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记 汪藕裳撰 青阳和宵明校》青阳和宵明

3、子虚记卷之二

　　子虚记卷之二
　　逼赴试裴子湘及第议勤王文学院提兵
　　按下文家给事中，回书今要说裴公。自从收继螟蛉子，爱惜亲生一样同。为彼聪明真絶世，胸藏学问贯五冬。常称跨灶麒麟种，老父难如小子通。许氏夫人尤爱惜，见时总自展眉峰。绿芳待若亲兄弟，合家中，谁敢相轻小主翁？公子现今已成人，天生的，风流儒雅美姿容。锦心绣口才如海二，作文章，每每先生拜下风。一任良辰和美景，等闲不废读书功。
　　却说裴嘉澍因秋闱已近，不及送裴云回乡应童子试，便也与他捐了监生，以备人场。裴云因自身是女，不愿应试，又不敢违裴公之命，只得告诉夫人说：「孩儿年幼，读书未多，才学浅薄，必不能中，不若待孩儿再用几转功夫，那时一战而捷，岂不更妙？」夫人不忍有拂其意，即将此语告与裴公。
　　裴公听了皱双眉，说了声，为父之言竟敢违？命仆速呼公子到，恰值那，録芳小姐出香闺。上前问候双亲毕，侍坐于旁彩袖垂。良久裴云方自至，登堂施礼见庭帷。躬身立近严亲侧，太仆裴公怒目窥。厉色严声开口问，因何不肯人秋闱？才华满腹文章好，当奋功名怎自卑？须晓读书因甚事，无非望汝占髙魁。裴云见问多惊惧，半晌低头把话回。只为孩儿年太幼，恐防难夺锦标归。裴公听了心逾怒，一派胡言却对谁？况汝文章真中得，不思应试意何为？却将年幼来搪塞，语四言三敢乱推！太仆说完连扑案，裴云惊得面如灰。夫人忙向裴公道，皆我无端起是非。此语云儿和我说，相公何用怒如雷？绿芳也把严亲劝，太仆迟迟略霁威。复问一声乡试否，裴云无奈告亲闻。
　　爹爹有命，孩儿怎敢不遵？
　　儿非不欲望功名，惟恐文章欠老成。既是父言能考得，谨遵严命入场门。裴公见说方平怒，点首连称此正应。小姐绿芳旁首坐，玉容含笑叫严亲。并非二弟违亲命，不考皆因年太轻。欲待数年诚有理，爹爹何故便生嗔？夫人接语言称是，汝父由来急性情。回唤云儿身畔坐，裴公带笑不开声。凝眸看看佳儿面，含笑方观爱女云。前接姑苏朱府信，尔翁引见要来京。若青女婿相随至，闻得他，今岁春间已采序。顺便随亲来应试，与同二弟是同庚。如何他便能来考，怎么说，汝弟还该待几春？小姐闻言红粉面，夫人笑把相公称。此言怎向闺娃说，为父缘何没正经？太仆笑言无所碍，自应告诉女儿听。正言未毕人来禀，到了苏州朱府尊。更有姑爷同到此，两封名帖上前呈。
　　裴公听得亲家已到，即欣然立起身来，看那两封帖上，一封写着「姻愚弟朱筠顿首拜」，一封写着「门下子婿朱明绶顿首百拜」。看罢，同了裴云换了袍服，出外相迎。
　　当时接进大厅中，宾主相逢礼鞠躬。见罢方观明绶上，婿山朝谒丈人峰。罗袍轻拂行全礼，面带红霞叫岳翁。太仆裴公忙进步，含欢垂袖挽乘龙。殷情扶起朱公子，细看东床喜满胸。态度安详人秀丽，恍然玉树欲临风。分明昔日潘安貌，又似当年卫轨容。太仆看完心甚悦，呼儿来见太亲翁。裴云拜见苏州府，太守朱筠答礼同。太仆即言当不起，连忙趋近挽朱公。裴云又见朱明绶，郎舅相谦各打恭。礼毕朱筠容带笑，便向着，裴家公子道情衷：
　　有烦贤侄，带领小儿到内中，拜见令堂。
　　裴云答应面含欢，先令家人进内言。方共朱家公子入，大厅中，二人对坐叙寒暄。裴公便把亲翁叫，一别光阴已数年。记得当初行聘日，令郎纔自髪披肩。而今如此成人了，潇洒风流更胜前。闻说才华高八斗，寒门何幸结良缘？苏州太守微微笑，此乃亲翁过爱怜。小子虽将书史读，他竟是，不求甚解似陶潜。反将战国孙吴略，用意留心在此篇。这等东床何足誉，说来足使彼生惭。虽然随弟来京考，不过是，逐队观光试一番。我看子湘清秀极，入闱稳稳夺秋元。几时生此佳公子，俊雅尤其胜子兰。愚弟为何全不晓，原来有，两株玉树碧参天。裴公一笑忙言道，此乃姬人所产男。一向未曾随弟任，在家同母管田园。前年弟上皇都日，始带他来到此间。太守听言方晓得，内中来了两青年。家人伺候掀帘人，太仆呼奴摆酒筵。更命裴云邀姊丈，另将宴设小东轩。裴公问起南中事，风俗人情可似先？太守朱筠听此问，停杯不觉皱眉端。
　　亲翁呀！
　　江南昔日本繁华，百姓尤多富厚家。游棍土豪从未有，民情平妥少喧哗。不烦征比先完税，男务耕耘女织麻。近日人情非似旧，朝朝兴讼到官衙。如山案牍难清理，无处差人去访拿。愧弟官卑和职小，不能彀，护持百姓只空嗟。裴公不觉多奇异，笑道兄言未免差。既有案情当审问，怎言无处可搜査？况且是，抚台方璧人端正，纵有那，巧宦殃民合禀他。太守又愁还又笑，弟当细说此根芽。
　　亲翁有所不知。
　　只为当年刘秉贞，我朝开国大功臣。开藩皖省封王爵，世袭今传十代孙。名唤刘雄年廿九，心怀不轨赓招兵。四方亡命皆收纳，招募英豪无数人。勒剥民财充府库，强搜美女实宫廷。而今延至江苏省，赋税捐输日日增。以致东南民力竭，流离道路不聊生。抚军却也难区处，他曾有，几次封章达紫宸。天子留中皆不发，未知圣意是何因。裴公听了忙回答，此事朝中岂不闻？国舅孙公曾上本，劾其□□虐平民。请君降旨将藩撤，圣上仁慈未肯听。今据亲翁如此说，刘王终恐负君恩。太尊点首频言是，良久终筵便起身。父子都于裴府住，朱筠引见莫多云。两家打点将场进，考毕三场候好音。九月重阳来发榜，裴云公子中头名。经魁第五朱明绶，二十三名文兆粦。中者各家都莫说，单言裴府喜非轻。佳儿佳婿皆高中，贺喜之人闹不清。戏演开筵留众客，大厅设宴贺朱筠。梨园子弟登台唱，来往家人奉酒樽。两位孝廉同出位，筵前把盏献诸宾。众官逊谢方归席，御史崔蓉欠体云：
　　裴大人的这一对佳儿佳婿，宛似一双无瑕白璧。
　　潇洒风流态若仙，翩翩儒雅两朱颜。髫龄双折蟾宫桂，皆在兰成射策年。阁学陈培言不谬，两君才貌实非凡。文章清丽应高发，贮看还联玉笋班。
　　不料子湘世兄年纪轻轻，便能首冠群英。
　　堪羡青年学问髙，能将名姓榜头标。春闱定中青钱选，柳汁欣看染素袍。户部侍郎钱毓桂，含欢接语道根苗。二兄所说俱非错，好一对，才貌兼全美俊豪。席上众官同赞羡，泥金捷报谅非遥。裴公太守频谦谢，相劝诸官进酒肴。良久更衣重人席，家人左右换香椒。梨园演唱《儿孙福》，细乐盈盈透九霄。户部钱公离座起，眼望着，韩芳刑部略阿腰。下官有事烦台驾，奉屈亲将玉趾劳。只为振粦文翰苑，闻知金屋未藏娇。下官有女年三七，待字闺中唤碧萧。与彼欲偕秦晋约，谅令亲，为兄作伐没推敲。韩芳离席躬身应，此事司员合效劳。既是大人垂雅爱，丝萝稳结在来朝。裴公也道真佳偶，文翰苑，定执红丝第一条。众位官员皆笑道，指日间，银河鹊驾彩云桥。郎才女貌成连理，这也是，缘定一一，一生结得牢。谈笑多时方看戏，众家人，芽茶献上第三遭。众官谢酒齐离席，时已黄昏绛烛烧。谢别裴公和太守，主人送客上鞍轿。各官车马分头去，闪烁灯光路几条。仪仗纷纷前引道，天街络绎马蹄骄。
　　却说韩芳回到府中，次日早间便到文府，向文清伯侄道达钱侍郎之意。文清虽受过仲明之托，到底不便自主，便问振粦道：「子仲意下如何？」
　　振粦见问但低头，半晌无言面带羞。给谏观之微一笑，韩芳失笑道情由。自古说，求于寤寐犹难得，今反有，淑女来将君子求。令伯问君何不语，岂非是，青年翰苑欠风流？振粦见了他嘲笑，更觉得，面上红云两片浮。给谏文清难再问，欢容回问小编修。汝兄不肯分明说，我也难于代主谋。吾侄看来行得否，不然寄信到扬州。玉粦见问容含笑，便道兄应赋好逑。前日偶闻孙殿撰，曾说道，钱公有女美无俦。侄儿难与兄求配，今幸姑父作蹇修。
　　况闻得，父亲临行之日，已将此事托于伯父，就请伯父主婚。
　　既然年貌两相当，伯父原该作主张。不若先行应许下，消停寄信到维扬。文清见说连称好，回对韩芳道细详。既是侍郎能俯就，谨依来命结鸾凰。仍祈妹丈亲回复，何日行盘听侍郎。刑部韩芳添喜悦，片言撮合好鸳鸯。感兄一诺无推托，弟作冰人面有光。指日华堂开喜宴，谢媒须用酒千觞。文清笑道真无赖，原来你，喜作冰人为酒忙。说着二公皆笑起，韩芳辞别出门墙。登车来到钱公府，告说文家已允将。
