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骨生香》锦小七

38、038 荷塘月色

　　顾小九陪着段子仪踏进平乐王府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府上正在布置灵堂，到处挂着白色帘幔，人来人往，却又压抑而静寂。

　　庭中灯火彻夜通明，管家见到段子仪过来，连忙上前，“四殿下，您劝劝大殿下吧，他已经把自己和王妃关到屋里两天两夜了，不吃不喝的，王妃……王妃她该入殓了。”

　　段子仪脸色不好看，点了点头，来到大皇子卧室，敲了敲门，没听到动静，直接下令，“打开房门！”

　　府上的侍从连忙拿了钥匙开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如同野兽低吼一般的声音，“滚！”

　　段子仪没有让人停手，反而一脚将门踹开，里面黑暗而阴冷，段子仪却没有丝毫犹豫，拉着顾小九的手，跨了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顾小九适应了半天，才隐约看清屋里的情景，一黑色缎袍、冠发凌乱的男子，面容憔悴，双目猩红，怀里抱着一个宫装女子，看不清她的容貌。

　　“王妃已经死了！”段子仪面无表情地述说着这个事实。

　　“滚！都给我滚！”男子嘶吼着，四肢颤抖，如困兽一般。

　　“你太懦弱，护不住她！甚至连葬礼都不能风光大办，你只能偷偷摸摸抱着她的尸体哀伤和忏悔！”段子仪声音冷酷无情，仿佛来自地狱，不带丝毫温度。

　　顾小九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这是段子仪说出来的话，可分明这话又是从他口中说出来了，接着又听他说道，“你不是自己也猜到她死的不正常？否则陛下为何会下令将她的死讯压后两天？她就是死在我们亲爱的父皇手中，那把青铜剑穿胸而过！”

　　“啊，住口！我要杀了你！”大皇子如同饿狼一般冲了过来，掐住段子仪的脖子，怒意如暴风雨般席卷而来，“你为何不救她！为何不救她！她刚怀了我们的孩子！”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正当顾小九看着段子仪挨了好多下，不知是否上前的时候，大皇子却慢慢收了手，嚎啕大哭起来，“都怪我没有护住她！”

　　大皇子瘫坐在地上，没有半点皇家风范，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我知道不管你的事，是皇后拉着她挡了剑，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就是怎么杀也杀不干净！”

　　段子仪弯下腰，扶住大皇子肩膀，盯着他的眼睛，“既然皇兄什么都知道，都明白，那也该知道这个时候怎么闹都没有用，你越和皇嫂伉俪情深，越为她的死颓废消沉，就越会成为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

　　大殿下“哈哈哈”癫狂地笑了起来，笑着又咯出大口鲜血，面色显得更加苍白，“你以为我会在意他怎么看？我巴不得现下就死了，去陪我家婉婉。”说着，他爬了起来，踉跄着走到床前，低头亲吻床上女子苍白的手背。

　　“所以呢？你觉得你要是死了，二殿下登位，慕容皇后和二殿下是否会让大皇子妃的母家何家活着？你护不住王妃，护不住平乐府，更护不住何家！”段子仪讥诮道。

　　大皇子微微一怔，眼神有些动摇。

　　段子仪转身拉开房门，皎洁的月光撒了进来，一切仿佛恢复风平浪静，“我在前厅等皇兄一盏茶的时间，若是你想通了，便来见我，若是没有来，子仪便认为皇兄已经放弃。”说罢，对着顾小九点了点头，跨了出去。

　　顾小九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屋子，没有等很久，大皇子便换了身衣服来见段子仪。

　　大皇子脸色依旧不好，可似乎眼睛中多了些坚定，多了一丝光亮，他坐下，看了眼顾小九，目光犀利，“她是谁？不能留在这里！”

　　段子仪送进口中的杯盏一顿，“她是余桐，自己人，可以留在这里，让她先给皇兄诊下脉。”

　　大皇子并不十分信任顾小九，却还是伸出手，让顾小九诊脉。

　　顾小九平复了一下心情，将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放在他的脉门上，细细诊脉，诊完以后，问道，“大殿下可时有心悸、胸闷？”

　　“本殿从小便有心悸，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大殿下言语间并不客气。

　　顾小九挑了挑眉头，并不在意，“那咯血是何时开始？”

　　大皇子有些许惊讶，迟疑一下，还是老实回答道，“前天晚上。”

　　顾小九点了点头，不太久，还有救，“那你可曾晕厥过？”

　　大皇子摇了摇头，“未曾。”

　　顾小九“哦”了一声，便起身，“余某去开药方，殿下先用这药方调理些着，七日之后若还是有呕血的情况一定要给我说一下。”说罢，便转身，离开前对段子仪说，“你结束了过来找我。”

　　她既不想知道他们的秘密，也不想在那里招人嫌弃，倒不如大大方方离开。已经有人去给王妃收敛，她问管家要了笔墨和纸张，坐在前堂将药方写了下来。这个大皇子本就有心悸之征，又忧思过重，伤了心脉，需要好好调理，希望这个方子能缓解他的症状，但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希望段子仪能做通他的工作，若是人要一心求死，那就是灵丹妙药也是解救不了。

