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骨生香》锦小七

2、002 风华绝代

　　他似乎很坚信顾小九一定会记得他，不过也是，他这样的容颜确是让人记忆深刻。顾小九回忆了一下，眼睛一亮，“啊，原来是你！”她想起当初在竹轩外直呼“木君悦”名讳的青衫少年。

　　只是记忆中的青衣少年，高贵而孤傲，清秀而聪颖，而十年后的段子仪当初的清秀已随着岁月而流失，稚气渐褪，终成芳华绝代。同时还有一份睿智隐在他嘴角若隐若现的笑容里。不过不变的还是那双桃花眼和右眼眼角那颗跳动的泪痣。

　　顾小九放下些许戒备，“原来是您，不知公子您过得怎样？还有其他人过得怎样？当日一别便不曾见过大家。”顾小九很真诚地问道，当初虽说只是一面之缘，可是总觉得他们有几分的同病相怜，有着相似的际遇，一样孤零零地被囚在云落宫。她曾问过沈长老其他几人的下落，也问过身边的侍女，可她们都说不知道。

　　“各安各命而矣，不过看来你倒是过得不错，似乎这个云落宫的大小姐的角色扮演的挺好的。”

　　顾小九听出他话语中的戏谑，知他并不愿意坦诚相待，于是也心存戒心，点点头说，“嗯，各安天命也罢。只是不知段公子今日在此，所为何事？”

　　段子仪手眉眼低垂，指摩挲着茶杯边缘，说道，“为父求医。”

　　顾小九心中了然，众人皆知最好的医者在云落宫，而不是在云渊国的皇宫，这里网络大批优秀的医者，这些医者的待遇都很高，山庄还专门为他们建了居所，可以说医者在这里的待遇可比顾小九这挂名的小姐还好。只是世人皆知，这些医者除了云落宫的人，并非所有人都会出手医治，除非来者手中携有金牌。

　　念及与此，顾小九开口问道：“那公子是拿到金牌了吗？”

　　云落宫有一条规定：凡是手持金牌的人均可求云落宫办一件事，如今中秋将近，他又有事相求，想来他应是携金牌来此。

　　当年木君悦初继宫主之位，本来说是要封闭云落宫，卸任神官之职，结果云渊皇室自然不同意，四大长老也都不赞成，于是有了后来的天幕之战，木君悦以一人之力击退云渊国三万精兵，大败四大长老。

　　于是各自退后一步，云渊国不用云落宫宫主去皇宫述职，皇家也不干涉云落宫内务，云落宫可以关了宫门，皇室、达官显贵、平民百姓，一律不再接待，甚至连国祭都可以不参加，可为了国家稳定，云落宫的宫主必须也还担着神官之职，云落宫还是云渊国的神宫。

　　木君悦这边也做出让步，立下“十面金牌”之约，就是每年云落宫向天下发出十块金牌，任何人只要持着一块金牌来云落宫，那么云落宫便允诺一年之内为那人办成托付的一件事，不管那事如何难办，云落宫都会办成。医人、复仇、杀人皆可。一时间，云落宫的声誉只增不减，四大长老领了命令以后，为了完成任务，少不得也会在江湖上行走，这才安抚了云落宫的四大长老。而云渊皇室便也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也有人说，那十面金牌一方面确实为大家解决了恩怨，可另一方面为了得到那金牌每年都不知又多出多少场杀戮。

　　顾小九向来对什么权谋之类的并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事是那枚金牌长什么样。每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本是山庄最热闹的日子，众多江湖人将带着金牌来此求愿。可是每到那个时候，绿意轩都是被看守最严的地方，顾小九便被禁足在绿意轩。

　　这么多年来，别说是金牌，顾小九就连半个外面的人和半只庄外飞进来的苍蝇都没见过。而这一回是七月末，还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到求愿时刻，顾小九自然还没被禁足绿意轩，不想段子仪会来这么早，还住进了桐翔阁，有机会看看金牌自然甚好。

　　顾小九暗搓搓地问，“可以看一下你的金牌吗？就看一眼。”顾小九伸出一根手指头。

　　段子仪倒也不小气，回屋里一阵翻箱倒柜，出来时手里捏着一枚金牌，随手丢给顾小九，顾小九连忙双手捧住。金牌是纯金所铸，上面有一火红妖娆的似莲非莲的图腾，其枝叶汇成一个“云”字。

