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相思》南扬北

5、第五章 青青

　　1、
　　早在宇宙初开之时，天地便被分为三界：天界、下界和魔界。最初，天界里的神仙都是天生仙胎，魔界也都是混沌之时生出的魔物。后来，下界中的一些灵物机缘巧合之下开了灵智，吸收天地之间的灵气，或修炼成仙，或堕入魔道。自此，下界又分为人界和妖界。

　　而青青山，正位于人、妖两界的交界处。山如其名，青青山常年绿树成荫、花开不败。

　　此时青青山下，正站着一位身着白衣、面容姣好的女子。只见她伸出左手，从她身边那位身着淡绿色衣服的女子怀里扯出了一壶酒，后者脸上惊魂未定，显然是被吓住且还未缓过神来。

　　此二人正是匆匆偷了“命簿”下界来的九月宫宫主素曦，和她的仙婢小棠。

　　素曦感受着满眼的青，睽违已久的放松终于蔓过她的每一处经脉。

　　想不到，叶苏苏和林城的历劫地点竟就是青青山下的那座人界城池——奉城。

　　无论诱她入局者所求为何，仅是这一点，她便已是十分欢喜了。

　　素曦咧嘴笑起来，笑得她眯起眼睛。日光透过层层树荫照过来，打在她的眼睛上，似泛起朦胧雾气。

　　“走，回家！”

　　微哑的声音让刚缓过神转过身的小棠愣在原地。两百年来，她所见到的宫主在嬉笑之余便只有打闹。世子爷也常笑宫主：“没心没肺的主子，招的仙婢也是没心没肺的。”

　　虽然她并不想明白世子爷说这话时看她一眼代表什么，但她觉得世子说的对，宫主确是惯来没心没肺的。但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要快乐就好了呀。

　　但现在，小棠看着大步向山上走去的素曦的背影，想起那略带哭腔又满是欢喜的话，她才明白：两百年来，快乐没有，鲜活也没有。

　　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揪了一把。小棠伸手胡乱抹了下眼睛，轻轻应了声：“嗯，回家。”

　　迎着日光，她跑着追赶着前面的身影。

　　“宫主等等我呀！”

　　“你快些！青青山很大的，走丢了我就不找你啦！”

　　“别呀……”

　　一白一青的身影在日光和绿叶中跳动，像是两只雀儿在林间嬉闹。

　　2、
　　来到半山腰，穿过按五行八卦排列布置的石林，树木掩蔽之下，一座院落出现在视线里。

　　艰难跟上素曦脚步的小棠喘着粗气，她觉得这山古怪得紧。方才她在石林内踏错了一步，就有无数银针从四面八方射向她。若不是关键时候宫主甩出鞭子将她拽走，她怕是已被射成筛子了。

　　而眼前的院子，同样透着古怪。院子没有高墙，只是用篱笆简单地围了一圈，但却让人看不清院内。

　　小棠抚了抚心口，指着院门匾额上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面露难色：“宫主的家，叫……？”

　　“青青堂，我刚会写字那时题上去的。”

　　素曦清冷的声线没有丝毫的起伏，但却在话落下那瞬，她一脚踹开了院门。

　　林中飞鸟惊起，带着树也轻轻晃动。

　　小棠眼睛瞪大，嘴巴微张：宫主真的……不拘小节……

　　院门大开，但院内却空无一人。

　　小棠跟在素曦身后走进院里，在瞧见院内布置后，愣在了原地。

　　她几乎以为回到了九月宫的前院。

　　只是眼前的这座院子没有九月宫那气势恢宏的殿宇，甚至于整个院子中都没有一间屋子。除了院子正中那棵槐树，和树下摆放的卧榻，其余俱是空荡荡一片。

　　宫主的家，就只是有块地？

　　小棠的胡思乱想被素曦的一句施加了法术喊出来的话给打断。

　　“臭狐！出来！”

　　“瞎叫什么？叫二哥！”

　　原本空无一人的卧榻上，突然出现一手执竹扇、一袭红衣的男子。许是有些恼怒，他那双凤眼微微瞪圆了些，但因着他眉心一点红痣，倒是也没多少威慑力。

　　素曦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抬脚往槐树走去：“臭狐，我逃回来住一阵。”

　　那红衣男子躺回卧榻上，手中竹扇轻摇。他微眯着眼，一脸轻松闲适：“不怕狗哥收拾你？”

　　“大哥？他不是被请回孝山了？”

　　“这个嘛，”男子悄悄将竹扇盖在脸上，“刚刚不知道是你回来，所以，通知了狗哥有人闯山。”

