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记 汪藕裳撰 青阳和宵明校》青阳和宵明

4、子虚记卷之三

　　子虚记卷之三
　　救金陵褒功晋爵平皖省振旅还朝
　　却说文玉粦因藴玉等回来，通州无事，心中大悦，遂向诸将说道：「本帅欲于两军交战之间，差遣一人前去，带了引火之物，暗上刘逆楼船，放火烧他船只。就使不能纵火，亦可乱彼军心。此事甚非容易，未知那一位将军敢去走遭？」问言未了，早有右先锋朱明绶上帐请行。玉粦喜道：「我看满营将士，惟你灵便多能，刘逆处护卫虽多，料不是君敌手，须要等待两军正会战忙乱之时方可前去，应变随机，小心为要。」右先锋道：「小将此去，当见机而作，决不敢有误事情。」说罢，先告退出营去了。文帅又令萧藴玉及诸将等各令兵丁，半在战船，半于江岸，约定三更时候去抢刘逆。各座战船分派已定，始向二位中丞说道：「刘雄若败，料必仍归巢穴，复转安徽。二公可分兵将在江边水上，断其归路，务要好生把守，勿放刘逆逃回。」
　　二位中丞立起来，同称遵令去安排。躬身告退将营出，元帅亲身送抚台。然后仍归莲帐上，当时命退众英才。众皆辞退归营去，一日匆匆又戌牌。诸将登舟齐候令，元戎令把战船开。顺流直下攻刘逆，无数轻舟挤挤挨。战鼓振摇江水动，火光照彻阵云开。千重舟楫滔滔下，万叠波涛滚滚来。再说刘王船上坐，牌悬免战在江崖。按兵静待通州信，探事连将细作差。始晓未将文绍捉，兵丁八百尽遭灾。刘王知了心中怒，骂一声，兵将无能死也该！怎竟信他奸诡计，入城饮酒不疑猜？正言又报官兵至，越使刘王怒满怀。一揽龙袍离宝座，说声诸将莫延挨。
　　诸位将军，你看文玉粦欺人太甚，不能使我坚守以待皖省援兵，今宵誓要与他决一死战了。
　　快些传令各船知，定决雌雄在此时。若把玉粦来捉到，千刀万剐碎其尸。一班贼将齐齐应，立时间，飞谕诸船不敢迟。顷刻各船皆准备，排兵调将整雄师。看看将近三更候，江岸遥闻战马嘶。探子船来往报，官军水陆两攻之。刘营大将毛金凤，闻报忙将令箭持。立在船头忙指拨，令旗一展吐言词。
　　「前将军木良何在？」「有！」「汝可领马兵一万，在江岸上迎敌官军要紧。」「得令！」
　　木良贼将应声高，挺挺盔缨拽战袍，吩咐将船摇近岸，轻舟无数去滔滔。顿时上岸排成阵，火把灯球照四郊。正遇王师兵马到，两军接战在江皐。船头还表毛金凤，急把红旗左右招，千只战船齐拢近，掘成水数组枪刀。猛闻大炮连声响，风卷江心起怒涛。大队官军全已到，战船千只橹齐摇。当先领队萧前部，两翼兵来若涌潮，各驾扁舟轻似叶，船头无数绣旗飘。两军相遇江心里，大战交锋各逞骁。岸上江中同接仗，只杀得，天昏地惨鬼神号。再言右部朱明绶，暗在江边驾小舫，带着水兵人两个，轻舟快棹暗中摇。远观贼与官军战，波浪掀天士气骄。避着火光忙绕过，直趋刘逆后船梢。暗中窥亮多清楚，立在舟中举目瞧。
　　但见杀气迷漫，阴云密布，罩着火光旗帜。
　　一片楼船摆大江，往来将校尽戎装。周围高点千支烛，四面虚排百杆枪。摇荡红旗分左右，飘扬黄纛漾中央。许多护卫船头立，各执戈矛气概昂。右部先锋心自想，此船必定是刘王。虽然战舰皆离远，尚有这，三百楼船护两旁。更有巡船时察访，见吾料必要声张。莫如先把楼船上，免得其时手脚忙。吩咐水兵船拢近，橹声摇曳水淙淙。早经惊动巡船卒，大喝来船报细详。
　　呔，来船且住，你是那方到此，可速速言来！
　　先锋听问即回言，我乃安徽到此间。巡抚大人差遣至，有公文投递大王前。巡兵忙问书何在，我代军爷把信传。明绶笑言何用汝，吾还有事面龙颜。言完吩咐船摇近，一众巡兵不敢拦。离着大船纔两丈，先锋暗暗拔龙泉。硫黄洋火腰间带，正欲思量纵大船。船后贼兵先看见，喊一声，众家兄弟莫俄延！
　　众兄弟，你看那只小船在黑暗之中直奔大船而来，必是一个刺客，我等快用长竿拨他下水。
　　众兵陆乱一条声，守将船头尽已闻。曹胜急提枪在手，喝教左右放雕翎。又教人奏刘王晓，自到船梢验假真。一众贼兵方发箭，先锋大怒急腾身。顿时跳在楼船上，急举纯钢杀贼兵。曹胜一观忙抵敌，大呼小贼快通名。许多贼将同围上，大战朱家小俊英。右部先锋心大怒，流星槌在手中抡。银槌着处鲜红冒，宝剑挥来血满身。刀剑丛中施猛勇，纷纷贼将落江心。刘王身在中舱坐，闻此情形大吃惊。谋士诸人皆失色，各船来了众将军。齐来保护刘王驾，同佩尖刀快剑临。奏请大王权略避，望求及早换船行。大王去后臣无虑，合力擒拿小贼人。谋士一班同劝驾，刘王仓卒出舱门。另登一只轻舟内，带去随身护卫臣。大将章能心始放，率同兵将战朱君。先锋急欲烧船只，怎奈人多难脱身。况又楼船多窄狭，不能如意展其能。孤身独战人无数，剑上槌中尽血腥。又为刘王船换去，无心恋战贼兵们。银槌一晃更门路，大喝囚奴让路行。
　　嗯，囚奴，还不闪开！
　　一声大喝举青锋，直刺章能不放松。大将章能忙一闪，先锋跳过别船中。此船乃是盛粮草，守将名称岳有功。正在船头严准备，忽观跳上美英雄。连忙举起刀来斫，早被先锋剑刺胸。往后一栽翻下水，贼兵唬得乱潜踪。先锋一见心中悦，急取硫磺用火攻。粮草一时皆起焰，火光照得满江红。章能曹胜方追到，一见船中走祝融，大叫众兵须救火，无心拿捉右先锋。朱君又跳他船上，剑逼兵丁速放篷。此座小船无守将，兵丁畏惧便依从。立时解缆开船去，直扑江边趁顺风。明绶舟中回首望，腾腾烈焰黑烟冲。火光一派江心里，樯舻飞灰火势凶。火药之船皆被火，只闻枪炮震长空。满心大悦朱明绶，一曳征袍上岸中。岸上官军犹杀贼，贼兵大败窜西东。木良战死沙场上，为助刘王一命终。败卒残兵逃不及，喊声愿顺大元戎。
　　小兵等情愿投降，望大元帅开恩饶死。
　　贼兵一众跪埃间，合口哀呼望乞怜。文帅不思多杀戮，准其投顺不相残。立时传令稽查处，计点降兵共七千。岸上贼人倶已尽，思量去抢木良船。猛然望到江心里，一派红光火烛天。震耳炮声虫不絶，篷飞柁舞冒浓烟。火光照得长江赤，无数楼船乱扯帆。岸上官军亲看见，大军权扎在江干。玉粦虽则心中悦，转虑朱君尚未还。正要登舟亲接应，忽观明绶到军前。禀知江上烧船事，自愧无能捉逆藩。元帅闻言真喜悦，鞍中撃节赞连连。凝眸再看朱明绶，一领征袍尽血斑。便道先锋劳苦甚，孤身烧毁贼人船。刘雄未捉无妨碍，前有中丞可阻拦，料定逆藩逃不脱，功劳簿上让君先。说时便把鞭梢指，又叫先锋快上前。
　　右先锋，你看江上帆樯乱转，大约是贼众纷逃，可速领本部兵丁到前面帮助中丞抢住逆藩归路。
　　先锋奉令上征驹，带领了，标下儿郎一万余。直扑前涂飞也去，元戎重又执红旗。大呼诸将休迟缓，各队兵丁快整齐。作速登舟同助战，料今番，何愁不捉釜中鱼？一班将士齐遵令，整队前行振鼓鼙。拥护元戎登战舰，乘风破浪去如飞。慢言司命三军主，再把楼船贼众提。
　　却说左先锋萧藴玉等与贼帅毛金凤水战多时，未分胜负。正战之间，毛金凤等忽听得后面刘王船上喊声震耳，一片火光照耀，江心如同白昼。又听火炮之声，情知有变。这一班贼将早已心慌，无心恋战，欲要败回，又被官军逼近，难转船头，一个个手忙脚乱。萧藴玉等乘势大杀一阵，恰值文元帅的战船又到，两路夹攻，将此一股贼兵尽行扑灭，遂合兵一处，追赶刘王。
　　此时曹胜与章能，率领诸多将共兵。同在大船忙救火，火乘风势越升腾。军装火药皆烧毁，烧死楼船数百人。曹胜料知难保护，高声大叫众将军。不须救此无情火，作速开船避火行。三百大船今去半，莫教都在火中焚。快些就此开船去，保护王爷转省城。众将齐称言有理，一时间，开船解缆乱纷纷。忽然探事船来禀，毛帅全军丧敌兵。大队官军令赶下，将军作速去逃生。许多贼将知消息，变色仓皇心大惊。相离刘王船数里，如飞追上奏王闻。劝王仍转安徽去，整理兵丁再出征。此际刘王无主意，船中顿足恨难平。欲思回转安徽省，羞见江东父老们。又听兵丁来禀报，官军战舰尽追临。君臣已在仓皇际，闻报追来更失魂。急命开船回省去，楼船二百拥波行。行无十里天将曙，前有兵船一字横。江面排开拦去路，船头一将貌狰狞。手中拿着宣花斧，大喝刘雄敢乱奔。