　　却说钱侍郎，因文家已允亲事，待韩芳去后，便到内堂与董氏夫人商议择吉行盘。两家遂联姻眷，择于九月十八日将振粦招赘来家。此一番热闹不必细言。这钱侍郎夫妇年在五旬之外，止此一女，爱似掌珠。自幼即代他拣选佳婿，奈未得其人，所以耽搁至今。庶吉士文振粦才貌俱全，与碧箫小姐也算得年貌相当，故此甚为合意。
　　翰林一自赘钱衙，贪恋新婚不转家。小姐碧箫年廿一，桃腮杏眼美容华。腰如杨柳颜如玉，眉似春山鬓似鸦。生长绮罗娇养惯，由来性格最骄赊。自从嫁得金龟婿，每日里，对弈焚香共品茶。虽则恩情深似海，常因小过怪郎差。翰林爱恋花容貌，凡事之中总让他。不与侍儿轻笑语，恐防触怒美娇娃。钱公夫妇心中悦，深爱东床向女夸。可喜文郎安静性，莫因小事与喧哗。碧箫小姐虽然应，难止双腮起绛霞。次后若逢郎有过，兰闺依旧怒容加。慢言钱府招亲事，要表文家小探花。
　　却说玉粦因长兄入赘钱家，便欲修书遣人前往甘泉任所禀知父亲，又自到钱府向振粦要信，钱侍郎也出厅相见，闲话片时方纔人内。振粦写罢家书，便邀玉粦到翠凤亭中。玉粦共兄嫂坐谈良久，方辞了回来。恰值状元孙凤藻在厅等候，正与兆粦在厅上言谈。一见玉粦忙起身，笑道：「愚弟在此待君多时。」
　　小圃初开菊数枝，芙蓉新放映秋池。连朝家父邀宾客，即席同填菊影词。惟弟才疏和学浅，连日里，枯肠搜得闷难支。今朝且喜人清净，屈吾兄，大驾光临饮数巵。并请存仁同共往，只须畅饮莫题诗。及吾姨弟朱明绶，曾遣人邀已片时。大约此时伊已到，望两兄，速同弟往勿挨迟。玉粦含笑言遵命，兆粦便，拱手殷情辞谢之。道是并非辜美意，特因小恙侍家慈。未能造府祈宽罪，非是虚情故敢辞。修撰闻言称失候，便邀着，探花同共下阶墀。兆粦送至仪门外，众家人，牵过龙驹锦辔持。修撰编修同上马，绣鞍斜跨拂鞭丝。同行到了皇亲府，早有那，门外排军禀主知。
　　朱公子纔已到来，现在厅中。
　　状元听禀甚欣然，下马相同进里边。廊外家人分雁趋，一观人内启珠帘。主宾刚到垂钥下，走出个，面白唇红美青年。笑道弟今来已久，吾兄怎到此时还？状元拱手忙微笑，只因为，自请同年到舍间。不道子明钱府去，在厅久候故俄延。反劳吾弟先光降，客到愚兄尚未旋。今日两边皆合典，正所谓，主人下马客于船。玉粦笑说兄言是，宾主登堂见礼完。归座芽茶同饮毕，状元含笑问同年。令兄近日忙何事，就连那，翰苑衙门也会面难。莫学东莱多道学，洞房中，春秋博议又新编。玉粦见问难回答，一笑相同明绶言。闻得尊人曾引见，未知目下可回南？朱君应道犹无转，八月来京面圣颜。天子仍教回任去，约于早晚便南旋。状元凤藻呼贤弟，不久春闱在目前。姨丈回南君勿去，免其往返道涂艰。朱家公子微微笑，弟却思量出顺天。但是自家难做主，此情须要听家严。状元一笑抬身起，相请佳宾共玩园。
　　二兄，请往小园赏菊。
　　两君面上带春风，立起身来应诺同。左右人员忙引导，主宾缓步人园中。满园秋景真如画，开遍疏红更冷红。新放黄花千万朵，参差篱落影玲珑。主宾立定同观玩，明绶朱君问曲衷。兄本状元非隐士，东篱何事学陶公？状元笑道吾心爱，因此上，秋圃常栽菊数丛。翰苑玉粦言雅极，自来池畔采芙蓉。名花相映风流貌，纵有那，妙笔丹青画未工。折得一枝花在手，状元一见笑溶溶。回头指示朱明绶，你看他，人与芙蓉一样容。昔日六郎虽说美，倒只怕，风流难及我文兄。朱君含笑低称是，翰苑闻言面上红。但说孙兄休乱道，将花抛向绿波中。孝廉修撰齐声笑，但看那，花逐清泉流向东。宾主于时重玩菊，家丁来问主人翁。
　　皆请问状元老爷，筵席设于何所？孙凤藻道：「惟清芬阁正对菊圃，酒宴就设于彼处，可以赏花。」家人领命而去。又见掌乐伶人前来请问状元：「唤那一班女乐在筵前歌舞？」孙凤藻笑道：「我今日请的是两位雅客，恐不欲丝竹乱耳，正堪酌酒清谈，无须女乐。」
　　言完便共两英才，同向清芬阁里来。左右忙将帘卷起，已观阁上绮筵开。主人邀请同归席，海味山珍案上排。修撰举杯频速客，相逢知己各开怀。席间谈笑将花赏，直饮到，日既西倾近戌牌。二客殷情辞不饮，俱称沉醉把身抬。状元吩咐将筵撤，众家人，撤去华筵不暂挨。饮罢香茶同散步，主宾阁上共徘徊。壁间挂一青锋剑，朱公子，近步轻轻取下来。拔出便于台畔看，连称好剑笑盈腮。
　　好一柄青锋宝剑！不知孙兄于何处得来？
　　曾经百炼尽纯钢，闪烁光分万道芒。如此龙泉非易得，是真锋利比干将。状元见问忙回答，此剑曾闻出外邦。交趾国王来人贡，曾将此剑进先皇。先皇赐与今皇后，数十年来内府藏。记得那年吾九岁，相随祖母进昭阳。昭阳亲向重慈说，命愚兄，习学兵书辅圣王。故把青锋来赐我，欲吾他日显鹰扬。深惭有负昭阳意，学剑三年枉费肠。柔弱书生无大略，但知握管作文章。因而此剑闲无用，久已将其撇在旁。今既若青能赏识，便将奉送亦何妨？青萍长价逢知己，赠尔他年定远方。明绞欣然忙作谢，探花接剑也端相。连夸好柄龙泉剑，看罢仍然贮锦囊。付与朱君含笑问，君年方幼在书房，如何能识纯钢剑，莫非君，文武兼全两擅场？明绶谦言吾未学，状元忙便道端详。若青自幼能骑射，舞剑开弓是所长。姨丈朱公心厌武，不容他去习刀枪。十分管束将书读，从没功夫出学堂。所以才华深似海，年纔十五姓名香。说完回向朱君问，这如今，管束君家可照常？明绶闻听修撰问，含欢回答状元郎：
　　孙兄不知，近日江南光景非同昔日，家君公务烦劳，也无心管束读书。
　　每日纷纷案牍多，告的是，刘王□□逼捐输。有人若把捐来抗，闹得他，顷刻家亡性命无。苏抚方公曾劾奏，朝廷不罪那奸徒。抚军尚且难为力，家父尤其没奈何。更恐目前当用武，因此上，听凭小弟习孙吴。状元见说连称好，本合容君习两涂。言讫相邀重入座，玉粦便把若青呼。弱龄已自能文武，不愧这，潇洒风流美丈夫！愧我昔于窗下日，家君曾教读兵书。十年习学空劳力，要求兄，闲暇之时指教吾。明绶欠身言不敢，弟虽习武实皆讹。状元笑把同年叫，不信君家亦武夫。弱不胜衣清秀质，年岁轻轻早登科。丹青书法皆驰誉，文采风流我不如。岂料更能知武艺，他年必要握兵符。玉粦微笑称惭愧，武事如今尽已疏。
　　小弟自人京以来，久已不曾习剑。
　　主宾言笑正投机，来了司阍一郑琪。禀说朱爷差仆至，请公子，相同即刻出京畿。朱君听了心惊骇，二位词臣也说奇。令把来人传唤人，朱家公子甚惊疑。慌忙便问差来仆，今日乃，通政开筵请老爷，临去知吾将到此。起程之事未曾提，为何却待初更后，仓卒登程在一时？有甚缘由须快说，莫非是，抚台飞调檄文移。家丁见问忙回禀，太夫人，卧病衙中已月余。先是偶然沾小恙，后来渐渐似昏迷。夫人专信来京内，请老爷，作速归衙觅好医。急得老爷真没法，几回捧信泪沾衣。故思连夜回苏去，已命人，船只行囊已备齐。明绶朱君闻此语，连忙出座意凄其。匆匆作别孙修撰，又别编修向外趋。此际玉粦同起别，状元难再挽留伊。殷情送出皇亲府，二客扬鞍纵马蹄。半路鞍中同一拱，孝廉策马过桥西。
　　却说朱明绶回到裴府，朱筠已先自上船。朱明绶随即拜辞岳父岳母，裴太仆令裴云亲送姊丈登舟。朱箱见明绶已到，命即连夜开船。方到了临清地界，又接着家书，太夫人病体渐安，好生喜悦。及至到了衙门，太夫人病已痊愈，举家庆贺，自不待言。
　　再表词臣文玉粦，凤池染翰沐君恩。考差已得名高列，朱笔曾经记御屏。日在馆中修国史，总裁掌院赏其文。花朝月夕如闲暇，诗酒盘桓众翰林。虽则在京多乐趣，奈何心内总思亲。睽违膝下将三月，欲见无由但望云。樵悴容颜常减食，悬思夜夜梦趋庭。文清见侄容消瘦，欲写家书报弟闻。方坐窗前提起笔，忽闻报喜到前厅。江苏学政今开缺，天子龙庭降玉音。钦放玉粦为学政，着其即日赴苏城。文家上下皆欢喜，给谏文清更喜欣。翰苑振粦忙转府，玉粦冠带谒金门。同年好友皆来贺，择定良辰便起程。修撰并同诸翰苑，设筵饯别在长亭。振粦亲自来相送，兄弟依依不忍分。一众词林皆惜别，玉粦亦自动离情。殷殷谢别同年友，又别同胞始启行。数十长班随共往，所经各处有官迎。兼程不问朝和暮，急欲甘泉去省亲。按下慢言新学政，词中要把仲明云。
