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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10 ...

  •   第六章 无常
      拾瑛二话不说便要挥鞭,却听到一旁传来粗哑的声音:“要打出去打。”
      说话的却是正在擦桌子的孟婆,她头也不抬地说:“酒馆已经被拆过四次了,转轮殿是想替我再盖一次吗?”
      拾瑛瞪着红红的杏眼看着孟婆的背影,又扭头看公仪徵:“你给我滚出来!”
      公仪徵微有些诧异地看向孟婆。
      这个老妪从未出手过,他也看不出她的修为境界,但他早有预料,此人修为定然不俗,否则怎么能在阴墟撑起一家酒馆。但如今竟连无常使都要卖她的面子,这不得不让公仪徵多了几分深思。
      晏霄自公仪徵背后探出头来,望着拾瑛微笑道:“这位无常使是吗,我们二人是今日刚入阴墟,对这里的规矩不太了解,也不知道是触犯了哪条禁令?”
      拾瑛和晏霄接触不少,担心被拾瑛认出自己,晏霄特意改变了声线,又放柔了声音,若闭上眼睛听,这便与之前判若两人。
      公仪徵原不清楚晏霄与拾瑛的关系,此刻听到晏霄易声,又见拾瑛报仇心切,立刻也猜到了拾瑛与晏霄应是极其亲近之人。
      拾瑛对晏霄的声音果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听到两人是刚进阴墟时,她杀气淡了点,眉头却是皱了起来:“新来的……”
      这时围观众人也恍然大悟——难怪这两人都是生面孔。
      七煞说道:“他们是新来的,想必和宋千山没有关系。拾瑛,尊主说过让你收敛点脾气,不要整天打打杀杀,这对你修行不利。”
      外表看起来高大凶狠的七煞,说话却意外的温和,倒是拾瑛像只炸毛的小猫。
      听七煞提到阎尊,拾瑛的眼眶又红了几分,带着哭腔道:“我知道,尊主最疼我了,我一定要给尊主报仇。七傻,你把阎罗殿的人都派来,封锁转轮殿,挖地三尺也要把宋千山找出来!”
      七煞被叫成了七傻也不生气,摸了摸拾瑛的脑袋,哄孩子似的安慰道:“好的好的,你先回转轮殿吧。”
      拾瑛怀念着晏霄,抽抽噎噎地在众人簇拥下离开。
      七煞目送拾瑛离开,自己却留了下来,转过身审视公仪徵和晏霄二人。
      这个巨人此时气势一变,陡然凌厉起来,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
      “你们是今日刚入阴墟?”七煞冷冷道,“什么来历,为何来此?”
      晏霄道:“我修习邪道功法,杀人无数,不容于道盟,被师门囚禁,不日便要处决。师弟与我情深义重,私纵我出狱,我们二人不得已只能逃来这里。”
      七煞眼中透着怀疑,他自怀中取出一面形如八卦的铜镜,对着晏霄照了一下,晏霄不躲不闪,那道金光一碰触到晏霄,顿时红得瘆人,而转到公仪徵身上时,红光顿时消散,恢复了金色。
      众人看向晏霄的眼神都不对劲了,惊讶之余更多便是后怕。先前他们只见了公仪徵出手,轻描淡写就将缙云五饕打得跪地求饶,不成想真正可怕的却是那个师姐。
      功德镜乃是阎罗殿的的法宝,此物能照见每个人身上的“业火”,而造下杀孽越多的人,孽业越多,则红光越盛,若多行善事,善业越多,则现金光。
      眼见两人一个周身红光浓稠似血,另一人却金光熠熠,七煞目露惊诧,对晏霄的话倒是信了七八分。
      “看来你确实是杀人无数,功德镜这么红的血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七煞收回功德镜,意味深长地对晏霄说道,“你不属于转轮殿,可以去阎罗殿找我。”
      说罢转身离开了酒馆。
      七煞一走,酒馆凝滞的空气似乎又恢复了正常,但是众人看着晏霄的眼神却躲闪了起来。
