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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1~15 ...

  •   第十一章
      “你醒了?伤得这么重,看来阴墟十日,你过得很是艰难啊。”
      玉京城中,烟雾缭绕的雅室内,男子担忧而唏嘘的声音响起,一道白衣身影徐徐走近床榻,俯身探视床上苏醒之人。
      “微生明棠,你听起来幸灾乐祸。”公仪徵脸色苍白,声音虚弱,有些不满地抱怨自己的好友。
      “我不是幸灾乐祸,是不满。”微生明棠将一个药瓶递给了公仪徵,“我早说过阴墟凶险,九死一生,你非要从我这抢走一具人藕做分身,还保证能完璧归还,如今你倒是还魂了,我的人藕呢?”
      公仪徵讪笑了一下:“死在天眼中了。”
      “真是一点都不出人意料。”微生明棠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下,“你的三分元神呢?”
      “烟消云散了。”公仪徵叹了口气。
      微生明棠皱眉一皱:“引凤箫呢?”
      公仪徵道:“被抢走了。”
      微生明棠有种不祥的预感:“法尊的九转金身呢?”
      公仪徵苦笑:“被人骗走了。”
      微生明棠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等他再问一句,公仪徵抢先答道:“定魂丹也没了。”
      微生明棠深吸了口气,不敢置信地看着公仪徵:“你这一趟可真是赔了个干干净净啊……竟是一点收获都没有吗?”
      “倒也不是。”公仪徵微微一笑,抬手抚上自己的唇,那带着疼痛的温热似乎还在唇间未散,“我得到了一样最为珍贵之物。”
      “嗯?”微生明棠面露讶然,“是什么比九转金身还珍贵?”
      公仪徵含笑道:“十殿阎尊的一丝不忍。”
      好友的目光依然满是不解,公仪徵却没有多加解释,若无亲身经历,他又怎能体会。
      公仪徵想起她将他推落之时的那一眼——一丝不忍,三分怅然。
      微生明棠皱着眉头审视他那几许回味的神情,恍然间明白了点什么,不禁冷笑了起来:“我看你不只丢了魂,还丢了脑子丢了心。这传闻中的十殿阎尊当真如此了得,把你骗得倾家荡产不说,都把你的分身杀了,你非但没有气恨,还一脸的念念不忘呢。瞧瞧你现在这模样,哪里还有点法尊亲传的风采,耻与汝为友。”
      公仪徵对好友的嘲讽奚落不以为意,懒洋洋地一伸手:“再给我一个定魂丹。”
      微生明棠的俊脸又黑了几分,却还是骂骂咧咧地扔出一个药瓶给他。
      “我炼制定魂丹容易吗,七年一炉丹,总的也就四颗,你随随便便就糟蹋了我两颗……”微生明棠心痛得厉害,“难怪你死了个分身都不难过,敢情真正受伤的只有我和你师尊。”
      公仪徵吞下定魂丹,好不容易才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三分元神消散的剧痛终于平缓了一些,也把微生明棠喋喋不休的抱怨听得更加清楚了。
      “……若不是引凤箫关乎你生母的下落,我又怎么会由着你胡闹。我的人藕和定魂丹,你的三分元神,这些没了也就算了,法尊的九转金身丢了你要怎么还?”
      公仪徵最初说要身入阴墟的时候,微生明棠是强力阻止的。二人同为玉京隐世豪门的传人,自幼便交好,微生明棠为人孤僻,嘴上又刻薄,能容忍他怪脾气的人不多,公仪徵可以说是他唯一的好友,他自然不能看着他送死。
      谁承想公仪徵就等着他阻拦呢,几番拉锯之后便开口让他给一个人藕,做一个分身代他入阴墟。
      微生明棠生平最爱种些花花草草,只是他种的奇花异草都透着一股邪劲,食人的花,饮血的藕,若不是他还有分寸不杀人,恐怕也早上了诛邪榜被赶到阴墟里去了。微生明棠千方百计寻了半截仙藕,也不知怎么鼓捣的,竟让他种出了有灵性的血藕。这些血藕经过他巧手雕琢,便成了人藕。若配合移魂术,便可将血藕炼成一具分身,看上去与本人无异,修为也有本人七成左右。只是若人藕意外死亡,附身其上的元神也会因此折损三分,还魂之人同受重创。
      血藕极其难得,微生明棠当下便犹豫了,但和好友的性命比起来,这血藕好歹还能再种一茬出来,当即便只能给出了一具血藕。公仪徵得寸进尺,又道是阴墟天眼有警世天音,对元神伤害极大,磨着又要走了一颗定魂丹。
      微生明棠心疼得手都有些颤了,听公仪徵说明霄法尊将九转金身给了他,此去定能安然归来,他才放心了一些。
      可如今看来,明霄法尊的损失更大,毕竟血藕和定魂丹还能再得,九转金身可是独一无二。
      公仪徵微微笑道:“师尊定然会说,人活着回来便好。”
      微生明棠眉头一皱:“你可真是厚颜无耻啊……听说你止步于半步法相,是因为你生母之事而始终有心结,法尊为解你心结助你破境,也是用心良苦了。”
      公仪徵神色凝重了几分,轻叹道:“师尊之恩,我自然是铭记于心,九转金身我也会寻回。”
      “其实你若想知道当年之事,何不直接找你父亲问个清楚。”微生明棠道。
      “我何尝没有问过。”公仪徵淡淡一笑,“只是他若有意隐瞒,说的便也未必是事实。”
      微生明棠道:“那你直接搜他魂啊。”
      公仪徵:“……”
      沉默了片刻,公仪徵赞道:“真是微生家的好大儿,对自己父亲用搜魂,这话你也说得出来。别让我以后去阴墟探望你。”
      微生明棠理所当然道:“和冒死涉险相比,自然是对父亲用搜魂简单点,你若出了事,失去的可是一条命,而他也不过就是元神受重创,少活一两百年而已。父母若爱其子,则为之……”
      公仪徵抄起春秋扇打断了微生明棠的话:“微生孝子,你父亲打你打少了。”
      微生明棠因为这异于常人的种花喜好,从小没少被父亲微生垚揍,可谓是父慈子孝……
      而公仪徵因幼时体弱,未记事便被送到了神霄派医治,被明霄法尊收为弟子,与父亲公仪乾却是聚少离多。公仪乾每年都会上山小住几日,给神霄派添上一笔巨额的香油钱,上下打点,生怕公仪徵年纪小受同门欺辱。父子二人聚少离多,但公仪徵非无心之人,自然能体会父亲用心良苦,心中对父亲也是十分的敬重,只是少了些亲近。让他对父亲用搜魂,别说他做不出,他若做了,恐怕立刻便要被明霄法尊逐出师门。

      公仪徵自幼长居神霄派,法尊于他如师如父,其余几位长老都有道侣,她们也待他如子侄一般,只是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怜悯。每月下旬师兄弟们的父母也会上山探望,长老们却会让师兄带他下山玩耍。年幼之时他尚不懂事,只为能偷得一日玩乐而开怀,一次在师兄背上睡得迷迷糊糊时,才听到师兄师姐们感慨说道:“小师弟也是可怜,生来就没有娘亲,父亲也要一年才能见上一面。”
      “掌教长老们是怕小师弟看到别人一家团聚,心里难过吧。”
      “法尊好像不同意长老们的做法,觉得应该让小师弟早早明白面对这一切。”
      “法尊心太残忍了,小师弟才五岁呢……”
      “我们神霄派又不像悬天寺修的是无情道,自然是要入世感受一切爱恨。”
      “唉,修行之路,真是残忍。”
      师兄发出小大人似的感慨,而五岁的公仪徵第一次有了关于“娘亲”的意识。
      没有娘亲的人是很可怜的……
      那时候他只是模模糊糊的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来旬休之日,他便装病卧床,没有下山玩耍,偷偷看别人家的娘亲是什么样的。
      他看着同样是生病的师兄被温柔慈爱的母亲搂在怀里,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修行的辛苦,又洋洋得意地炫耀被师父夸了。他的娘亲眼里盛满了心疼和关怀,一刻也舍不得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母亲的目光好像有温暖的力量,能抚平他身上的疼痛。
      “徵儿,这就是你想看的吗?”师尊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公仪徵努力地仰起头,想要看清师尊的脸。
      “师尊,人人都有娘亲,为什么我没有?”他心底生出了强烈的渴望,也想被那样一双手温柔地抱着,被那双眼睛心疼又爱怜地凝视着。
      师尊牵起他的手,领着他徐徐而行。
      “你自然也有娘亲,只是并非每个人都能有幸沐浴亲恩。”师尊说道,“若要出世,须得入世,爱恨痴嗔,勿要回避。这些都是你修行路上的必经之坎。”
      彼时公仪徵不过五岁,纵然天资聪颖,也尚未能明白人世间的爱恨,只是对于娘亲的执念在心里扎下了种子。
      后来他问过父亲,父亲只是告诉他,母亲生他时早产,体弱而亡。待公仪徵十六岁那年回到玉京家中拜祭亡母,暗中查探,才觉得事有不对。家中上百名的仆人,竟无一人知晓当年之事,也就是说当年伺候过母亲,乃至在家中服侍过的仆人都已被换过了,仿佛有意在遮掩什么。
      公仪徵迫不得已,以法术查探墓穴,却发现竟是一座空坟!