　　却说仲明带同蕙林，于七月下旬始到江苏省内谒见抚、藩、臬三宪，各上司俱令作速到任。仲明因苏州离杭城甚近，便令家人送蕙林回去，自己方往甘泉任所去了。蕙林回到家中，其时杨铭夫妇皆已病故。陆氏夫人与珍珍小姐在家正然盼望，见蕙林归来，十分欣喜。蕙林拜见之后，在叔嫌灵前哭奠一番，方共母妹说了些京中之事。陆夫人道：「功名迟早有命，我只望你回来，便心无挂念了。今媳妇于三日前已生一子，我取名承先，汝看此名可用得否？」蕙林道：「祖母赐以佳名，岂有不用之理？」夫人又催蕙林去见岳翁岳母。蕙林奉命来到髙家，高增寿夫妇及丽容小姐甚为喜，悦。次日方到文府请见文氏夫人，递了仲明之信，并要回书，打发送来的家人回署。
　　下第归来不必言，提一提，仲明赴任到甘泉。先来禀见扬州府，接印行香各事完。办事廉明民感戴，秋毫详察鉴高悬。闲来常共江都令，赏月题诗饮酒筵。到任以来将两月，京中常有信音传。已知长子偕佳称，料定名门必淑媛。又想玉粦尚年轻，从无一日离亲前。未知别后如何样，好教我，朝夕心头总挂牵。自此时常思爱子，一朝见报喜心田。玉粦已放为提学，不日应当过此间。此子年轻初出仕，人情世务未全谙。并连寒暖需人问，谁可前行好照看？文绍正然心内想，忽闻脚步启湘帘。看时乃是司阍入，领进苍颜一老年。认得吕祥忙便问，家中大小可平安？汝今到此因何故，莫不是，遣你前来寄信函？老仆吕祥忙叩见，起来垂手始回言。
　　自老爷去后，合家大小俱各平安。老奴是无事而来，并无书信。
　　为因别主已多时，不得追随日日思。今幸路涂多近便，往来不甚费川资。到衙见见东君面，依旧回归不敢迟。文绍笑言来得巧，将情说与吕祥知。我今正欲差人去，唤汝来衙且待之。大公子已赘侍郎钱府内；二公子，放为学政出京师。但其年轻无知事，冷暖需人代护持。可肯随行前照管，汝虽年老莫推辞。若其有过须相劝，劝不听时告我知。文绍言完容带笑，吕祥听了喜难支。
　　阿呀，原来大公子已完花烛，二公子现放学差，老奴尚未与老爷叩喜。况且，两位公子自幼即是老奴伺候的，岂有不愿随去？
　　文绍欣然说正当，你如同去我宽肠。当时重问家中事，主仆之言勿细详。早又数天来过了，学台将已到维扬。滚单传至江都县，合府官迎翰苑郎。只有仲明无共接，其余皆候道涂旁。许多轿马郊原摆，绣伞红旗列几行。传说大人将已到，早听得，金锣开道响当当。纷纷仪仗充头踏，宝盖旌旗耀日光。护从旗牌扶大轿，坐一位，青年学政貌无双。众官手本先呈递，文学政，即遣人辞不敢当。太守各官齐候接，学台下轿谢黄堂。殷情请众回衙去，各府之人伺候忙。单说玉粦重上轿，三声大炮进城墙。衙坊百姓皆惊动，接耳交头话短长。共说今来新学院，年纔弱冠姓名香。甘泉知县亲生子，兄弟俱皆步玉堂。自是文爷多积德，清官故有好儿郎。不谈百姓街坊话，再表那，文绍身于签押房。却与西宾人二位，正把这，刑名案件共商量。忽观门上匆匆入，高禀情由在曲廊。
　　启老爷知道，学院大人已在大堂下轿了。
　　两位西宾急起身，便同着，合衙幕友去相迎。仲明也到前厅里，廊外家丁数十名。只听一声云板响，早观左右启仪门。平分仪仗飘红盖，步人风流美俊英。一众西宾齐作揖，探花还礼也躬身。整冠洒袖登厅上，拜倒尘埃叫父亲。违侍起居今四月，慈颜重睹喜康宁。仲明便令抬身起，面带欢容叫玉粦。汝本编修官甚小，怎当这，江苏学政职非轻？遭逢圣世邀天眷，皆出朝廷格外恩。所考虽为童子试，秉公聊以尽臣心。此间不必多耽搁，小住三天可起程。学院躬身称受训，仲明令请众西宾。西宾人内重相见，合署家奴见翰林。学院玉粦惟带笑，说声免礼退诸人。又观一众旗牌至，向上行参见仲明。吩咐一声皆起去，外边又报各官临。玉粦便差人谢，文绍呼儿可出迎。学院不能违父命，传教相请进花厅。众官鱼贯徐徐入，文武分班把礼行。学院玉粦皆答拜，殷情逊坐叙寒温。芽茶一献皆辞去，学院回归内宅门。换罢冠袍来见父，仲明命坐告，儿听：
　　汝前日未到时，江都令乔公欲为汝办差，安排公馆及一应供给，我再四相辞，他方应允不办。
　　适纔太守及诸官，又各纷纷送酒筵。无可奈何俱领谢，曾言汝，请安谢步在明天。伊们皆我同僚友，相见之时礼要谦。学院欠身含笑应，儿何敢慢众官员？说完便向严亲问，信伯何时返故园？文绍笑言他急甚，思亲心切刻难安。到苏即转杭州去，曾有音书两次传。闻得其妻高小姐，已生一子号承先。杨家伯母身康健，日弄兰孙可解颜。学院闻言微笑道，原来信伯已生男。长兄与嫂完姻后，谅也应当兆梦兰。那日儿行辞嫂嫂，看其甚自减容颜。问之说是沾微恙，身着重裘尚畏寒。儿料决非真有恙，必然有孕在身间。仲明听此难禁笑，忙说痴儿勿乱言。
　　汝出京时，兄嫂完姻尚无一月，怎言嫂嫂有孕在身？
　　提醒青年小探花，也知自己出言差。付为一笑难回答，转望旁边众管家。一日匆匆天又暮，半钩新月上窗纱。衙中内外开筵宴，众家丁，陪饮旗牌笑语哗。学政并同诸幕友，侍亲宴罢饮香茶。
　　言谈良久西宾去，阶下方看月影斜。学院和容回问父，原来老吕现于衙，儿思带彼姑苏去，怎奈何，掌管田园要用他。文绍答言随汝去，吕祥听了面添花。老爷已命相随往，管田园，交付家丁一邓华。公子未来先派定，昨日里，已将书去谕知他。
　　呀，二公子如今已是学院大人了，老奴如何还称公子？须要改换称呼纔是。
　　玉粦见说便开声，老吕无须这等云。何故称呼思改换，仍呼公子最相应。吕祥答应将身退，文仲明，命退旁边伺候人。方向玉粦来问道，未知嫂嫂可贤能。容颜生得如何样，伉俪之情深不深？问罢又言贤德否，玉粦见问面含春。答言嫂嫂容颜美，善语能言口齿灵。眉目之中微带厉，看来性格欠和平。长兄与彼恩情笃，不甚常登伯父门。文绍不由微哂道，汝兄必是怕妻人。汝年已长应婚娶，我也要，写信杭州议此情。表妹父丧犹未满，不知姑母可应承。玉粦见说婚姻事，面泛微红告父亲。姑丈之丧无二载，完姻之事且消停。仲明喜道儿言是，待彼终丧再议婚。谈到更深方就寝，一宵易过又天明。玉粦今日慵还倦，只因要，回拜诸官强起身。各座衙门皆去过，归来更觉不安宁。支持来到西宾献，只听琴声隔院闻。便自欣然忙走人，问言那位抚瑶琴。内中惊动西宾等，忙即抬身共笑迎。接人堂中同坐定，玉粦便叫众先生。尚求仍把宫商理，下官是，特地前来洗耳听。书启陈荣忙笑道，晚生初学未分明。久闻太史精音律，请奏求凰一曲新。但惜此间多寂寞，隔帘未有卓文君，愿求天赐金茎露，免使相如病茂陵。书启言完人共笑，探花笑把两眉颦。下官偶尔沾霜露，故患微疴抱采薪。不是文园消渴疾，金茎虽有恐无灵。刑名罗馥闻斯语，带笑回将太史称。
　　今早闻得贵体欠安，果然面上清减了些。
　　昨日丰神半已消，却不道，西风吹瘦沈郎腰。既然未患相如渴，莫非是，宋玉悲秋魂暗销？学院闻言重又笑，两君何事共相嘲？莫将别件闲评论，请把丝桐试一调。一众西宾齐笑说，陈兄不可再推敲。陈荣笑指俞钱谷，我不如伊指法高。学院玉粦方转请，命僮儿，金炉重把好香烧。俞英只得抬身起，步近明窗略展袍。归座方才调绿绮，恍如万壑起松涛。弾成双凤离鹫曲，琴韵清泠转寂寥。学院西宾皆静坐，闻之酸楚皱眉梢。俞英坐对明窗下，慢把丝弦按谱挑。弾罢推琴言献丑，不成音调望休嘲。玉粦连赞真高妙，真令人，感发幽情志荡摇。未识先生因甚故，曲中何以太牢骚？俞英见问容凄惨，几度将言泪欲抛。罗馥陈荣齐代答，俞兄前岁赋桃夭。闺中少妇颜如玉，姓郑芳名唤素瑶。只为刘王贪美色，差官各处觅多娇。竟将俞嫂行强夺，送入王宫似海遥。撇下萧郎如陌路，更无消息到今朝。俞英强把愁容敛，笑说君们免絮叨。学政闻言长太息，先生何不续鸾胶？佳人已属沙叱利，岂可长将玉畛抛？钱谷俞英低了首，伤心半晌道根苗。素瑶本属糟糠妇，两载亲将井臼操，临别毁妆曾立誓，今生眉黛不重描。俞英何忍重婚娶，愿效那，旅雁孤飞在九霄。所恨即今无侠客，怎能有，昆仑奴去盗红绡？江湖落魄生何趣，只不舍，垂暮高堂两鬓焦。说到伤情惟忍泪，故意把，炉香甲蘸慢相浇。玉粦又欲开言劝，老仆来将小主邀。