      晏霄对众人的畏惧浑然未觉,淡淡一笑道:“雨停了,我们该走了。”
      两人走出酒馆,外面已不见了七煞的身影。
      “听说悬天寺的弃徒苦无行者当年偷走了悬于大殿之上的功德镜,没想到这件法宝也落入了尊主手中。”公仪徵对功德镜并不陌生,这是悬天寺用以辨正邪的法宝,虽无攻击性,却是独一无二。“你早知七煞会对你我二人疑心,所以才将罪业都揽到自己身上。”
      “有谁会比本座更了解阎罗殿和无常使。”晏霄笑了笑,“七煞拿下了上三殿的控制权,阎罗殿的镇店之宝定然是在他手中。七煞性情稳重,粗中有细,我们的话他自然是要印证一番。”
      公仪徵道:“红无常,她的本体应该是猫妖吧。”
      晏霄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公仪徵道:“她的法器虽然是长鞭,但是却会无意识地做出抓挠的动作,走路之时步态也与猫相似。这倒也解释了贫道先前的一个疑问。”公仪徵说着失笑摇了摇头,“转轮殿可以买到新衣服,你却执意要穿贫道的道袍,原来是为了用道袍上的熏香遮掩自身气息。猫妖嗅觉灵敏,她又是你亲近之人,你是担心引起她的猜疑。”
      “公仪道长果然敏锐。”晏霄轻轻拍掌,微笑道,“拾瑛是一只火纹豹猫,她在鬼奴之中算是天资最出众的一个,本座放在身边教了几年,便有些黏人了。这次围攻本座的几个人,四夷门的方寒,悬天寺的苦无,都是被她和七煞联手杀了,她为本座报仇也是不遗余力,倒是替你省了不少事。”
      “豹猫攻击迅猛,却性情暴躁,难以自控。”公仪徵侧目道,“她放弃本体神通,修习鞭法,想必是因为仰慕你,刻意模仿。”
      晏霄擅使的法器是销魂链,拾瑛确实是有意模仿才找了长鞭法器,求着晏霄指点。
      晏霄为人素来凉薄无情,对拾瑛也不过是闲暇之余的逗弄,周围众人对她多是敬畏讨好,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才发觉拾瑛对自己竟是有些真情在。
      “本座也是不懂猫在想什么。”晏霄露出烦恼的表情,摸了摸下巴,“不过随意喂养了几年,怎地这般黏人。”
      公仪徵微微笑道:“以心换心,兽类的直觉最为敏锐,谁是真心待她,她自能分辨出来。尊主觉得自己只是随手为之,或许是付出了几分真心而不自知。”
      “真心?”晏霄眼神转冷,嗤之以鼻,“那是什么脏东西。公仪道长,阴墟之中没有真,一切都是虚假,你若是轻易信了,恐怕要栽跟头了。”
      公仪徵一怔,随即笑道:“至少此刻尊主善意的提醒是真的。”
      “提醒是真的,却未必是善意的。”晏霄意味深长说了一句,“公仪道长,你这样一句不问就跟着本座走,不怕本座把你带进陷阱里?”
      两人说话间越走越远,此刻已经远离了人群,四周也逐渐荒凉。
      “你我各取所需,贫道若死了尊主便解不开封印,尊主若死了贫道也找不到凤凰冢,至少此时此刻,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公仪徵举目四望,见四周人迹稀少,便道,“尊主方才大闹一场,就是为了让宋千山自己找上门来,如今是在给他创造接近我们的机会。”
      晏霄满意地微笑道:“看样子和聪明人坐同一条船,能省上不少力,至少不需要本座一一解释。”
      公仪徵道:“转轮殿与阎罗殿联手,掘地三尺都找不到宋千山,他必然有特殊的隐匿手段。我们只有两个人,要找到他更是难如登天,既然如此,不如让他自己来找我们。”
      晏霄道:“许诺宋千山重回人间的大人物不知是谁,但能得到宋千山的信任,这人非但地位不低,而且极有可能与神霄派有关。”
      公仪徵道:“突然出现在酒肆的两个神霄派弃徒,于情于理,他都试探接触。”
      晏霄看向公仪徵:“神霄派的手段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如果他出现的话,你可有把握活捉?”
