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苇》人间界

2、心疼

　　回家！
　　回家！
　　回家！
　　这些年，叶朝巾梦里曾经到达的最远地方，都离家还有几十里。
　　有一次，她甚至依稀看到了路两排那熟悉的挺拔的白杨树，当时在梦里都差点欣喜地落泪。因为那是妈妈以前送她上车离开的地方。
　　但毫不例外的，依然是不知不觉就突兀地醒了过来。
　　就如同很多个梦里的那样，或走着走着，或坐车坐着，或飞着飞着，或和其他人一起努力地返乡着，却依旧就那么在回家的路上，或者在即将到家的远方，毫无逻辑地醒过来了。
　　三年多了，这么多回家而不得的梦，到底预示着什么？
　　是因为自己因为工作原因形成了与世隔绝的习惯？
　　还是因为家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阻挡她靠近？
　　亦或是因为这个世界在排斥自己，所以万事皆不得如意？
　　叶朝巾目前是一名半自由职业者，每天都有些零碎的案头作业。为了这次回家，她连续加班了半个月，就是为了多帮父母忙。
　　因为眼看着天气恶劣，暴雨如注，洪水退后的地面极为泥泞，家里的农场机器进不了田，只能人工收获那注定减产的粮食。而人工收获的难度可想而知，全靠人力一点一点地操作和搬运，都十几年没有那么辛苦了。
　　爸妈年纪大了，自己能帮一点是一点。
　　尤其是妈妈，她一直是个女强人，家里十几亩地一手抓，一个人扛起了整个家。
　　这两年，爸妈都有了各自的新工作，是除了种田以外的新的收入途径。虽然挣得不多，而且几乎没有休息日，但爸妈做得很认真，也很有成就感。
　　叶朝巾觉得，正值壮年的自己，可能都没有刚步入老年的爸妈有干劲儿。那是老一辈人勤劳的秉性，深刻到骨子里。

　　“闺女回来啦！俺家闺女回来了！”
　　一听到妈妈那欢快的喊声，叶朝巾思绪骤停，不可置信地看着车窗外——车已经到站了，妈妈竟然就在车站里迎着她。
　　眼泪，刷的一下就从她的眼眶里掉了出来。
　　叶朝巾连忙对着窗外招手示意，等车停稳后，她又立刻插队下车:“不好意思，让一让，有急事。”
　　脚一落地，叶朝巾顾不得取行李，顺着车开来的方向寻找，当她真的看到妈妈佝偻着背、花白着发，正推着三轮车来找她，就不由自主地跑了过去：
　　“妈！”
　　“哭啥？”
　　“妈啊，你怎么驼背了啊？你这样，看着突然老了很多，我心里难受啊，呜呜呜……”
　　“老了，都这样。”
　　“怎么会？你才六十，还年轻得很。那，还能挺直背不？”
　　叶妈试着站直身子，虽然能把后背挺起来，但可能觉得不舒服，就又放松地驼起了背，无奈地摆摆手：“挺不直了！”
　　看到闺女心疼又愤怒的眼神，叶妈无奈，只能敷衍地安慰道：“我尽量挺直，好吧？”
　　“嗯嗯，妈，你多锻炼下，靠墙站直，多跑跑跳跳，过几天我再给你买正姿棍、按摩衣、颈椎矫正圈等等辅助着，会好起来的。”
　　“花那钱干啥！好吧，好吧，算了，你说啥都对。这次带行李了没？还不快点去取，别让人家给你顺走了。你看，车都快开走了。”
　　“嗷，马上去。你等等啊！”
　　扭头跑去打开门的车腹里取了行李，叶朝巾还没走几步路，行李就被妈妈接过来放进了三轮车里。
　　“这么大了，还跟小孩一样。”
　　“再大也是你闺女！”
　　“对了，我上午正上着班时接到你的电话，就卡着点儿来接你了，这会下午了，又该去打卡上工了。你要不要跟我去段儿上看看。等下班了，咱们一起回家。”
　　“嗯嗯，我也想看看你工作的地儿啥样。”
　　“好嘞，坐好，咱走！”

　　叶妈现在是名环卫工人，每天都要起早贪黑地扫大街、清理垃圾，每个月工资才一千出头。可以说，叶妈从事的这份工作是最底层最辛苦收入也最微薄的行当之一，叶朝巾从最初的极力反对到现在的无可奈何，心情也是格外复杂。
　　停车，拿工具，开扫。叶朝巾一边多拿一个大扫帚扫街，一边听叶妈介绍：“从这条街到那个路口，都是你妈我负责的！”那语气就好像在说：“这就是朕给你打下的江山。”
　　“嗯嗯，妈，你歇着，我来干。”
　　“不用，一起干，快！早点做完早点回家，天快黑了。”
　　“好！”

　　两个人，一起扫，果然不慢。叶朝巾握着大扫帚，不怎么弯腰，但扫了半小时，也是累得够呛。回头一看叶妈，扫完几段路的她，正驮着背、弓着腰，拿着只剩几根枝桠的小扫帚和自制的垃圾斗在撮垃圾。
　　叶朝巾急得把大扫帚摔在地上，马上跑过去抢了叶妈的活儿：“妈！你口罩呢？灰那么大，弄得一头一脸都是脏的。赶紧戴上！还有你这小笤帚都成啥样了？不能用了！跟你说了多少遍，别弯腰，弯腰的事让我来。你还是接着用大扫帚扫街吧！”
　　叶妈到底没能拒绝得过她，不放心地嘱咐道：“最近的垃圾桶在那边，你一会儿还得把垃圾倒过去。”
　　“我知道。妈，你这垃圾斗不好用，太沉手了，还有这笤帚都报废了，清洁工都不发工具吗？”
　　“发了，每个月发一次。就是这小笤帚用得快，容易磨坏。垃圾斗不发，这是我自己做的。嗯，快了，再过几天就发新的了。”
　　“那这几天就不辛苦了？将就也不是这么将就的。算了，我给你买个长柄的吧，笤帚和撮斗都买长柄的，这样你干活儿也不用老弯腰，撮垃圾时也不会因为离得太近呛灰。”
　　“人家会发。”
　　“人家发的不好使！”
　　“行吧！”叶妈边说边扫着，遇见绿化带里的垃圾，还趴进去捡出来。
　　看到这一幕，叶朝巾又差点疯起来：“妈！那么脏，你没有垃圾夹子吗？用垃圾夹捡起来就可以，不用用手！”
　　“垃圾夹？那是啥？没见过。”叶妈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