　　老爷纔自府内回转，命请公子人内。
　　玉粦闻说把身抬，一众西宾送下阶。行过几重亭共院，只觉得，寒风扑面冷难挨。方纔走到中堂里，已见家人午膳排。文绍命儿同用膳，玉粦入座首慵抬。佳肴美味无心食，冷若寒冰抱在怀。烦恼仲明眉一皱，开言埋怨小英才。各衙去过宜安息，还去贪玩甚不该。幕友住房离得远，必须绕走几亭台。汝心欲共伊们语，当令人邀内室来。何用冲风亲自去，不知保养似婴孩。玉粦受怨无言语，为怯风寒袖掩腮。文绍令将肴馔撤，外边来了两旗牌。已经请得医生到，邀入中堂看学台。诊脉开单方别去，探花歌枕帽沿歪。只教老吕床前伴，余外之人尽遣开。睡至黄昏犹未醒，仲明窗下独徘徊。见儿只是沉沉睡，忧虑于心乱自猜。
　　咳，此子何故这般多病？
　　长到于今虽成人，时常抱恙我心忧。而今又要姑苏去，王命羁身难久留。虽是微疴犹未愈，怎生令彼往苏州？仲明正自寻思际，只听得，学院呼人挂玉钩。老吕即忙挑锦帐，徐徐下榻整貂裘。仲明一见心中悦，忙问孩儿可略瘳。答道此时微觉愈，欲思汤水润咽喉。仲明便令家人等，送进煎成药一瓯。学院饮完陈父坐，片时只觉汗珠流。风寒渐退神清爽，膝下喁喁语不休。良久仲明催令睡，方纔就寝合双眸。次朝打点吴门去，陆路难行且换舟。无奈堂前辞别父，依依膝下动离愁。仲明再用良言慰，从此后，要把玩心一概去，考取文章休忽略，小心莫负圣恩优。玉粦唯唯遵严训，暂别亲前为宦游。又别衙中诸幕友，西宾齐出送编修。合城官府皆相送，各送程仪概不收。辞谢众官方解缆，顺流半日到瓜洲。过江到了江苏省，热闹官场各应酬。圣庙拈香方接印，出棚先去考常州。青年学政人皆羡，秉正惟将佳士求。试毕回苏来度岁，早又是，杏花春意闹枝头。
　　却说文玉粦自接任以来，常与苏州府朱筠之子朱明绶两相来往，吟风弄月，试剑谈兵，十分契合。此时虽则会试日期将近，那朱明绶却病了月余，已把场期错过。杨蕙林于正月间上京，路过吴门，在学政衙中盘桓数日而去。其时巡抚方璧、藩司徐士昌、臬司邵显始初见了这文学院，以为年轻书生，虽然不敢轻慢，却也不甚在意。次后，闻其所考各府各州皆得清正之名，因此甚加钦重。
　　学台各府考生童，试毕归来转省中，每共抚军藩臬等，赏花饮酒乐无窜\"回文略叙春闱事，裴公子，独步蓬莱第一峰。御笔亲题为殿撰，宫花簪得一枝红。蕙林榜眼名居二，共沐朝廷雨露浓。只有兆粦名被黜，在家依旧把书攻。且言榜眼杨公子，深爱裴云絶世容。有貌有才又年轻，欲思与妹选乘龙。将情来托孙修撰，凤藻言于太仆公。太仆应承亲事定，择其吉日两传红。玉堂金马风流婿，谁识红颜暗混充？前定良缘虽说假，数年曾亦受荣封。他时鸾凤双腾去，连袂同归兜率宫。接下闲言归正传，词中先要说刘雄。
　　却说镇南王刘雄，只因先世功劳，袭封王爵，坐镇安徽。为人极其残忍，好色贪财，屡有过失，朝中亦有风闻。国舅孙安世上本弾劾，请撤藩封。天子念其先世之功，未忍遽削其爵，只降旨申饬一番，又调浙江巡抚庄顺为安徽巡抚。因其颇有权术，暗令他牵制刘王。那知这庄顺亦是个奸险之人，不但不奏刘王罪恶，反倒代为分辩。所以朝廷信而不疑，遂不许廷臣妄议藩王过失。因此刘王更加放纵，又复包藏祸心，收纳四方亡命之徒，欲夺大明天下。安徽全省官员听其驱遣，惟有布政司张永祯屡与刘王违抗。
　　抚台庄顺顺王心，一本题参进帝京。奏说永祯多不法，贪财爱宝虐平民。朝廷信了庄巡抚，革退藩司张永祯。又被刘王参一本，道他深蓄不君心。君王不辨真和假，罚往辽西充了军。即遣家丁回故里，寄书公子与夫人。张端奉母南昌住，风华正茂号步云。正直端方浑似父，才高学广貌超群。虽曾聘过湘仙女，久已逃亡没信音。犹冀明珠还合浦，至今故此未连姻。这天陪母堂前坐，报说安徽有信临。早见寄书人走人，堂前叩首把书呈。张端公子亲开拆，读罢家书泪满襟。梅氏夫人心内苦，悲声哽咽哭夫君。为人太直遭人忌，惹出灾殃害自身。妾本女流儿又小，未能陪共到边廷。夫人哭得多凄惨，妇女诸人共泪淋。围绕夫人同解劝，张端挥泪劝慈亲。自扶慈母归房去，亲捧香茶与母吞。梅氏夫人归榻卧，几回合眼梦魂惊。张端低嘱丫鬟等，伺候夫人要小心。自己方回书室内，窗前坐定泪难禁。再将书信从头看，由不得，阵阵伤心意似焚。
　　苍天呀，苍天！
　　空见如梭岁月催，为何心与命相违？秋闱两次皆遭黜，自愧无才敢怨谁？只望双亲皆白首，此生永远侍庭闱。那知父忽充军去，未卜何年可得回。万里迢迢身独往，膝前无子去追随。凉风牧马荒凉地，好教我，念及之时肺腑摧。事父事君无我分，生于人世愧须眉。寻思又恨庄巡抚，真乃狐能假虎威。趋奉刘王同作恶，朝廷那识是和非？可怜吾父冤难白，盼家乡，望断云天旅雁飞。我尚安然家内住，堪伤孝道已全亏。消停定要边关去，且侍慈亲略止悲。家务权时烦母舅，托其照看我慈帷。又难久离萱亲侧，也只好，看看严君再转归。公子张端心惨怛，长吁短叹泪频挥。少时亲友皆来问，且忍伤心出外陪。亲友诸人俱叹息，为人刚正反遭危。良言劝慰张公子，略坐齐皆作别回。按下张端思看父，要言天子在宫阅。
　　却说大明孝宗皇帝，自即位以来，尚未至南京谒过陵寝。今已弘治四年，乃降旨百僚，会议南巡谒陵之礼。不数日间，诸王大臣遂议定章程，进呈御览。
　　择定行期七月天，百官护跸下江南。随行江上帆无数，一片黄旗拥御船。各处官员同接驾，沿江父□□迎銮。君王驾到陪京内，大小官员面圣颜。谒庙谒陵诸事毕，贪看美景尚流连。江南自古繁华地，因此上，驾驻金陵不肯还。日与众臣寻古迹，游湖玩景访名山。大臣屡请回銮驾，怎奈君王不纳言。且说裴云新殿撰，经筵日讲侍君前。才高独荷天心宠，入值随銮日未闲。自觉为男多适意，此生不愿作红颜。回思昔在湖南日，闭入空房苦不堪。只说改装逃性命，何期今得列青班？严亲久宦山东省，未知道，可晓孩儿出故园。继母纵将书寄到，也不知，怎生捏造说湘仙。父兄那识家中事，只道闺娃果恁般。想到其间心自惨，背人偷拭泪痕斑。
　　爹爹呀！
　　一别慈颜已数载，见儿应亦认依稀。纵教日后能相见，我未敢亲前诉别离。骨肉此生应絶望，愿只愿，来生为子永相依！裴云暗暗悲难忍，想到了，张府情由又惨凄。不道阿翁遭陷害，今春遣戍到辽西。张君比吾年华长，料必闺中已娶妻。叹我三生空有约，姻缘两字久成虚。想完难禁弾珠泪，强解愁肠起拂衣。人值禁门随圣驾，君王便令共围棋。再言金得忠心仆，随了裴云出帝畿。皆在南京公馆住，同行伙伴总尊伊。只因小主多隆重，虽则他，年老无能不敢欺。金得胸中多快乐，想起那，当年之事暗称奇。
　　咳，奇了！我老人家只说令小姐男装避难，谁料他竟能连中三元，大魁天下！
　　小姐才高实可夸，问一问，谁家有此好闺娃？衣冠一换为男子，能把文章发榜花。可笑夫人空作恶，反教小姐享荣华。裴爷认作真儿子，似宝如珍爱惜他。连着老奴多享福，锦衣玉食在裴家。老爷全不知消息，料必无从去访査。惟愿上天常保佑，好教我，千金一世戴乌纱！
　　呀，且住，只是裴老爷与我小姐聘下了一位夫人，此却如何是好呢？
　　竟同杨府结丝萝，这段婚姻事太讹。只怪裴爷何必尔，说甚么，大登科后小登科。谁知小姐毫无虑，全不怕，识破乔装怎奈何。莫不他能生主意，有言哄骗那娇娥？老奴未便多相问，一凭他，去作妆前假丈夫。不表苍头心下事，提一提，牛封起复在南都。
　　却说户部尚书牛封，丁忧起复，已升作南京刑部尚书，为人奸巧，尤善逢迎上意。天子也十分宠任。本与庄顺为莫逆之交，刘王所为之事尽皆知道。因与通政司马裕同受了刘王的贿赂，凡是朝廷举动，二报知。刘王密谋已久，帐下聚集雄兵十万，猛将三千。因知圣驾在南京，正堪举事，便以见驾为名，领兵南下。