　　呔，刘雄休走，俺九江镇总兵杜成贵，奉大元帅将令，在此等候多时。
　　一声怒喝不迟留，战舰排开阻上流。唬得刘王言不出，章能大怒挺戈矛。率兵急与官军战，一片刀光水上浮。曹胜乘其交战际，忙传号令在船头。后边将有追兵到，前后交攻命必休，诸位将军须并力，闯过了，前边战舰始无忧。一班贼将多忙乱，保护刘王便放舟。呐喊一声船拥上，光芒万道剑锋稠。顿时冲过官兵去，只撇章能在后头。大战官军人莫敌，直把这，总兵急得汗如油。况兼已被刘王走，只恐军中获罪尤。正在匆忙无法使，早观追上众貔貅。先锋藴玉当先到，一见交兵把箭抽。曳满弓弦忙发箭，章能射落铁兜鍪。一时手脚忙无措，早被官军用搭钩。竟把章能船扯过，总兵一跃过轻舟。
　　阿呀，匹夫，还不过来受死！
　　一声大叱挫钢牙，猛把丝绦一手抓。斧柄打来伤右臂，章能负痛力难加。总兵早把人提过，喝令兵丁捆了他。一众贼兵无躲处，一时俱已被擒拿。中军大队全追到，五色旌旗荡彩霞。总镇随船同赶下，冲波逆浪万帆斜。刘王虽已奔逃去，此刻也，懊悔欺心叛翠华。后有官军追得紧，难禁心绪乱如麻。谋臣猛将皆忧惧，相顾无言只叹嗟。曹胜船头弾压众，不容兵卒乱喧哗。船行如驶刚三里，又见江心卷浪花。
　　但听战鼓咚咚，旌旗荡荡，约有数百号官兵船只排列阻路。
　　前有兵船数百多，如飞而至涌清波。纷纷兵卒船头立，将士戎装尽执戈。迎面重来拦去路，刘王惊得胆魂无。佘成着急忙言道，若再交兵料又输。不若快些摇近岸，还从陆路觅归涂。水兵一众忙遵令，横转船头去似梭。早见官军船也动，纵横帆影大江铺。顿时挡住西南路，战舰排开骂贼奴。
　　呔，贼奴休走！俺山东抚标中军高勇，跟随巡抚大人在此，拿你这叛国逆臣！
　　中军说罢气昂昂，麾动兵船便逞强。手挺金刀如猛虎，欲思抢上捉刘王。刘王船内三魂失，左右谋臣更着慌。曹胜不由心大怒，喝一声，官军何得太强梁。大呼诸将须前进，好歹终当战一场。排下楼船齐对敌，两边交战举刀枪。贼兵贼将皆拼死，乱闯官军勇莫当。曹胜当先尤逞勇，中军高勇被枪伤。船中大怒冯良弼，穷寇无知尚敢狂？喝令众兵须放箭，顿时箭发似飞蝗。贼兵射死人无数，滚滚尸骸落大江。曹胜急教人对射，箭飞如雨两边忙。正然对射闻金鼓，猛见旌旗蔽日光。元帅大军将赶到，一班贼将更彷徨，不能再共官军战，面色如灰气不扬。曹胜料知人尽惧，长枪一摆喝儿郎。
　　呔，众儿郎不须放箭，速速掉转船头，好登东岸，保护大王快行为要！
　　水兵奉令急摇船，乱转船头各抢先。涌涌波涛冲水路，疾行快似箭离弦。官军后面同追赶，早见楼船近岸边。拥护刘王登了岸，忙牵战马上崖间。顿时齐把雕鞍上，策褐如飞欲窜遗。后面官军追到岸，纷纷兵马也离船。旗分五色遮天日，万马千军赶上前。贼将仓皇齐保驾，追风马上紧加鞭。当空红日天将午，隐隐惟闻战鼓喧。大炮一声人呐喊，一支兵马在前拦。当先冲出朱明绶，大喝刘雄莫想还。率领官军方截杀，左边又听鼓喧天。浙江巡抚秦宗荫，亲率三军挡逆藩。西路又观雄将到，河南挂印总兵官。带同兵卒同冲上，三路雄兵共阻拦。后面更闻金鼓震，元戎大队直冲前。刘王兵将魂飞散，到此情知进退难。早见四围兵里上，顿时被困在中间。凭他盖世英雄汉，到此须知胆也寒。
　　那三路的官军及文帅的大队，皆一齐围拢上来。
　　十万雄师四面围，摇旗呐喊殷如雷。放开战马同交战，奋勇齐将利刃麾。曹胜垓心忙纵马，大呼诸将快冲围。好生保护王爷出，莫让官军独逞威。贼将应声同闯路，刘王此际念皆灰，也提宝剑来冲突，谋士诸人紧紧随。四面官军齐杀贼，枪刀起处血花飞。谋臣数十顿时尽，兵卒三千顷刻摧，只剩刘王和六将，左冲右突欲逃回。千军万马何能出，刘王也，料定今番莫想归。强仗龙泉犹抵敌，在白龙马上暗伤悲。
　　阿呀，皇天呀！
　　恨天何故负刘雄，二十余年似梦中。枉费心机谋大事，岂知一旦尽成空！雄兵十万今何在，天逼英雄事业终。
　　咳，罢了，罢了！
　　事到临头莫怨嗟，拼将颈血溅黄沙。丈夫作事须刚决，不悔当年一念差。三尺龙泉堪毕命，免教身被敌人拿。但悲诸将皆忠义，舍死忘生为我家。猛将魂归荒岸草，谋臣血洒战场花。
　　哪，你看目下只剩了寥寥数将，尚共官军死战，保护寡人。
　　料定重围闯不开，寡人立意赴泉台，何须更把伊们累，同我沙场血染埃？乘早围中寻一死，不消在此苦延挨。刘王想罢心中决，大叫曹君速避灾。
　　唷呀，曹将军，寡人负汝！
　　眼前大事不能成，血战沙场负众卿。事到艰难惟一死，卿同五将快逃生。说完急转龙泉剑，直对咽喉下絶情。宝剑一横头已落，一腔热血溅征尘。尸骸横在沙场上，七魄三魂赴杳冥，十载欺心谋大宝，而今落得恁收成。官军一见刘王死，大叫今纔了祸根。急把乱刀同砍下，顿时尸骨碎零星。六名贼将交锋际，听得刘王命已倾。顷刻魂飞和魄散，强持刀戟战官军。先锋二位和诸将，皆在围中战贼人。贼将五名皆不济，交锋无力被生擒。只惟曹胜多英勇，大战沙场不顾身。欲代刘王来报怨，长锋乱刺将和兵。虽然难把重围出，伤了官军无数人。文帅玉粦亲督战，心中爱此勇将军。恐防诸将伤他命，断送人间一俊英。良将难求从古说，不如招彼令投诚。玉粦主意安排定，唤过江西杜总兵。速执令箭围内去，招降曹胜顺明君。总兵成贵忙遵令，扑马如飞往内行。分过层层兵共将，令旗手执喊高声。
　　呔，众将军，暂停刀剑，元帅有令，曹将军听者：
　　刘王世受国恩高，竟敢欺心叛圣朝。天诱其衷令殒命，招兵买马实徒劳。谋臣勇将归何处，只落个，叛逆之名后世嘲。惟望将军须自省，从古道，识时务者是英豪。早些下马来投顺，大帅宽仁已恕饶。若尚执迷还不悟，料君围内岂能逃？必然死在刀枪下，反把英名一旦抛。元帅令吾传此语，将军可顺圣明朝。总兵马上高声谕，诸将齐齐住了刀。曹胜听完传谕语，一腔愤恨不能消。停枪马上惟低首，暗自沉吟三两遭。
　　唷呀，我曹胜也是一个英雄豪杰，怎肯力屈投降？但是这万马千军，岂能杀出？
　　欲思战死在沙场，泉下追随侍我王。只是大仇犹未报，纵然身死恨难忘。莫如乘彼招降我，假意依从下马降。随在营中如有便，或能暗把玉粦伤。
　　阿呀，大王呀！
　　臣今有意学专诸，除了投降莫可图。如得将王仇恨报，也拼一命入酆都。免教泉下诸君等，忍辱贪生独笑吾。惟愿我王须保佑，刺死那，文家万恶小奸奴。想完忙把枪抛下，跳下征鞍启口呼。
　　我曹胜死在临头，蒙大元帅洪恩开赦，敢不投降？
　　改过从今且自新，痴愚点破谢将军。即求领带军前去，叩谢元戎莫大恩。总镇闻言心内悦，带同曹胜立时行。顿时四面将围撤，万口欢呼庆太平。诸将收兵归本队，方纔同去见兰陵。再言总镇和曹胜，来见元戎文玉粦。元帅旗门犹等待，亲军护卫两旁分。左边浙省秦巡抚，右首山东冯大人。并马门旗观撤队，早看总镇到中军。马前缴令将情禀，曹胜今来见主兵。元帅欣然言到好，四呼左右召曹君。人员奉令忙传进，曹胜趋前跪在尘。
　　大元帅在上，降将曹胜罪该万死。
　　自恨生来性太愚，资生无策苦无依。一时失足归刘氏，岂料他心伏祸机？劝谏不听常被叱，已萌反志莫能移。明知从逆弥天罪，不遇贤王怨数奇。除此更无糊口计，谋生强借一枝栖。今朝刀下蒙开赦，元帅恩同天地齐。曹胜说完连叩首，中军元帅把言提。
　　将军既愿归降，务须改过前非，做一个圣朝良将。
　　启谋元恶是刘雄，首犯明条律不容。尔等附从虽有罪，圣朝天子最宽洪。故而本帅招降汝，愿汝忠心报九重。曹胜闻言重顿首，口称谨顺大元戎。玉粦传令抬身起，吩咐归于后队中。良弼目观曹胜去，心中疑虑皱眉峰。低声便向元戎道，曹胜双睛暗带凶。只恐投降非本意，主军休得被愚朦。玉粦笑道公多虑，既已投降岂假从？正在说时诸将到，盔缨遥映日光红，下鞍趋进中军队，称贺元戎尽打恭。左右分班听号令，玉粦传令右先锋。快些报捷城中去，好把这，交战情形奏圣聪。明绶闻言飞马去，元戎下令转营中。鸣金整队皆回马，招展旌旗荡半空。兵卒欢呼诸将喜，鞭敲金蹬乐融融。元戎升座中军帐，诸将传齐命叙功。

　　却说诸将各自报功已毕，玉粦便一一的记在功劳簿上，命文案缮成奏折，遣人进呈御览，又将所有生擒贼将于安、章能等五十余人皆释，令归降，派在诸将标下听用。