      公仪徵道:“他用的若是神霄派的手段,贫道自然有把握识破,除非他有其他邪魔外道的隐匿之道。”
      “那便只能守株待兔了。”晏霄仰头看向天空,“离下一次天眼洞开还有六日,若是这六日内没有抓住他,他应该会带着引凤箫离开阴墟。”
      公仪徵凝视晏霄,不禁笑道:“尊主算无遗策,贫道如今才知道人外有人,尊主才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晏霄收回目光,回视公仪徵:“不敢当,你就是本座计划之外的变故。”
      公仪徵微笑道:“但是真正的聪明人,并非是将一切都算在计划之内,而是能从容应对一切计划之外的变化。”

      晏霄身上的伤恢复得比公仪徵预想的要快,即便她修为深厚,肉身强横,又用了神霄派的药,火海中受的伤应该也要十日才能恢复,右手骨裂重生也需三日才能长好,但仅仅两日,右手已经复原如初,就连内伤也已经好了五六成。
      而且这还是在她神窍被封的情况下,少了修行辅助,便只能靠肉身自愈之力。由此可见,晏霄的自愈之力远胜常人,已然是匪夷所思的地步。
      公仪徵不可思议地看着晏霄,晏霄把玩着药瓶,似笑非笑道:“公仪道长一定觉得本座的自愈之力不似凡人。”
      “神霄派精于丹药医术,行医数百年,确实从未见过如尊主这般的体质。”公仪徵道。
      “这世间之道有时候也很公平,想得到本不属于自己的能力,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晏霄打开药瓶,倒出银色药丸吞入口中,淡淡的苦涩与药香在口中散开。
      炼狱海中的火毒十分奇特,它会渗透五脏六腑,让内伤不断加重,想要彻底拔除毒素,需要颇费一番功夫,好在有公仪徵的丹药辅助,加上晏霄体质特殊,恢复速度已是极快。只是药性发作之时,冷热于体内交替冲撞,难免要吃一番苦头。
      晏霄每日服药后,便盘腿打坐,由公仪徵为其护法。公仪徵见晏霄眉心微蹙,鬓角渐湿,知道她正在受煎熬,但各种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她似乎都习以为常,公仪徵细思之下,不禁有些恻然。
      正在晏霄打坐之时,门外忽然传来异常的波动,公仪徵神色一凛,下一瞬便已打开了门站在门外。
      门上被人贴着一道黄符,公仪徵只看了一眼,那黄符便自燃起来,化为灰烬。
      公仪徵一望便知,这是神霄派独有的传信方式,阅后即焚符咒。
      “宋千山也算谨慎,等了两天才来找我们。”
      身后传来晏霄略显虚弱的声音,公仪徵回过头说道:“你药性尚未完全吸收。”
      “不碍事。”晏霄随意地摆摆手,“纸上写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道指示方向的灵力波动。”公仪徵道。
      “还是提防我们,要把我们引到他的地盘上。”晏霄淡淡一笑,“那就去看看吧。”
      晏霄说着便越过公仪徵向外走去,却被公仪徵握住了手腕。
      “药性与毒性在体内冲撞,你此刻应该不便动身。”公仪徵正色道。
      晏霄揶揄道:“公仪道长是在担心本座吗?还是担心自己对付不了宋千山?”
      公仪徵叹了口气道:“尊主若执意前往,还请多加小心。”
      晏霄道:“本座惜命得很,不劳道长挂心了,一会儿若是打起来,本座一定躲得远远的。”
      公仪徵闻言哭笑不得,也只能由着晏霄了。
      二人一路上又发现了几道符咒,宋千山十分谨慎地避开了有可能有人经过的地方,一路曲折,才将二人引到了一个荒僻山坳。
      这里离转轮殿有一段距离,环境更加恶劣,空气异常灼热,寻常人绝不可能误入此处,显然这里便是宋千山藏身之处。
      晏霄看着眼前的石窟,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原来躲在这里,难怪找不到……”
      “这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吗?”公仪徵问道。
      “这里对十殿之人来说是禁地。”晏霄冷冷道,“也是枯山五鬼的葬身之地。”
      枯山五鬼!