　　青龙战舰遍长江，闪烁旌旗映剑芒。杀气迷漫天黯淡，阴云盖野日昏黄。纷纷快艇离南皖，滚滚惊涛下建康。猛将谋臣分左右，大船之上坐刘王。趱行日夜无休歇，故此居民未受殃。人已尽知王欲反，自相惊扰日惶惶。地方官守飞呈奏，雪片文书进朝堂。天子急思回圣驾，刘王奸狡已先防。早差大将名曹胜，率领着，三万雄兵阻大江。天子诸臣难北渡，羽书各路调兵忙。即差司马何文远，并同着，安国将军柏永光。率带羽林兵一万，江头防堵扎营房。水师提督萧天瑞，教习兵丁守御方。日夜巡査无暂息，各门紧闭待勤王。权时按下江南事，再把姑苏事略详。
　　却说甘泉知县文绍，办事精明，老成练达，上司知其廉正，遂升为通州刺史。仲明进省谒见上司，在玉粦署中小住数日，始往通州到任。玉粦送父亲去后，心下无聊，独自窗前闷坐。老仆吕祥深识其意，便到西院内请到两位师爷，来与公子解闷。一唤王：士俊，一唤卫桓，此二人俱皆年轻，又善诙谐。在堂陪学政用过晚饭，谈了些考试文章，又说眼前风月，已是二鼓将终。只见阶下月明如昼，花影重重。王士俊笑道：「当此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可惜不能学曹孟德雄才大略，横槊赋诗，一吐英雄之气！」玉粦也笑道：「曹孟德固一世之雄，而今安在？何如赤壁泛舟、花间遨月为千古佳话？」卫桓道：「居停虽说得不差，但是何必仿效古人？依晚生愚见，倒不如郊原步月，谅更可观。」玉粦道：「如此甚妙！不用家丁随去，我等就此同行。」
　　说定三人欲起身，吕祥进步便开声。此时二鼓天非早，岂可荒郊野外行？月在天边无二样，有何好看到荒村？况且是，抚台知道成何体，必说年轻不老成！月夜出衙无轿马，定然是，秦楼楚馆去陶情。玉粦一笑称胡说，此事中丞那得闻？纵使闻知无所碍，文人玩月正相应。岂能似你多疑惑，将此闲情乱说人？两位西宾同一笑，吕祥又叫小东君。
　　公子但知郊原玩月，却不知野外的风露侵人。
　　仲秋时节露方浓，四野萧条尽冷风。公子由来身体弱，不如安稳坐衙中。阶前好月真堪赏，难道郊原便不同？何必定思城外去，荒郊非是广寒宫。学台见说嗔还笑，老吕蛮缠话不通。任尔多言偏要去，凭他冷露与凉风！
　　我立意玩月，你何必恁般拦阻？
　　老仆闻言急满怀，连呼公子不应该。若还步月郊原去，闭了城门怎转来？学院玉粦重又道，不妨再令把城开。吕祥知是难拦阻，冷笑连称怎主裁。若被老爷知道了，定然怪我老奴才。
　　公子既立意要去玩月，奴才也不能阻拦不去。
　　倘然郊外受风寒，却令奴才怎样耽？不若先将书信写，通州去禀老爷前。玉粦见说心烦恼，回望阶前不出言。伺候家丁俱暗笑，西宾二位共开谈。暂时出外无妨事，你老人家心放宽。况有吾们陪共去，若然寒冷即当还。吕祥无奈方纔应，便托师爷好照看。先奉香茶呈饮毕，又和公子把衣添。玉粦此际心方悦，相约西宾往外边。门上众人无敢问，出衙俱各到阶前。满衙月影兼灯影，店面人家笑语喧。方到长街无几步，迎头来了一官员。
　　那来的乃是苏州知府朱筠，赴宴回衙，从此间经过。
　　悠悠喝道响锣声，路上行人把步停。仪仗两行分左右，红罗宝盖轿前行。洋灯大字苏州府，隐约熊轩见府尊。宾主三人齐住步，只因为，街心相见不相应。玉粦忙避西宾后，那知道，轿内朱筠已看清。认得玉粦文学院，月光之下甚分明，知他不欲来相见，避入人丛隐住身。闹市之中难下轿，街心相见怎为情？因此上，府尊也作无曾见，打道回衙且慢云。学院西宾方举步，穿街过巷出阆门。宾东同到山塘上，散步齐观月色明。学政玉粦抬首望，长空万里浄无云。一轮皓月明如画，万籁无声夜气清。学政观之心大悦，回头便叫两先生。
　　两位先生，你看，好月色也！
　　银蟾皎洁冷光浮，掩映长河一道秋。月白风清天地朗，教人到此豁双眸。卫桓笑道原因此，故约居停月夜游。虽则清光堪寓目，怎能如，二分无赖是扬州？玉粦望月含欢道，此处居民附郭稠，若再往前行数武，料来风景更清幽。王君士俊微微笑，如此良宵足畅游。可惜了，无酒无肴空有客，几能彀，举杯邀月酌金瓯。学台笑把先生叫，且待回衙治酒酬。王卫西宾同笑应，人生莫负月当头。一边谈笑仍游赏，王士俊，忽尔回头道事由。
　　阿，居停，可听得远远的一片钤声？我等快闪一旁，让开马道。
　　士俊王君话未完，早看报马直冲前。如飞数骑铃声接，马上之人紧着鞭。学院西宾忙闪过，追风快马急当先。顿时皆扑城门去，宾主三人尽骇然。有甚公文如此急，莫非那路羽书传？无心再玩郊原月，乘着开城也便还。进得城来交四鼓，满街轿马更纷然。惊奇忙便回衙内，合署之人尚未眠。来到大厅方坐定，正思量，遣人探看是何缘，忽然巡捕来趋入，学院之前即禀言。
　　启禀大人知道：抚台因有紧急军情，着人来请大人速到抚衙公同会议。
　　学台闻禀更生疑，公会应须换蟒衣。冠带已完传伺候，相辞幕友款朝靴。乘轩来至中丞署，顷刻间，合省官员尽到齐。同在大堂行礼毕，中丞方始把言提。
　　适纔本院接得诏书，乃是刘王谋反，直逼金陵。皇上遣侍卫程勋星夜前来，调取勤王兵将。
　　言完回命请程勋，侍卫堂前见众人。大小官员皆失色，两司忙共问军情。程动备说刘雄反，亲统貔琳十万兵。千只战船连夜发，急于早晚困金陵。朝廷惟恐遭围住，调取勤王救驾兵。岂料路涂先梗塞，逆藩兵阻大江心。而今坐守危城内，专等勤王各路军。列位大人须早议，速提兵马救朝廷。众官听了皆无语，且看中丞怎样云。巡抚皱眉邀众坐，大堂之上两边分。衣冠济济人无数，架上高悬百盏灯。各位官员纔坐定，抚台方璧便开声。
　　列位大人呀！
　　事情紧急不容迟，故请诸公一议之。驾在金陵须急救，谁人敢去统雄师？必须文武双全者，方可提兵往护持。若遣庸才徒误事，更教我等罪难辞。诸公议议谁堪去，责任非轻要三思。巡抚言完心甚虑，藩司欠体吐言词。
　　大人请看，这在座诸公谁堪为将？
　　若果何人解六韬，自当竭力报皇朝。君王现在艰危际，臣下如何敢惮劳？但则此行非小任，必须主将熟弓刀。深惭司里庸愚质，难掌兵符挂战袍。更愧由来无眼力，未能于众识英豪。尚祈抚宪加斟酌，可有谁人本事高？所幸库中银帑足，行军粮饷不须焦。但求选着真豪杰，何虑刘雄气势骄？方伯之言纔说毕，臬司邵显皱眉梢：
　　大人请想，司里等皆读书之辈，那能去上阵交兵？
　　莫如及早募英雄，告示高张在省中。天下英雄应不少，择其尤者作元戎。令其即速提兵去，自可江南保圣躬。巡抚闻言愁闷道，若还如此太从容。招贤不比招兵易，倒只怕，选着真才大局空。挂榜招贤非上策，吾兄之命未能从。臬司惭愧难开口，观察抬身道曲衷。
　　职道在三宪之前举荐一人督师救驾。
　　现有黄公老镇台，文经武备不凡才。当年血战蛮夷地，曾斫豺狼剖祸胎。虽则今年交六十，英雄气概未曾衰。若教救驾金陵去，必把萑苻一扫开。观察颜彬言未毕，总兵不悦把身抬。
　　呀，观察公，此事如何行得？
　　本镇天生一武夫，六韬三略一些无。在人麾下还犹可，怎敢军中握虎符？况且而今年已老，耳听目视总模糊。衰残老朽真无用，望休在，大宪台前举荐吾。观察闻言难再说，抚军便把总兵呼：
　　目今乃天子危急之秋，正臣子效死之日。
　　贵镇难言鬓已苍，老当益壮报君王。如何不愿提兵去，为将须难畏战场。既不愿行休勉强，请公入座再商量。抚军道罢容含愠，总镇黄安退一旁。满面羞惭归旧位，自嫌衰老不能强。府尊三县诸官等，无敢开言论短长。学院玉粦心自想，何时议定去勤王？自身年轻难多事，一任伊们定主张。巡抚方公多着急，又请到，乡绅一众共相商。
　　却说方巡抚与众绅士议论多时，皆说刘王蓄谋已久，数载以来，召集兵卒人马众多，我处将少兵微，实无人敢当此大任。方巡抚无可如何，又同众官商议一番，已是天色大明，尚无成议。
　　侍卫因观议不休，勃然变色皱眉头。起身便向中丞道，议到何时有定谋？自古救兵如救火，岂可以，互相推委故淹留？逆藩必困江宁府，圣驾居危势可忧。万一刘王惊了驾，诸公难免骂千秋。
　　方大人，莫怪小将妄言，今日之事本该抚院亲自提兵。
　　朝廷尚且受艰难，岂许封疆尚苟安？不必耽延空议论，望大人，快提人马救江南。可怜小将临来日，圣主谆谆嘱再三。道是苏州离最近，盼卿速取救兵还。大人速急提兵马，莫使君王望眼穿。巡抚踌磨犹未答，众官听了尽无言。忽观学院身离座，拱手当胸对众官。道是圣人今受困，为臣岂敢不当先？实情兵法粗知晓，非是年轻敢妄谈。今既无人当此任，吾提兵马救天颜。