　　按下军中且慢言，再提明绶奏君前。朝中大悦明天子，就着先锋把旨属。元帅中丞辛苦甚，着其将息两三天。起兵再向安徽去，征剿同谋从逆官，更有刘雄诸眷属，概行拿解到江南。朕躬也不回京去，专等班师再转还【一】。明绶阶前遵圣旨，君王带笑又开谈。今朝苏抚飞章奏，且喜通州竟保全。文绍智谋人莫及，兵无血刃已平安。朕心嘉悦思申赏，去召他来到此间。汝可谕知元帅晓，宽怀办事免心悬。先锋顿首辞君出，在鞍中，半路刚逢裴状元。郎舅殷情齐拱手，匆匆下马略寒暄。风流修撰微微笑，数日知兄未得闲。故此不曾来奉候，待君得暇再言谈。先锋明绶回称是，小别于今又一年。弟到此间今半月，不知贤舅也随銮。岳翁岳母平安否，自别金颜甚挂牵。修撰笑言承记念，堂前父母尽身安。只惟家姊年华长，姊丈姻亲要早完。待等南回平定后，与同小弟上都间。先锋一笑无言答，郎舅相辞复上鞍。慢表先锋传圣旨，且言修撰面天颜。
　　却说裴云入侍圣驾，正值众朝臣入贺君王，裴状元也随班拜舞。天子又看文玉粦叙诸将战功的奏折，龙心甚喜，遂赏文玉粦、冯良弼、秦宗荫锦袍、名马、宝剑、雕弓等件外，赐诸将盔甲三军银两，着修撰裴云到营颁赐。文元帅与冯、秦二位中丞率同诸将望阙谢恩，又共裴状元见礼。此俱是初次识荆，略略寒温而已。一茶之后，裴修撰回城复旨。次日，元帅共二位中丞俱人朝称贺，并叩谢天恩。
　　三天歇息莫多云，文帅提兵要起程。便共中丞人二位，面辞天子出金陵。率兵征剿安徽省，此话书中且略停。再说奸心庄抚院，欲为开国大勋臣。后知刘逆兵难胜，庄顺心中计早成。不肯发兵前去救，坐观成败再区分。一朝知得刘雄死，巡抚庄公把令行。遂共各官商议定，立时传谕众兵丁。尔们皆食□□粟，岂肯忘恩负大明？快把刘雄家眷捉，将功赎罪献朝廷。众兵奉了庄公令，立时间，拿下刘雄眷属们。巡抚正思亲起解，传闻元帅大军临。庄公率领诸官等，尽着青衣远跪迎。军卒报知元帅晓，玉粦驻马自沉吟：今朝庄顺方来到，难说他人没二心。且自唤来当面问，看他对我怎生云？想完传见庄巡抚，并命诸官各起身。巡抚庄公随令入，马前施礼见兰陵。玉粦马上微抬袖，正色开言责抚军：既晓刘雄怀异志，怎生不早奏君闻？庄公见问心深惧，忙即躬身答主兵。
　　元帅听禀：
　　当日刘雄起逆谋，下官实不晓情由。看其事事皆循礼，自然要，照彼行为奏冕旒。岂意逆臣心不测，欲思劫驾夺金瓯。曾差将士求兵卒，一片奸心未肯休。故此下官方晓得，便将来使立拘囚。偈官逆子皆拿下，前已将其狱内收。喜得大军今日至，伏维起解献龙楼。下官二载遭蒙混，不察知难免罪尤。惟望元戎施大德，在君前，善言一二恕庸流。玉粦听罢微微笑，暗想庄公亦可羞。明是附从刘逆反，这般粉饰与哀求。昔年为那山庄事，情分何曾略略留？今日拿他容易甚，恐其疑我为私仇。不如一概皆宽赦，奏上君王自主谋。文帅想完称领教，天恩髙厚请无忧。
　　抚军且请回城，待本帅查看情形，再奏知圣上。
　　庄公听此略宽怀，又见冯秦二抚台。两位中丞齐下马，略言数语转城来。军中退去庄巡抚，宗荫秦公笑口开。便向冯公低说道，莫言庄顺是庸才。行为刁滑真无比，掩耳偷铃尚乞哀。首鼠两端心叵测，将其拿下正应该。主军仁厚皆宽恕，留此终防是祸胎。良弼冯公方上马，闻言不觉笑盈腮。低言主帅当如此，此事原该请圣裁。宗荫点头方不语，相同上马不延挨。人员拥护仍归队，按辔徐行次第来。早听军中传下令，营盘都扎靠城垓。
　　这一声令下，各营大小三军，早把行营扎住。元帅便带了一千亲军护卫及数员将士、二位中丞进城，查看刘雄的宫殿与城中百姓。
　　百姓欢呼一片声，不图今日见官军。香花灯烛齐迎接，喜极翻教尽涕零。元帅略将言抚慰，庄公率众又来迎。一齐皆到王宫内，宫殿繁华不细云。元帅并同巡抚等，步行各处看分明。便差右部朱明绶，逐一查钞府库珍。又令人传营务处，着其去点犯人名。自于前殿萧闲坐，更有冯秦二抚军。庄顺亦于旁首坐，饮茶闲话半时辰。先锋明绶查钞毕，一纸清单献主兵。文帅命教封锁好，清单留下奏朝廷。复将各事铺排定，营务重来禀事情。刘逆妻孥查点过，亲丁二百有余人。宫娥太监人千数，藩属官员二百名。外有三名年少女，未从刘逆保孤贞。蓬头垢面容僬悴，自说良家妇女们。禀罢名单来送上，近前双手案中呈。
　　这是逆党名单，请元帅过目。
　　玉粦接过便观瞧，看到了，民妇名称郑素瑶。暗道此人名甚熟，何方知道此多娇？猛然想起俞英妇，可喜佳人志气高。我已久经忘此事，何期今日得红绡？当时吩咐中军道，速将那，民妇三人放出牢。陆珏中军遵令去，元戎重又道根苗。
　　「此民妇三人既未从逆，理应释放还家。尔营务处可速张告示，准其父母、丈夫认明领回，各赏白金百两。惟郑素瑶系吾幕友俞英妻室，伊家颇远，恐一时不能来领，可先送庵堂暂住，本帅另着人相送伊归。」「是！」
　　营务躬身便告辞，去张告示不挨迟。庄公起禀元戎道：仓有余粮愿犒师。元帅闻言微笑说，此皆削剥小民脂。刘雄故得仓盛满，那管黎民苦不支！纔见人人多菜色，公须膏泽要周施。可将仓廪俱开放，赈济苍生正此时。我处兵丁吾自赏，粮台且喜有余资。庄公听了言遵令，爱恤黎民大帅慈。两位中丞同说道，堪怜赤子尽无知。刘雄□□伤民力，不肯迁移太也痴。数载以来穷困极，尚将本业苦支持。今斩赈济苍生难，重使伊们见圣时。元帅开听惟一笑，起身离座吐言词：
　　「巡捕官传命外边伺候，就此回营，所有兵卒亦不许在城耽櫊。」「是！」
　　巡捕飞传到外边，中丞同起整衣冠。相随一共回营去，次日元戎把令传。命把刘王宫殿拆，城中百姓各争先。军民并力都欢跃，片刻之间早拆完。庄顺开仓来赈济，民皆叩谢到军前。数天已过无他事，元帅思量振旅还。，便令藩司权抚篆，庄公随共往江南。刘王眷属都提到，打入囚车看守严。民妇二人夫领去，素瑶尚住在尼庵。玉粦暗令彭巡抚，代买垂髫二女鬟。送与素瑶为使用，另将船住悄婵娟。欲思相送通州去，江上同行一路间。郑氏佳人多感激，元戎恩德大如天。闻夫作幕通州署，破镜而今得再圆。终日船窗惟紧闭，不容兵卒见花颜。莫言郑氏随行事，且说投降将一员。曹胜自从归顺后，追思故主意如煎。后随元帅安徽去，目睹情形更惨然。世子王妃皆被捉，不分老幼尽收监。而今打入囚车内，解到江南命必捐。欲待救时无力救，每于中夜起呼天。若为刺客将仇报，兵卫森严怎近前？愤懑极时惟切齿，英雄有泪不轻弾。数言表过休烦絮，再把中军大帅言。刘逆已平诸事定，拔营即日尽登船。率同大队人和马，水路舟行奏凯旋。到了江南齐上岸，大营仍扎靠城边。元戎朝见明天子，皖省情形奏一番。天子欣然先慰劳，累卿辛苦保平安。说时不觉重微笑，庄顺于中执两端。不早呈明刘逆事，今来见朕有何颜？明朝当与诸官议，合省之官罪不宽。元帅叩头回奏道，圣明洞鉴辨其奸。君王座上天颜笑，又唤贤卿听朕言。
　　昨日江苏巡抚方璧到来见朕，卿父随共前来，一同朝见，适值江西按察司唐成病故，朕已着卿父补授此缺，所有勤王将士俟朕论功，议定再行赏。
　　玉粦听谕谢君王，良久辞君出庙廊。文武朝官皆退出，临风剑佩韵锵锵。午门之外同停步，各整朝冠喜气扬。称贺元戎齐拱手，论功不让郭汾阳。逆藩授首江山靖，真乃皇家大栋梁！文帅躬身称不敢，赖圣君洪福扫搀枪。立谈几句元戎别，众大臣，办事俱来政事堂。只有牛封和马裕，两人心下暗彷徨。恐防加罪庄巡抚，攀出吾们得过赃。须早君前来保奏，不教庄顺有灾殃。我们方得安无事，又见交情耐久长。马裕牛封商酌定，便于此日上封章。奏言庄顺人忠谨，断没奸心负圣皇。年老遂遭蒙混过，不知刘逆是犲狼。后来方晓真谋反，未肯添兵到建康。立捉伪官和逆子，见其并未丧天良。伏维陛下加明察，微罪微功足抵偿。念是老臣饶一死，使知圣德本汪洋。君王细把封章看，微锁龙眉自忖量。庄顺由来多正直，谅情未有别心肠。若存异志添兵至，未必刘雄便败亡。及此一端堪作证，朕休无故杀封疆。然而不察奸王罪，疏忽轻将朕语忘。似此庸愚原可恨，纵然治罪也应当。
　　但是他乃先帝旧臣，自事朕以来并无过失，止此失察小过，朕也不须追究了。