      面对公仪徵的逼问,公仪乾无奈之下告诉他当年之事——他的母亲公仪淳怀他之时被凤千翎掳走,后来将襁褓之中的公仪徵送回,自己却不知所踪。
      公仪徵找到了当年服侍公仪淳的婢女,证实了此言不虚。
      公仪乾惨然苦笑:“此事关系到你母亲的名誉,更损害公仪家的家声,为父无奈,只能遮掩,向世人宣称她已病故。当年你被送回之时,体弱魂散,或许她也是无可奈何,才将你送回公仪家。”
      种种迹象表明,他的母亲抛夫弃子,与人私奔了……
      那个传闻中盗走道盟七宝的神秘强者,凤千翎……
      公仪徵总会想起那日所见——慈母眼中温柔的光,他的母亲不也应是如此吗?又怎会是一个辱没家门,抛夫弃子的凉薄之人?
      是父亲欺瞒了他吗,或许连父亲也是被欺瞒了……
      此事日日缠绕于心头,终成心结,让他的修行也难再有进境,而明霄法尊更是直言,长此以往会成心魔。
      法尊待他有如己出,自然是不愿见他入魔,因此有了凤千翎的线索后,他将九转金身赐予公仪徵,让他去寻找他的母亲,以及尘封二十余载的真相。
      “无论真相如何,解开心结,面对它。”师尊郑重地教诲,“一切皆是修行,渡厄方能得道。”
      世人觊觎垂涎的道盟七宝,凤凰冢中埋藏的宝藏,他并不关心,他想找到的,是隐于凤凰迷影后的凤千翎,还有生死不明的母亲,公仪淳。

      公仪徵自沉睡中醒来不久,传音法螺便收到了来自神霄派的音波。公仪徵恭恭敬敬地向明霄法尊报了平安,也老实交代九转金身遗失之事,明霄法尊听后果然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人没事就好。”
      “弟子定会竭力寻回九转金身!”公仪徵道。
      明霄法尊道:“金身是护体之宝,非伤人之物,丢了也不至于为恶,你不必挂心,养伤要紧。”
      微生明棠低声嘟囔了一句——倒是看得开。
      公仪徵温声道:“弟子谨记在心。”
      “昨日阴墟异变,云梦城的法阵监测到,北海之上出现了极强的灵力波动,恐怕有不少邪修趁机逃入人间。此刻道盟七宗皆已派了修士前往云梦诛邪,你待伤愈之后再前往云梦,与同门会和。”明霄法尊嘱托道。
      公仪徵即刻应下。
      传音法螺的灵力波动散去,归于宁寂,微生明棠才道:“你为何不将阎尊进入人间之事上报?”
      公仪徵道:“我已答应了为她隐瞒,若将此事告知师尊,师尊身为神霄派长老,自然也必须将此事上报道尊,届时又掀风浪。师尊若知情上报,我便有负于晏霄,师尊若知情不报,便有负于道盟。思来想去,不如让师尊不知情罢……”
      “如此则是你有负于法尊。”微生明棠鄙夷地看着公仪徵,接了一句。
      “我为了信守承诺,不得已而隐瞒。”公仪徵微微一笑,满脸坦然,“师尊定会谅解。”
      “那你为何又告诉我?”微生明棠狐疑问道,“你我虽相识多年,但也没这么深情厚谊吧。”
      “自然是因为十分相信阁下的为人。”公仪徵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一定会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一个能随意说出对生父使用搜魂术的人,可以说没什么底线,但反过来说,他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危险分子,哪怕知道阎尊尚在,也没有必须惩恶的正义感。
      这两人能成为至交好友,只能说是臭味相投。
      “明霄法尊知道自己弟子的真面目吗?”微生明棠呵呵冷笑,“我父亲还常在我面前夸你,说什么天下第一聪明人,生子当如公仪徵,我看你是天下第一厚颜无耻之人。”
      公仪徵不以为忤,翻身下床,微生明棠拦住了他:“你折损了三分元神,没养好伤,想去哪?”
      公仪徵笑道:“自然是去云梦。”
      “敢情你刚才是没把法尊的话听进去啊,伤没养好就去找阎尊,你是想送死吗?”微生明棠皱着眉道。
      “她有生死簿在手,我就算养好了伤去也打不过她。”公仪徵道。
      微生明棠木着脸道:“你怎能把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说得如此慷慨激昂,明知不敌还要送死……”
      “她不会杀我。”公仪徵打断了他。
      “你倒是盲目自信。”微生明棠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她既然杀了你一次,怎么就不会杀你第二次了?”
      “正是因为她杀了我一次,才不会有第二次。”公仪徵弯了弯唇角,丝毫没有被骗被杀被抛弃过的愤怒,星眸璀璨,灼灼有神,照亮了俊美不凡的面容,“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微生明棠沉默着看了公仪徵良久——找不出他自信的根源。
      他突然也想见识见识,那个能把天下第一聪明人骗得如此凄惨还一脸快活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十二章
      一道温暖的光洒在眼皮上,晏霄眉心微蹙,羽睫轻颤,缓缓从昏迷中醒来。
      映入眼帘的天空蓝得如此澄澈,几朵闲云悠然自得地浮于晴空,享受晨曦暖光的照拂。
      晏霄晃神了许久,才从沙滩上坐了起来。
      从阴墟天眼出来时她受了不轻的伤,彼时正是深夜,四下一片漆黑,天上似乎有薄纱似的紫光在飘拂,她昏昏沉沉乱无头绪地飞了一阵,最终不支跌落,许是被海浪冲上了沙滩。
      阴墟的出入口,位于北海中央,那里天寒地冻,凡人无法生存,唯有修士能够抵御这严寒。谁又能想到这严寒之下藏着的是一片火海呢……
      晏霄立于海边,失神地看着眼前广阔的天地。
      一道身影在晏霄身旁出现,恭敬地唤了一声:“尊主。”
      晏霄没有回应。
      “公仪徵死了。”阿南说,“从他身上取得的那滴血失去了联系。”
      晏霄眼神微微一动,垂下眼睫,掩住了涌动的情绪,让阿南也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只是良久之后才听到她轻声道:“也罢……”
      阿南见晏霄杀过许多人,也为她杀了许多,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异常的情绪。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海天交会之处,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万顷碧波,偌大天地之间空空荡荡的,仿佛将她独自一人遗弃于此。她有一种迷失了方向的惊慌,原来从书上与他人口中听闻的人间都如此苍白,唯有亲眼所见才能惊叹其寥廓。
      眼前壮景,可惜无人共赏。
      晏霄本以为,那人如此不凡,或能从必死之地脱身,觅得第二条生路。或许这就是命吧,他该有此一劫,谁让他非要踏入她的局中呢。她本该万无一失的计划因此出了意外,却也不打紧,只是让她要多费些力气。
      像公仪徵这样的人她自觉一眼便能看透,假仁假义,以貌取人,会因为她的容貌而心动,因为她的性别而轻视,因为她的过去而心软。太好猜了,一切都如她设想的一样,他一步步地踏进她的陷阱之中。
      只是不知为何,到了最后他也没有丝毫的怨恨,甚至那双眼中多了几分柔软的了然。
      ——你一次次把自己逼入绝境,就是逼我解开你的封印?
      ——向死而生,我这一生,早已习惯如此。
      她淡漠地陈述,他眼中却流露出了心疼。
      也正是因为他眼中的柔软与心疼,让她失控地吻住了他的唇,尝到了鲜血的腥甜。
      这是她二十余年来唯一触碰到的温柔,却还是亲手将其埋葬了。
      海风冷冷地灌进了心口,胸腔之中胀得钝痛,对于尝尽了世间疼痛的晏霄来说,这种疼痛显得过分陌生。
      “人间……好像也没有那么美好。”她低低说了一句。

      北海边上最热闹繁华的城市莫过于云梦,云梦城外有着北地最大的港口,每日无数的渔船在港口出入,运来一船船银山似的云鱼冰蛟。只有最聪明勇猛的捕鱼人才能征服寥廓的北海,从海洋深处挖掘出宝藏。
      云梦港富庶得让人惊叹,集市上随意地挂着价值千金的貂裘,大如龙眼的北海珍珠堆放成山,光彩夺目,屏风似的珊瑚红得耀眼,引人围观,来往的商贩买手看似平平无奇,实则都是深藏不露,芥子袋里少说都有万金之数。
      云梦港如此繁华,却十分安定,没有人敢在此作乱,是因为道盟七宗的驻地便在附近。十年前,神霄派便在此设下监控法阵,监视阴墟的异动。阴墟许进不许出,而天眼十日一开,因此这监控法阵也是十日一启动,每旬便有神霄派的修士到此巡视。
      那些御空而行的修士便是这云梦港的守护神,仿佛只要有他们存在,云梦便能永远祥和。
      看到一道身影自空中掠过,甚至有年轻小姑娘发出一声尖叫,大喊:“快许愿!”
      晏霄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那个紧握双手闭目许愿的小姑娘,一时竟有些迷糊。
      ——这是人间的什么习俗吗?