      公仪徵立刻便想起,枯山五鬼就是晏霄的“师父”,这五人将晏霄抚养长大,最后也死在了晏霄手上,碎尸万段,死状极惨。
      这里是枯山五鬼的葬身之地,自然也是晏霄长大的地方,她成为阎尊后,便将这里封锁起来,设为禁地。拾瑛是晏霄最忠实的属下,自然会严格执行晏霄的指令,禁止任何人靠近禁地,因此在搜查之时,底下之人也忽略了这个地方。
      两人沿着狭窄的甬道向里走去,洞穴内部反而灼热烧减。早期的阴墟有很多这样的洞穴,因为在洞穴中可以躲避毒雨,减轻热意,枯山五鬼杀死了之前的居住者,便占据了这个洞穴。
      洞穴内另有乾坤,甬道尽头便是一个空旷的腹地,两人刚刚走进,四周便骤然亮起数道光芒,那些光芒四处游走,如蜘蛛结网一般,瞬息便结起一道牢笼,将两人关在其中。
      宋千山这时才从另一个甬道口走出。
      宋千山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面上闪过一丝扭曲的嫉妒:“你们居然是亲传弟子……”
      三人的衣袍看似相似,但又处处不同,同样是道袍,公仪徵这一身便华贵许多,正是亲传弟子身份的象征。神霄派万千弟子中,唯有被掌教和几位长老亲自收徒授业行礼的,方能被称为亲传。亲传弟子能修习到最核心的功法、符咒、法阵、丹药,整座神霄派的宝库为他们敞开,他们被认为是神霄派的中坚力量,是无数弟子仰望又嫉妒的对象。
      宋千山便是之一。
      宋千山出身普通农家,启蒙较晚,待发现自己有修道资质时,已过了最佳的拜师年纪。他和其他内门弟子一样用心修行,脚踏实地,却也取得了不俗的成果,当年内门弟子皆以他为首。
      然而内门弟子再好,终究也不如亲传。他自诩资质不逊于亲传弟子,却因为身份而被排挤在神霄派的宝库之外,学不到更好的功法。宋千山心有不甘,他想向神霄派的掌教和长老们证明,是他们看走了眼,他宋千山天纵之资,值得更好的对待。于是他开始偷偷钻研威力强大的法阵,可世间哪有不需要代价的力量,而他选择将别人的生命作为代价,终是一步步走上邪路,万劫不复。
      明霄法尊口中曾经的副掌教人选,最终只能躲藏在无间地狱,受地火煎熬,为犯下的血债赎罪。

      第七章
      “宋千山,我们奉命来取引凤箫,东西呢?”晏霄不等宋千山开口询问,便先声夺人。
      宋千山看到公仪徵,面上除了嫉妒,还有几分意外,冷嘲道:“那位大人居然舍得让亲传弟子冒险深入阴墟,看来引凤箫果然很重要。”
      他前两日派出飞纸鹤,探听到两个神霄派弃徒在转轮殿闹出了动静,便猜测是那位大人派了人来。观察两日之后才在此地布下法阵陷阱,把那两人引来,晏霄一开口便是问引凤箫之事,他下意识便接受了对方的身份。
      宋千山的话却让公仪徵心中微微一沉,先前认为指使宋千山杀阎尊,夺引凤箫的人与神霄派有关,也不过是猜测,而如今听了宋千山此言,便等于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神霄派中确实有人瞒着道盟与阴墟之内的邪修勾结。那人是谁?是掌教和长老中的一位吗?
      宋千山道:“引凤箫在我身上,但是等回到人间,撤销诛邪令我才能交给你们。”
      晏霄嗤笑道:“这可与之前说好的不同,你只得到了残缺的引凤箫,可算不上成功了,残缺的引凤箫于我们并无用处。”
      宋千山急道:“我已经尽力了,谁能料到阎尊会将引凤箫震碎!如今红无常四处搜查,非杀我不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既然引凤箫如此重要,大人将二位送来此处,不如我们三人合力杀进转轮殿,抢走剩下的碎片!”