　　今日她接收的信息有点多，这些都是皇家秘闻，知道太多，容易出事。她不知道段子仪是真没把她当外人，还是故意要拉着她，听他们的话中的意思，那位二殿下和慕容皇后不好相与，连咱们那位皇帝陛下也是有些脾气，她最好消消停停管好自己，谁都别招惹。

　　“药方写的如何？”段子仪的声音响起，打断顾小九的思路。

　　顾小九检查了一下药方，“写好了。”

　　大皇子段子成脸上也恢复了平静，微微施了一礼，“多谢余姑娘。”

　　顾小九连忙回礼。

　　段子仪淡淡说了一声，“走吧！”便转身离开。

　　顾小九连忙跟了上去。马车就在外面等着，段子仪却并不乘马车，而是径直走着。

　　顾小九也不在意，低着头，轻轻踢着脚下的石子，不远不近的跟着，石子在街道上滚动，发出细碎声响。此夜，月光皎洁，犹如一盏夜灯挂在空中，给静谧的夜晚带来了一丝光亮。月光下，两侧树叶漱漱作响，像是演奏着乐曲。

　　突然前面的段子仪突然停下，顾小九的鼻子碰到段子仪坚硬的腰背上，鼻子发酸，眼泪都下来了。

　　顾小九一抬头，发现段子仪就在眼前，“你怎么哭了？”段子仪调侃道。

　　顾小九没空搭理他，捂着自己鼻子，转身便要走，不想却被段子仪拉住衣袖，“走吧，请你吃饭！”说罢，便向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马车招了招手，待马车过来，吩咐道，“芙蓉阁。”

　　顾小九对吃饭这事儿还是挺欢喜的，毕竟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今天的事你别在意，大殿下不是特意针对你的。”段子仪出乎意料的解释道。

　　顾小九悻悻的哦了一声，又怕他误会，便解释道，“我本就不在意。”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倒是今天替您出诊了，诊金是不是殿下您出？”

　　段子仪睨了她一眼，“今天请你吃饭是诊金，你可以随便点。”

　　顾小九想了想，觉得问他要银子是肯定要不出来的，索性就好好吃一顿，于是倒也没客气的点了起来。

　　这处酒家，环境优雅，有一方荷塘，半池红莲。月色洒满了荷塘，微风起，莲波起伏，送来阵阵莲香。

　　如斯美景，实在醉人。顾小九吃饱喝足，拎着小酒醉心欣赏，不想却被段子仪一把捞了过来，身子一轻，人已在高空。段子仪足点几下，身形轻盈，如行云流水，几个起落以后，人已经到池心亭子。

　　顾小九心神甫定，给自己倒了一盏酒，压压惊。

　　段子仪靠着栏杆，勾勾手指头，顾小九凑上去，“怎么了？”

　　段子仪抢走她手中酒杯，一饮而尽，一滴不留。

　　顾小九连忙护住另一只手中的酒壶，后退一步，“你抢劫啊！”

　　段子仪将自己手中的空酒杯却递了过来，“斟酒！”

　　这是把她当成婢女了？顾小九挑挑眉，看在今天是他请吃饭的份上，给他添满酒，自己也毫不客气地扬起头，举起酒壶，酒水滑成一道银丝流入口中。酒酿悠然滑过舌尖，润过喉咙，滑进嗓子，暖了胃肠，又悄悄潜入血液，暖了四肢。

　　“好酒！”顾小九感慨道，打了一个酒嗝。

　　清风徐来，吹起阵阵莲香。

　　“小九，你知道吗？我的母妃是被活活烧死的，我当时却什么也不能做。”顾小九心中咯噔一下，去看段子仪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眼神迷离，显然是有些醉了，表情没有很悲戚，反而像是和人聊家常一般。

　　顾小九“嗯”了一声。

　　段子仪抱着酒杯，痴痴说道，“她生前最爱莲花，芙蓉苑在有一处荷塘，请了最好的匠人打理一池莲花，却都长势一般，如今她死了，那一池的莲花反而生长的更加艳丽，可惜她看不到了。小九，你说是人无情，还是这物无情？”

　　顾小九也不会安慰人，刚好手边就有几朵荷花的花茎，便伸手够了一只莲蓬，剥去绿色外衣，露出白白胖胖的莲子，展开手心，“你看这莲子清香可口，可莲心却是苦的，我没出息，既怕苦，也怕疼，便喜欢将这莲心去了，生活也是如此，你把莲心去掉便好，不要老想着苦的。”

　　段子仪盯着她掌心的莲子看了许久，在顾小九以为等不到回应的时候，他苦笑一下，认真看进顾小九的眼睛，“可惜不是所有‘莲心’都能去掉的。小九，我并非好人。”

　　顾小九望进他的眼睛里，发现他无比的认真，像是在等待什么答案。

　　是啊，他并非她看到的那么简单，今日的一切是他故意让她看到的，他要让她知道他的世界不仅仅只有苦难，还会充满阴谋算计。他站在深渊向她招手，“我并非好人，你会怎样做？”

　　顾小九低下头，心中划过一丝慌乱，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对他的秘密知知甚多，他那样的人，会允许心存贰心的人存在吗？突然一句话闪过她的心头，鬼差神使般，一句话浮上心头，“丫头我也很怕苦，可生活本就充满了苦难，若是公子也怕苦，以后我陪着你，也将这莲心去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