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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阿雀儿 ...


  •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车停下的时候,乔绿傻了,怎么到大院来了?

      司机下来跟站岗的门卫说明情况,池勐的车不进去,只有乔绿一人通行。

      路上她和池勐算是聊崩了,但池勐也没怎么为难她,本以为到这就结束了,敢情是还有后手呢。

      岗亭里的门卫笔直地站着,像一颗迎风挺拔的白杨。

      乔绿进去之前回头望了一眼,车里池勐没再笑,目光有些说不上来的果决,对着她极轻的扬了扬下巴。

      黑色的轿车和乔绿同时离开原地,一个离开大院,一个走进大院。

      临近元旦,路上小孩子不少,后午时分显得有些热闹。

      乔绿走了几步,看见一窝小孩儿蹲在楼前凑着脑袋密谋着什么,背着的手里抓着玩具枪,还是木制的。

      她不由得站定多看了几眼。

      远去的记忆带着灰尘扑面而来。

      十五岁离开大院之后,她来过一次,陪着池漾来看他爷爷。以前大院的朋友知道了,还笑她是陪“新媳妇”回门。

      乔知悉调走后,那个家也基本搬空了,她没去看,从池家出来她和池漾就回了空山。再回北京时脑袋上已经贴上了“罪臣之女”的标签,那些朋友再没联系。在这土生土长十六年,再回来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不胜唏嘘。

      乔绿自嘲一笑,拢了拢领口,收回视线继续走。

      池家就住在里面第二栋楼,位置很是好找。

      站到门前,她这才发觉走过来这几步路寒风就把手吹的通红,她攥了攥手心准备敲门。

      这时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西装革履,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走出来,看见她身形一顿,紧接着朝她轻点了下头,留下门走了。

      “阿雀儿。”老爷子看见了人,唤她进去。

      乔绿笑的恬静,一边关上门一边叫人:“池爷爷。”

      “哎,快进来坐。”

      老爷子眼神很好,乔绿的模样和从前变化不大,一眼就能认出来。

      屋里有人泡茶,走近就能闻到幽幽茶香,乔绿心里那点说不上来的不自在无形中消散了。

      毕竟从前两家的关系就不算多抵实,现在阶级高低立现,全然没点紧张是假的。

      老爷子坐下,不动声色地把人打量了个遍。

      小丫头和从前一样瘦,背也依旧直挺挺的,乍一看是乖了,可眼里那股子凉薄劲儿比从前更甚。

      青绿的白瓷茶盏端到乔绿跟前,茶汤清亮,尖叶舒展。

      老爷子朝她闲闲一笑:“尝尝,看看能喝出来吗。”

      “您就别难为我了,打小儿我就嘴笨,尝不出个好赖。”

      乔绿在长辈跟前卖乖的功夫练了小二十年了,主打的就是一个实诚。会就是会,行就是行,不懂就是不懂,分寸捏的恰到好处。做小辈的低了头,做长辈的总不好再说什么。

      对上池老爷子,她还是决定拿出上回来的心理战术,坦然以对。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装傻才是上上策。

      见乔绿云淡风轻地喝茶,老爷子想起了故去的老朋友。

      “我记得,你的名字是你爷爷起的。”

      乔绿乖巧答道:“是。”

      “取的什么意思来着?”

      乔绿垂眸,视线落在茶碗里,回道:“绿色是军服的颜色,爷爷说绿意味着保家卫国。”

      “嗯……”老爷子长长地舒了口气:“你爷爷啊,一辈子都想着这四个字了。”

      说完又问了句:“是早就起好了?还是生出来才给你起的?”

