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酒表示一切正常》结果显著

67、海岛禁区

　　出原行雄正在工作。
　　这是他入职后勤部的第六年。
　　和过往的每一天一样，他拖着垃圾运输车，打开焚化炉，按照处理物的类别设定好对应温度、焚烧时间，然后开着他的小车前往下一个区域。
　　在这里工作日久，他已经对很多事情都麻木了。
　　死亡、血迹、残肢肉泥……这种肮脏东西总是会隔三岔五的冒出来。有时是在手术台，有时是在监牢，也有些情况下会是在走廊里。
　　而他的工作除了日常的各种垃圾处理之外，就是在冲突事件平息之后，收拾这一切。
　　今天的日常工作已经结束，而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清扫——特殊的那种。

　　出原推着他的小车，从后勤员工专用的货运肮脏电梯下到了倒数第三层。
　　作为一个在海岛禁区工作六年，东京基地工作十二年，总共在组织里已经干了十八年的老员工，出原对很多场面的承受能力已经远远高于一般人了。
　　但是哪怕是这样的他，在电梯门打开、腐败血腥的气味涌入狭窄电梯舱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干呕。
　　这是个还算新鲜的现场。
　　血迹和碎肉烂泥一样的在墙壁上涂的到处都是，粗粗扫过去可以发现，大概有四五个人死在了这里。
　　从向外撞击以至于发生明显变形的大门、天花板上的洞眼以及地上的几具勉强还算有人形的躯体上残余的痕迹，出原不难猜测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几个文员在这里遭遇了什么，他们慌张的想要离开这里，但是身后走廊的大门已经被关闭。
　　和他们一起的某个人发狂了——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用电锯或者别的什么类似武器袭击了他的同事们。
　　可惜他的同事们手无寸铁，毫无自保之力。
　　一面倒的屠杀。
　　以及，之后的暴力镇压。

　　出原看着走廊上几处干净到格格不入的、锃亮的角落和墙板，知道这里任意一块铁皮翻过来就会露出那些重型武器。
　　这种配置是每个走廊、每个房间内的标配，平时不会显露，但是当有任何‘风吹草动’发生的时候，组织会让人知道为什么*禁区*的控制范围是*禁区内的每一寸土地*。
　　出原抖开毫无标识的黑色袋子，面无表情的拿出钳子、吸盘和高压冲水工具，开始将走廊中的一切惨剧痕迹消弭。
　　他已经很少产生名为触动的情绪了，连呕吐、恶心、食欲降低这些反应都少有。
　　这种表现颇受他们后勤部的主管清酒的赞许，尤其在有新员工因为精神压力过大而濒临崩溃的时候，清酒就会拿他和别的部门的几个老员工举例子，让他们*克服*一下。
　　有的人能撑过来，成为和他们一样麻木的一员。
　　有的人则失败了，情绪崩溃或者叛逃，然后——获得一发处决弹。
　　禁区里其实也设立了心理疏导室，可惜用处不大；组织其实也不禁止人信教，但是出原相信这里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死了之后还能上天堂。他们所有人，未来只会下地狱。
　　未来……
　　出原把散发着恶臭的推车推到一遍，开始用高压水枪冲洗墙壁。
　　先是乌黑，然后是褐色，随着污渍被一层一层冲刷，四溢的水逐渐变成深深浅浅的红。
　　可是他们*现在*不是已经在地狱了吗？

　　两小时后，出原打扫完毕。
　　他最后环视了一遍现场，眼神中突然出现了一丝久违的波动，那是名为疑惑的情绪。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红色的、毛茸茸的东西过去了？
　　追上去看看什么的是不可能的，出原活到现在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没有好奇心。

　　海岛禁区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天知道那群疯子到底在搞什么研究。
　　如果说原先在东京工作的时候，作为行动组外走在最现场的后勤组清道夫，他尚且能够理解一些组织背后的行动逻辑——搜刮财富、操弄政治、追寻长生，那么现在在组织明面上根本不存在的*禁区*里，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了。
　　那些实验，那些生物，有的还保留着为人的理智，有的已经彻底疯了，有的更是出生时就不具备人形。
　　为了求长生连同类都可以如同对待畜生一般毫无底线的实验操纵，做出这种行为，犯下这种罪孽，那些人形的躯壳里的灵魂真的还可以被称为人类吗？
　　出原不知道答案，这也和他没有关系。

　　出原用力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因为年纪上来了还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了。
　　从上周开始，说不准是哪天——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每晚、每天、只要他闭上眼睛，他就会陷入同一场梦境。
　　虽然他记不住梦境的内容，但是醒来时大汗淋漓、手脚发软、全身虚脱的感受是真实的。
　　这已经影响到了他的日常生活，如果这个问题再不解决，他的下场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工作失误后死亡，或者精神压力过大后崩溃，被组织*解雇*。
　　出原本就不挺拔的脊背弯的更低了一点，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开着散发恶臭的小车离开了外表焕然一新的走廊。

