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病》粼殇

3、笑声

　　莫闻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不过是个碌碌无为的庸人。
　　过往的豪言壮语与雄心壮志早就随着时间的蹉跎而变得模糊不清，现在的他走在大街上宛如行尸走肉，只记得刚刚出分的英语六级他又一次没过，稀里糊涂只剩下一年半的大学生涯还有教资要考，毕业论文没有准备周全，以及更远的将来——他如何就业考入编制的难题……
　　然而身旁突然响起的惨叫声和一滴飞溅到他侧脸上的鲜血，让他浑浑噩噩一潭死水的生活泛起了巨大的涟漪。
　　等莫闻自己开始对眼前发生的乱象做出思考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像个人英雄主义所演绎的“热心人士”一样冲了上去扯住了行凶之人的肩膀。
　　之后回想起来莫闻只感到一阵阵的后怕。旁边那么多比他强壮得多的大人都还没上前制止，他一个连过个体测都勉勉强强的大学生干嘛要帮陌生人出头？
　　只可惜当时的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冲了上去，估计是埋藏在他庸碌心底里的一点点中二之魂不小心钻了空子。
　　青年一手抓住行凶者的衣领，一手钳住他的右臂，费尽吃奶的力气往后一倒。行凶者似乎没有预料到有人会从他背后发起偷袭一般，居然真的被他拽动了。
　　事发突然，莫闻也没想到会那么容易就得手，顿时重心失控带着那人一块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赶忙松开手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拉开距离，可就在他将视线再次放到行凶者身上时，一股自下而上的寒意贯穿了他的全身。
　　网上的街头干架他不是没见过，撕扯衣物，鼻青脸肿在他的印象中已经是极为严重的斗殴。
　　可是他从未见过，有人会将他人的血肉撕扯下来，还饶有兴致地咀嚼着的画面。
　　行凶者是一名简简单单的穿着不知哪里的工作制服的工人，甚至从面相上看有一点朴素，可是此时此刻，他身上沾满了刚才殴打之人的血，嘴边亮闪闪的，好像叼着一枚戒指和……一截手指。
　　莫闻下意识地确认戒指的来源，直到看到仍躺在地上惨叫的受害者捂着自己的左手满地打滚，他才反应过来，顿时一阵生理反胃。
　　但那个工人却笑了，笑得夸张到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喜剧，嘎嘎的刺耳声音震得莫闻耳膜都有点疼。他笑的同时，嘴里叼着的手指掉在地上，被他像踩烟灰一样反复在地上摩擦。
　　原始的恐惧逐渐取代了一开始的热血上头，莫闻只觉得手脚冰凉，直直地戳在原地动弹不得。
　　视线里，工人狂笑着走过来，张到极致的血红口腔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人类，而更像是……某种动物。
　　好在周围的人也反应过来，逐渐围成了一个圈，将他、受害者与行凶者包在中间，这种举动似乎激怒了行凶者，使得他停下脚步，一边大笑，一边狠狠地四面环顾周围的人群，很快，那名工人竟是脱下了自己沾着鲜血的制服外套并狠狠地抛向一个方向的人群，像是示威一般，他的举动换来了一些人的斥责，一些人向他扔了诸如矿泉水瓶、笔等一些小玩意儿，虽然伤害不高，但有效地短暂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莫闻终于赢得了宝贵的思考时间，然而此时心中的热血已经化作恐惧，所以求生的本能终究占了上风，莫闻决定转身逃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只是因为六级没过所以开着电瓶车出来散散心，顺便去附近店铺买点小吃、淘点复习资料，还有空闲时间的话可能还会去网吧上个网。
　　电瓶车，电瓶车就停在……钥匙呢，钥匙还在他的兜里，插进锁里转动就能启动……
　　突然周围人爆出一声惊呼，以及身后急速逼近的脚步声。
　　……
　　车钥匙是尖的。
　　……
　　莫闻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为什么会突然有了这种念头？
　　等他重新回神，刚才还在大笑的那名工人已经仰面躺倒在地上，而自己的右手攥着已经沾满血的钥匙，正因为连续不断的几下刺击所带来的反作用力而止不住地颤抖。
　　周围围观的人群此时已经被赶到的警察与保安隔开，他一人立在两个躺着的人之间，格外地扎眼。
　　“放下手里的东西！”他听见有人在冲他吼叫，也看见几个拿着防爆盾的警察正在向他靠拢。
　　莫闻明白了自己现下所处的境地。
　　多么荒谬。
　　一阵微弱的笑声再度飘进他的耳朵。
　　那名工人抽搐了几下，居然还在试图站起来。他微微抬起头看着莫闻，尽管脸部已经被戳得血淋淋一片，却依然保持着一个令人恶心的笑容，带着蔑视，癫狂，甚至是亵渎。
　　青年僵硬地抬起手，带着沾血的金属车钥匙。
　　有什么东西塌下去了，噗叽一声。
　　笑声逐渐淡下去，但依旧一抽一抽的。
　　青年再度抬起手。
　　笑声戛然而止。