　　君王主意一安排，一道纶音下玉阶。庄顺胡涂应正法，朕躬格外把恩开。从轻治罪除官职，递解还乡不许挨。皖省官员皆革职，加恩免究众庸才。阁臣奉旨遵行去，即日里，起解安徽旧抚台。再表玉粦离凤阙。亲军护卫过长街。此时不欲归营去，寻到严亲寓所来。门上诸人齐叩接，文元帅，匆匆下马把言开。
　　尔等起来，不知老爷可在寓中？
　　奉命家人尽起身，一起回答小东君。老爷纔已将城出，去拜安徽庄大人。文帅点头重又问，随来可否有他人？家人回道陈书启，在内观书未出门。今早韩家公子到，闻知来此欲从军。到时方晓皆平静，此刻江边去看兵。文帅见言思再问，内中走出姓陈人。盈盈含笑称恭喜，大帅威名四海闻。请人内中权少坐，东翁少刻便回城。玉粦一见容生笑，说道是，自别先生一载零。今日不期同聚此，相逢正好共谈心。回头吩咐亲军等，尔等诸人且转营。留下亲随人四个，归时不必再来迎。人员排立齐齐应，宾主相谦向内行。到了堂中同见礼，家人伺候两边分。芽茶一道方呈上，报说韩家公子临。早见云标朝里走，口中喧嚷表兄称。
　　唷呀呀，二表兄，你有甚么本事，竟将刘王十万大兵一鼓而灭，也不留下两个与小弟玩玩？
　　一壁行一壁呼，眉飞色舞笑呵呵。堂中宾主皆离座，公子登堂叫二哥。家父家慈都问候，还带到，令兄子仲一封书。他今新得闺中秀，舅父提名唤月珠。今早欲将书送去，恐君营内没功夫。谁知君却多闲雅，营内公然拥翠蛾。也不管，战士军前共生死，终日在，莲花帐下听娇歌。这般元帅风流极，始信英雄好色多。公子说完重大笑，又问道，可容弟去看娇娥？玉粦见说红生面，表弟无端捏造吾。有甚姣娥歌账下，请君明说莫含糊。云标笑道兄休急，小弟之言岂是讹？
　　子明兄，我且问你，早间到的那些兵船之后，另有一只江船，船窗紧闭，内中却是何人？
　　我向舱门远远窥，内中隐约有蛾眉。江边打听方知道，原来是，刘逆宫人你带归。犯妇余人皆锁禁，独宽此女欲何为？玉粦听了方明白，悔令佳人一路随。便唤锦然休取笑，莫将乱话玷清闺。回头笑谓陈书启，你道佳人却是谁？书启笑言何用说，无非尊宠带同回。玉粦失笑称非也，此是先生故乱推。
　　那船上的女子，即是俞先生的令正郑氏素瑶，在刘逆宫中被庄巡抚一并收囚在狱。
　　营务曾经问口供，素瑶实未顺刘雄。更同两位坚贞妇，皆被拘囚在冷宫。我故将他提出狱，使其另住一船中。欲思送往俞君处，令彼夫妻得再逢。此事说来君自晓，休听这，锦然乱话也愚朦陈荣见说心中喜，好一对，节义夫妻志气同。两载分离今再聚，即当作信贺俞兄。玉粦点首含欢道，我也当修信一封。就请先生来代笔，可为他，表扬节烈此情衷。陈荣应谨回归座，磨墨旁边有小僮。提笔拂笔方欲写，云标扯住问重重。佳人与你何瓜葛，有甚俞兄把信通？书启陈荣回答道，俞兄乃是我良朋。云标听了放松手，转步同呼二表兄。料必佳人称絶代，不知你，可曾见过那芳容？玉粦微笑无言答，目视陈荣楷法工。顷刻两函皆作就，起身亲送小东翁。玉粦看罢方封固，来了个，巡捕官儿葛启忠。手执一张抄録旨，近前来禀大元戎。
　　启禀元帅：这是抄録皇上宽赦皖省官员的赦书，请元帅钧览。
　　玉粦看了心甚疑，此乃何人解救伊？钞报遞交书启看，陈荣观罢便称奇：怎将失察为他罪？反把这，叛逆之情倒不提？合省之官皆赦免，法轻罪重太便宜。云标高兴扬声说，我要去，看看庄公老面皮。做到封疆犹起解，有何面目转乡庐？说完正要将身出，来一家人禀伯爷。
　　启伯爷知道，老爷适纔送庄大人动身之后，进城又回拜江宁府云大老爷去了。
　　家人禀罢立傍边，元帅含春叫锦然。人已解时休去了，望取出，家兄寄我那书函。云标答应回房取，元帅重观巡捕言。我有两封书在此，速行送到素瑶船。再传命与彭巡捕，就着他，作速开船送彼还。巡捕接书忙便去，云标取信到堂前。玉粦笼入宫袍袖，面带欢容略整冠。作别陈荣同表弟，道吾明日再来谈。家君去拜江宁府，大约归来有半天。军务尚多难久待，告辞就此转营间。云标扯住兰陵伯，我要随兄营内玩。元帅见言称使得，但要你，到营不可乱喧喧。云标答道何消嘱，营内规模我尽谙。书启陈荣惟一笑，莫教少刻撵君还。东缵西跳无休歇，闹得人来刻不安。公子云标心便恼，说声却与你何干？
　　呀，陈先生，我虽生性好动，却闹着你甚么来？
　　可笑先生话太差，不知我，有何得罪到君家？况吾今日方来到，为甚频将冷语加？早间是，约你看兵偏不去，此时又，反来说我会喧哗。营中谁敢将吾撵，便用拳头打倒他。看你这般憎厌我，可能撵我转京华？陈荣不答惭还笑，出堂来，自向廊前去看花。
　　玉粦听了云标之语，知他还是旧时情性，便不欲带他到营，因说道：「天已不早，表弟可以不必出城，待明日早间，我着人放马来接你前去玩耍一天，岂不更妙？」韩云标也解识玉粦之意是不欲相带同行，心下更加恼恨。暗想道：他为我得罪了他父亲的幕友，便不肯带我到营，我也不稀罕看他那几个兵将。且待仲明二舅父归来，我须背了陈荣告说他营内带一个美貌妇人，三军百姓皆说是大元帅的爱妾，传扬得颇不好听，且看舅父怪他不怪，责他不责。想定主意，便向玉粦说道：「如戈，你请回罢，我不去了。」
　　云标言讫怒盈腮，文元帅，一笑无言走出来。书启陈荣廊下立，含欢转步送英才。宾东谦逊同言笑，缓缓徐行下了阶。左右跟随齐出外，司阍忙把正门开。玉粦I拱辞书启，四个亲随两下排。伺候元戎将马上，后皆上马踏尘埃。出城已与行营近，诸位英雄接上来。拥护元戎归了帐，早间帐下报申牌。玉舞吩咐排交倚，命坐诸君笑语偕。言论多时方共退，家人设馔不迟挨。饭完正把家书看，来了杭州秦抚台。文帅欣然忙接近，两人言笑甚开怀。中丞良久方辞去，此夜闲文一概裁。次日清晨梳洗毕，中军官，报称来了大钦差。
　　启禀元帅得知，兵部尚书宋学祈宋大人，奉了封功圣旨，将次到营，请元帅与两位中丞、众位将军，一同接诏。
　　元戎闻报急抬身，飞令人邀二抚军。冠带完时诸将到，两家巡抚一同临。营中牙将分班立，元帅诸人共候迎。报说一声天使到，三声大炮敞辕门。人员早已排香案，炉内香烟结彩云。将帅诸人齐出接，两旁音乐一齐鸣。半空早见飘黄盖，彩凤旌旗映日明。朱棍清晨挨次进，金牌列队在前分。盈盈细奏升平乐，四位司官按辔行。掌扇高擎分日月，雕鞍显露一公卿。红袍玉带仪容正，白面乌须品格清。丹诏一封双手捧，坐在那，银鬃马上貌端凝。从人各捧冠和带，尽都是，御赐营中将帅们。将帅营前齐跪接，钦差捧旨令平身。轻轻跨下龙驹马，音乐悠悠引道行。将帅一同随在后，钦差款步上中军。营中肃静无声息，香案前，跪倒勤王救驾臣。天使居中南面立，髙声朗朗读纶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总管天下勤王兵马大元帅兰陵伯江苏学政翰林院编修文玉粦，亲冲矢石，力解重围，歼除元恶，朕赖以安，实属忠勇可嘉，着文玉粦升补兵部左侍郎，晋封永平侯爵外加大将军之职，赐丹书铁券、印绶兵符，所有天下武职官员皆听其节制。山东巡抚冯良弼、浙江巡抚秦宗荫，千里来援，协力剿贼，忠毅可嘉。冯良弼着晋封宣城伯爵，秦宗荫着晋封南昌伯爵，俱任职如故。左先锋萧藴玉首踹贼营，连伤贼将，厥功懋着，着晋封新城伯爵。右先锋朱明绶身人重地，火烧逆船，奇功独出，着晋封湘潭伯爵。九江镇总兵杜成贵，生擒贼将，颇着勋劳，着晋封一等子爵。河南南阳镇挂印总兵官尤文光，斩获贼将，亦着战功，着晋封一等男爵。江苏狼山镇挂印总兵官黄安解粮有功，着晋封辅国将军。宁远将军祝大年，杀贼有功，着晋封二等男爵。其余文案、粮台、营务、稽査等处概着越级加升，各依品级分赐玉带、宫袍、朝冠、剑佩。着大将军率领群英人朝领宴，钦哉！
　　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诏书读罢共嵩呼，拜谢皇家雨露多。礼毕令将香案撤，殷情相见宋尚书。钦差答礼称恭喜，大将军，救驾奇功亘古无。十万封狼同日尽，古今名将有谁如？请缨恰值终军岁，早博得，四海扬名大丈夫。兵部侍郎言不敢，无功深愧沐恩波。上书又贺诸封爵，回首重将侍从呼。
　　「嗯，人员们，快送上御赐的冠袍，请大将军与诸位伯爷更换，人朝见驾。」「是！」
