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零四天》言寺歡

8、长命百岁

　　卓锦寻好像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中一片黑暗，他从小就怕黑。
　　阿锦找不到阿洵了。
　　他好害怕。
　　卓锦寻觉得混混沌沌，他像是忘记了什么东西，但是他知道，他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好像叫‘阿洵’，他总觉得这个名字能给他诸多安全感。
　　他一边在黑暗中往前跑着，一边大声喊着‘阿洵’。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突然发现前面有零星的碎光，在这黑暗中尤其显眼。
　　他欣喜的朝着那抹白光跑去，突然碎光瞬间聚集在了一起，尤其刺眼，卓锦寻伸手挡在自己面前。
　　他眯着眼，隐约看到有一个人影顿时显现出来。
　　“阿洵…？”卓锦寻不确定的开口。
　　只见那人身形顿了顿，抬起头来。
　　卓锦寻看清脸后顿时欣喜若狂“阿洵！”
　　在白光聚集在一起时，他就想起来了‘阿洵’是谁。
　　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来了这里，他不是摔倒了吗？他死了吗？
　　但是卓锦寻很快排除了这个可能，因为他的阿洵一定长命百岁，怎么会和他一起来这？
　　‘于洵’抬起头，温柔的看着卓锦寻，向卓锦寻伸出一只手。
　　“阿寻，我来带你回家。”声音温柔又富有磁性，极其的蛊惑人心。但卓锦寻在这时却迟疑了。
　　阿寻？这个称呼，在他们见了家长之后就改了啊，为什么阿洵会叫他阿寻呢？
　　在于洵带着卓锦寻去见家长之后，于父于母为了叫他们两个的时候好区分开，就一直叫卓锦寻‘阿锦’，叫于洵‘阿洵’，久而久之，他们两个也习惯了。
　　可现在，为什么阿洵会叫他阿寻呢？
　　卓锦寻一遍遍审视着面前这个人。
　　没错啊，就是这个人啊。
　　他索性也不再多想，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于洵’的手。两个人正要走，只听到身后有人急切的吼了一声“阿锦！”
　　他被吓了一跳，紧紧握着的手一下子就松了许多。
　　他循声望去。
　　是于洵。
　　他只站在离他三米不到的地方。
　　卓锦寻吃惊地看了看，怎么会有两个阿洵？！
　　而且面前这个阿洵，与身边这个阿洵极为不同。
　　那个阿洵，胡子拉碴，满眼布满了红血丝，头发乱蓬蓬的像极了鸡窝，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和哀求。
　　卓锦寻此刻也不知道哪个是他的阿洵，但是他知道自己爱阿洵，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面前这个阿洵让他心疼。
　　他想抱抱他。
　　正要向前，却发现此刻手被身边的于洵紧紧握着。
　　卓锦寻皱着眉挣脱，挣脱不掉。
　　而他面前的于洵一副哀求的口吻，眼眶中有泪：“阿锦！你过来点，好吗？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卓锦寻觉得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冲上去抱抱眼前这个男人，抱着他，亲吻他，安慰他。
　　可他做不到。
　　卓锦寻感受到了，他越是挣扎，他身边的‘于洵’握着他的手就越紧。
　　他皱着眉。
　　好疼。
　　他的阿洵不会让他疼。
　　这个念头让卓锦寻更加确信了那个狼狈的阿洵才是真正的阿洵。
　　卓锦寻快要崩溃的去掰这只手，咬这只手，锤这只手，可无论他怎么折腾，这只手都无动于衷。
　　就像是反弹一般，他折腾的越久，自己反而越疼。
　　不止是手。
　　突然，他感觉有什么顺着他后脑勺滴在了身下的黑色地板。
　　卓锦寻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是血。
　　他又害怕又疼，急得哭了起来。
　　卓锦寻向于洵伸出沾满鲜血的手，哭喊着：“阿洵，怎么办，我挣脱不开，我好疼!!”
　　他这才发现，自己像是在缓慢的移动，于洵向他这边跑着，却是越来越远。
　　于洵眼底有痛苦，有不舍，唯独没有惊恐。
　　甚至卓锦寻说出他好疼的一瞬间，他眼底所有情绪都转变为疯狂。
　　他想要拽住他，留住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阿锦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停下不动了。果然，卓锦寻也不再移动，但他还在疯狂的甩着那只手。
　　卓锦寻又痛又着急，他抬头看向于洵，于洵也在看他。
　　“阿锦。”他对面的于洵轻轻地开口了，眼眶通红的问他：“阿锦，你很疼吗？”
　　卓锦寻冷汗冒出来了，点头哭着和于洵说：“疼，我疼！阿洵，怎么办，我挣脱不开。”
　　于洵痛苦地闭了闭眼，有一颗晶莹的泪滴滑落。
　　卓锦寻愣了一下，于洵曾经胳膊骨折都没流一滴泪，和别人打架被反打的鼻青脸肿都没流一滴泪，被记过失去了保送资格也没流一滴泪。
　　可是此刻他却哭了。
　　卓锦寻只觉得此刻心如刀进去捅了又捅般，嘴里发苦。
　　他赶紧摇摇头，艰难的开口：“不！阿锦…阿锦不疼，阿洵别哭。”
　　于洵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睁开了双眼，颤抖着声音说：“阿锦，太疼的话，就走吧。”随后摇摇头，苦笑着，却有泪滑下：“我们，不坚持了，好不好？”
　　卓锦寻瞪大了双眼。
　　在于洵说这句话的同时，他被这白光瞬间包围，真的不疼了，很温暖。
　　在白光吞噬他的瞬间，他看到了于洵缓缓跪在地上，垂着头，像是什么被抽走了般，了无生气。
　　病房里的于洵猛地睁开眼，喘着粗气。
　　他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病床前睡着了，胃还在隐隐作痛。
　　于洵赶忙看向卓锦寻，松了口气，仪器还在正常运行，他也还在。
　　于洵心有余悸的想着刚刚的梦。
　　那真是个可怕的梦，在梦里，他无论怎样追赶，都握不住阿锦向他伸出的那只手。
　　他始终在阿锦身后，两三米，对他来说却是最遥远的距离。
　　这时他感觉到胳膊下的病床有了动静。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卓锦寻缓缓睁开了双眼，随后欣喜若狂的按下床头的按钮。
　　云佳宜因为今天卓锦寻的特殊性，睡在了护士办的吧台，这样他就能更及时的去到病房。
　　此刻铃声吵醒了他。
　　他急忙揉揉双眼，蹭的站起往病房走，因为太过着急，还踉跄了一下。