　　听起来无辜极了，若不是他那身躯极力克制到发抖，倒真是会有几分可信度。

　　素曦把抱在怀里的酒搁在槐树下，大步走到卧榻边，伸手拿开了那把竹扇。

　　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笑得极致妖艳的脸。

　　上挑的眼尾，朱红的唇，衬得那眉心红痣更加鲜艳。

　　臭狐涂相原曾说他“艳绝青丘”，现在看来，似乎有几分可信。

　　素曦把扇子拍回他脸上，对小棠招了招手：“去挑间房。”

　　小棠疑惑间下意识说出了心中所想：“哪有房？不都是空气吗？”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她咬紧了下唇。

　　空气凝滞了一瞬，素曦那张清丽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尴尬神色，而涂相原则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呼吸间，那本躺在卧榻上的人已站在了小棠面前。

　　他稍弯下腰，直视她的眼睛，那张脸凑得极近，语气阴森可怖：“看不见的人，是要被剁碎了作老槐树的肥料的。”

　　一阵寒意顺着脊柱爬上头皮，小棠被吓得面色惨白，僵直了身体。

　　涂相原则是继续兴致勃勃地恐吓她：“怎么？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亲自……嘶！”

　　他猛地转过头，恼怒地瞪着他身后的素曦。这丫头手法一如既往的好，角度刁钻，专挑他胳膊上最疼的地方拧。

　　素曦收回手，瞪了回去：“吓唬她作什么？”

　　说着，她拉过小棠，右手掐诀结了个印点在小棠眉心，便将她向槐树推去。

　　想象中的碰撞并没有发生。小棠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穿过树干，心中的惊奇更甚。

　　在她完全穿过树干后，她被眼前所景震撼到了。

　　原先光秃秃的院子竟变成了一片花海！白的、黄的、鲜红的花嵌在绿草中向前铺去，让她看不到尽头。

　　在这片花海中，间隔座落着三间殿宇，其中一个粉嫩得异常显眼。她抬起脚，毫不犹豫地沿着花间小路向那座殿宇走过去。

　　而此时在槐树外，涂相原又恢复了一脸笑意，他左手摇着扇，右手则是搭在了素曦的右肩膀上，饶有兴致：“你在天界找的小跟班？怎不找个聪明点的？”

　　素曦给他一手肘：“聪明的在天界替我打掩护。”

　　涂相原用竹扇接住了她这一击，“啧”了一声，觉得她下手比以前更狠了些。

　　“你倒也真舍得。”

　　素曦被他这一句说得有些发懵，她疑惑抬头看向他，下意识问道：“什么？”

　　许是她这样子他许久未见过了，他不由笑弯了眉眼，收起扇子用扇骨点了点她的头：“事情败露，那‘聪明的’可是第一个要被问罪的。”

　　这倒是无妨，素曦不假思索地说道：“有老妖怪呢。”

　　话里无意间透出来的信任让涂相原寒了眼眸。他拿开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往卧榻走去。

　　素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跟在涂相原身后，难得对他低声下气：“我有打算过几天就把她接下来的。”

　　面前的人却依旧不理睬她。

　　素曦快步绕到他前面，抬头打量着他的神色。她犹豫一瞬，上前抱住他胳膊轻轻摇晃。许久没这样撒过娇了，她的动作有些生硬，面色也尴尬得不自然。

　　“二哥，青青错了。”

　　涂相原顿了一下，憋住笑：“你还是跟大哥说清楚，二哥可不能替你瞒下去。”

　　素曦错愕地看着他极力忍住笑的模样。臭狐在说什么呢？怎么扯出大哥来了？

　　意识到什么，她转过头看向院门。果然，她看到大哥石宏那张严肃的脸。

　　她面上露出笑，手下却下了死力拧她抱着的胳膊，涂相原咬紧了后槽牙去拽她的手。

　　“松开！站好！”

　　石宏一声呵斥，素曦和涂相原乖乖地各自撒开手，立正在原地。

　　石宏走近前来，上下打量着素曦，良久没有吭声。素曦在他的眼神下则是低下了头。

　　“胳膊怎么了？”

　　素曦愣住，倒是旁边的涂相原委屈开口：“青青掐……”

　　石宏的一记眼神扫过来，他嗫嚅着将后面的话呑了回去，话锋一转：“她不愿说，大抵也问不出来。”

　　一如既往得倔。

　　石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放低了声音无奈道：“不说就不说吧，跟我去药房包扎。”

　　素曦看着自己的右臂，低声说道：“没什么，就是骨头碎了，过一阵就好……”

　　后面的话她竟是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心里的酸涩却是终于找到了个口子一下涌出来，随着血液走遍全身，她的眼前一片朦胧。

　　素曦抹了下脸，手上湿润一片。

　　大哥的手绕过她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像旧时哄她入睡般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忽的断掉了，素曦在大哥怀里放声哭了出来。

　　这条路是她选的，她本没有委屈哭诉的资格。但有大哥在，她似乎可以永远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小猫妖，她是青青而不是素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