      “大人给我们的指示可不是这样。”晏霄漠然拒绝,“四个无常使,十殿阴兵,以我们三人之力也未必能活着走出阴墟。”
      “事情有变……”宋千山辩解道。
      公仪徵开口打断他:“除非你能得到那位大人的应允,否则我们不会出手。”
      宋千山脸色变了变,迟疑了片刻后,道:“好。”
      公仪徵紧紧盯着宋千山,想要知道和他勾结之人究竟是谁。阴墟进易出难,那人身居高位,定然不会以身犯险,但应该会传递信物进来与宋千山作为联系之用。然而想要横跨两界传递讯息绝非易事,这也是宋千山面露难色的原因。
      他在掌心横划一刀,顿时血流如注。元婴期的修士血液之中含有精粹的灵力,最适合绘制符文法阵,但对本人的消耗却是极大。只见宋千山以血为墨,在身前虚空之中画出一个圆,血液凝于空中,指尖在阵中画出符文,随即将一道黄符拍入阵中。黄符转瞬间便吸收了血液,燃烧起来,发出刺眼的火光。
      火光中浮现一个人的轮廓,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中响起:“拿到引凤箫了吗?”
      跨越两界的法阵需要强大的法力支撑,此刻灵力被抽出体内以维持法阵,宋千山疼得额头渗出冷汗,躬身道:“回大人,阎尊临死前把引凤箫震碎,小的只拿到了其中三段,其余四段恐怕是在无常使手中。小的势单力薄,怕难以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务,还请大人下令,让两位来使助小的一臂之力。”
      那人影晃了一下,沉声道:“什么来使?”
      宋千山脸色一变:“您没有派人来阴墟?”
      话说完他便意识到问题所在,而面前火光骤然熄灭,下一刻一道劲风扑面而来,宋千山下意识往后一闪,落地之时却觉左脚钻心疼痛,一簇荆棘从土中钻出,紧紧缠住了他的左脚,若非他元婴之躯,那荆棘上堪比尖刃的铁刺已经刺穿他的踝骨了。纵然如此,还是让他皮肉受损,疼痛难堪。
      宋千山铁青着脸盯着面前两人:“你们是转轮殿派来的!”
      晏霄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转头问公仪徵道:“看出来那人是谁了吗?”
      公仪徵眉头微皱:“声音做过掩饰,但是轮廓……有几分熟悉。”
      毫无疑问,那定然是他认识之人。
      宋千山惊觉不对,如果是转轮殿的人,怎么会关心是谁指使他?难道这两人当真是从外面来的?
      “宋千山,老实交代,你知不知道与你联络的是谁。”晏霄扬了扬下巴,嚣张地对宋千山说道,“我身旁这位可是明霄法尊唯一的亲传弟子,神霄派未来的掌教,那位许诺你的东西,我们也能给。”
      晏霄这番趾高气扬的模样,把狐假虎威四字权势得十分到位。
      宋千山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晏霄摊了摊手道:“那你只能试试我的手段了,在逼供这件事上,想必我比别人都在行。”
      “呵!”宋千山不屑道,“你以为区区铁荆棘就能困住我了吗,在我的法阵之中还敢大放厥词!”
      宋千山说罢双手结印,笼罩着晏霄与公仪徵的金丝牢笼立刻迅速收缩,将两人紧紧绑在一起。
      晏霄与公仪徵背靠着背被紧紧捆住,两人面上却都没有丝毫慌张。
      “道长,你不会连这个阵都破不了吧。”晏霄懒懒地嘲讽了一句。
      公仪徵淡淡一笑,食指一勾,束缚着宋千山的铁荆棘顿时松开,钻回地底,转眼间却又从公仪徵脚下冒了出来,只是这次却温顺许多,乖巧地将尖刺上的血液凝聚成一个血珠,送入公仪徵掌心。公仪徵掌心一握,一道血光自指缝间绽开,身上囚笼被血光一照,登时消弭无踪。
      这铁荆棘本就不是为了困住宋千山,而是为了取得他的鲜血,用以破阵。
      宋千山惊疑不定地看着公仪徵,此人一眼能看出破阵关键,定然也是神霄派的弟子,而且法阵造诣恐怕不在自己之下。
      “你们究竟是谁?”宋千山厉声问道。
      晏霄慢条斯理地轻抚被勒出褶皱的衣衫,皱眉抱怨了一句:“你动作太慢,都弄疼我了。”
      公仪徵无奈一笑,温声道:“都是贫道的错。”
      晏霄傲然点了点头,接受了他的道歉,这才看向一脸铁青的宋千山:“方才跟你说了,你自己不信。我师弟的法阵造诣和明霄法尊不相上下,你区区外门弟子,他一只手就能打得你哭爹喊娘。”
      公仪徵:“……”
      这句话好耳熟啊……
      公仪徵哭笑不得,晏霄似乎乐此不疲地给他树敌,自己就躲在一旁看热闹,果然是对封印神窍之事耿耿于怀。
      晏霄傲慢轻蔑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宋千山,他阴沉狞笑道:“你以为说两句大话我便会怕了吗?就算是真正的亲传弟子又如何,你们不过是占了出身名门的便宜,论实力难道就能胜过我?亲传弟子,我又不是没杀过!”