　　人员答应献冠袍，一对对，彩凤金盘举得高。将帅同将冠带换，两旁细细奏笙箫。司官四位徐行上，尽穿着，云锦朝衣瑞彩飘。高捧兵符和剑印，居中一献尽阿腰。
　　请大将军受敕。
　　司官捧敕立中央，合部英才列两行。兵部侍郎先拜敕，回身望阙谢君王。礼完始受黄金印，四司官，贺喜齐参左侍郎。伯爵子男同进贺，玉粦回贺两封疆。莲花帐上生春色，细柳营中献瑞光。一道芽茶天使别，先行复旨进朝堂。玉粦率领诸英杰，上马来城面圣皇。城内军民皆出看，朝廷盛典岂寻常？百官同奉君王旨，陪宴功臣共预觞。方璧仲明俱被召，一同等候在朝纲。且言寓内韩公子，意欲观瞧热闹场。强扯陈荣陪了去，两人同立大街坊。但观百姓多挨挤，拥满长街笑语狂。几处朱楼悬翠幕，楼头隐约坐红妆。男男女女街前候，早听得，一棒金锣震四方。龙虎双鞭清道路，众百姓，推推拥拥各分行。顿时让出官塘道，肃静无声立两旁。开道金锣方过去，铃声一片马蹄忙。
　　但见那：
　　红云一闪绣旗开，仪仗纷纷拥上街。掌扇双分迎晓日，龙驹千匹踏尘埃。跨刀武士排班至，执戟亲军次第来，绣带红罗金顶伞，罩定了，新城伯爵美英才。金冠束髪光华现，朝服披身锦绣裁。秋水盈盈澄两目，春风浅浅罩双腮。玉鞭斜拂催驹过，又见湘潭伯爵来。
　　但见那：
　　旌旗一派荡长空，五色祥光映日红。花帽街军皆挂剑，铁衣甲士共悬弓。红罗伞罩湘潭伯，端坐金鞍宝马中。猿臂蜂腰身楚楚，长眉细目面溶溶。素银冠上飘双凤，红锦袍中绣四龙。手拂金鞭催马过，方到了，永平侯爵大元戎。
　　但见那：
　　重重迭迭彩旗飘，掌扇分开日月高。奏乐声繁盈道路，提炉烟袅接云霄。行行映日朱牌过，队队迎风画戟摇。马上排军披绣甲，鞍中副将着花袍。随行巡捕皆悬剑，护街亲军尽挂刀。节钺兵符排马首，紫缰锦辔玉骢骄。黄罗绣盖高高举，罩定这，定国安邦美俊豪。飞凤冠中珠映额，圑龙袍上带垂腰。朝靴斜踏黄金蹬，宝剑横悬白玉条。骨秀神清佳品格，唇红面白好丰标。胸藏锦绣才华富，力夺豺狼胆气豪。儒雅浑同羊叔子，英雄又似霍嫖姚。拂鞭端坐金鞍上，率领群英贺圣朝。兵部侍郎纔过去，又观络绎彩旗招。
　　但见那：
　　旗分五色鬭新鲜，宝鼎芸香袅瑞烟。几队金瓜前引道，两行甲士远排班。彩衣刽子腰悬剑，花帽亲军手持鞭。金字朱牌光闪闪，红罗宝盖影圑圑。风飘绣带分前后，二位中丞坐锦鞍。冯良弼，翠翅朝冠嵌宝玉；秦宗荫，彩丝蟒服绣银澜。这一个，老成端重初斑鬓；那一个，儒雅风流正壮年。二位封疆催马过，后边又听马蹄连。排军队队当先至，执事纷纷又上前。宝盖重重红映日，绣旗拂拂録遮天。居中数百青骢马，诸位将军跨锦鞍。凛凛威风容正肃，堂堂壮气貌端严。皆穿御赐冠和服，剑佩叮当拂玉鞭。无数人员齐拥护，一班将帅去朝天。街坊百姓观瞧毕，一片欢呼赞不完。书启陈荣深叹羡，这般方不愧为男。云标冷笑佯夸口，耍此威风有甚难？但得一朝时运至，何愁不得做高官？陈荣不语惟含笑，缓步同行转寓间。按下休提公馆事，要言天子在金銮。
　　却说天子自遣宋学祈到营之后，又下一道旨意，将金陵所有守城将士概行升赏，惟水师提督萧天瑞功劳最著，着晋爵区川侯，调补九门提督。又因江苏巡抚方璧亦有微功，赏给青宫少保职衔，所有阵亡将士高勇等另加恤典，并将刘逆眷属二百多人尽行正法，藩属官员宦竖各杖一百，流戍岭南，又发内银五十万及刘逆的宫人犒赏军士。此时已是十月中旬，遂择于二十日还京，朝中诸事早已议定，此时大小臣僚皆侍立两旁，方璧、仲明也随班分立。宋学祈人朝复旨，永平侯文玉粦等已在午门候旨。天子即令召人朝来。
　　一声宣召不迟俄，早听临风佩韵和。将帅齐齐趋宝殿，扬尘舞蹈祝三多。孝宗皇帝天颜喜，先看诸臣貌若何。文玉粦，态度风流正年轻；冯良弼，精神清越鬓微皤；秦宗荫，行藏俊逸仪容正，，萧藴玉，举止安详气色和；朱明绶，品格清奇神秀雅；杜成贵，身材雄壮貌魁梧。再观诸将皆英俊，尽都是，伏虎擒龙大丈夫。朝贺已完重跪倒，谢恩再拜又三呼。扫除妖孽非臣力，平靖烽烟仗庙谟。臣等受恩无可报，愿吾皇，万年永固锦山河。君王喜悦亲离座，即赐平身带笑呼。多谢诸卿同并力，逆藩使得伏天诛。朕因不德方招乱，连累诸卿夜枕戈。今幸太平同饮宴，拼一个，君臣尽醉乐何如？众臣复又将恩谢，永平侯，缴上元戎印共符。然后分班齐退立，锵锵剑佩竞相磨。满庭瑞气祥光绕，宛似群仙会大罗。
　　天子合符已毕，遂命光禄寺设宴殿中，传旨文武百官皆预太平筵宴。
　　纶音传下玉阶头，众朝臣，拜舞三呼谢冕旒。光禄寺卿忙摆宴，玉阶前，钧天细乐奏悠悠。居中先设蟠龙案，一片香烟御座浮。然后两旁皆设席，御前尚席进珍馐。大臣跪献君王酒，仙露频倾碧玉瓯。艳艳祥光笼殿上，香烟影里祝千秋。君王笑谓诸臣道，贤卿等，不饮沉酣朕不休。言罢传教都入席，御前退下众王侯。礼官来序公卿坐，天子欣然道事由。
　　「大将军爵在父前，难以序坐，内侍们，速将御屏移过，隔于两宴中间。」「领旨。」
　　隔座传教赐御屏，仲明父子谢皇恩。内官急把屏移过，隔在中间两宴分。天子含欢重命坐，百僚首位赐功臣。玉粦只得遵君命，端立筵中候众人。文武百官方就位，华筵盛席列金樽。御厨络绎传佳味，凤髓龙肝次第呈。杯泛坛疲香馥郁，炉飘瑞霭气氤氲。太常齐奏升平乐，嘹亮笙歌遏彩云。天子命将双盏至，金击满泛玉壶春。令人召上文廉访，更召功臣文玉粦，父子听宣齐出位，朝靴款动佩声鸣。同趋御座君前跪，圣天子，喜动天颜令起身。先向仲明含笑问：贤卿今在甚年庚？看卿不过三旬外，父母而今可尚存？文绍奏称已四旬，双亲不幸早归阴。孝宗皇帝微微笑，亲执金杯降玉音：保障通州能破贼，人民无恙赖贤卿。江南被困方危急，卿子忠勤愿领兵。一介书生当大任，公然一战灭妖氛。蓝田生玉非虚语，雏凤清于老凤声。始信家风能继美，生儿如此复何云！羡卿有子真如虎，皆是先生教诲成。天子说完亲出座，至尊前席赐金樽。仲明跪饮朝廷酒，顿首龙毡谢圣君：臣本庸愚无用质，荷蒙圣眷沐天恩。玉粦年轻无韬略，仰仗天威贼易平。圣德恩荣臣父子，涓埃愧未报朝廷。君王再赐平身起，命宫官，又把琼浆玉液斟。亲执金杯抬御袖，含欢回谓大将军：朕躬无恙皆卿力，一盏香椒谨谢卿。天子言完亲递酒，玉粦跪饮谢皇恩：臣无尺寸微功绩，感荷天心宠眷深。圣主欣然忙命起，玉音又谕仲明云：闻知卿子连姻久，今已是，青春年华合毕姻。给假半年归娶妇，满期供职早来京。仲明父子将恩谢，天子欢容叫永平。自古英雄皆好色，风情况在青年春。闲花野草皆堪爱，金屋何缘少玉人？给假完姻如愿否，朕躬可谓体人情。玉粦听了浑难解，忙展宫袍跪在尘。奏道微臣愚鲁质，蒙恩钦点人词林。一年提学江苏省，身主衡文敢乱行？次后前来朝圣驾，天威咫尺更兢兢。况兼倥偬戎机里，安敢军中近妇人？未识圣心何所指，还求天语示分明。玉粦奏罢君前跪，天子微微笑一声。御手亲扶言汝起，朕躬之语出无心。为卿年轻聊相戏，取笑言辞莫认真。卿等归筵须畅饮，君臣同乐庆升平。仲明父子听君谕，再拜方纔退步行。依旧各归原席去，君王又召二中丞。当筵各赐金杯酒，两位中丞谢了恩。退下筵中重入位，太官又进酒三巡。公卿迭献君王酒，献寿称觞奉至尊。天子座中生喜色，回头叫过内官们。
　　「阿，内监们过来，可到众位公卿席上各代朕赐酒一杯。」「领旨。」
　　内官奉旨赐香椒，合殿公卿谢赭袍。细乐悠扬声不絶，九重春色醉仙桃。宴完各赐兰芽露，司礼宫官请退朝。文武公卿齐拜赐，宫袍尽染御香飘。千官退出芙蓉阙，款步临风剑佩摇。单说仲明双父子，出朝同上锦鞍轿。人员忙把鞭丝递，执事排开宝盖招。左右相随回寓所，迎出那，陈荣西席及云标。纷纷仪仗皆停住，父子同将锦辔抛。当下四人齐人内，家奴忙把画帘挑。堂中铺下红毡子，金兽炉香细细飘。兵部侍郎垂了袖，深深八拜见劬劳。仲明曾听云标语，深恼孩儿纳阿娇。便命起来方预问，司阍人内禀根苗。
　　启老爷得知，营内诸位将军特来与老爷贺喜请安。