　　学生不揣冒昧，情愿提兵，列位大人以为可否？
　　逆藩势欲困朝廷，近处原该早发兵。免使逆臣惊圣驾，下官愿做领兵人。幼年曾把兵书读，摆阵行军事略明。断不敢将公事误，沙场自合报君恩。抚军并及诸公等，斟酌吾言可否行。学台一语方言罢，立起堂前众绘绅。齐说大人知武略，必能救驾保金陵。而今星火军情急，还望提兵早起程。学院玉粦言正是，程动烦恼告诸人。学台乃是斯文客，上阵交锋恐不能。各位大人须请想，词林怎去作将军？两司不待中丞答，同叫程君可放心。学院大人谋略广，本司等众素知闻。乡绅接语都言是，巡抚当时略定心。忙说学台言不谬，兵书战策总精明。实堪救驾提兵去，莫道词林便不能。侍卫料知难再阻，终嫌学政太年轻。两司又道真能去，巡抚当时便转身。令箭一支拿在手，将言忙对总兵云：
　　贵镇速将此令箭调齐参游守备及各汛地兵丁，速到教场伺候，学院大人与本院操阅点名。
　　总兵忙去不延挨，此际中丞甚放怀。又令两名巡捕去，兵符捧出大堂来。当堂跪献方巡抚，巡抚亲身递学台。说道此行多吉利，旗开得胜靖氛埃。必迎圣驾还金阙，好护龙旌返玉阶。麟阁行看君上画【二】，自然要，普天之下仰奇才。学台听了称何敢，报效君王本正该。言讫躬身忙作谢，兵符接过付旗牌。黄公来请将兵点，学院中丞出外来。到了辕门同上马，人员护从满长街。众官也各分头去，三县匆匆要办差。旗帜刀枪忙拣点，军装火药尽安排。半天各事俱停妥，日已将中近午牌。
　　却说方璧与文玉粦在教场点过兵将，共有一万人马及大小员弁数十余名，即派副将许世恭领一千兵卒充为头队，又派总兵黄安断后押粮。其余将士分派已毕，方巡抚便邀文学台同到抚衙，饭后起行。众官皆在官厅等候相送。
　　且言太守那朱筠，深虑君王在白门。欲请长缨擒反贼，奈何自己是文臣。故将公子朱明绶，带到衙中见抚军。禀说此儿知武事，欲求效力在军营。抚军见了朱公子，深赞郎君果不群。便向学台言此事，玉粦岂有不应承？知他武术非常比，得彼从军甚喜欣。巡抚方公重启口，下官也荐出征人。江南提督萧天瑞，有子年交十九春。字唤毓田名藴玉，孙吴战略颇能明。此人现在衙门内，乃是吾家舍外甥。为与拙荆来祝寿，因而留住在苏城。今知君父皆危急，情愿随征捉叛臣。谅必大人无不允，即当唤出令从军。学台见说连称好，巡抚回头唤侍人。
　　「左右，请萧公子出外谒见学院大人。」「是。」
　　人员奉命往书房，请出萧家年少郎。相见学台行礼毕，回身施礼见黄堂.0众人共看萧公子，果是英才不泛常。当下统兵文学院，深深一揖别封疆。躬身又别苏州府，来了那，候送诸官上画廊。学院堂中皆别过，一声传令整戎行。
　　「中军官何在？」「有！」「速传将士等整队就此起行。」「得令！」
　　中军传令去如飞，早听军中画角吹。学院整冠移步出，萧朱公子后相随。程勋侍卫心难放，虽则同行暗皱眉。一众官员同送出，仰观天色已斜晖。辕门之外皆乘马，倶各加鞭把马催。队队旌旗排队伍，军前战鼓震如雷。三声大炮将城出，辞谢诸官请各回。然后一声传起队，马蹄踏处滚尘灰。滔滔直扑江南去，水陆兼程疾似飞。不许兵丁惊百姓，森严纪律有军规。沿涂已听人传说，圣驾南京已被围。司马将军皆战殁，官军屡败挫军威。又闻探马连番报，刘逆亲将士卒麾。围得金陵如铁桶，孤城势已十分危。玉粦知此真消息，生恐江南大局摧。三日奔驰方始到，营盘扎下欲冲围。刘王知有兵来救，反笑这，新进书生敢妄为。依旧将城牢困住，城中兵将渐将亏。守城幸赖萧天瑞，怎奈腰间着了锤。虽受重伤犹强起，奈何筋力尽衰颓。从今不复亲临阵，日坐城头但指挥。将士兵丁亡大半，阵前白骨积成堆。朝廷忧急臣僚惧，百姓仓皇妇女悲。朝夕愁云昏惨惨，人无精彩日无辉。勤王师旅全无到，取救之人尽未归。按下城中焦急事，且言刘逆逞狂威。
　　却说刘雄领兵反下金陵，欲思劫驾，将战船尽排于江面。又分兵一半，命其大将卓魁带领，在陆路上扎营，与王师交战。头一阵已将何文远、柏士昌杀得全军覆没，片甲无存。天子即又派靖逆大将军华振武出城迎敌，又杀得大败而回，将士兵卒阵亡甚多，萧天瑞身受重伤，不能出战，只与几位将军及自己帐下员弁会同十余名御前侍卫保守城池，日夜不敢稍息。刘王即令大将十名、兵丁五万四面环攻，将城围得层层密密。
　　兵强将勇马如蛟，攻打金陵已七朝。附郭民房皆毁尽，轰城枪炮震云霄。刘王安坐楼船上，一心要，占过江山着赭袍。深喜自家兵将勇，必能夺取大明朝。限期十日将城破，违限之时必不饶！为此刘兵尤奋勇，将城困得倍坚牢。玉粦这日提兵到，安寨离城卅里遥。听得刘营枪炮震，率同将士出营瞧。遥观江岸旌旗闪，兵马纷纷似涌潮。盔甲鲜明人猛勇，层层队队列枪刀。长江更有舟无数，风漾船头大纛飘。看罢仍然归帐上，将言便谓众英豪。
　　本院乃一介书生，略知武事，今虽大敌在前，决不敢退避，不救朝廷之难。
　　贼兵十万困金陵，我处无多将共兵。杯水车薪虽不济，若还鼓勇自能赢。明朝即去将营踹，惟望诸君共一心。莫畏贼兵思退避，全凭一战救朝廷。合班将士听言罢，帐下同声叫大人。天子正当危急际，为臣岂有不当心？实情兵少难为力，望大人，稍待勤王各路军。学院闻言眉略皱，说了声，诸君何乃不思寻？圣人现在危城内，料必是，终日悬悬望救兵。岂可闭营来等待，且未晓，勤王兵旅几时临。若思专候伊们到，只恐危城险十分。侍卫程勋连说是，旁边转上一萧君。禀称藴玉年虽幼，愿做前锋去出征。那怕刘雄兵百万，誓将一死报君亲。玉粦道好忙吩咐，限定寅时定踹营。诸将一齐称奉令，各归营内且安身。略眠片刻齐皆起，同赴中军候令行。学政玉粦升宝帐，今日也，戎装结束作将军。会合兵将将营出，火把灯球一片明。大炮惊天声不絶，疾行如电卷征尘。当先一马萧公子，直扑刘家第一营。战马放开凶似虎，玉龙刀起不饶人。刘营将士忙迎敌，顷刻间，滚滚飞砂四野昏。藴玉萧君施猛勇，为的是，君亲都陷在危城。一心要灭强梁贼，尽把平生本事呈。大战贼兵无数合，头营守将丧残生。后边赶到朱明绶，来抢刘家第二营。战鼓声声催得紧，刘营闯出将三名。一齐抵住朱公子，三将同声喝问云：
　　唷呀，小匹夫，你是何处遣来？是何名姓？快快报来受死！
　　明绶鞍中不答言，一身冲杀将三员。方天画戟如风快，刺落刘营两将官。圈转龙驹重一戟，那名贼也入黄泉。刘营兵卒齐逃遁，学院催兵早上前。亲把令旗拿在手，率同兵将闯营盘。三军乘胜齐前进，乱踹刘营喊震天。此刻东方纔发白，卓魁贼将尚安眠。蓝旗报人中军帐，卓帅闻知冷笑言。闻得玉粦尚年轻，却不道，书生胆大敢当先。于时传令诸营将，各把营盘守备严。一介书生无足畏，料其首领不能全。消停待我亲身战，定灭这，无识无知恶青年。说罢徐徐身下榻，只听得，炮声震耳喊声连。连三接二人来报，南路上，十座营盘被踹完。守将共伤人数十，兵丁约已死三千。各营将士都来到，现候元戎把令传。贼帅闻听心大怒，双眉倒竖眼睁圆。喝教左右抬披挂，恨一声，诸将无能是这般。猛士不如文士勇，纵然战死亦何颜？两旁送上盔和甲，结束完时到外边。传令一声亲出队，三声大炮起狼烟。玉粦正把营盘踹，忽听得，呐喊之声分外喧。传说元戎亲出阵，但只见，旌旗蔽野鼓喧天。忙传诸将排成队，立马旗门仔细观。
　　只见那贼阵上盔缨滚滚，兵马纷纷，一杆大旗写着「帅」字，果是贼帅卓魁亲临战阵。
　　迎头来了众枭雄，一派盔缨映日红。阵上旌旗飘荡荡，军前战鼓响咚咚。居中一将身长大，倒卷胡须相貌凶。八面令旗飘背后，铜锤两柄挂腰中。威风凛凛人雄壮，铁甲红袍马似龙。学院料知为贼帅，大呼谁捉此奸雄？一声答应人来了，冲出前锋许世恭。大叫卓魁来见我，今朝拿你献头功。早看闪出刘营将，战鼓声中一骑冲。手执钢叉迎面刺，疆场两将便交锋。玉粦观阵旗门下，暗引雕翎曳满弓。嗖的一声飞羽箭，那员贼将命归空。顿时翻下能行马，渺渺征魂赴了空。贼帅观之心大怒，大呼副将柳修桐。快拿小贼将仇报，今既相逢莫放松。副将修桐忙答应，龙驹催动逞威风。如飞冲到沙场上，气概轩昂更不同。手执长枪腰挂锏，一声吆喝震长空：