　　给卓锦寻做了个简单的检查之后，他只觉得不可思议。
　　脑中有瘤子，后脑勺被碰出血，抢救了三个半小时，怎么说也不会这么早醒。
　　除非……
　　云佳宜复杂的看了眼在床上垂眸不知在思考什么的卓锦寻。
　　除非是回光返照。
　　人在这世间有什么执念，放不下的，会在将死时神志突然清醒，交代后事。
　　这是他体内细胞给他最后提供的能量，给予身体最后的繁荣。
　　云佳宜红了眼眶，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他看向于洵，不忍地看着于洵亮晶晶的双眸，随后别开了眼，拍了拍于洵的肩膀。
　　他安慰人总喜欢拍肩膀。
　　这个动作说明了一切。
　　于洵嘴角的笑僵住了，顿时感觉晴天霹雳般，脑袋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到了。心脏撕裂般的疼，仿佛身体不属于他。
　　为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阿洵？”耳边传来卓锦寻温声的呼唤。
　　于洵刚刚已经在梦里经历过卓锦寻的离开了。他扯起一抹笑，故作轻松地看向卓锦寻，同样温声回答：“怎么啦？”
　　“真丑。”卓锦寻轻嗤一声。于洵愣了愣，只听到卓锦寻继续说道：“你那抹笑，比我哭起来还难看哈哈。”
　　于洵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哭了。
　　他重新走在病床前，半跪着趴在卓锦寻怀里，拱着让卓锦寻抱着他，肩膀轻轻抖动着，隐忍的发出呜咽声。
　　卓锦寻在云佳宜出现前就要求于洵将自己半扶起来，他靠在床头，背后是于洵怕他冰着，垫着的枕头。
　　卓锦寻满眼温柔与不舍，伸手揉了揉于洵那头鸡窝似的头发，柔声安慰道：“好啦好啦，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哭。你这样，我心疼，我还怎么安心走啊？”
　　于洵抬头怒视他，鼻头红红的，眼睛肿肿的，却还是抽噎的开口：“才，才不走。”
　　卓锦寻哭笑不得的看着他。
　　分离之痛在人还没有分离之时是体现不太出来的。
　　于洵又低下头，钻进卓锦寻的怀抱，闷声说道：“阿锦，那你一定要等我，一定不能忘了我！”
　　卓锦寻笑着说：“好，等你，等你来寻我啊。”
　　无所谓等个几十年，因为他的阿洵要长命百岁才可以。
　　至于他呢，就去前面为他扫扫路，让他不至于像我做的梦那样，深陷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