　　仲明听了略寻思，回令孩儿出外辞。兵部侍郎遵父令，家人随侍下阶墀。出厅相见诸君等，代父殷情遍谢之。茶罢诸人齐告退，萧君便告永平知。自从来到江南省，军务匆忙少暇时。不敢轻离营寨内，未曾一次省严慈。闻知父被槌伤后，近日精神渐不支。今早朝中方见面，果然两鬓已垂丝。故而小将来求假，欲待要，归省高堂慰孺私。未识君侯应许否，到家不敢久延违。玉粦答道诚非错，真个尊翁异昔时。
　　萧兄既要归省，亦是人子至情，可请回家小住，所有左部兵丁且交付朱若青管压。
　　军中无事已清闲，只候朝廷圣驾还。便可撤兵归各镇，无须久扎在江南。言完亲送诸君出，众将军，请转贤侯始上鞍。兵部侍郎回人内，见亲旁坐在堂间。云标立近陈荣侧，在那里，品论营中众将官。一见玉粦忙住口，陈荣立起笑容添。玉粦便道先生坐，回看严亲甚骇然。暗道南来初次见，未知何事犯亲前。当时俯首心中惧，欲问之时不敢言。局促不由身退后，家人移座到旁边。玉粦那敢公然坐，侧立于旁好不安。西席陈荣观此景，心中暗暗说奇谈。东翁今日因何故，面带嗔容恁不欢？有子功高天子重，封侯晋爵在今天。有何不足还如此，全不想，虎豹佳儿世上难。书启沉吟眉暗锁，云标得意在旁观。仲明默坐多时候，忽指孩儿冷笑言。
　　好一个风流主帅，怎不在军中多纳几个妇人？
　　既为营内大元戎，越比平时更不同。兵将若还贪美色，军中法律尚难松。如何你倒先相犯，暗带佳人在帐中？纳取别人犹不可，况兼此妇出王宫。逆藩眷属皆应斩，汝怎敢爱恋红妆蔽圣聪？纵欲瞒人人已晓，这般作事太愚朦。快将此女来交出，归入俘囚献九重。免得一时腾物议，欺君枉法罪难容。何颜复见兵和将，这是你，自玷清名一旦中。恨你胸中茅塞了，行为丧尽辱家风。今朝若是宽饶你，更将我，平日良言不在胸。言罢喝教拿戒尺，两旁惊坏众家僮。吕升只得来呈上，公子云标长笑容。按察仲明离了座，浓霜面罩一重重。喝声遗不埃间跪，莫非你，酒色迷心变哑聋？惊得玉粦忙跪下，双腮难禁透鲜红。见亲面上非常怒，不敢开言辩此衷。只得低头来受责，欲思分辩仗陈荣。陈荣倍觉心中骇，家法原来埴等凶。因甚永平甘被屈，不知分辩似孩童？居停此事从何晓，必是云标害表兄。想到此间忙进步，含欢启口叫东翁。贤侯昨日曾来此，说及佳人始与终。二鼓东翁方转寓，晚生归寝已朦胧。今天又值趋朝早，无暇能将此语通。
　　东翁且请息怒，晚生略得其详，愿代贤侯辩明此事。
　　虽则营中有女娃，并非大帅爱如花。实情乃是俞君妇，曾被刘王抢去他。强逼不从坚守节，愿甘身丧逆藩家。刘王故把他囚禁，不改初心最可嘉。后被庄公收在狱，贤侯亲把犯人查。自言并未从刘逆，众口同供话不差。为此立时提出狱，遣人相送转州衙。只因便路同行走，遂致旁人秽语加。昨日贤侯曾说及，晚生始晓此根芽。故而愿代贤侯辩，望东翁，莫听他人乱语哗。书启陈荣言到此，云标面上起红霞。恐防证出他言谎，恼恨陈荣暗咬牙。
　　可恶！这一个多事陈荣，竟将我谎话对明，在此甚觉无趣，不若快些出去罢。
　　想完忙即把身回，直出中堂去似飞。按察仲明方晓得，戒方掷下怒容堆。畜牲懵懂真堪恨，事不寻思任意为。既是俞君原配妇，应该及早送其归。怎生带在兵船后，难怪他人谕是非。料定满朝皆晓得，必有人，暗将此语奏彤闱。君王戏语非无故，故赐完姻给假回。圣德如天全不究，略为露意不深追。玉粦听了严亲语，跪在尘埃泪欲垂。懊悔难言惟默默，仲明见了皱双眉。便言虽汝多清白，知此缘由更有谁？皆汝自家招毁谤，无端连累此蛾眉。可怜玉洁冰清妇，被此污言莫可推。纵把畜牲加重杖，须知不足谢清闺。留于此地因何故，还不差人送彼归？兵部侍郎听父训，低眉俯首惧严威。仲明叱起亲生子，少霁威严复又催。
　　事已如此，我也不同你计较了，可速回营，着人送郑素瑶到俞君之处便了。
　　玉粦含愧便抬身，退立于旁答父亲。昨日已差人送去，并将书信寄俞君。仲明听此方无语，回对陈荣笑一声。可喜佳人能节烈，俞君不枉恁多情。陈荣含笑言称是，幸得佳人誓保贞，万一甘心从逆贼，岂非负了义夫心？说完又向东翁问，郑氏随行怎得闻？可是韩家公子说，故而知道恁分明？仲明一笑相邀坐，书启回头逊永平。兵部侍郎惟退步，陈荣只得坐安身。两旁僮仆将茶献，按察擎杯带笑云。虽则锦然曾告我，我心并不信为真。岂知侍宴金鎏殿，天子筵中话有因。立赐完姻还戏譃，说甚么，闲花野草亦风情。方知此事非虚假，已有他人奏圣明。故把玉粦思重杖，先生解劝且从轻。言完回顾贤侯道，烦恼皆由汝自寻。释放逆藩宫内女，缘何竟不达天听？玉粦见说忙回道，名册之中已注明。释放民家三节妇，内中本有素瑶名。仲明冷笑重开口，天子安知即此人？只说军中藏妇女，何知烈妇是同行！朝廷未肯分明谕，又不好，竟向君前备细呈。兵部侍郎无语答，低头只觉愧难禁。仲明又恐营无主，催促孩儿快出城。
　　此时天已不早，汝还不回营，在此则甚？
　　玉粦闻命别高堂，书启陈荣送下廊。兵部回头相逊进，说了声，屡劳玉趾我难当。适纔蒙代来分辩，深荷高情不敢忘。家父若还重说及，望先生，代吾再白此衷肠。陈荣含笑称从命，面带欢容谓侍郎。多只为，县署偶听琴一曲，岂知道，君侯受累那红妆？这如今，伊家夫妇团圆乐，那里管，救命恩人被杖伤！待与俞兄相见日，令将此事告萧娘。买丝绣作君侯像，稍把深恩大德偿，每日务须亲顶礼，并要他，纤纤玉手自焚香。料俞兄，必无梅子含酸意；岂不念，越国宽仁赐乐昌？说得永平惭更笑，先生之语太轻狂。谁人要彼将丝绣，况且他，不识吾为甚面庞。书启笑言休哄我，一路间，牵牛织女两相望。焉能不识莲花貌，倒只怕，更比旁人记得详。归去定能亲绣出，也乐得，朝朝相伴在闺房。玉粦便道真飞语，越说之时越不庄。
　　先生不要说了，下官明日再来领教罢。
　　言完一笑即相辞，左右飞传外面知。执事人员齐伺候，侍郎步出意迟迟。门前上马归营去，已是西山日落时。要表新城萧藴玉，告归府第见严慈。家丁飞马先来报，天瑞夫妻喜莫支。
　　却说新升的九门提督，姓萧，名天瑞，字子臻，乃姑苏吴县人氏，娶江苏巡抚方璧胞妹为妻，只生新城伯一人，已娶礼部侍郎富和之女琼华为室。天瑞另有侧室刘氏修云，所生一女，小字藴仙。方夫人性颇严厉，将刘氏拘禁在房，不容一步闲行，虽是锦衣玉食，犹如鸟困樊笼。藴仙小姐未过周岁之时，方夫人即已领到正房，自己抚养。他夫妇二人爱如讲璧一般，自幼便请了一位致仕的翰林学士梁拱辰教习藴仙小姐读书。
　　早岁从师读五经，而今是，云鬓初敛正芳龄。蛾眉乍映弯弯月，蝉鬓新分薄薄云。玉骨冰肌容美丽，蕙心纨质性聪明。书同卫铄簪花格，才比苏娘织锦文。身出将门兼好武，趋庭喜听父谈兵。萧侯亲自传兵法，闺阁驰名女俊英。方氏夫人怜弱质，嘱其娇女免劳神。藴仙未肯遵慈训，习学弓刀日用心。天瑞留心寻快婿，欲思选一好郎君。人才难得非虚语，未有英才中雀屏。幸喜娇儿年尚幼，消停慢与选良姻。自从见了文兵部，正是文经武备人。文作凤池名翰苑，武为虎帐大将军。年纪轻轻封侯爵，潇洒风流貌出群。虽知聘过陶家女，失此东床何处寻？今早朝中同伺宴，归来此意告夫人。夫人良久将言答，彼已年华长几春。况且不能为正室，恐其将我藴仙轻。吾儿又在他麾下，纵有差池怎敢争？且又相公官爵显，女为侧室被人论。萧侯听了呵呵笑，何事夫人理不明？
　　夫人，你可晓得聘则为妻，买则为妾，只消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畏旁人谈论？
　　明日吾当浼舅兄，托其致意彼尊翁。吾家娇女人人晓，料仲明，一段良缘岂不从？亲命媒言来聘娶，娇儿尽可受皇封。正当说处人来报，公子而今转府中。侍女忙将帘卷起，阶前来了美英雄。去时犹是佳公子，今日归来极品荣。天瑞与妻堂上坐，兰闺姑嫂出帘栊。外边步进新城伯，拜见双亲喜满胸。又见娇妻同弱妹，一家骨肉喜相逢。萧侯细问从征事，藴玉亲前禀始终。又说孩儿真不孝，未能家内侍慈躬。伤痕闻说皆痊愈，因甚的，消瘦浑非昔日容？藴玉言完多惨淡，萧侯长叹道情衷。而翁虽则年将老，安敢贪生避剑锋？日夜巡城兼出敌，只觉得，筋疲力尽渐龙钟。吾儿正在青春日，叨受皇家爵位隆。从此事君当报国，惟凭一念尽精忠。吾家世代叨君禄，武将酬恩在战功。汝父衰残无可报，愿儿上答圣恩浓。新城伯爵听严训，跪倒亲前说谨从。天瑞命教儿立起，夫人座上笑溶溶。可怜数日危城坐，思念孩儿信不通。其后得知儿到此，在永平帐下作先锋。我心虑你年还幼，怎在刀枪剑战丛？岂知道，竟得立功封伯爵，果然是，将门之子岂常同！新城伯爵容含笑，少夫人，喜悦芳心展翠峰。小姐藴仙同在座，桃花面上长春风。一家骨肉同言笑，有那些，贺喜之人叠迭重。藴玉出来酬应毕，书厅又去见梁公。略和学士寒暄语，仍旧回归内室中。堂上早将筵宴设，彩灯点起满堂红。亲丁五口同筵坐，舞女歌姬捧玉钟。说笑沙场交战事，夫人问起大元戎。为人情性如何样，相待那，麾下诸君恭不恭？藴玉听言忙欠体，含欢启口说行踪。