　　顾小九的手指无意识地勾勒图腾的线条，这种花朵她以前没有见过，经历过血祭以后，她才知道这种花叫做“大王莲”。

　　“此花叫大王莲，传言可吸嗜人的精血，其大可载数人。”段子仪稳稳落座，轻啜一口清茶，淡然说道。

　　当时顾小九心中有些异样，却也被那份新奇感掩盖，开口询问道，“难道没有人仿制？”

　　段子仪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半晌才平静下来，缓缓解释道，“这世上还没有人敢与云落宫作对，就连手握十万精兵的云渊国皇室也要对云落宫礼让三分，看来姑娘似乎对云落宫并不怎么了解。”

　　顾小九有些郁闷，这云落宫的势力有这么大？

　　顾小九悻悻地耸了耸肩，并不在意他说的话，毕竟云落宫的势力和她没什么关系，又转头细细地看那图腾，不知为何看到那妖娆的大王莲，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它能扼住自己的生命一样。顾小九手一颤，将金牌抛出，如同抛烫手山芋一般。

　　段子仪连忙接住抛过来的金牌，挑眉问道，“顾姑娘难道不想知道你为何会被带回云落宫？你又为什么要日日泡汤药？”

　　顾小九动作一滞，他问的太突然，顾小九没有反应过来，却也本能得觉出这些问题来者不善，她不想从这个人口中知道答案，于是生硬地回了一句，“不想。”

　　“你难道对你的身世就没有半点疑问？你真的不想知道你戴着的是谁的面具？”段子仪毫无预兆地欺身上前，有些咄咄逼人。

　　顾小九眼神中有一丝动摇，可瞬间坚定心念，直视段子仪的眼睛，“我的名字叫顾小九，从小被云落宫收养，神宫对我有养育之恩。”她确实有很多的疑问，可是她此时莫名有些害怕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段子仪噗呲一声笑了，像是听了很好笑的事情，“好，那你是否准备好怎么报恩了？”

　　顾小九语塞，“我……”

　　段子仪突然逼近顾小九，身上淡淡松木香味袭来，只见他缓缓伸出右手，顾小九赶紧后退一步，听到段子仪在耳边低语，“一只掩耳盗铃的小兔子。”

　　顾小九慌忙起身，不小心带翻了桌上的茶水，气急败坏道，“你才是兔子，你全家都是兔子。公……公子请自重，小九身体不适，不便相陪，告辞。”

　　段子仪本来想要碰触她的青丝，不想指间落空，收回手指，沉思片刻，眸中盛着满满笑意，“好，我是兔子。小九姑娘莫要生气，在下还想请您帮一个小忙？”

　　顾小九本拒绝，可往日的教养不允许她拒绝，于是虽然满身戒备，可还是问道，“您说吧，什么忙？”顾小九虽然不怎么喜欢眼前这个人，可还是觉得这个人既然拿着金牌，也算是云落宫的客人，所以她现在代表着云落宫，她总是有些气度，但若是他要做什么危害云落宫的事，她可是绝对不允许的。于是顾小九耐心地看着段子仪，等着段子仪回复。

　　不料，段子仪突然伸手，点上顾小九的穴位，修长白皙的手指抚上顾小九的脸颊，将耳边散落的发丝一圈一圈绕在指间。

　　顾小九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她从未离与男子如此亲近过，立即涨红了脸，“你……你要做什么！”

　　段子仪嘴角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而那抹微笑给顾小九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果然，顾小九脸上一痛，脸上的人皮面具被强行撕了下来。

　　段子仪打量着面具下的容颜，满意地点点头，“果然还是这样顺眼。”

　　顾小九痛的眼泪掉下来，全身又不能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欺负人！”

　　当初木君悦决定让她留在云落宫的时候，拉着她的小手走进竹轩，扔给她一张面具，小小的她不懂什么意思，他只说：“从今以后，你必须永远戴着它，永远不要摘下来。”

　　顾小九当时歪着头问：“吃饭的时候呢？”

　　“戴着。”

　　“洗澡的时候呢？”

　　“戴着。”

　　“可是……”木君悦利光扫过来，顾小九立刻噤声。顾小九清清楚楚记得刚换上面具，她便被木君悦领着进主殿，几位长老就坐于下首，看到顾小九的容颜具是惊讶，木君悦向众人介绍道：“这位便是小姐，名唤顾小九。”

　　此言一出，玄武堂长老唐镜忿然离席，离开前大声呵斥，“简直是胡闹！”

　　木君悦不甚在意，淡淡说道，“带小姐去绿意轩，准备好汤药。”