　　走廊恢复了安静。
　　而后，几个红色的毛球顺着通风管爬了下来，消失在走廊的深处。
　　破碎的摄像头尚未恢复工作，雪花般的镜头里只留下几个红色的斑点。
　　“成功了吗？我们逃出来了？”一个毛球的声音里满是后怕。
　　“大概是……这里的味道好臭，还有一丝令人作呕的甜，我们大概是到了那个人的实验场地了。他肯定又在搞那什么见鬼的‘随机单盲实验’。”另一个毛球看起来有些嫌弃。
　　一个红色的毛球缩在角落，和它的两个逃亡同伙相比格外的谨慎。
　　“那个小鬼——轩尼诗是个疯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弄进来了什么东西！我们要怎么变回去啊！”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我们还是跑的更远一些吧。”
　　“有什么关系？他是有几分本事，但我不相信他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况且那个气阀门只认虹膜信息，暴力破解只会触发警报。”
　　“说的也是，那我们……”谨慎的毛球似乎并没有很放心，它说着话，随意的抬起头：“啊啊啊啊啊啊快跑！”

　　可惜发现的已经太迟了，追兵已经登场。
　　来者不是把他们外表大变样的那个诡异实验体，而是一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橘猫。
　　可哪怕是平时随便就能制服的橘猫，对现的它们来说也十分可怕了。
　　更不要说这个橘猫有些邪门。它明明还没有抓到它们，但是它的嘴巴已经越张越大，然后——一切挣扎的噪音戛然而止。

　　【宿主，抓到了。】
　　‘帮我问出密码，辛苦了。’
　　【好的……你还好吗？】
　　‘你觉得呢？我觉得自己现在还不错，有种坦荡的美。’
　　系统看着北川墨躺在无菌手术室内，脑壳被扔到一边，大脑灰质完□□露在外界的样子，觉得这个笑话哪怕对系统来说也有些过于地狱了。
　　【……等等我。】
　　‘嗯嗯。靠你啦，系统王子。’
　　【我不是……算了，请宿主稍等。】

　　系统说完就没声了。
　　可以理解。
　　毕竟那三个家伙刚把实验体的脑壳掀开就被猝不及防的变了形，在外面逃窜了一圈，已经脏的不能看了，系统自然是不能把它们带过来的。
　　但是北川墨现在在手术台上干等着也很无聊。
　　他能够感受到冷风吹拂自己裸露大脑皮层的通透感，自己的脑子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没有疼痛，没有恐惧，北川墨甚至觉得有些安详。
　　一种诡异的、似曾相识的安详。

　　现在我要是坐起来，脑子会不会掉出来啊？应该不会，毕竟中枢神经还连着脊神经呢。但是变形应该会有，说不准就会变成痴呆。
　　这就是彻底毫无保护的感觉吗？任何人这时候进来，我都会死，死得毫无还手能力……
　　好像很不错的样子，现在死掉的话，我甚至没有痛感。
　　就是有点冷，还有些虚无，一些空旷的无处安置的实感缺失。
　　我是在害怕，还是在慌张，还是在悲伤自己的渺小无人在意、说不定死了都不会引起一点波澜呢？

　　这些情绪就像是流淌的河水，但是北川墨并没有身处河中，他站在岸边，分析它们、旁观它们，任由这些想法从他的身侧流过。
　　好像他只是个客体。
　　他知道心理学上把他的这种症状称为‘解离’，也知道解离症指的是在记忆、自我意识或认知的功能上的崩解，没有现实感，没有自我感，起因通常是极大的压力或极深的创伤。
　　但是他并没有、从没有向任何人倾吐这些的想法。

　　包括琴酒。
　　因为他不想被人同情或怜悯，那种眼神会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某种浑身长满怪病的异类。
　　他一直在好好的掩盖自己的异常，但就像天底下任何一个作业空白却假装和周围所有同学一样写满了答案、强装若无其事等待老师抽查的学生一般，他的伪装虚张声势、一戳就破，而这堂课永远没有下课铃。
　　但是他确信琴酒是有所觉察的，但是再狼狈的样子也被对方看过了，琴酒却从来对他露出过类似于同情或者怜悯的眼神。
　　所以，不是琴酒控制、囚禁了他，而是他离不开琴酒。琴酒，是他行走于世、拥有和常人一般生活的体验感的，唯一的锚点。
　　哪怕琴酒出于某种对自己的私人物品打标记、或者别的什么心理，在他的脖子上装了携带定位器的、无法自行拆卸的项圈，他也心甘情愿，毫无异议。他的心情甚至是雀跃而幸福的，因为这代表着琴酒的在意。
　　但是现在，脖子上空荡荡一片，所以琴酒也找不到他了。
　　所以，他又一次一个人了。

　　“嗡——”大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果然，一个人都没有呢。介意和我谈谈吗？组织历史上最大恶性事件的制造者先生？”
　　来人穿着无菌防护服，俯身对上北川墨毫无波澜的、锈红色的眼睛。
　　轩尼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