　　母亲呀！
　　若言元帅永平侯，真个是，言语谦和性格柔。待下从无骄傲意，老成心性貌风流。夫人见说心深悦，回向萧侯笑点头。既是永平情性好，不妨结此凤惊俦。萧侯一见夫人允，且喜得，选择乘龙愿可酬。便道除他无可配，愿娇儿，终身得所我无忧。夫妻谈论婚姻事，小姐娇羞不举眸。藴玉欣然连说好，永平定愿咏河洲。少停席散齐离座，姑嫂相辞转翠楼。藴玉待亲归了寝，床前亲自放金钩。双亲皆令儿归去，侍女提灯送上楼。藴玉从容移步入，琼华妆下卸珠球。夫妻相见同归座，藴玉灯前叙别愁。久别芳容今始见，又累卿，良宵独坐数更筹。玉人见说花容笑，同诉离情语不休。
　　夜半夫妻方就寝，侍儿左右拂衾裯。五更藴玉抽身起，随父趋朝拜冕旒。朝退正逢方抚院，舅甥相见意绸缪。萧侯便请来衙内，告诉了，相浼为媒这段由。巡抚方公言甚好，除他之外更何求？永平堪配吾甥女，不枉了，妹丈当心为相攸。尊府先生梁学士，须将此事共他谋。仲明与彼同乡榜，约彼同行作蹇修。大料仲明无不允，天孙管取会牵牛。金吾父子齐齐应，共往书厅不少留。见僮仆四人阶下立，满庭花卉景清幽。湘帘一术高高卷，浄几明窗竹影稠。小姐立于书案侧，先生正坐讲春秋。四鬟屏立无声息，宝鸭炉香满室浮。巡抚方公忙走进，呵呵大笑道情由。
　　老夫子久违了，甥女好用功阿！
　　方公走入一声言，学士慌忙出座间。天瑞爷儿随步入，四人相见小斋前。藴仙含笑呼娘舅，方璧观之心甚欢。手挽女甥同叙坐，一茶之后共寒暄。翰林学士呼宫保，睽隔芝颜近二年。喜悉建功邀上赏，又闻税驾在江南。本应趋候因疏懒，未获尊前叩请安。前日台旌临降处，侍生适赴友人筵。回归署内方知道，失接云旌甚抱惭。方璧含欢言不敢，先生休得这般谦。弟们碌碌风尘里，马足奔驰未得闲。那及先生清雅甚，娱情诗酒似神仙。拱辰见说称惭愧，不过是，聊把诗书解俗烦。
　　一自罢官今七载，留宾幸有主人贤。萧侯笑道承清爱，多感先生不弃嫌。巡抚方公重笑道，先生休得恋林泉。年方四旬称强仕，未可朝中便挂冠。现在翠华犹驻此，应当起病面龙颜。拱辰不觉呵呵笑，侍生是，宦海风波已尽谙。固执自知人所厌，愧没有，铜山金穴去夤缘。十年冷宦居闲职，实不敢，去倚冰山作泰山。故与大僚多不合，见机何用待人参？愿甘遁迹归林下，不做这，无见无闻
　　冷落官。巡抚萧侯皆大笑，真个是，先生骨鲠不趋炎。新城伯爵微微笑，侍坐于旁不出言。小姐低头含笑听，方公回向女甥谈。
　　甥女，我前日所出的四个诗题，你可曾作完否？
　　小姐抬身答渭阳，前朝承命咏诗章。作完曾与先生看，今已拿回在母房。学士皆言诗颇好，清新两字也还当。萧侯笑把娇儿唤，可取诗来到学堂。舅父今朝无甚事，必须要，请其批改两三行。方公笑道吾难改，只为多年学业荒。想起诗来忘了字，模糊安敢妄评章？玉人带笑忙移步，兰麝香飘绣带扬。行过回廊临曲槛，后边随去众梅香。萧侯目视娇娃去，回向梁公说此详。方璧同将来意说，拱辰听了暗思量。
　　呀，我久欲将女学生配我孩儿梁永，那知此老另选中了个坦腹之人【二】？
　　七年西席在他家，教读闺中一女娃。此女事师如侍父，礼仪未有一些差。年虽幼小偏聪敏，书画琴棋件件佳。文武双全真可爱，兼之颜色艳于花。我心久欲求亲事，稍觉吾儿不及他。因此迟疑难出口，只望着，孩儿有日戴乌纱。那时再把姻亲议，结此良缘始可嘉。谁道东翁先择婿，吾儿无福赘潭衙。
　　他既来约我为媒，也只索走一遭儿。
　　想罢含欢立起来，说声此事必能偕。今朝一去通冰语，管教他，献上温家玉镜台。方璧点头同起别，四人一共出书斋。外边早把肩舆备，几道重门尽放开。家将家人阶下立，一声送客扣云牌。萧侯父子殷情送，府外层层执事排。学士中丞齐上轿，悠悠喝道走长街。顿时到了文公馆，名帖先投拜臬台。
　　却说仲明亦是拜客纔回，见韩云标与陈荣在堂内对弈。韩公子那里是陈荣对手，一角黑棋被白棋围住，便急得抓耳挠腮。一见仲明走来，忙叫道：「舅父，看此棋势如何？」仲明便望了一望，笑道：「只消这边打劫，那角黑棋便有生路。」云标依言，黑棋果得不死。陈荣笑道：「此局全输矣。」仲明道：「何以见得？」陈荣又笑道：「棋争一着，东翁这一指教必要赢了晚生的东道。」仲明便问所赌何物，陈荣道：「是画船载酒，夜逛秦淮。」仲明未及回言，只见司阍捧了名帖进来禀道：「方宫保与梁学士同来拜会老爷。」仲明便吩咐请人大厅相见。
　　家丁一众应齐声，按察衣冠便出迎。接入抚军和学士，大厅见礼各殷情。礼完正自相邀坐，来了冯秦二抚军。名帖先投人报进，仲明出接二中丞。三人谦逊登厅上，方巡抚，拱手相迎大笑云。唷呀，二位大人，三年不见，尽都能上马杀贼，小弟甘拜下风了。
　　二公带笑不回言，步进厅来整整冠。相见江西文按察，一齐拜倒大厅前。同言早合登堂贺，只为军中事未闲。今日始能稍有暇，故而造府请台安。仲明惶恐忙还礼，说了声，司里卑微不敢躭。久欲出城来叩谒，为因不便到营间。失于趋贺深知罪，望大人，大量宽宏一海涵。言讫三人相对拜，拜完按察又行参。冯秦二位重回叩，抚臬殷殷各自谦。方璧拱辰齐走过，一番相见礼俱完。位分宾主同归座，几府人员立两边。贵客殷情方叙阔，家丁单膝进茶盘。主人出位将茶接，亲献中丞学士前。四位大人齐出座，方公回献面含欢。各归座位重谈笑，良弼冯公启口言。
　　适纔宫保说小弟等竟能上马杀贼，此真是取笑之辞。
　　弟等犹无至建康，重围已解贼兵伤。大功尽出文元帅，宫保休将弟赞扬。宗荫秦公同笑说，若云杀贼太荒唐。那天奉了元戎命，同阻刘雄在战场。目睹交锋真可怕，血飞砂滚日昏黄。杀人不问头和颈，但见纷纷冒血光。唬得下官心胆碎，归来数日尚惶惶。四人不禁齐声笑，方璧惟言太假装。良弼笑言公不信，如何不肯自勤王？方公又道何须我，自有他人一力当。言讫二人皆大笑，仲明心下暗思量。方公举止多权术，良弼冯公舌似枪。只有秦公风雅甚，三旬初过作封疆。恂恂儒雅斯文质，久有清名在浙江。再看拱辰梁学士，清奇古执貌端方。分明是个林泉客，冷面难登热闹场。按察正然心暗笑，只听学士道端详。
　　小弟与年大人虽同乡榜，从未识荆，今睹芝仪，曷胜欣悦。
　　按察闻言略欠身，答言弟久仰高名。今朝始得聆清教，深慰多时渴慕心。学士欠身称岂敢，秦公便向仲明云。大人荣任江西去，约在何时可起程？按察回言犹未定，幸而是，通州交代已皆清。治生权在江南住，恭候君主驾转京。请假还乡归省墓再赴豫章城。冯公良弼微微笑，便乃开言叫大人。昨日朝廷曾赐假，贤侯卜吉在何辰？仲祷口回言答，腊月初三为毕姻。学士回观方抚院，方公当下便开声。细将天瑞萧侯意，二从头告仲明。欲得贤侯为坦腹一二，因此上，浼吾到此冰人。
　　梁先生，舍亲所托之事，何不向贵同年致意一声？
　　拱辰见说笑呵呵，弟亦前来为执柯。若说吾家女弟子，是绛仙才调女相如。萧侯着意求佳婿，要选个，文武双全美丈夫。今见公郎真合意，欲思两姓结丝萝。托吾致意同年晓，勿却冰言佩德多。按察仲明听此语，心中不觉自思摩。曾闻天瑞萧侯女，能武能文絶代姝。娇养深闺年尚小，芳名先已播姑苏。聘为媳妇吾深愿，莫管粦儿意若何。按察想完重欠体，含欢便把大人呼。
　　承宫保与学士盛情，萧侯雅爱，敢不惟命是听？
　　奈因犬子在髫年，已有婚姻约在先。姑表连姻陶氏女，怎敢把，侯门虎女屈为偏？有烦学士重回复，请萧侯，酌定余方敢仰攀。学士闻言犹未语，方公大笑又开谈。贤侯有妇人人晓，况且又，赐假完姻在殿前。此事无须重往复，舍亲实愿把姻连。方公之语纔言毕，二位中丞共笑言。可羡萧侯能择婿，东床风雅似神仙。若同淑女偕佳偶，此乃良缘幸勿谦。不必踌躇分嫡庶，九重封诰定双颁。他年金屋偕鸳侣，同作夫人有甚嫌？