      这名儿忒大,乔知悉是个文职,不至于指望自己的女儿上进部队。

      “我爷爷本来是想有个孙子承他衣钵,就起了这名儿,我出生后他又觉得当女孩儿名也不难听,就重新起了阿雀儿这个小名。”

      绿,是叫她心中要有大义。雀儿,依人小鸟也,是盼她有人可依,有枝可栖。

      爷爷是希望她既有鸿鹄之志,又有燕雀之福。

      “阿雀儿这名字也好,你爷爷对你用心了。”

      “是。”

      又聊了几句,聊到兴头上,老爷子带她去了书房,拿出当年她写的那副字。

      “来,看看你这几年有没有长进。”

      老爷子的书案很大,光是毛笔就挂了一排,砚台里的墨也磨好了。

      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抬手就能写。

      时间太久,乔绿早忘了当年拿的是哪根笔,干脆拿了根中规中矩的,没点什么珠玉,沾了墨,枕腕开写。

      起落出锋,逆入平出。

      早先的基本功够扎实,几年不练,乔绿的笔迹依旧有型。

      瘦金,要的就是瘦而不失其肉。

      这次依旧是苏轼的诗,落笔稳中带劲,一气呵成。

      乔绿写完将笔搁到砚台边,看着案几上的字,心口忽然麻了一下。

      “好!”老爷子拍手称赞道:“阿雀儿的手功还是稳,这字跟之前写的一样。”

      “您谬赞了,还是退步了的,没以前的好了。”

      “字讲究的是有魂,魂变了型就变了,魂不变型就不会变。”

      老爷子将两张字并排放到一起,新的墨迹未干,带着湿意。旧的墨迹早已干涸,纸边也泛了黄,道道折痕压在纸上。

      也压在乔绿的心头。

      “阿雀儿,你说你退步了,可是觉得你这魂变了?”

      老爷子坐在黄梨木椅上,直视着她。

      说的是字,问的却是人。

      乔绿脸上笑意淡然:“物是人非事事休,自然是有变化的。”

      “那你觉得池漾呢?”

      意料之内的转折,乔绿表情不变:“也变了。”

      “哪变了?”

      “以前能叫池漾,现在得叫池总了。”

      老爷子没想到她还能抖机灵,爽朗一笑,视线落到那两幅字上:“你跟那小子见过了?”

      “是,工作碰上了。”

      当场就摔了个杯子。

      乔绿实话实说,老爷子嗯了声,揭过这篇,仿佛问这么一句再寻常不过。

      然后话锋一转,说到书法上:“瘦金体不好练,当初怎么想的?喜欢宋徽宗不喜欢颜书?”

      砚台的墨经过研磨挥发出墨香,不浓不淡,乔绿却闻出一股血味。

      就书法而言,宋徽宗的瘦金体比颜真卿的楷体更刚硬、更有筋骨。

      就人而言,宋徽宗作为君王庸弱让国,颜真卿作为臣子一生忠烈,最后却忠至灭身,全家战亡,对着亲侄子的头颅写下字字泣血的《祭侄文稿》。

      都是家破人亡,一个如逐水飘零,一个人倒魂不倒。

      屋子里的暖气很足,乔绿后背热出了汗,她看着那副旧字,神色平静。

      “瞧着《赤壁赋》倒让我想起来苏轼的另一首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雪踏鸿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老爷子盯着乔绿看了一会,其中的诗意他自然明白。

      他问的隐晦,乔绿答的更隐晦。

      老僧已逝,旧题已灭。过往的荣光艰辛再怎么雁过留痕,也会被时间覆盖。

      乔绿这是想用一首诗打消他的疑心,告诉自己她豁达的很。

      “阿雀聪慧过人,一直是小辈里少见的。”

      老爷子提起她小时候的事。

      “你过百天的时候,你爷爷来我们家炫耀,说他家阿雀儿有多可爱有多好,给我眼红坏了。我说以后阿雀儿指不定嫁到池家给我当孙媳妇呢,那会儿池政刚过三岁,池漾才两岁。”

      乔绿右眼皮一跳。

      老爷子继续说:“池乔阴鬱,胥能苍双。池乔不分家,以前我是真觉得,要是我哪个孙子有本事,能把阿雀儿娶进来就好了。”

      “但我没想过你跟池漾。我第一次见他,他才三岁,害怕又不敢哭,就噙着眼泪不敢掉。这个院里的孩子哪个不是底气十足,可他心里没底气,他现在有的东西,得花别人双倍的功夫才能到手。这辈子是池家欠他的,我只想他过的稳妥。”

      老爷子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微颤。

      老爷子把心里话说出来,为了保下池漾,甚至不惜把另一个亲孙子推出来。

      “阿雀儿,你比池漾聪明、比他敏锐,池政性子沉稳、果敢,跟你能是良配。下周池政演习回来,你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跟他吃顿饭,他也老大不小了,还总要让我操心人生大事。”