      此时此刻,凡人们还不知道阴墟之上发生的异动,道盟七宗已经派出了弟子,经由枢机楼传送至北海沿岸的几座主城,暗中搜寻邪修踪迹。
      那些逃入阴墟的邪修,本已在人间生活多年,自然知道如何躲避道盟的监视,更好的隐入人群。而晏霄这样的鬼奴,自小到大都生活在阴墟,对人间的所有了解都只来源于书面文字与道口相传。晏霄对人间了解不多,也担心自己举动异常会引来道盟注意,因此一举一动都倍加小心,试图合群,不引人注目。
      那传闻中的道尊深居简出,已三百年未曾露面,听闻她是半神之躯,与凡人不同,恐怕生死簿也不能左右其生死。晏霄此入人间另有所图,并不想太早引来道盟的针对。她隐没在街巷之间的阴影里,悄悄观察这个陌生的世界。就在刚刚过去的半个时辰里,她已经认识了许多书上不曾记载过的东西。
      半人高的云鱼,通体雪白,是北海海域特有的灵鱼,凡人吃了延年益寿,修士吃了有助修行,一斤便要五十两银子。
      银子——相当于阴墟的红硝石,是人间通用的货币,比银子更珍贵的是金子。
      但是她刚刚消化了这个讯息,便又看了有人拿了一张纸出来买东西——那又是什么?
      晏霄眯了眯眼,但是隔得太远看不清上面的字,纸钱?书上说过,好像只有死人才会收纸钱,可那人分明是个活的……
      而另一边贩卖法器的摊贩却是不收金银和纸钱,他们收的是灵石——一种蕴含精纯灵力的石头,可以被炼化吸收,增进修为。
      晏霄看得眼睛微微发光。
      到达人间不久她便意识到一件事,这里的灵气不如阴墟浓郁。阴墟的灵气并不精纯,充斥着于人有害的戾气,但对鬼奴来说,他们无惧戾气,却能吸收到阴墟磅礴的灵气,修行起来速度远胜人间。而如今晏霄到了人间,却常有乏力之感,灵气稀薄无法支撑她日常的吐纳修行,加上她本身身患重伤,稀薄的灵气让她伤势复原的速度慢上了许多。
      若是能得到大量的灵石,炼化吸收之后伤势便很快就能恢复了。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无法维持最佳的状态,便随时可能面临未知的危险。
      晏霄的目光很快便在商贩中锁定了一个拥有大量灵石的人,暗中尾随,只待到无人之处便杀人抢夺。
      若非怕引起躁动,她当街就行动了,整条街都纳入囊中——那云鱼好像挺好吃的。
      晏霄的目标是个修为不高的年轻修士,圆圆脸蛋,中等身材,正因为修为不高,他还得穿着厚袄子才能御寒,从后面看去便像只熊一样圆滚滚的。
      这是附近的小宗门下山赶集,贩卖些门中的低阶法器符咒。如今最赚钱的行当几乎都被道盟包揽了,四夷门管着天下一百零八座枢机楼,势力最为庞大,神霄派开着药房卖灵丹妙药,花神宫与万棘宫贩卖胭脂香膏、奇花异草,悬天寺广修庙宇收信徒,只有拥雪城坚守着剑修万年以来的传统特质——贫穷。
      其余小宗门也是有样学样,各展所长,盼着能分一杯羹,毕竟修行之路难如登天,总归是修道者多得道者少,与其盼着一人飞升,不如让全家享福。金丹修士便能绘制符咒冶炼法器,这些东西虽然品级不高,但寻常百姓也能使用,只需经过枢机楼认定没有杀伤力和危害性,便可以在集市上自由贩卖,也无须缴纳其他费用。
      胖道士这日便是受了门派的嘱托,带着一包裹的法器符咒赶集叫卖。云梦港的集市最是热闹,不过半日他的货物便被抢购一空。法器的炼制需要消耗灵气,因此贩卖之时也是以灵石定价,至于之后是否折换成金银,能折换多少,又是另一门学问了。
      此刻走在路上的胖道士满心欢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杀人如麻的阎尊盯上了。
      当胖道士走到无人的荒郊时,一道纤瘦的身影便倏然出现在他面前。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明艳至极的面容,他看得呆住,只见对方嘴巴一张一合,他却神思恍惚,压根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神仙菩萨。
      然而当他目光下移,看到对方的衣着时,却猛然惊醒,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纳头便拜:“拜见仙长!”
      晏霄反倒是愣了一下。
      她刚才说了什么?
      她说的是“把身上的灵石都交出来”吧。
      她不是在打劫吗?
      眼前这个小胖子为什么一脸兴奋,激动得不能自已……
      晏霄眉头缓缓皱起——她对这个人间,还是很不能适应,总觉得,有点变态……
      “小人天柱门六代弟子庞小龙,拜见仙长。”胖道士没听到晏霄发话,急忙又说了一句。
      晏霄眼眸微动,沉声道:“起来说话。”
      庞小龙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圆滚滚的身子圆滚滚的脑袋,整个人像只胖松鼠似的。这下他可不敢抬眼直视晏霄了,只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的衣摆,低声下气地讨好着问道:“不知道神霄派的仙长有何指教?”
      天柱门名字听着比神霄派还大气,其实只是北地一个微末小山门,门中弟子上上下下前后一百年加起来恐怕都都没有神霄派的厨子多。对这些小门小派来说,这些道盟七宗的正式弟子都是只能仰望的存在,更别说眼前这位貌若天人的仙长……他曾有幸远远见过一个神霄派的核心弟子,对方身上穿的便是这样的蓝紫云纹。掌门说过,遇到像这种身份的人,不要犹豫立刻跪下套亲近,那都是千载难逢的大机缘!
      庞小龙不会想到,这人不是什么大机缘,而是大杀神。但也正是因为他跪得够快,晏霄刚要出手的销魂链晃了晃,便又收回来了。
      她没想到穿了公仪徵的衣服还能这层好处,显然这一脸蠢样的胖道士是把她当成神霄派的亲传弟子了……如此正好,她行事也方便许多,做什么事都让神霄派背锅。
      晏霄微微一笑,声音也敛去几分杀意:“原来是天柱山的庞道友,我路过此地,想借你身上灵石一用。”
      庞小龙二话不说,立刻双手捧着芥子袋奉上。
      “仙长请笑纳。”
      晏霄接过芥子袋,轻轻一倒,几颗灵石落在掌心,她用力一握,灵气入体,灵石立刻失去了光彩,化为粉粒。
      庞小龙低着头看到地上的灵石碎屑,心中也是大为震骇。这仙长吸收灵气的速度竟如此之快,也不知道是什么境界,但恐怕比自家掌门要高,自己那一小袋灵石哪里够对方塞牙缝啊……
      庞小龙殷勤地说道:“听闻昨日阴墟异动,道盟七宗奔赴北海诛邪,仙长或是为此而来。”
      晏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错,你竟也知晓此事。”
      庞小龙矜持又难掩自得:“我们天柱门弟子虽然不多,却也是传承万年的古老宗门,在云梦也有一定地位,道友们赏脸,若有什么情报都会互通有无。”
      晏霄审视着这个松鼠似的胖道士,掂量着他话里几分真假。她这一生都活在谎言与伤害之中,自然习惯了处处提防。而如今她初入人间,处处陌生,最好还是少说多听,免得说错了什么。
      好在她如今因为这身衣服有了个超然的身份,便是寡言少语也是旁人也不敢有所不满和猜疑,只当是高人应有的疏离。
      胖道士见晏霄没有说话,他却是个机灵活泼的,当即道:“方才见仙长炼化了灵石中的灵气,可是追杀邪修时身上受了伤?”
      晏霄淡淡嗯了一声。
      胖道士又善解人意道:“仙长修为精深,这区区几颗灵石恐怕不足以弥补灵力亏损,我们天柱门离这里不远,仙长若不嫌弃,可随小人前往。我们门中还存有不少灵石,而且也有聚灵法阵可助仙长休养。”
      晏霄捏着芥子袋,眼神微闪:“哦?消耗你们许多灵石,怕是过意不去。”
      胖道士赶紧道:“为天下诛邪,我辈有责,能出一份力都是我们天柱门的荣耀。”
      晏霄淡淡点头:“那你带路吧。”

      第十三章
      天柱门离云梦港不过几十里地,于修士来说行路如风,不到半个时辰便能走到。
      庞小龙是个嘴碎的话痨,晏霄只需要偶尔嗯一声,便能打开他的话匣,让他喋喋不休好一会儿。这一路上晏霄也了解了天柱门的来历,只是分不清那胖道士究竟夸大了几分。在他口中说来,天柱山原是支撑天地平衡的巍峨高山,高耸入云,凡人不可及,数万年前神界大战,天柱山崩,天阙地陷,人间半为火海半汪洋。人族先贤祭请出了开天至宝混沌珠,以混沌珠补上了天阙,人间才恢复了祥和安定。后来人们为了纪念无数牺牲的人族先贤,便铸造了神农像,设立神农祭。
      “二十五年前的神农祭,是百年一次的大祭。每逢大祭,道盟的百门千宗都会参加一次神农论道会,各门派中的年轻弟子论道比试,胜出者便能名扬天下。本来道盟准备了七宝要作为奖赏,谁知道让那凤千翎给盗走了,就连明霄法尊都算不出那人来历。听说这次阴墟异变,就是因为引凤箫现世,这可是当年的七宝之一,谁要是能得到引凤箫,就能找到凤千翎,也能找到遗失的七宝了……”
      庞小龙说得一脸神往,似乎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得到引凤箫扬名修道界的美好情形了。
      晏霄不留情地打断他的想象:“无论是谁得到引凤箫,最终都只能回归道盟手中。”
      庞小龙闻言,丧气地耷拉下肩膀:“说的也是,不过应该能有点奖赏吧……”
      晏霄没什么耐心地问道:“你不是说天柱山就在这里吗?”