　　莫闻一下子从沙发上坐直，冷汗直冒。
　　“做噩梦了？是下午那件事？”坐在他对面的谢初问道。
　　莫闻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坐在派出所待客室的沙发上睡着了，有点语无伦次道，“没，我…就是……”
　　谢初脸色缓和道，“当时只有你站出来制止了暴力行为，如果你不这么做，可能还会有更多人受伤。”
　　莫闻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你，警察同志。”
　　“精神长时间高度紧张后会让人极度疲劳，不要再去想这件事情了，一切等我们专案组出报告后提交检察院。”谢初摆摆手道。
　　“好……”莫闻刚应下，马上又没什么底气地问道，“调查报告出来后，我是不是就能回学校了？”
　　“恐怕还不行，”谢初摇头，“毕竟这事闹得大，估计得等检察院做出判断后，你才能回去。”
　　“那……要多久？”莫闻苦着脸，“我不会要一直住在派出所吧？”
　　谢初思考了一下，说道，“报告出来后，你会暂时被送到拘留所待一阵子，等检察院判断下来后，你才能回家。”
　　去拘留所？！莫闻瞪大眼睛，他碌碌无为二十一年就算了，居然还要沦落到蹲局子了？！
　　眼见青年哭丧着脸，谢初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沉默着起身，“差不多到饭点了，跟我去食堂打饭吧。”
　　莫闻没什么食欲，但还是机械地站起身跟着出门。
　　食堂其实就是旁边离得不远的一家中式快餐店，派出所和老板达成了合作协议，供警员一日三餐打卡吃饭。
　　天色阴沉沉的，突然轰隆一声炸雷，接着便落下大颗大颗的雨滴，暴雨倾盆而下。
　　莫闻和谢初没伞，所幸距离食堂只有几步路，于是紧赶慢赶地一头钻进去。虽然如此，莫闻的衣服和头发还是被淋湿，怪难受的。
　　谢初看他惨兮兮的模样，“这顿我请，吃什么随便点。”
　　莫闻挤出一个笑容，两人选完餐后刚准备随便找地方坐，就发现一处靠窗的角落，有个笑容灿烂的青年冲他们招着手。
　　谢初叹一口气，走了过去，莫闻也只好跟着。
　　“怎么还没走？不是说了今天之内不会出结果了吗？”
　　青年微笑着张罗他们坐下，“我倒是也想走，这不是抬头看天发现快下雨了嘛，天气不好的情况下我开车太危险，不如留下先吃个晚饭看雨停不停。”
　　说完，青年一脸好奇地看莫闻，“话说，您是……”
　　莫闻尴尬地想着回应的答案，谢初轻描淡写答道，“我外甥。”
　　青年恍然大悟，友好地伸出手，“看着比我都高了，谢大哥怎么平时都不跟我说您有个这么俊的外甥，结果今天连着见两面，真是巧。”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玄，耳东陈，玄色的玄，N市总台记者。”
　　莫闻只好带着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回握道，“是很巧，很高兴认识您，陈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