　　唷呀呀，你这个无名毛贼，还不速速退开？可叫文玉粦那孩子出来见阵！
　　世恭大怒骂狂夫，如何敢，忘了天家雨露多？罱助叛臣同造反，你背君之罪不容诛！学台贵重非他比，怎肯轻轻见贼奴？言罢举鞭飞打过，修桐气得大声呼。朝廷尚作笼中鸟，尔这奴才敢战吾？两马相交方数合，那知道，黑龙驹上世恭输。金鞭难举花门乱，遍体淋淋滚汗珠。恼了阵前萧藴玉，提刀纵马喝奸徒。上前抵住刘家将，大战交锋胆气粗。来往盘旋无十合，一刀砍下贼头颅。修桐落下花斑马，顷刻之间一命无。学政鞍中心大悦，赞了声，萧君武艺有谁如！大呼诸将须前进，快救危城闯路涂。众将鞍中遵将令，三军动地一声呼：
　　阿呀，众兄弟们，快些抢路阿！
　　一声呐喊不迟挨，立时间，倒海排山闯过来。将士麾戈多奋勇，早将贼将阵冲开。卓魁贼帅非常怒，喝令三军一字排。挡住来兵休放过，待吾去捉那婴孩。说完带领诸员将，纵马如飞杀上来。学院麾兵齐对敌，枪刀并举斫狼豺。沙场混战无休歇，只杀得，土滚尘飞马足埋。叠叠征云迷宇宙，沉沉杀气罩重垓。两军呐喊摇山岳，万骑奔腾积尸骸【三】。贼帅催兵冲大队，正遇着，玉粦学院小英才。更加心冒无明火，知是新来那学台。两柄铜锤忙拔出，大呼小贼快当灾：
　　呔，文玉粦，你看我的铜锤来也！
　　一声来也恍如雷，纵马当先急举锤。学院一观心大怒，喝声逆贼敢狂为。追风马上银枪发，万刃丛中战卓魁。大战沙场将百合，鼓声动地助军威。雨军并力齐相杀，乱踏征尘马似飞。学政玉粦交战际，心中一怒皱双眉。大呼逆贼今逢我，料尔全军不得归。
　　唷呀，卓魁，你这背君逆贼，料你不能脱我文玉粦之手！
　　学台言罢挫银牙，顷刻之间力倍加。战马盘旋如白练，银枪纷绕似梨花。卓魁大怒忙招架，大喝狂生敢自夸？我亦不能饶你命，管教战血染黄沙。玉粦更不回言语，一杆银枪在手拿。照准顶门加力撃，只打得，卓魁头上铁盔斜。刘营贼帅惊非小，急举双锤架住他。学院回枪重刺过，卓魁振得手酸麻。崩开虎口鲜红冒，痛得连声叫唷呀：
　　唷呀呀，文玉粦，你这个小匹夫，果然有些儿本事，竟将我虎口震开！，
　　话未完时又到枪，浑身上下里寒光。卓魁招架难回手，此际心中好着慌。左右遮拦无片暇，猛可的，一□□到未能防。直穿马腹流鲜血，那马咆哮倒战场。竟把卓魁掀在地，铜锤两柄落于旁。贼兵正与官兵战，一见齐皆着了忙。大喊一声须快救，如飞拥上众儿郎。玉粦惟恐人来救，急欲先将贼帅伤。忙对咽喉□□下，卓魁一命赴冥乡。顿时唬杀刘营将，合口齐呼主帅亡。来抢尸骸都杀上，玉粦大战在沙场。银枪起处喷红血，力敌千军勇莫当。众将冲来齐助战，三军呐喊震穹苍。刘家士卒看看败，学院兵丁越越强。早把卓魁尸踏碎，贼兵贼将尽遭殃。狂呼大叫皆逃命，弃甲抛盔窜四荒。一万兵丁同赶杀，俱皆乘胜猛如狼。学台马上忙传令，大叫三军听细详：
　　「唔，大小三军听者：尔等不须追赶残兵，速归队伍去解城下之围，以免贼人惊驾。「得令！」
　　军中一令重如山，将士兵丁杀上前。藴玉萧君心更急，横刀纵马独当先。程勋并及朱明绶，紧紧相随在后边。又踹连营三十座，杀伤贼将百余员。刘王早发雄兵到，要截官军半路拦。大战一场军又胜，纷纷贼将败回船。此时日已沉西去，犹听城根炮震天。学院麾兵重又进，滔滔一直到城前。困城贼众无其数，学院观之亦骇然。
　　但见那困城的大小贼众，密密层层，围得似铁桶一般。
　　迭迭重重尽贼兵，梯冲冀马若云屯。连开铁炮轰城角，乱舞旌旗卷阵云。猛将强兵纷似蚁，长枪大战密如林。团团围困江宁府，里一层来又一层。再向城头观仔细，女墙上有许多人。也将枪炮频轰下，石子纷纷似雨倾。学政见时忙纵马，银枪一指喝三军。快些就此将营闯，杀退豺狼好救君。兵将同声称得令，直趋城下大交兵。贼兵贼将如蜂拥，敌住官军各逞能。战鼓咚咚敲不絶，抬枪火炮响连声。四围贼将皆知道，顷刻俱来聚一门。数万贼兵归一队，大家并力战官军。官军奋勇齐交战，已被伤残八百名。明绶朱君心大怒，放开战马疾如云。大呼逆贼休狂妄，乱杀刘兵勇絶伦。贼将张昆忙接住，喊声小贼敢横行。
　　唷呀呀，你这该死的小畜牲，竟敢同了那几个毛将毛兵恁般放肆！
　　螳臂挡车笑你痴，休得要，阵前狂妄竟如斯。不如下马来投顺，免得他时懊悔迟。明绶喝声休鼓舌，贼奴何敢抗王师？急摇画戟当胸刺，贼将交锋力不支。一戟迎头来得猛，张昆落马入阴司。刘营气杀金庭贵，大叫诸人莫再迟。
　　呔，列位将军听者：我等不消混战，可速速分为五队，围住敌兵，捉拿小贼，不可轻放。
　　诸多贼将应声齐，顷刻纷摇五色旗。且战且行分五队，摆开南北与东西。喊声大震齐围上，乱撒缰绳纵马蹄。四面八方围困住，枪刀剑戟尽高提。锋芒闪烁同冲进，滚滚寒光照铁衣。一众官军皆失色，玉粦大怒策征驹。令旗一展忙传令，大叫垓心众虎罢。速闯重围休退后，莫生畏惧莫生疑。言完直向西方闯，贼将花成领白旗。一见冲来忙接战，交锋五合没髙低。学台悉欲将围出，忽拔青锋暗刺伊。剑入胸中深二寸，花成落马命归西。白旗围上人无数，还有那，铁甲将军二十余。大叫玉粦何处走，该心尚敢把人欺？
　　唷呀，文玉粦小匹夫，你休想出此重围！
　　说时率领狠貔琳，万把钢刀冷气浮。拦住官军齐喊杀，真个是，征云杀气鬼神愁。玉粦一见双眉皱，一磕征鞍骂贼囚。急展银枪施勇力，纷纷乱刺贼咽喉。贼兵贼将虽然勇，一遇长枪命即休。兵卒参游齐杀贼，人人奋勇挺戈矛。白旗队里纷纷乱，惟见尘埃战血流。藴玉萧君攻北路，钢刀砍杀贼人头。黑旗一队忙迎住，大战交锋两不休。明绶朱君生杀气，急催战马不迟留。直冲南路红旗队，咤骂无知众蠢牛。
　　唷呀，你这一班毛贼，怎敢阻吾出路？
　　方天画戟良如星，乱刺红旗队里人。贼将唐伦忙接住，一场大战在垓心。王雄参将冲东路，交战青旗一队军。中路且言程侍卫，黄旗围住两相争。两军战到初更后，杀得天昏月不明。学院西方兵大胜，率三军，冲来中路助程勋。顿时杀散黄旗队，贼将遭伤数十名。明绶杀开南路贼，萧君战退北方兵。俱皆来助王参将，又破青旗一队军。五路贼兵俱已破，其余败卒尽逃生。王师大胜非常喜，不赶残兵要扎营。传令八千兵卒等，营盘扎在水西门。当时又令程勋去，报与城头守将闻。城下之围今已解，烦他为我奏朝廷。程勋勒马高城下，便向城头喊一声。城上将军须快奏，可说是，程动取得救兵临。江苏学政提兵到，已解重围破贼人。现在城边俱候旨，伏维奏上圣明君。城头守将高声答，大叫程动侍卫听：昨日已知交战事，君王观战自登城。黄昏方始回宫去，小将朝前再奏闻。言罢即将身退下，此时已是大天明。殿前奏上明天子，天子闻知喜不胜。被困危城多少日，悬悬望救到如今。别方未见勤王至，谁知道，解困全亏翰墨臣。文武百官皆大悦，城中喜坏众军民。早闻传旨将城启，侍卫当先便入城。特到驾前来复命，细将前事奏分明。江苏学政虽年轻，实乃皇家柱石臣。大战沙场拼死战，为君如此见忠心。君王听奏天颜喜，撃节连夸好俊英。宝殿一声传圣旨，侍臣走马召词林。玉粦奉旨趋丹陛，再拜三呼见至尊。天子命教宣上殿，玉音慰劳叫贤卿。
　　朕躬坐困危城，兵将死伤过半，若非卿星夜来援，朕几为所掳矣。
　　谢卿年轻敢冲锋，力解重围救朕躬。把笔文人能杀贼，书生竟是大英雄。玉粦听了君王论，顿首尘埃答九重。宗庙之灵天子福，小臣自愧有何功？孝宗皇帝龙心悦，笑语朝班众宰公。方璧畏兵甘退避，反教学政统兵戎。幸而所托无差错，方璧须知也有功。昨日敌楼观战阵，始见出，玉粦猛勇似蛟龙。长枪所向无人敌，一领宫袍血染红。诸将一般皆出力，朕躬岂可不加封？群臣跪奏天言是，功大应邀圣眷隆。天子欣然亲写诏，命侍臣高唱殿当中。玉粦救驾功非小，冒险亲将矢石冲。奋不顾身能血战，救君足见一心忠。国家刑赏从公论，肯负沙场汗马功？特赐兵符和剑印，敕封兵马大元戎。加恩晋爵兰陵伯，报尔先加五等封。各路勤王兵若到，听其节制在军中。玉粦再拜辞封爵，天子龙亭不肯从。但说卿休辜朕意，好生为朕扫妖烽。国家断不将人负，亦愿贤卿慎始终。元帅谢恩三顿首，微臣敢不尽愚衷？君王便令回营去，惟恐刘兵又逞凶。文帅玉粦辞了驾，出朝出马去匆匆【四】。
