人将一物扔到司命眼前,低喝出声:“好本事!”
司命微微抬起头,那本该是被素曦偷走的簿子此刻正躺在他面前。他盯着那簿子上的“司命簿”三个大字出了神,以至没有听到面前人的质问。
下巴突然被人狠狠捏住,他也被拽着扬起了头,面前人阴沉的脸色携卷着狂风暴雨向他而来。
那人眯起双眼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眼底的锋芒显得更甚。
“或者说,你背叛了本君。”
冰冰凉凉的话语,如蛇一般攀附上司命,让他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回过神来,急忙再次伏趴在地:“望君明鉴,在下绝无二心啊!”
“慌什么?”那人站起身来,抬起脚踩在司命的手上,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本君可说不给你解释的机会了?”
“不过,”那人猛地加重脚上的力道,碾着司命的手发出关节错位的声音,“答得不好,这手,本君可是要换了。”
手掌心的伤口在粗糙的地上来回摩擦,加上关节错位的疼痛,让司命本就惨白的脸色更白一分,额头也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忍住痛,开口解释的声音难掩战栗:“君上原先对下官吩咐过,凡是世子所求皆需应。”
那人却嗤笑一声,将脚从司命交叠于地上的手上拿开,又复蹲下身来,说出的话凉薄又讥讽:“本君也吩咐过‘簿在人在’,你怎就没记住?”
司命惶恐地抬起头,满眼的惊惧:“下官只是听从世子安排造了个假命簿,又陪着世子演了出戏,世子所求并无不妥啊!”
他快速咽了咽唾沫,又接着争取道:“至于那真命簿,下官可用元神担保,必是被好好放在那门中的!而门上禁制是您亲自设下的,除了您便只有下官能打开,七百年来从无例外。命簿丢失,下官看护不力,但也着实不知它如何能不翼而飞!”
司命以头抢地,他那跪俯着身躯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整个密室刹间恢复最初的寂静,只有司命额头上的血滴下来,砸到地上,滴答滴答。
良久,那人的声音才再次回荡在这密闭的空间里。
“毫无用处的东西是作不得担保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将司命压趴在地上,绝望之时他却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伸手碰到面前的假命簿,页面快速翻动起来。簿子上先是出现林城的名字,然后出现四公主叶苏苏的名字,最后停住,纸面上赫然是九月宫宫主——素曦的名字。
那人显然是看到了司命的动作,司命感觉出了他一瞬间的愣神。
果不其然,他听到面前人低声呢喃:“素曦?”
随即那人冷笑一声,说出的话却是对司命说的:“命簿丢了便再造,在此之前不得踏出此地半步!”
说完,那人便一个转身消失在这黑暗幽闭的密室里。
司命一下卸了力,翻过身来躺倒在地。手痛,额头痛,全身的经脉都在痛,可他却笑了起来。
之前看不懂的他似乎明白一些了。可世子不会知道,他替宫主打掩护换来的命簿却也算不得真。
不,无关真假,命簿,本就是不存在的。
七百年前,前一任司命元神破灭,时新天帝上任,于天界众仙中遴选良才以接任司命星君。而他,就是那次遴选的获胜者。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他才真正意识到“司命”意味着什么。
他强撑着自己站起来,继续向深处走去。道路越来越窄,光亮越来越盛。走到尽头,视线却豁然开朗,那是一间算不得很大的房间。
在房间正中心的是一个笼罩在阵法封印之下的石台,而在其上摆放的是一块巴掌大的状若莲花的石头。那石头通体黝黑,却闪着微弱的金光。
这正是阵法上所画的那颗“珠”,也正是曾经掀起腥风血雨而后销声匿迹七百年的——命石。
但不似阵法上所画的那般完整,眼前的命石失了两片花瓣,丝丝金光从断裂处透过来。
司命走到石台前,右手拇指划过食指,将指尖血滴入命石。
在吸入司命的血之后,原本金光微弱的命石突然放出刺目的光,而后光亮暗淡下去,命石上方多了许多密密麻麻的金色小字——这是真正的“命簿”。
不论是“真命簿”,或是容钰让他伪造的“假命簿”,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其中内容都是他隐去部分抄录而来。再施以法术,既便成了如今人们口中的“命簿”,荒诞但却人人都信。
司命伸手按下石台边缘处微微凹陷的地方,随即整个台面边缘处都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簿子。
和“真假命簿”外观一样的簿子围着命石绕成了一圈。
他随意抽出一本,拿着它走到石台正后方的案几,面对着命石坐下来。
不是很长的案几上,摆放的只有只剩半瓶的金墨和那颗夜明珠,倒是也应了容钰那句“寒酸”。
他稍稍甩了甩右手,便掐诀引着金墨往那空白簿子上去。
书页翻飞,金墨缠在其中,一个个金色的字印在空白纸上。
前面的内容司命早已滚瓜烂熟,无需看命石他便能将内容丝毫不差地写出来,但他却丝毫不敢懈怠。
七百年来,这是第一次“真命簿”丢失。与以往伪造“假命簿”不同,这次他要造的,是“真命簿”。
司命不由苦笑:第一次造“真命簿”用了他近五十年的时间,几乎耗掉他大半条命,而今重造,也不知会到何时。
大门紧闭的司命殿内空无一人,空荡寂寥更甚于前。
众仙看到司命殿外升起结界,只道是司命星君又在闭关修炼,却不知他被困于一方幽闭之中。
而本该早已离去的容钰,此刻却是抱臂靠在司命殿外的大树下,似笑非笑地盯着紧闭的殿门。
这个司命,可真让人意外。簿子被换,他竟是毫无察觉吗?