      庞小龙道:“是啊是啊,仙长,我们到了。”
      晏霄狐疑道:“到了?”
      庞小龙兴奋地连连点头,胖乎乎的手往前一指:“那便是天柱山,我们天柱门就在山上。”
      晏霄看着眼前高不过百丈的小山包,缓缓皱起了眉头——这就是,胖道士口中的,支撑天地,巍峨数万丈,高耸入云的天地之柱?
      她开始怀疑胖道士之前说的每一句话了,阴墟恶鬼说话都比他实诚,她这阎尊的位子该让他坐。
      庞小龙看出了晏霄的质疑,急忙解释道:“天柱山本来确实是高耸入云,可是后来被神族撞倒了……”
      晏霄冷笑了一下:“撞倒?拿铲子都铲不出这么平的。”
      庞小龙讪笑着挠了挠头:“小人没撒谎,我们历代掌门都是这么说的。”
      庞小龙引着晏霄上山,这百丈高的山包,晏霄脚一踮都怕飞过了头,只是庞小龙未学会御空之术,两人便只能拾级而上,但山矮路平,也是片刻就到了门口。
      饱经风霜的门楼上刻着“天柱门”三个大字,字体与时下的写法有所不同,似乎是古书上拓印下来雕刻的。庭前种了两棵松树,松树之间挂着一张网编的吊床,一个瘦道士正躺在吊床上呼呼大睡,扫帚都扔到了一边。
      庞小龙赶忙跑上前去,一把拍醒了打瞌睡的同门,压着嗓子吼道:“冯小竹,还不快起来,贵客到了!”
      被从美梦中惊醒的冯小竹一个哆嗦从吊床上翻了下来,屁股落地疼得哎哟一叫,正待发作,一抬头便看到了晏霄清冷而明艳的面容,和庞小龙一样,他也是呆了一下,才留意到晏霄身上的服侍。
      他从地上弹了起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拜见仙长。”
      比庞小龙有骨气,他起码是站着行礼的。
      晏霄淡淡点头。
      庞小龙踢了冯小竹一脚,说道:“仙长受了伤,需要灵石炼气养伤,你快去禀告掌门,开启聚灵法阵。”
      冯小竹听了立刻点点头,转身便朝里跑去,庞小龙这才陪着笑脸对晏霄道:“让仙长见笑了。”
      晏霄环视周围,没将这小变故放在心上。这天柱门虽小,环境却是不错,也是个清幽之地。
      晏霄跟着庞小龙走进正殿之时,掌门已经得了通报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这门中上下是一脉相承的逢迎讨好,怕都是掌门的教导之功了。
      虽说是正殿,横竖却也不过七八步见方,香案上烛火几要燃尽,幽幽渺渺的青烟模糊了壁画那人的面容。晏霄看了几眼,只见得是一个身形修挺,负手而立的年轻人,万年风霜模糊了面容,但看起来似乎更像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贫道天晟真人,这位仙长有礼了。”天柱门掌门外貌看起来四五十岁,真实年龄已有一百余岁,修为止步于金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这天柱门上下不过十几个人,修为最高的也就是个金丹圆满,晏霄稍一打量便心中有数了,依旧维持着仙门子弟的倨傲,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听弟子说,仙长受了伤需要灵石和法阵养伤,我们天柱门虽然不大,灵石还是有一些的,山上也有一个聚灵法阵,仙长若是不弃便随贫道前往吧。”
      天晟真人在前边领路,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这位仙长如何称呼?”
      “晏霄。”晏霄并无隐瞒,因为在她看来,这几个人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对死人说一说真话,也是无妨。
      从跟着胖道士前往天柱门开始,她已经存了灭门之心了,因为她当时便看出了胖道士居心不良。
      那胖道士既然认出了她身上的道袍是神霄派所有,那便应该清楚神霄派的修士最擅长聚灵法阵,即便是受了伤也能自行布阵疗伤,为何又要自称天柱门中有聚灵法阵,将她引入门中?恐怕那一句话只是试探,也是拖延时间,担心自己丧命于晏霄掌下,才将天柱门搬了出来当诱饵。
      更何况道盟监视阴墟的明鉴法阵距离也不过百余里,按照常理,受了伤的修士应该去明鉴法阵找道盟中人求助,怎会半路求助于一个修为低下的修士,还要天柱门相助?
      种种有违常理之处,只要多加思索便能发觉异常,而胖道士浑然未觉,大献殷勤,定然有诈。大概以为她是从阴墟逃出来的邪修,想把她引入天柱门中,再集合门派之力和守山大阵将她诛杀吧。
      晏霄倒也不惧,她此刻确实是需要大量灵石疗伤,既然天柱门对她不怀好意,她便灭门夺宝,虽然此刻重伤虚弱,但是杀一些人也是可以的。
      这一路上胖道士反复吹嘘他们天柱门多么的历史悠久,传承万年,她心中还有几分忌惮,然而亲眼看到这破败的门庭时,她真的是惊了……
      这胖道士哪来的自信觉得能杀得了她?就凭他们门中十几个人,修为最高的掌门也不过是个阳寿无多的金丹,恐怕看门的那条狗扑起来还比他凶猛些,她根本无须动用生死簿,销魂链一扫,这天柱门传承就断得干干净净了。
      晏霄仍是打起了十二分警惕跟着天晟真人入内,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传承万年的天柱门说不定还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过了大殿徐行不远,便到了一个静修室,屋子看着也有些年头了,但四周打扫都算干净,让晏霄惊诧的是,门口还坐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女娃娃穿着厚袄子,桃子似的小脸蛋,细软的乌发被人用心地扎成两个红揪揪,看着像两个红灯笼似的。众人到时,那女娃娃正在堆雪人,听到了脚步声才抬起头看来,露出一双乌黑圆亮的大眼睛。
      “师父。”女娃娃露齿一笑,一蹦一蹦地朝天晟真人跑来。
      晏霄警觉的握紧了销魂链——此处恰是入门之处,后有包围,前有奇兵,这女娃看似毫无修为,难道是障眼法?
      天晟真人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将女娃娃抱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才猛地意识到还有贵客在侧,急忙又板起了脸道:“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吗?怎么就出来玩了?”
      “嘉嘉都做完啦。”女娃得意地扬起小脸,自以为无人发现地盯着晏霄瞧。
      “咳咳……”天晟真人干咳两声,忙道,“仙长莫怪,这是门中最小的弟子,不识礼数,冲撞了仙长。嘉嘉,快拜见仙长。”
      嘉嘉似懂非懂地抬手作揖,奶声奶气地道了一声:“拜见仙长……”
      晏霄紧了紧销魂链,迟疑了片刻,才道:“不必多礼。”
      天晟真人将名唤嘉嘉的女娃交给了那个叫冯小竹的瘦道士,又转身对晏霄道:“仙长这边请,这里就是聚灵法阵所在了。”
      庞小龙推开了静修室,正对着大门的地方挂着一幅字,写着“思齐”,看落款却是天晟真人自己。屋子不大,一应设施却也齐全,屋中飘着淡淡的檀香,令人凝神静气,入门右转便是聚灵法阵所在,法阵中央摆着一块蒲团,看着也是有些旧了。
      这个门派从上到下都透着诡异与贫穷。
      晏霄虽不懂法阵,但聚灵法阵乃是修士修行之时最常用到的法阵,她看了看倒也察觉出异常。她本来还以为他们会在法阵上设置陷阱,但直到现在她都没发现陷阱设在了何处。
      看来是个高手……
      晏霄没有打消戒心,反而更加凝重起来。
      胖道士得了指示,也从内库之中搬出来一整箱灵石,恭恭敬敬地摆在了晏霄面前。
      “仙长,这就是我们门中积攒多年的上品灵石,希望能助您疗伤。”天晟真人不敢多看灵石一眼,只怕看一眼伤一次心。
      晏霄扫了一眼灵石,这些上品灵石蕴含的灵力远比她从庞小龙那里抢到的精纯许多,只需要吸收掉一半,配合聚灵法阵打坐,便能让伤势恢复七成。余下的灵石便随身带着,如今人间灵气稀薄,她常有乏力之感,定时吸收一些灵气才能让自己维持在最好的状态。
      晏霄满意地微微一笑:“多谢道友了。”
      天晟真人此时才见晏霄展露笑颜,顿时长舒了口气,心下也轻快了许多:“那就不打扰仙长疗伤了,贫道便让弟子候在门外,若有需要,仙长可随意差遣。”
      见天晟真人领着弟子退下,晏霄的神色也冷了下来。
      无论这些人使的是什么阴谋,至少此刻灵石是拿到了,恢复灵力才是当务之急。
      “阿南。”晏霄唤了一声,阿南的身影立刻在身旁浮现,“你为本座护法。”
      阿南道:“尊主,他们会不会给道盟通风报信?”