　　下官等皆欲以阳语阴，未识大人以为可否？
　　仲明听毕喜盈眉，出座躬身请大媒。说道玉粦非快婿，萧侯雅意敢相违？今朝便把婚姻定，百岁夫妻永唱随。四位大人为月老，寒门蓬荜长光辉。四公离座称言重，似此冰人实愿为。但只是，要请贤侯当面问，将何礼物聘蛾眉？他时牛女相逢日，下官等，喜酒当叨一百杯。说到此间皆失笑，仲明含笑把言回。
　　感谢四位大人玉成此事，当即令小儿到来叩谢。
　　但是如今在客中，行盘诸事不从容。欲思等待婚时日，再把年庚六礼通。先以一珍为信物，敢求将此复萧公。说完解下连环佩，美玉无瑕雕琢工。送上大媒方抚院，殷殷相请四媒翁。四公齐看琼瑶佩，色与羊脂一样同。知是家传无价宝，连环双结玉玲珑。含欢辞别文廉访，驷马高车出寓中。再说仲明回人内，令人飞马召元戎。玉粦不在军营内，奉召来朝见九重。却与大臣人几位，侍君同在永和宫。
　　却说仲明知玉粦在朝侍宴，又令家人到禁门外告知永平侯的侍从人员，待侯爷一出朝来，令他即来寓所。又吩咐厨司备酒等候媒人。少刻，四位大媒一齐到了，仲明接人厅来，四位大人齐称恭喜，冯良弼便双手送上萧侯回聘之物，乃是一口七星宝剑。仲明躬身接过，又称谢一番，便命奏乐开筵。
　　觥筹交错酒盈巵，谈笑长江苦鬬时。学士拱辰嗟叹道，逆藩兵力胜王师。若非元帅提兵救，只恐危城渐不支。宗荫秦公言正是，刘雄之罪合凌迟。欺心难免天诛戮，只落个，血溅沙场马踏尸。良弼见言心触动，将情便告仲明知。贤侯新得刘营将，奏请朝廷録用之。数十余人皆授职，内中曹胜赏都司。此人却有非常勇，目露凶光倒卷髭。料定决非良善辈，恐其后把事来滋。下官难挽贤侯意，故在尊前进一辞。
　　阿，大人，大将军执掌兵权，岂无军旅之事？似此之人，万不可置之左右。
　　按察听言欠体云，盛蒙关照感高情。玉粦实也无知识，少刻归来谕彼闻。方璧笑观良弼道，大人未免太疑心。一名降将何妨碍，怎敢无端把事生？正在筵中同说笑，报称来了大将军。合筵闻报齐离席，四位佳宾欲出迎。按察相拦称不敢，早听阶下响靴声。永平侯爵匆匆进，色带桃花酒半醺。一见四公忙作揖，仲明带笑说儿听。告知萧府联姻事，明日须当去谢亲。四位大人同作伐，可先行礼谢冰人。玉粦听了微红面，只得殷情把礼行。学士中丞齐贺喜，一同回叩在高厅。永平礼毕躬身问，请教梁公姓与名。按察仲明忙笑道，梁家年伯是词林。秦公笑把君侯叫，此位是，令正夫人受业人。既系年家兼世谊，况且又是大媒宾。三重交谊非轻比，何故君侯认不清？众位闻言皆大笑，玉粦不语面生春。仲明邀请重归席，四客同声逊永平。兵部侍郎辞谢道，适纔侍宴在宫廷。大人年伯须宽罪，恕不相陪为酒深。四客闻言方人席，仲明命仆换金樽。筵中顷刻更肴馔，海味山珍色色新。只有永平旁侍坐，清茶当酒奉陪宾。一巡酒过重更盏，座上贤侯便起身。自到筵前亲把盏，四公避席谢殷情。回身又献生身父，欲待要，伺候亲前酒再斟。按察回头吩咐退，重新逊坐大人们。玉粦退下仍旁坐，静听筵中笑语频。酒过三巡齐出席，佳宾谢酒共开声。
　　下官等酒力不胜，不能再饮了。
　　仲明便命撤华筵，分坐厅中又叙谈。谈到军机朝内事，冯公良弼忽开言。谢光相国文渊阁，目下纔交耳顺年。看彼精神犹矍铄，忽然告病是何缘？早间一疏呈丹陛，不道君王竟许还。学士拱辰忙接语，相公正直性端严。犯言直谏常逢怒，他所以，罢相归休愿避嫌。方璧道言非为此，实因暗里有人谗。因而常触天心怒，顺势收帆也正然。按察仲明忙便问：何人谗间在君前？方公便把眉头皱，此乃萧侯向弟言。皇叔英王名德赓，天心尊宠颇专权。相公每每加裁抑，为此王心起隙嫌。好一位，见势知机贤宰相，乐得个，急流勇退锦衣旋。仲明叹息将言答，相国贤名中外传。燮理阴阳今十载，一朝罢政返林泉。凭谁接任文渊阁，欲及前人只恐难。宗荫秦公含笑道，若云阙下众朝官，尚书国舅孙安世，正直无私品行端。
　　古语云「知臣莫若君」，朝廷岂不知孙公有宰相之才？依下官看来，必是孙公为相。
　　巡抚方公说不差，料来早晚必宣麻。玉粦不觉微微笑，只恐天心不在他。纔在内廷君赐宴，上林春色赏梅花。禄司办作羹汤进，司寇牛公献大家。圣上天颜生喜色，玉音称谢又相夸。道其本是调羹手，得汝亲调味更佳。圣上之言深有意，牛司寇，必将大拜在京华。
　　但是此公心怀奸诈，岂可委以相权？
　　看其外貌甚忠诚，内里须防有诈心。一笑一言皆诡谲，分明庄顺一流人。若还当国为丞相，所虑伊非社稷臣。按察闻言回目视，欲思将语责亲生。只听学士开言答，此乃君侯见得明。司寇牛公奸且巧，岂堪人阁掌丝纶？朝廷若令他为相，真是妨贤病国臣。按察笑言何至此，牛公端正又多能。几曾诡谲心怀诈，小子胡言不足听。回顾玉粦微哂道，不言禁树可知闻？朝廷尚未明颁诏，窥意如何便作真？况且牛公名望重，无知后辈敢批评？更闻刘逆降来将，録用于营数十名。此辈擒来应正法，怎生反代乞天恩？内中曹胜犹凶恶，收用伊们是甚心？俟后若逢军旅事，切休重用这班人。汝年已长非童子，何故贤愚辨不清？按察仲明声色厉，玉粦俯首不开声。心知定是冯良弼，纔在亲前诉此情。为我不将曹胜斩，冯公疑虑这般深。缘何不识英雄将，但只猜他是恶人。转目略窥冯抚院，冯公自觉不安宁。秦公宗荫微微笑，停半晌，方璧开言谓仲明。
　　阿，大人，若说牛司寇怀诈嫉贤，这却并非谬论。
　　贤侯前日乍回朝，他已宫中奏赭袍。奏说军中无法度，私带了，逆藩宫内一娇娆。此情甚是于军法，请旨严查勿恕饶。天子但言些小事，不加追究为功高。下官亦是听人说，未知道，可否营中有阿娇？便作真情何所碍，牛公明是嫉功劳。仲明听了方公语，始晓牛封奏圣朝。正欲欠身将语答，冯秦一一抚道根苗。备言郑氏全贞事，因此上，册上勾名放素瑶。顺路同行归故里，若说是，贤候之宠是传謡。
　　但此乃是一件细事，牛司寇何以晓得同行有女，便妄加参奏？
　　方璧闻言便说奇，拱辰笑道不须疑。牛公耳目诚非少，他又好，各处差人探事机。地土人情皆熟悉，为官在此已年余。敝东生性多豪爽，深恶牛公善面欺。为此两边情不合，若为将相岂相宜？冯公良弼将言答，司寇声名杂毁誉。大约为人非尽美，岂无智者识贤愚？含欢回向文兵部，微欠身躯把话提。
　　不知君侯与牛司寇可有甚么嫌隙否？却如此捕风捉影，诳奏天听！
　　玉粦见问欲回言，按察忙称没甚嫌。有女随军原自错，干于法律本当参。玉粦知道严亲意，欲笑低头假整冠。正在大厅同说笑，家人捧帖到厅前。禀称萧府差官至，相请明朝赴喜筵。请帖两封呈过目，仲明看毕便开谈。
　　却说仲明看了请帖，知是萧府欲会新亲之意，便命回复来人说：「我与公子明日本应造府面谢侯爷，既蒙宠召，敢不奉陪？」家人奉命而出。又见方、冯、秦三位巡抚的人员及梁学士的家丁，各持请帖进来，禀说萧府侯爷遣人来请明日赴宴。三位巡抚及梁学士皆令回复来人，明日定来道喜。人员等奉命而退。厅上，四位大人又谈了数语，皆起身作别。仲明挽留不住，便共玉粦相送出来，四位大人齐称再会，登轩而去。仲明父子人内，恰值云标、陈荣一同走出厅来贺喜，仲明因见日已沉西，天色不早，便令玉粦快快归营，明日再来，同到萧府。永平侯亦为适纔之语，恐父亲再加责备，正自耽心，听命回营，即欣然告辞而去。
　　仲明岂不识儿心，微笑无言便转身。相约陈韩同人内，笑谈片刻已黄昏。次朝甚觉身慵倦，懒到侯门去会亲。红日当空方下榻，永平侯，到来已候半时辰。亲前安候殷情问，为甚今朝不面君？是否身中沾小恙，莫非是，昨天陪客过劳神？仲明便道非因此，偶为今朝倦十分。萧府会亲吾不去，汝当速速往侯门。永平只得言遵命，按察叮咛四五声。吩咐外边传伺候，立时催促永平行。书终一卷仍收住，萧府情由下卷云。
　　【校记】
　　【一】「师」，原作「帅」，今改。
　　【二】「坦」，原作「袒」，今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