他挑了挑眉,抬脚便往结界走去。却不料,那结界表面布满了强大的阵法,试图与之对抗的他竟是被逼退了一步。
容钰站在结界前,眸色发冷,那一贯噙在嘴角的笑意也消失不见。
事情,似乎超出他预期了。
正在此时,侍卫旻旭出现在容钰身后。
“主子,宫主去下界了。”
2、
且说回素曦拿到命簿回到九月宫,她站在院子里稍定了定神,就立马拎起壶酒塞到正站在桌边的小棠怀里,随即左手扯住小棠的右小臂,风风火火地去了下界。
从殿内急急忙忙出来的小玉只来得及听到空中回荡的素曦的嘱咐。
“我们先下去,过段时间再回来接你!记得打理好九月宫,有人来问,就说我游历四方去了。”
“可是……”小玉焦急的声音弱下去,世子爷必是瞒不过去的。
罢了,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却不防,下一瞬那矜贵无双的世子爷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小玉强装镇定,快步走到容钰面前,屈膝行礼:“世子安好。不知世子突然前来,有何要事?”
“她已经去了,是吗?”
明明是在询问她,可小玉却听出了话语里的笃定。
“世子如何知道宫主去游历四方了?”
“游历四方?”容钰勾唇轻嗤,“她怕是不知游到哪一方去了。”
“既是去了,东西都该带上了吧?”
小玉手心冒出汗,怕是拖不住了。
她急忙跪下,向世子解释道:“世子开恩。宫主确实不是去游历四方,而是去下界找林大人的转世。世子也知道,宫主心许林大人,还望世子成全!”
“心许?”容钰嚼着这两个陌生的字,面色古怪起来。
难道他猜错了?还是情爱真能让人迷失?
似乎今天的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朝身后的旻旭挥了挥手,便转身向宫外走去。
旻旭伸手扶起小玉,明明长着的一张憨实忠厚的脸,说出的话却非常之不尽人情:“世子最近歇在宫主寝殿,劳烦仙子收拾一下。”说完还自觉很客气地朝他面前的这位仙子微颔了下首。
小玉觉得自己耳朵坏掉了,要不然她怎么会听到这样的话呢?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这位侍卫黑亮的眼睛。
良久,她觉得,她眼睛一定也坏掉了,否则怎么她在他眼里看到的尽是理所应当呢?
她深吸了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这让她怎么冷静!
她强撑着自己最后一丝理智,压低声音道:“这,不合规矩吧?”
“世子说,他的规矩就是规矩。”
知道这位世子爷惯是随性,今次小玉倒是真正体会到了。难怪宫主常说:“镇天君的小世子,张嘴就能气死猫,肆意到便是天帝也拿他这个小辈无法。”
事已成定局,多说也无用。只是世子爷这么一闹,指不定往后天界里会传出什么。虽说宫主的清誉大概早就是没有了,但同时和两位仙君扯上关系,多少更加难以启齿——至少她是这么觉得。
小玉气愤地瞪了旻旭一眼,不情不愿地应下这份苦差。
3、
当夜,素曦寝宫。
容钰悠闲地坐在素曦惯坐的地方沏着茶,而立在一旁的旻旭却皱着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也不知他在思考什么难题,竟是无意识地念叨了出来:“为何?”
闻言,容钰挑了挑眉,替他问出了问题:“为何不让宫主直接去偷命簿,反而要做一出戏?”
依旧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旻旭对此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再次说出心中疑问:“横竖是要偷,就算不让宫主自己去偷,那可以世子偷过来给宫主……”
说着,突然察觉出不对,他侧过身,果然看到世子黑着的脸。
容钰咬牙切齿:“卖主子你倒是干脆!”
正要多斥责几句,他那忠心的侍卫却已经迅速利落的一膝跪地、一手撑地,作认错状了。
跟了他这么些年,看不懂别人的眼色,倒是将他给拿捏住了。容钰气急反笑,他放下茶壶端起茶杯,却在杯子送到嘴边时,又将其慢慢放了回去。
一时间,主仆二人都未开口说话。
跪在地上的旻旭在等,等世子帮他解惑。
“我给的,她不会信。”
淡淡的语气,却夹杂着一丝苦涩。
旻旭将头低得更低了。
容钰无意识地用手指搓着茶杯的沿口,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继续宛如自言自语道:“我给的她不要,她自己偷大概率会失败,除了从司命那骗来假簿子来骗骗那堵墙,我还能如何?”
手指蘸上了茶水,他抿了抿嘴,索性在桌面上画了起来。
屋内一时归于安静。
旻旭悄悄抬起头,却不防看到世子对着桌面发了呆。他直起身来,桌面上的一朵莲花映入他的眼帘。
旻旭眉头皱起,这朵莲花似乎有些眼熟。忽然间,他想起,世子背后右肩处,正有这样一朵莲花印记!
可是,这又有什么联系呢?
旻旭想不通,而世子也没再给他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