      “无妨,待本座伤势痊愈,道盟的人来几个杀几个。”晏霄眼中掠过一丝狠色,“最好他们身上也有灵石,省得本座四处寻找。”
      阿南了然地点点头。
      晏霄转身在法阵中央坐下,抬手一招,那小山似的上品灵石便向她飞来,堆满了周围,在聚灵法阵的作用下发出熠熠光芒。
      磅礴的灵力几乎凝为实质,晏霄如沐温泉一般,贪婪地吸收着法阵中充盈浓郁的灵气,阴墟中受到的新伤旧患也在灵气的滋润下逐渐复原。
      见晏霄入定,阿南立刻凝神观察,耳听八方,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周围的声响异动。
      “那位仙长可真是太美了……”隔着两道门,远处的声音还是飘入阿南耳中,说话的是庞小龙,“我当时还以为是仙女下凡了呢。”
      “神霄派的核心弟子,那可不就是仙女吗?听说她身上那种道袍是特制的,寻常弟子可穿不了,就连明鉴法阵的那些神霄修士见了都得恭恭敬敬的。”
      “嘿嘿,说得你好像亲眼见过似的,庞爷我才是唯一一个见过亲传弟子的人!十年前明鉴法阵结阵之时,我就远远见过一位仙长,不然我能那么机灵,一看就跪吗?”
      说起自己跪得利落,庞小龙没有丝毫难为情,反而得意洋洋。而冯小竹听了也没有丝毫鄙夷,只有羡慕。
      “师兄,你这可是撞上大机缘了啊!还好你跪得快,把仙长请来咱们天柱门了,要是去了其他地方,这机缘不就没了吗?都说修士为求不染因果,有恩必报,你说咱们帮了神霄派这么大一个忙,他们能给我们什么好处……”
      “你这就俗了,师父常说,施恩莫望报,你得到的会比你想要的更多……”
      “你看师父那么吝啬的人都把灵石全拿出来了,他该不会想把我们天柱门都并入神霄派吧!”
      “师父不愧是师父,想得就是比我们深远……”
      “嘿嘿……以后咱们就是神霄派弟子了……”
      阿南听得眉头越锁越紧,这群人……好像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是故布疑阵,还是真的猥琐?

      待晏霄吸收了灵石从入定中醒来,天色已经暗了。阿南将自己探听到的一切如实转述,晏霄听罢也是一脸茫然。
      “嗯?他们的目的,就是加入神霄派?”晏霄沉默了片刻,“不是说天柱门传承了万年,历史悠久,引以为豪……”
      阿南面色凝重道:“人间和阴墟无异,都是充斥着谎言。”
      晏霄揉了揉眉心:“着实让人费解,也罢,无论他们有何图谋,本座如今恢复了七八成修为,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余下未消耗的灵石她都装进了芥子袋里带走。
      晏霄推门出去,庞小龙早已等在了门口,陪着笑脸道:“仙长安好,晚膳已经备下了,还请仙长移步膳堂。”
      说是膳堂,其实也就是一个可供十几人就餐的地方,很显然下午用心清扫了一遍,又摆上了八仙桌,桌上也摆满了年节才会做的精致菜肴。
      高阶修士早已辟谷,但不少人还是会进食一些珍馐,满足口腹之欲。尤其是每个地方都有独有的食材,口感鲜美又蕴含灵气,即是是修士吃了也能有益体强身之效。
      天晟真人掬着笑请晏霄坐了上座:“仙长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想来再休养两日便可痊愈了。”
      晏霄点点头道:“天柱门仗义之举,神霄派记下了。”
      神霄派记下了,跟她晏霄可没什么关系。
      天晟真人听了这话终于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诛邪除魔,乃我辈之责,若没有神霄派的仙长们替天行道,又哪来云梦的安宁祥和呢。贫道敬仙长一杯。”
      天晟真人说着郑重地举杯敬晏霄。
      晏霄无惧毒药,便也举杯饮下。这酒与阴墟的大不相同,阴墟的酒都是带着五分毒性,一切美好都伴随着疼痛,而这人间的酒却是清冽带着甘甜,令人舌底生津,回味无穷。
      晏霄生平从未尝过如此的美味,不禁讶然地眨了眨眼。
      天晟真人好像看出晏霄心中所想,不无得意道:“这酒名为‘天上来’,可是本门独有的秘酿,取冰川无根之水,佐以芳草兰芝,甘果青梅,酿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窖藏于地底,越陈越香。眼下这坛是六十年佳酿,仙长若是喜欢,便多饮一些。”
      这酒后劲极强,凡人恐怕一杯便醉,但于高阶修士而言,想要醉却是不易,最多也就是三分醺然。晏霄原不知道自己贪这口腹之欲,如今才知道是阴墟可堪入口的东西太少。
      “这是北海云鱼,肉质鲜嫩,入口即化,就像云一样,鱼身清蒸可食其鲜美,鱼头剁椒可驱除寒气,这是北地百姓最爱的吃法。”
      “深海大龙虾,虾肉弹滑,肉汁鲜甜,只有修士才能到极地深海捕捉,因此一虾难求。”
      “这是雪丝笋,也是北地特有的竹笋,鲜脆可口,口齿生香,就连吞天神尊都馋这口。”
      天晟真人介绍一道,晏霄便吃一道,眼神越来越亮,下箸也越来越快。
      ——难怪那些邪修拼死都想回人间……
      ——这人间,也太好吃了……

      第十四章
      “仙长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小宗门立身不易啊……”
      酒过三巡,天晟真人酒劲上头,就开始哭诉卖惨了。
      “修行无坦途,一要洞天福地,二要灵石法器,三要良才美质。我们天柱山虽说数万年前也是支撑天地的巍峨灵山,但神界大战崩毁之后,几乎被夷为平地,这小山包灵气也所剩无几。没有灵气,便也生不出什么仙葩灵草,更别说灵石矿脉了。而北地严寒,地广人稀,好不容易才能出几个有修行资质的弟子,也都是被大宗门抢了去,哪里能轮到我们天柱门……”天晟真人说得越发委屈,酒入愁肠摧心肝,眼泪险些落下来,“如今门中也就只剩下这几个不成器的小猢狲,资质平平,又无外力相助,只怕修行一生也难结丹,若不能结丹,也就比凡人多活个三五十年,多蹉跎三五十年。贫道虽成金丹,却也撑不起这一个门派,要给弟子们炼制法器,积攒灵石,只能想着法子谋生路,一把年纪了还要下海捉龙虾……”
      “师父……”
      几个弟子听得黯然低头,满心悲怆。
      晏霄寻思着,自己刚吃的龙虾竟还是掌门亲自去抓的呢……
      她生平第一次对“贫穷”有了直观的感受,这天柱门怎一个凄惨了得,她那袋子灵石拿得都有些烫手了。
      天柱门中那些个弟子,大半都是初初炼气,筑基者屈指可数,也就那个庞小龙看着资质尚可,若有些机缘说不定能结成金丹,其他人可就难说了。
      晏霄过去二十几年未曾接触过什么宗门,对门派的了解仅止于十殿。十殿殿主无不以欺压奴役下属为乐,鬼奴阴兵们被迫以性命供养十殿主,哪会有上位者纡尊降贵照顾下属的做法。
      古怪,真古怪……
      晏霄慢条斯理啜了口酒,缓缓道:“听来确实艰难,也不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天晟真人精神一震,压抑着激动的情绪道:“岂敢劳烦仙长,只是听说如今阴墟异变,邪修肆虐,我们天柱门虽然能力有限,但也想尽己所能,和神霄派的仙长们一道诛邪。贫道这几个弟子虽然修行资质有限,为人却是活泛,对云梦十分熟悉,非常愿意为仙长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晏霄淡淡一笑,放下了酒杯,点了点庞小龙和冯小竹道:“我看这两个小道士看着确实机灵,若得些指点,也是有望结丹的。”
      一直伺候在侧的胖瘦两道士登时激动得不能自已,扑通跪了下来,朝晏霄磕头道:“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起来吧。”晏霄酒足饭饱,心情大好,虚虚一托,一阵无形之力便将两人从地上拉了起来,“这是你们的机缘。除魔卫道,便为道友,神霄派定不相负。”
      若负了,那也是神霄派的因果。

      一顿山珍海味入了腹,晏霄拎了一坛美酒,轻轻一跃,飞落于屋檐之上,仰头便能看到被细雪擦拭得清亮的明月,歪歪地坠在雪松枝头,好像被人咬了一口似的。
      与太阳相比,这月亮美得冷清,像颗珍珠似的散着朦胧的光晕,让人想伸手摘下,捧在掌心把玩。
      太阳不堪直视,而这月色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晏霄正盘算着日后之事,脑海中却不期然撞进了一双如明月一般温柔明亮的眼眸。
      “公仪徵……”
      三个字未及多想便已脱口而出。
      晏霄失笑摇头,浅酌陈酒,也未能想明白自己为何对一个死人念念难忘。她从未见过男女之间的爱恋,对公仪徵大概也不是那样痴缠的感情,只是她孤独良久,也只有那人偶尔会让她生出心有灵犀的默契,好像许多话无须说出口,他便能懂。而她也能读懂他眼神之中的言语与情绪。
      如此良夜,不宜独酌。
      角落里传来一声异响,晏霄登时神色一凛,眸底闪过精光,屈指一弹,劲气破空而发,便听到角落里传来一声稚嫩的痛呼。
      “哎哟!”