　　顾小九准备离开，耳边传来一个尖细却又刻意压低的声音，“既然戴上了，那便永远都戴着，千万不要摘下。”这句话像小蛇一样钻进她的心里，冰冷刺骨。

　　顾小九当时翻翻白眼，并不在意。

　　后来顾小九也完全了解什么叫永远不能摘下来，这面具顾小九自个儿根本就取不下来，每年过完生日，就是换面具的时候。沈长老会用一种特殊药水将人皮面具湿润后，才能取下，然后换上另外一张稍微大一点的面具，其他时间那假面就像长在自己脸上一般，根本取不下来，面具仿佛也有了神经，扯一扯面皮，脸皮也都会痛。

　　再后来，顾小九与沈长老混熟了，曾开口求过沈长老，请沈长老把面具取下来，沈长老看了看顾小九说：“这张就是你的免罪金牌，你还想要你这条命便不要再有取下的念头。”

　　以至于到最后，顾小九还真的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了，不过后来倒也想开了。反正这张面具，面如桃花，肤若凝脂，不知比自己原来的面貌好上多少倍，这两年刚换上面具的时候，顾小九照照镜子，拍着这张脸感叹道，“这到底是谁的脸？真好看！”

　　每年顾小九过完生日，都会有一张新的脸皮送来，由沈长老亲自换上，可不管怎么换，顾小九还是能看出这应是一个人的面容，只是随着年岁增长，更加适合顾小九现在的脸型而已。今年便是脸上这张脸皮，却被段子仪不知用什么手法，生生撕了下来。

　　要知道顾小九脸上的面具精致无比，做工精细，戴上以后与皮肤完全契合，完全看不出是假的，最重要的是能随着时间的变化，随着脸型可以有些微增长，虽说也该到换面具的时候了，可常人并不能看出异常。

　　如今脸上的面具被段子仪撕了下来，顾小九很生气，脸应该破了相，出血了，火辣辣的痛，眼泪忍不住哗啦哗啦掉了下来，“坏人，骗子！”顾小九委屈极了。

　　眼泪灼伤了段子仪的手指，段子仪眸中划过一丝慌乱，这种感觉像极了年少时偷人东西被人当面捉到，有些窘迫，还好他脸皮厚，很快掩饰过去，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凑近顾小九耳边，“乖，别哭了，我告诉你一个木宫主的秘密好不好？”声音中充满了蛊惑的意味。

　　顾小九抬起微红的脸，满眼泪光，看着段子仪那张近在咫尺又俊美绝伦的脸，不知为何，总觉得那抹微笑中透着不怀好意。

　　于是顾小九本能地拒绝道，“不用。”她嘴唇发白，心里默念着，妖魔鬼怪，速速离开。

　　“你真的不想知道？”段子仪眉眼如画，蛊惑人心。

　　顾小九被点了穴，不能后退，吸了吸鼻子，撇过视线，并不看他。

　　段子仪轻捻一下手中脸皮，发现做工精细，幽幽说道，“你不想知道你在云落宫是作为怎样的形式存在？”

　　“你不想知道脸上戴的这个面具是谁的脸？”

　　“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他在透过你脸上的面具看着谁？”段子仪步步相逼，修长的手指触碰到顾小九的脸。本来这样的角色不应该由他来当，可不想她居然会主动闯到他的手里。放过跑到他嘴边的小白兔，不是他的性格，那么他自然会采取最有利的策略。

　　“不想，你必须立刻放开我，不然我会大喊‘救命’，云落宫皆是高手，不多时便会发现大夏国四皇子轻薄他人。”顾小九盯着段子仪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态度坚决。

　　段子仪眸中划过一丝惊讶，他以为她会哭泣，会求饶，但没想到她居然也会像小兽一样龇着獠牙，他也不想闹大，于是伸手解开她的穴道，附赠一句，“如果小九姑娘想知道答案，可以随时来找我。”

　　顾小九推开段子仪向外面跑去，不，她永远不会想要知道，自然后来也没有去找他。

　　那一次便是顾小九血祭以前最后一次见段子仪。

　　顾小九有时候在想，如果当日她心平气和地听了段子仪的劝，或者说她再多一些警惕，不那么信任木君悦，那中秋血祭是不是就不会发生？现在想想，答案肯定是否定的，可以说从她进入云落宫的一刻，她的命运便已经被定下，她的骨血便已经被人惦记上，她，是逃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