　　却说天子因侍卫程勋取救有功，遂封为保国将军，所有文帅带来解围将士洛加一级，待平定刘逆之后，再论功行赏。又为萧藴玉、朱明绶二人在诸将之中立功最多，命萧藴玉为左先锋，朱明绶为右先锋，外发白银二万两及猪羊牛酒之物，犒赏三军。着保国将军程勋到营颁赐，又将靖逆大将军华振武麾下的兵将尽拨人文营节制。此时，城内官民人人喜悦，只有刑部尚书牛封为那漾绿山庄总觉不快。仲明为其曾向庄顺说自己过失，山庄虽已到手，终有些嫌隙在心。今见文玉粦乃仲明之子，忽然立此大功，天子又十分隆重，一则心内妒嫉功劳，二则恐怕玉粦不肯罢休山庄之事，便暗与通政司马裕商议道：「刘王大事将成，再不料竟被这小畜牲弄坏，我等须要早寻机会除去此人方妙，不然倘被他访出我等情由，奏知天子，我等无噍类矣。」马裕听了牛封之！，点首道是。自此之后，二人便有心欲陷害玉粦，且按下慢提。
　　回文还要表刘王，兵将虽多半带伤。主帅卓魁遭刺死，困城大将尽身亡。营盘都被官军占，只有那，废帐残旗撇岸旁。计点兵丁伤四万，刘王气倒在中舱。咬牙痛骂文家子，定要和伊闹一场。传令各营须准备，今宵同去夺营房。两旁将士齐齐应，谋士佘成叫大王。兵卒一天筋力尽，官军新胜必猖狂。若教再去将营夺，恐伊们，见了官军气不扬。伏乞大王权息怒，养兵数日也无妨。刘王听了犹无答，谋士姜通说正当。休息数天兵力足，何愁小贼势披猖！大王若肯听臣计，管教文家下马降。就便不能投顺我，料其不敢再强梁。刘王忙问卿何计，说出来时定主张。可羡玉粦年纔冠，文经武略总非常。虽然折我兵和将，实令孤家起爱肠。谋士姜通重启口，大王在上听端详。臣虽久在安徽省，祖籍原来是浙江。上月故乡亲友到，曾经细细说钱塘。
　　那文玉粦，乃通州刺史文绍之儿。
　　只消暗地用机谋，连夜差人往上游。调取曹君归大队，就着他，发兵八百赴通州。速将文绍来提到，愿大王，相待他人礼要优。令彼写书招彼子，若来降顺定封侯。倘然文绍违王命，即将他，高吊桅樯最上头。招令玉粦来出见，若不降将彼父熬油。由来父子关天性，见此情形必顺投。只要玉粦降顺了，其余兵将不须忧。刘王大喜频言好，不怕游鱼不上钩。果得玉粦为我用，仗他开国与安刘。寡人一任先生计，将息兵丁不报仇。立刻去将曹胜调，着其即速发貔貅。通州城小无兵卒，何虑他人不被囚？文绍定然归我处，看玉粦怎样不罢休。一班谋士都言是，料定那，小子投戈下马求。
　　却说刘王听了谋士姜通之计，随即差官往调曹胜，着他分兵八百，将士三员，暗往通州捉拿文绍，不可迟误。一面又令人往安徽省内知会巡抚庄顺，令即速发兵前来助战；一面在江岸上悬起免战牌来，欲要休兵半月。文玉粦即遣将士将牌挑去，打过战书，约期会战。刘王总兵不动。
　　不觉光阴又数天，且言文帅在营间。屡差将士来挑战，怎奈刘王守备坚。便令萧君城内去，将情奏上圣君前。朝廷降旨文元帅，速即营中备战船。文帅接将天子旨，即日间，行文各处地方官。战船着令连宵备，果然已，数日之间尽办全。恰又值，各路勤王兵总到，此时候，大兵云集在江南。山东巡抚亲来救，浙省中丞自赴援。更有江西和豫省，勤王各遣总兵官。只因已奉君王旨，学政军中握大权。各路勤王听节制，所以是，到营先把主军参。元戎相见多谦逊，然后朝中请圣安。共有雄兵将十万，营盘都扎大江边。克期正欲攻刘逆，忽然间，探子前来禀事端。报说江心曹胜贼，分兵八百将三员。如飞直扑通州去，各汛兵微不敢拦。探得是真从实禀，元戎闻报骇非凡。急传藴玉萧前部，并召将军祝大年。令箭一支亲发下，起身忙对二人言。只因本帅将围破，却与刘雄结下冤。他竟暗中差士马，通州去害我家严。家严虽则能知武，但恐无兵莫保全。我又不能亲自去，敢将王事等闲看？故差二位将军往，速到通州去救援。牙将十名今付汝，随行兵卒派三千。务祈星夜前相救，莫使通州被贼残。若得保全无甚事，玉粦顿首谢尊前。元戎道罢忧形面，仰首嗟吁泪欲弾。二位将军称奉令，自当驰救敢耽延？
　　元帅不须忧虑，小将等敢不尽心？
　　言讫躬身别主兵，出营领队便登程。星驰去把通州救，马不停蹄晓夜行。元帅在营焦更急，恐防先已陷州城。连差探马更番去，终日悬悬盼好音。帐下将官今数百，齐来安慰领兵人。朝廷也晓通州事，温旨谆谆慰问频。朝内众臣皆致候，玉粦反觉不安心。转防有误皇家事，择定来朝要出征。下令各营兵共将，五更三点会中军。合营将士皆知信，五鼓齐齐到大营。甲叶无声挨次进，莲花账下两旁分。三番奏乐三通鼓，帐后传呼主帅临。文帅出营升了座，帐前护卫百余人。合班将士同参见，虎座元戎略欠身。虽则胸中心事重，不将愁态面中形。只因要去交兵际，恐慢三军鼓勇心。众将行参方已毕，中军来禀主军闻。
　　启上元帅：今有山东巡抚冯大人、浙江巡抚秦大人皆在辕门候令。
　　文帅听言略整冠，传教速请进营间。中军出外忙相请，二位封疆到里边。早见主军亲起接，宫袍挂体正青年。金冠抹额明珠现，玉带围腰宝剑悬。秋水为神人俊雅，莲花作面色鲜妍。自来帐下含欢接，二位中丞急近前。相见元戎同作揖，人员设椅在东偏。玉粦拱手殷情让，二位中丞更自谦。固请主军归正位，方纔同坐在旁边。山东巡抚冯良弼，先向元戎欠体言。
　　请问元帅，不知近日通州可有甚消息否？
　　萧君前已渡长江，大约通州尚不妨。探马连朝应有报，贼兵今已到何方？下官曾亦差人探，传说刘兵已败亡。自古吉人天必佑，主军无用意徨徨。玉粦谢道承关切。但只是，探事之人话渺茫。或说通州围甚急，或言贼败已投降。浙江巡抚秦宗荫，欠欠身躯道细详。
　　下官闻得，主帅为了通州之事终日忧愁，废寝忘食。
　　贼兵虽把大江过，传说兵丁尚不多。况且通州城甚固，跳梁小丑待如何？先锋英勇非凡比，必使强人尽倒戈。主帅无须心过虑，料来不久听铙歌。玉粦只得言称是，蒙慰良言佩德多。强正精神重启口，欠身便把二公呼。
　　阿，二位大人，目下刘雄坚守不出，我处也只好要学那赤壁鏖兵了。
　　凭他战舰怎坚牢，须借东风用火烧。本帅昨朝斟酌定，欲思挑选一英豪。着其暗去烧舟只，且看刘雄可得逃？二位大人须准备，分兵一半上征舫。战船且幸皆齐备，水陆交攻在此宵。二位中丞纔起应，忽然间，蓝旗趋入禀根苗。
　　启上元帅得知，左先锋与祝将军兵已归来，特来缴令。
　　一言惊坏大元戎，难禁忧疑改了容。只说归来何太速，顿时蹙损两眉峰。抚军众将皆疑虑，未识通州事吉凶。文帅急教传人内，早来了，红袍宝带两英雄。元戎此际难安座，忙即抬身出帐中。急问通州无碍否，可曾探得贼行踪？半涂而转非无故，莫不虚劳往返功？藴玉大年忙见礼，齐称主帅请宽胸。通州今已安无事，贼兵们，俱被州尊一扫空。
　　小将等一渡了大江，先遣千总周华往探贼兵消息。
　　去无两日转周华，探得通州事不差。刘逆特差三贼将，登兵去把通州拿。幸而刺史多谋略，假说投降顺了他。相请人城来饮酒，暗中埋伏在官衙。掷杯为号兵皆起，贼将三名总被拿。八百贼兵俱杀尽，丝毫未得害民家。
　　闻得已将三名贼将现都解往姑苏省内，详闻上宪。
　　通州无事贼俱平，不久中丞奏捷音。小将半涂知此信，无须前往故回兵。吉人自有齐天福，贼众虽狂不受惊。堪笑刘雄空结恨，兵亡将死枉劳心。玉粦听得平安信，万虑千愁一刻清。眉际忽看添喜色，面庞顿觉长精神。口中连说邀天幸，拱手殷情谢两君。且喜通州无甚事，路涂劳苦累将军。大年藴玉躬身说，幸得平安贺主兵。巡抚将官同作贺，中军元帅谢诸人。此时撇下心头事，要分拨营中将士们。一卷已终收住笔，再将后事接前文。作书自笑诚何意，无非是，欲向闺门觅赏音。
　　【校记】
　　〔一〕「海」字原残缺，据南图本补。
　　〔二〕「麟」，原作「粦」，今改。
　　〔三〕「尸」，原作「死」，今改。
　　〔四〕「出马」，疑当为「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