      晏霄认得那声音,天柱门唯一的小孩,天晟真人唤作嘉嘉的女娃。
      晏霄翩然落在那女娃身前,居高临下俯视她,沁着冷意的声音问道:“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做什么?”
      容嘉嘉被劲气擦过小腿摔了一跤,还以为自己是被一旁的灌木刮伤了,丝毫没怀疑是眼前的仙女姐姐所为。她揉着吃痛的小腿,眼泪婆娑,带着哭腔说:“我起来嘘嘘……”
      晏霄:“……”
      这个门派里的人总是很出人意料。
      “仙女姐姐,我脚疼,你能抱抱我吗?”容嘉嘉朝晏霄伸出胖乎乎的小短手。
      晏霄有些不满地皱了下眉头:“娇气,不过擦伤了皮肤,怎么就不能走了?”
      又不是断了腿,再说断了腿忍着点疼不也能走吗?
      容嘉嘉是天柱门最小也最可爱的弟子,向来是被众人捧在掌心里的,六岁了还没开神窍,每日里只要学学认字打打拳就行。天柱门虽然不富裕,却也把小姑娘养得白白胖胖,跟个小雪人似的,没让她受过委屈。
      容嘉嘉被晏霄的冷漠吓了一跳,怯生生地收回了手,忍着不敢掉眼泪,扶着墙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远处的茅房走去。她也不知道小腿怎么被灌木割伤了,裤子都划破了,皮肤火辣辣的疼,走路时伤口磨蹭到裤子疼得更厉害。可是想到方才仙女姐姐那不满的表情,她便不敢哭,也不敢喊人……
      师父好像很怕这个仙女姐姐,自己可不能惹仙女姐姐生气。
      晏霄沉默着看了片刻,想到自己的劲气力道不小,人家也只是起个夜不是图谋不轨,自己又何必跟小孩子过不去,便走过去把小姑娘提溜起来,长腿迈了几步,便到了茅房外。
      “小心点别掉下去了。”她不放心地说了一句,站在茅房外等了一会儿。
      仰头看着月亮,侧耳听着水声——晏霄觉得自己越发不像个阎尊了。
      “谢谢仙女姐姐。”容嘉嘉从茅房里出来,洗净了手,恭恭敬敬地对晏霄说道。
      晏霄没有回应便将人提了起来,提劲轻身,如一片雪花般轻盈地落到容嘉嘉的房门口,把人带了进去,往凳子上一放,抬手拉起她的裤管——伤得确实不轻。
      血流了不少,鞋子都染红了,这么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能忍着不哭,也是有几分骨气了——起码比她的师兄们强。
      晏霄将灵力蕴于掌心,虚覆于伤口之上,灵力涌动之处能促进伤口愈合,也能减缓疼痛。
      “有伤药吗?”晏霄问道。
      “那边柜子里有药。”容嘉嘉小声说道。
      晏霄顺着她的指示在柜子里找到了外伤药,均匀地涂抹在伤处。小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以为自己是被灌木划伤,却骗不过天晟真人。晏霄不想节外生枝,便帮她治一下创伤。
      这损耗的灵力,便从天晟真人给的那箱灵石里扣了。
      容嘉嘉惊叹地看着晏霄,腿上的剧痛被仙女姐姐轻轻一抚顿时不痛了,血流也止住了。
      仙女姐姐真是人美心善,难怪师父说她能给天柱门带来大机缘……
      “晚上没事别出门,天黑危险。”晏霄说道。
      容嘉嘉有些委屈道:“我晚上本来是不出门的,只是晚上喝多了甜饮才会起夜……”
      因为晏霄的到来,天柱门跟过节似的,门下弟子也有沾了光,敞开肚皮吃吃喝喝,容嘉嘉这才难得地起夜一次,那么不巧就撞上了晏霄。
      晏霄颇费了番功夫,终于让伤口愈合了一些,看起来没那么狰狞了。
      “仙女姐姐,我的腿不痛了,谢谢你。”容嘉嘉眉开眼笑甜甜道。
      晏霄懒得废话,起身便要离开,却听到容嘉嘉道:“仙女姐姐,你等一下,我拿一样东西给你。”
      容嘉嘉说着从凳子上起身,一瘸一拐地迈着小碎步走到床边,鼓捣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小盒子,又一瘸一拐地走到晏霄跟前。
      晏霄狐疑地俯视她,只见她十分珍视地摸了摸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股甜香溢了出来,她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琥珀色的圆球,珍而重之地塞到晏霄手里。
      “仙女姐姐,这是我最宝贝的东西,送给你。”容嘉嘉害羞地说,“谢谢你帮我治好了腿伤。”
      晏霄掂量了一下,把琥珀球拿到眼前端详:“这是什么?”
      “这是蜜糖球。”容嘉嘉眼睛亮亮的,“可甜可好吃了,胖师兄每次赶集都会给我带一颗,不过我都舍不得吃,留着等难过的时候吃。”
      晏霄不解问道:“为什么难过的时候吃?”
      “因为难过的时候,吃了蜜糖就会变欢喜了。”容嘉嘉一脸认真的样子,好像在说什么了不得的大道理,“姐姐是不是心里难过?你吃一个就欢喜了,不然……吃两个也行。”
      她一共只存下来五个,给出一个就有些心疼了……好在她难过的时候不多,多给仙女姐姐两个也可以的!
      “我……心里难过吗?”晏霄微微挑眉,凝视着琥珀色的糖球,轻轻掷入口中。
      一丝浓稠的甜味在舌尖散开,也是阴墟没有的味道。
      但是这个味道就能让人心中欢喜起来吗?
      她有些怀疑。
      容嘉嘉小心翼翼地看着晏霄的神色,见她眉心没有舒展的模样,急忙打开了盒子,又拿出了一个糖球:“仙女姐姐,你再吃吃这个,多吃两个就会很欢喜了。”
      晏霄淡淡一笑:“不必了,也许只有小孩子吃了糖球才会欢喜吧。”
      容嘉嘉愣了一下:“大人吃糖球不会欢喜吗?那要怎么样才能欢喜起来呢?”
      晏霄沉默片刻,方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何为欢喜。”
      身为鬼奴的那段日子,只有痛不欲生,片刻安宁也未曾有过,又谈何欢喜。后来当上阎尊,威震十殿,日日浴血,好像也未曾欢喜,但也从未有人说她心里难过。她能感受到的大概只有麻木吧。
      真是稀奇,这个人间这些人,总是带给她新的感受。
      晏霄凝视容嘉嘉片刻,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看在这个小姑娘想要送她一份“欢喜”的面子上,她就不为难天柱门了。
      或许糖球也确实能给人带来欢喜,至少此刻她确实不难过。

      第二日天刚亮,天柱门的弟子们便开始了修炼。
      晏霄吐纳完便感觉伤势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得益于过去的苦难吧,她的自愈之力远胜常人,又有足量的灵石供给,疗伤更是事半功倍。
      当然,天眼之中公仪徵喂她的那颗金色丹药更是居功至伟,若无那颗仙丹,她在天眼之中恐怕就已经魂飞魄散了。她笃定了公仪徵心软,也自觉拿捏住了凤凰冢的线索,公仪徵不会任由她死亡,便不断地让自己涉险重伤,公仪徵迫不得已总得解开她神窍的封印。
      公仪徵的所作所为皆如她所料,却也不知哪里出了岔子,让她总是不太舒服。
      晏霄轻叹口气,推门走出院子。
      筑基期的修士每日仍然少不了炼体修行,五人一排有序站立,在天晟真人的指导下打拳吐纳,倒也有模有样。容嘉嘉站在队伍末端,也跟着师兄们比划架势,一脸严肃,十分认真。
      看样子腿伤是真的不痛了。
      晏霄暗自松了口气,又仔细看了看天柱门的修行套路,不禁皱起眉头——难怪这天柱门金丹都难出,实在是修炼之法太过粗糙。
      “徒有其形,六脉不通。”晏霄摇了摇头,“事倍功半,有劳无功。”
      众人闻言都停了下来,怔怔看向晏霄。
      天晟真人忙作揖道:“还请仙长指点迷津。”
      晏霄走到庞小龙身前,说道:“重复一遍方才的套路。”
      庞小龙不明所以,但仍十分激动,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气出拳。
      随着他一拳挥出,晏霄抬手在他手臂与肩颈虚点了两下,庞小龙瞳孔一缩,只觉得一股气直灌双臂,似乎整条手臂都被打通了气孔,灵气在经络之中畅快地游走起来。
      晏霄无话,他不敢停滞,动作流畅地将一套功法完整打了下来,而晏霄随着他的动作在他身上几处要穴相继以气劲冲开,当庞小龙收拳止步,整个人已然大为不同,不仅气势攀升许多,就连双目都更加有神。
      庞小龙当即跪下磕头:“多谢仙长开慧之恩!”