      老爷子这招是以退为进,话却让乔绿有些尴尬。

      且不说她跟池漾做过的事,就凭池漾在空山别墅住了那几年,她就不可能跟池政再有什么。

      池家不可能让兄弟俩都跟一个女人牵扯上,老爷子说这话,一是为了试探她,二是想用这样难堪的话让她知道,只要池漾还姓池,他们就不可能。

      一时间,乔绿没有说话。

      过了几秒,她迎上老爷子的目光,坦荡而坚定。

      “池爷爷,可能要辜负您的心意了。乔家已经没了,乔绿只想剩下的人生能过的自由。”

      —

      出了大院,太阳都落了一半。

      乔绿只觉得疲惫地浑身都被掏空了。

      这里打不着车,她只得顶着冷风独自往前走。

      没走几步,对面一辆漆黑吉普气势汹汹地开过来,乔绿扫了眼车牌,立马有眼力见的往里移了移,给那车让道。

      不料那车开到她跟前停住了。

      看见池漾从车上下来,乔绿二话不说就抬脚往前走。

      “你再走一步试试!”池漾恶狠狠地冲她吼。

      乔绿停也不停。

      池漾三步并两步冲过来扛起她就扔进了车里,摔的她眼冒金星。

      “你有病吧池漾!”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

      池漾走到另一边上车。

      乔绿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爬起来:“大院门口就敢截人,吃了豹子胆了你!”

      池漾单手打方向盘,另一只手把手机关了扔到副驾上,冷漠道:“再说一句把你扒光了扔出去!”

      乔绿:“……”

      她心想这一天怕不是跟姓池的犯冲,老的找完小的找。

      气头上的池漾一脚油门踩到底,开的飞快。

      她也不管去哪了,躺在宽敞的后座上闭上了眼。

      爱到哪到哪吧。

      池漾瞥了眼后视镜,丫真能耐,还睡上了。

      知道她让人带到大院来,他扔下高层会就来了,生怕晚一会儿连骨头都不剩。

      她倒好,良心都让狗吃了。

      出了大道,池漾一路往南开。净走小路,车颠的像太空飞船。

      乔绿憋着一股气硬是没睁眼。

      不知开了多久,车停了。

      听见池漾下车,开门又关门的声音,乔绿这才睁开了眼睛,望了望窗外。

      车停下的位置四周都是墙,看起来充满了压迫感。恰逢这时太阳也下去了,天色青的发暗,更添了几分让人不安的幽暗。

      后车门被打开,乔绿暗叫不好,转身就要开另一边的车门,被钻进来的池漾一把扣住了手。

      “你消停……”

      后边的话没有机会说出来。

      猛烈的吻如暴雨而至。

      乔绿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脑子“嗡”的一下。

      不是吧?

      下一秒堆叠的裙摆就被扬了起来,气头上的男人强势的不容抗拒,丝毫不顾忌她的感受。

      乔绿皱眉,倒吸一口凉气:“疼……”

      池漾充耳不闻,发了疯似的,分不清是亲她还是咬她。

      乔绿察觉到他的意图,忽然就不挣扎了。

      那一瞬间里,她发觉现在的池漾是不容招惹的,更容不得她用以前的路数去招惹。

      隐没于世的这几年,自己被生活打磨地越发平和,而他从数不清的阴谋阳谋中厮杀出来。如今他的面具已不再是她可以抬手触碰甚至揭开的。

      一声“阿雀儿”是距离消融的象征,可现在他跟她之间横亘着的,俨然是一条世道给予的、无法跨越的鸿沟。

      于是乔绿不反抗了,就那么直直地望着车顶,任由他下了劲地折磨。

      漠然的像她又不像她。

      池漾的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慢慢停了动作。指间干涩,无动于衷,他再傻也能明白乔绿这是没有和他玩的心思。

      她竟然会对他没兴趣。

      耳边本就急促的呼吸又乱了节奏。

      乔绿感觉到池漾的手退了出来,掐在了她的腰上,力气大的好似要把她掐死。

      “你真是好样的,乔绿。”

      池漾用虎口卡着她的下巴,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方,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又说了一遍,“真是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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