      其余众人一脸的艳羡和渴望,只盼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好运,就连掌门都不能免俗。
      “你这套功法应该是缺了心法,因此有形无劲,灵气不通,打上一百年也没什么用。”晏霄一眼道破事实。
      天晟真人汗颜道:“天柱门传承万年,许多功法秘籍早已残缺,只能挑着练了。”
      “按照我方才的顺序冲开气穴,灵气游走经络,才能真正壮大己身。”晏霄对天晟真人道,“道长应该已经记住了吧。”
      天晟真人连连点头,喜形于色:“都记得,都记得!仙长大恩大德,天柱门上下没齿难忘!”
      仙长这一番指点,别说一箱灵石了,送上十箱都是值了!
      晏霄有枯山五鬼“教导”,于修炼、医理、毒理都有颇深造诣,指点这些粗浅功法自然不在话下。但她的举手之劳,对他人却是再造之恩。修道界最忌讳议论他人功法,更何况居高临下的指导,只怕别人不感恩还要生出怨怼。强者自然就不愿意自惹麻烦,多生事端。
      晏霄生于阴墟,严格来说也不算修道界的人,不懂那些规矩,也不在乎那些规矩,她只觉得这些道士修炼的方式有些辣眼睛,顺手拍打了几下而已。
      在掌门的帮助下,很快弟子们的气血都相继冲开,每个人的修为都攀升不少,真心诚意地向晏霄鞠躬致谢。
      晏霄摆了摆手,对天晟真人道:“多有叨扰,我伤势已然痊愈,也该离开了。”
      天晟真人一惊,没想到晏霄伤势复原如此之快,心中又是万分不舍,仙长多留一日便多一份机缘,但他也不敢多留,只能道:“仙长日后若有差遣,尽管吩咐,天柱门誓死追随!”
      晏霄淡淡一笑,抬步朝外走去,路过容嘉嘉时被一只小手扯住了衣角。她顿了下脚步,低头俯视她。
      容嘉嘉乌黑的眼睛泪汪汪眼巴巴地望着晏霄。其他人对晏霄是有所图,而她纯粹只是喜欢这个人美心善的仙女姐姐,希望她欢喜快乐。
      两人一大一小四目相对,正在这时,门外踉踉跄跄跑进来一人,失魂落魄地喊道:“师父,师父不好了!”
      天晟真人又气又急:“说多少次了师父好得很,到底是什么不好了?”
      “山下有邪修杀人了!”
      天晟真人大惊失色:“什么!众弟子赶快随我下山!”
      晏霄眉头一皱。若是阴墟逃出来的邪修,修为至少在元婴之上,这天柱门全去了也只是送死,轻轻松松就被灭门了……
      但是一双双眼睛此刻都紧紧盯着她,晏霄才想起来——她此刻的身份,是前来北海诛邪的神霄派亲传弟子。

      第十五章
      晏霄没想到临走之时还会遇上这样的麻烦,但被十几双期盼的眼睛看着,还有一双小手拉着自己的衣角,她总觉得甩手逃走有些不好意思。
      一个邪修而已,便走一趟杀了吧。
      晏霄这么想着,便也带着天柱门的弟子们下了山。
      靠近村镇便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恐怕死了不只一两个人。犯下杀孽的是一个元婴中期的邪修,晏霄对这种小角色没什么印象,也没打算问对方姓名来历,一个照面便挥出了销魂链,捆住了对方的咽喉。
      销魂链有缚魂之能,被捆住之后灵力阻滞,若无特殊手段,便只能任人宰割。
      那邪修因练邪功而不得不吸食人血,逃出阴墟两天了,终于忍不住血瘾,找到这个离云梦较远的村落下手,没料到被天柱门的弟子撞见了,更没料到天柱门还藏着一尊大人物。
      销魂链扼住咽喉的时候,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声“阎尊”张口欲呼,销魂链上的倒刺已经刺穿了他的气管,让他只能发出嗬嗬的哑音。
      若之前还有抵抗之心,在意识到晏霄的身份后,那邪修就彻底崩溃了,跪倒在地用力磕头,只盼着能留住一条性命。
      站在晏霄身后的天柱门弟子们都惊呆了,也没见晏霄使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手段,怎么这元婴期的修士都怕成这样?
      神仙斗法,他们修为太低恐怕是看不懂的——众人理所当然地心想。
      晏霄自然是不理会对方的求饶,销魂链寸寸收紧,一瞬之间那邪修便已身首分离,惊恐的表情凝滞在脸上,头颅滚落到一侧,场面震慑住了在场所有人。
      仙长看起来跟仙女似的,下手真是……好利索……
      毒辣二字不敢想,众人只能想那邪修罪有应得。
      庞小龙胆子最大,便要上前给那邪修收尸,然而刚刚靠近,一道剑气便从空中劈来,晏霄一挥袖,一道气劲挥出,与剑气相撞,爆开的冲击把庞小龙逼退了数步,惊魂未定地看向天空。
      两个身影落到地上,一人身穿白衣,手执长剑,神色肃然地注视众人:“道盟收到信息,此地有邪修作祟,你们是何身份,报上名来!”
      庞小龙忙道:“见过道友,我们都是附近天柱门的弟子,这里的村民都能给我们作证,我们不是邪修!”
      这时候也有村民冒了头,连连点头说道:“是啊是啊,刚才就是这些道长杀了邪修。”
      天柱门好歹也是本地传承了万年的宗门,三两日便有修士下山采买,也会为村里的人看病除祟赚点小钱,村民们大多和天柱门的修士们熟识,自然是会为他们说话。
      两个修士面面相觑。
      他们自然看到了地上的尸体,但是并不能确定作恶的只有一个邪修。但见有那么多村民作保,他们便也放下了对天柱门众人的怀疑,缓和了脸色抱拳道:“方才得罪了。”
      庞小龙岂敢在有不满,忙道:“没关系没关系。”
      其中一人走到尸体旁,拿出了一面玉简核对诛邪榜,片刻后倏然一惊,扭头看了看庞小龙等人,又急匆匆地走回同门身旁,低声道:“被杀的邪修是诛邪榜四十六位的血饮魔刀,元婴中期的境界。”
      元婴中期的邪修往往还有些阴损手段,同境界的正道修士对上他们都要吃大亏,被派来此处的两个修士原是在明鉴法阵轮守的剑修,修为也只在金丹,根本不是这个邪修的对手。
      明鉴法阵的轮守修士修为通常不算太高,有一元婴二金丹便足以应对大部分危机。然而这次从阴墟逃出来的邪修数量未知,境界又大多在元婴之上,道盟七宗才紧急调派各宗高手前往支援。先前听到有人报信说有邪修杀人,两位金丹修士也顾不上危险便赶了过来,却不想邪修竟已被枭首。不是他们看不起本地小宗门,若有能斩杀元婴的实力,他们早就雄踞一方,赫赫有名了。然而云梦方圆千里榜上有名的宗门,可没有天柱门这个名字。
      两名剑修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终锁定了一袭蓝紫道袍,容貌出众,气质超然的晏霄。
      “敢问方才是哪位道友出手斩杀邪修?”剑修说话也客气了起来。
      天晟真人立刻道:“是这位神霄派的仙长。”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晏霄身上,那白衣剑修也发现了晏霄的衣着与寻常神霄派修士不同,登时脸色微变:“原来是神霄派的道友,在下谢执瑛,乃拥雪城剑修。”
      另一人行礼道:“万棘宫松雪意。”
      轮守修士往往来自不同宗门,功法不同,行动之时可互补互助。
      晏霄也回了一礼,淡淡道:“晏霄。”
      晏霄境界远在二人之上,神色倨傲那二人也不以为意,反而更加恭敬:“我们二人听说神霄派的修士这两日便会到达,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了,还先一步斩杀邪修,消弭了祸端,我等拜服。”
      “举手之劳而已。”
      晏霄话音刚落,便又有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那两个修士见了顿时面露喜色迎了上去。
      “徐师兄,你可算来了。”谢执玉笑着道,“这里的邪修已经死了,是你们神霄派的修士仗义出手。”
      后来的修士身上穿的道袍与宋千山别无二致,一望便知是外门弟子,此人乃是神霄派外门弟子中的翘楚,徐望山。徐望山目光如炬,扫了一眼地上的尸首,又看向晏霄,立刻便拔剑相向,厉声喝道:“何方妖孽,胆敢冒充神霄派弟子!”
      众人闻言脸色大变,两名修士不明所以,却也第一时间配合徐望山包围了晏霄。
      “几位道长弄错了吧,这位仙长可千真万确是神霄派的修士啊!”天晟真人急忙为晏霄辩解,“方才这邪修就是她斩杀的,大家都可以作证!”
      天柱门的弟子们见三个道盟的修士剑拔弩张,杀气腾腾,他们下意识便也拔出了剑,将晏霄护在身后,也不想想自己的修为够不够人家一刀劈。
      一旁的村民见起了冲突,有的人赶紧逃走了,却也有一些人留下来给晏霄担保,他们可是亲眼见到晏霄除魔的。
      徐望山冷然道:“我们神霄派诛邪除魔,自有功法,不会用枭首这等毒辣手段。你若真是神霄派亲传弟子,那便能说出出自哪位长老门下,施展那位长老的亲传功法。”
      晏霄指尖捏了捏销魂链,本想杀了那三个修士,可是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她沉默了片刻,松开了销魂链,缓缓说道:“没错,我不是神霄派的修士。”
      天柱门众人惊愕地看向晏霄。
      徐望山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这身上的道袍从何而来!”
      神霄派亲传弟子的道袍都是独一无二,特殊材料制成,又绣上了符文法阵,便是一件不俗的法器。徐望山虽是外门弟子,但他修为不俗,在门派中也担任要职,与几位亲传弟子也私交甚好,晏霄身上的道袍他一看便知不是伪造。但若不是伪造,便更可怕了,亲传弟子的道袍怎会落入旁人手中,除非……
      晏霄轻叹一声:“这身道袍,原是公仪徵所有。”
      公仪徵!
      三个字震得徐望山剑尖一颤,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句:“公仪徵?明霄法尊的亲传弟子?”
      公仪家唯一的传人,当世唯一一个二十岁便半步法相的天生道骨,神霄派下一任掌教人选……
      晏霄点点头:“是他。”
      徐望山曾在神霄派见过公仪徵一面,那个风采卓然的神仙弟子……其他人虽未见过,可别说神霄派,就算是道盟其余六宗,又有谁不知道公仪徵的名字,那可是别人家的徒弟……
      徐望山颤声道:“他的道袍为何会在你身上,他……”
      “他死了。”晏霄闭上眼,睫毛轻颤,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强忍着悲痛,声音哽咽。
      “你是……”徐望山惊疑不定地打量晏霄,看着对方这天人般的明艳容貌,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晏霄垂下眼眸,凄然一笑:“我是他的道侣。”
      天柱门的众人全都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晏霄会是这么个身份。
      “难怪昨日遇到仙长时,她身上受了重伤,原来是才刚刚脱险。”
      “仙长不苟言笑,我还以为是她为人冷漠高傲,没想到她才刚痛失所爱,又怎能笑得出来,我竟如此误会她,我真该死!”
      “仙长如此悲痛,难怪刚才下手酷烈,邪修杀了她的道侣,她心中有恨啊!”
      “仙长明明悲痛难忍,刚才还有心指点我们修行,真是菩萨心肠啊……”
      众人七嘴八舌便把晏霄的经历渲染得更加悲惨了十分,又给她身上增添了许多光环,连晏霄都觉得自己不流两滴泪应景一下有些辜负众人的怜悯了。
      村民们也从天柱门的弟子口中理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看向晏霄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同情,相反地看着徐望山三人的目光便藏了几分苛责。
      “原来是为了悼念亡夫才穿了对方的衣袍,多大事呢这么咄咄逼人……”
      “而且穿了神霄派的衣袍又不是为非作歹,人家还帮着神霄派除魔卫道呢。”
      “是啊,要不是有仙长及时出现,等他们几个到了,我们村里的人都死在邪修手上了。”
      徐望山三人处境顿时十分尴尬,一道道苛责鄙夷的目光向他们投来,他们道盟七宗的弟子什么时候不是众人敬仰膜拜的对象了,何曾受过这样的责难,连谢执玉和松雪意都对徐望山生出了一丝埋怨——不弄清楚就这样咄咄逼人,冤枉了好人,连累他们也被百姓敌视。
      松雪意凑到徐望山身旁压低了声音说:“徐师兄,诛邪榜上没有这人。”
      他手握的竹简上面记载了诛邪榜上所有的人物特征,稍一查询便知,上面没有与晏霄样貌特征相符的人物。
      徐望山干咳两声,放下了剑,声音缓和道:“原来如此,是一场误会。”
      徐望山出自神霄派,比谢执玉两人更加清楚,这次师门确实是派了公仪徵前来云梦支援,只是他也没想到,公仪徵竟会不幸遇难,这次阴墟逃出的邪修强大得超乎想象。
      徐望山面色凝重起来,对晏霄道:“此事关系重大,我须得立即回报师门。”
      晏霄点点头,她并不担心戳穿谎言,因为公仪徵确实已经死了。既然死了,就不会出来戳穿她的谎言了。
      “还请道友随我们走一趟了,关于公仪师弟之死……还得有劳你细说清楚。”

      公仪徵私入阴墟,此事不合道盟规矩,因此除了明霄法尊,并无他人知晓。
      晏霄随着徐望山前往明鉴法阵,心里寻思着明鉴法阵处为了维持法阵运转,应该有更多的上品灵石,到时候搜刮一通再走。天柱门实在太穷,剩下的半箱灵石也不够她几日之用。
      她的身份若舞到明霄法尊眼前,定然是瞒不住的,但是此刻骗一骗几个外门弟子倒是轻轻松松。
      谢执玉和松雪意两个金丹修士看不出晏霄的境界修为,徐望山却大概能感知到,对方比自己强上不少。他也想不出一个邪修冒充神霄派修士的目的,那些村民说的不无道理,她又没作恶,甚至还除恶,若有歹意,以她的修为当场将所有人灭口都是轻而易举。
      因此谢执玉越是深思,便越觉得晏霄的身份合情合理。
      明鉴法阵所在之处乃是一座七层高塔,顶层为法阵,其下六层或为仓库或为住所。平日里驻守此处的只有徐望山和两个金丹,其余都是一些杂役,但因为阴墟异变,道盟七宗都派了一些修士过来支援,便洒扫出了不少房屋供其他修士下榻。
      此时在明鉴塔内住着的还有花神宫的花晚红,悬天寺的仝一行者,两人见徐望山恭恭敬敬地请了一个貌若神女的女修进来,不禁都好奇上前打听。
      “公仪徵的道侣!”
      花晚红惊呼一声,惊讶得捂住了嘴。她也曾见过公仪徵一面,对他倾慕不已。
      然而听说公仪徵已身死道消,她更是瞪大了眼睛,心中掠过几个字——公仪徵的遗孀。
      刚刚的几分羡慕荡然无存,只剩下怜悯。
      “晏修士节哀。”花晚红叹息一声,“道盟七宗定当为公仪道长报仇。”
      仝一行者合掌一叹,神情肃然:“行者愿为公仪道长做一场法事超度。”
      晏霄面露轻愁,还礼道:“二位有心了。”
      徐望山不敢耽搁,回了明鉴塔便立刻传音回神霄派,汇报了公仪徵遇难之事,神霄派接到此讯的弟子也是惊骇万分,即刻便去向掌教和明霄法尊汇报。
      徐望山心中一片沉重。三百年前,一场灾劫席卷大陆,道尊出手方才消弭大难。之后不久,明霄法尊不知何故便辞去了掌教之位,闭关不出,精研丹药之道。虽说丹药之道可济世活人,但神霄派少了一位能独当一面的掌教,在七宗议事之时便落了下风,而花神宫与万棘宫又结姻亲之好,势力越发强盛,如今除却远居海外的灵雎岛,七宗之中就属神霄派势力最弱。
      神霄派弟子都盼着能再出一位明霄法尊那样的人物,等了三百年,才等到公仪徵的出现。天生道骨,智慧无双,继承了明霄法尊的衣钵,二十岁便是半步法相,不出十年必能破境登顶,七宗三百年内无人可与之比肩,人人都道神霄派会在公仪徵手上重振声威,谁能想到,天妒英才……
      天道不怜我神霄派啊……
      徐望山满心悲怆,恨不能对着北海大吼发泄愤懑。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还未到傍晚,公仪徵的死讯便已经借由花晚红与仝一行者之手传了出去,闻者无不扼腕叹息。
      日落之时,仝一行者便在明鉴塔前摆了桌案香烛,说要做法事超度公仪徵的亡魂,花晚红也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以示肃穆,众人齐聚塔前,看着仝一行者做法招魂。
      海浪声中响起了清脆的铃声,烛光下的月光似乎惨白了几分,无端端勾起了人心中的伤痛。
      晏霄平静地看着眼前一幕,烛火香灰被海风吹散迷了眼,恍惚间好像看了公仪徵朝自己走来。
      其实修道之人并不信死后的世界,这世间并无鬼界,有的只是困住十万恶鬼的阴墟,而她便是阴虚鬼王,十殿阎尊。这世间若有鬼,也该是由她差遣。行者的法事并不能超度亡灵,只是安抚生者罢了。
      “你看到了吗……”花晚红的声音颤抖地响起。
      “那不是……”徐望山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招魂铃戛然而止,仝一行者也张大了嘴看着眼前一幕——他竟然真的招到魂了?
      本已死去的人踏着月光翩然而至,剑眉修目,唇角含笑,不似亡魂归来,倒像仙人下凡。
      他脚步轻快地向晏霄走去,将影子甩在了身后,在晏霄迷茫的目光中微微倾身,附在她耳边含笑轻声道:“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已经死了?”
      晏霄浑身一颤,被公仪徵按住了圆润的肩头,耳畔拂过温热的呼吸,还有一声戏谑的低笑。
      “嗯?道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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