      晏霄对公仪徵道:“宋千山精通邪阵,杀了不少童男女,他会选在这里埋伏,定是因为这里曾经死了无数婴童。”
      公仪徵闻言脸色微变,正色道:“多谢提醒。”
      晏霄微微一笑:“不客气,毕竟我是个好人,助人为乐。”
      这个好人,总是先给人一刀子再给颗糖。
      宋千山被晏霄道破了用意,也不惊慌,他抬起被划伤的左手,掌心的刀口本已止了血,此刻却又开始渗出血来,伤口处血肉翻卷,鲜血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皮肉之下蠕动着争先恐后地朝外挤出,下一刻,便看到数十条蠕虫似的血虫从宋千山的掌心钻了出来,又猛地钻入地下。
      “知道了,就能破解了吗?”宋千山猖狂大笑,苍白瘦削的面孔缓缓爬上血丝,直没入眼球之中,将一双眼睛染成了血色,“当年追杀我的四名亲传弟子都死在这个悲灵血阵之下,你们两个又算得了什么!”
      话音一落,整个山洞便被血光笼罩,四面八方骤然响起婴童尖锐刺耳的凄厉惨叫,这声波震慑灵魂,让人顿时眼前一花,周身力气似乎瞬间被抽空了,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将血肉都冻结。
      晏霄本就重伤未愈,又被封印了神窍,一时抵挡不住,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公仪徵挡在晏霄身前,折扇一开,一道结界将两人一并笼住,隔绝了婴啼。
      晏霄抬眼望去,细细凝视,这才看清了折扇上的字。或者说那并不是字,而是一道道游动的符文,符文衔接形如笔画,一横一竖,一撇一捺,构成了苍劲有力的两个字——春秋!
      公仪徵将结界留给了晏霄,自己却向宋千山攻去。
      “春秋扇!”宋青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明霄法尊竟将镇派三大法器给了你?不,一定是你偷的!”
      公仪徵根本懒得解释,轻轻抛出手中春秋扇,十指修长有力,翻动结印,春秋扇似有所感,扇面悠悠一扇,平地骤起旋风,拂动了扇面上的“春秋”二字。符文游动,构成了新字。
      ——破邪!
      洪钟般嗡的一声于空中震开,将刺耳的婴啼鬼哭震碎,如当头一棒,醍醐灌顶一般让人精神一震。
      晏霄舒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半空中金光熠熠的春秋扇,嘴里嘟囔了一句:“所以我就说名门子弟最讨厌,一身法宝走天下……”
      谁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底牌。
      宋千山受钟声影响,胸口如受重击,闷哼一声吐了一口污血,他咧着嘴笑,直勾勾盯着春秋扇,没有恐惧,唯有兴奋与贪婪。
      “有了春秋扇,我就不怕无常使了。”他喃喃念叨着,忽然右手成爪刺向了自己心口,左心口处立时出现了一个骇人的血窟窿。和左手掌心一般,心口处钻出了血蠕虫,只是数量更多,也更加粗壮。
      晏霄皱着眉看,脸色更加凝重。她不懂法阵,但隐约也能感觉到这个邪阵的厉害之处。看来之前在镇狱山宋千山还是保留了不少实力,毕竟当时一群恶鬼在侧,他自然是要保留实力,让别人先死。而且这个悲灵邪阵应该也有限制,唯有枯山五鬼的洞窟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
      晏霄不确定公仪徵年纪轻轻能不能对付得了这阴险毒辣的老邪修了,她已然做了准备,反正有生死簿在手,随时都可以结束这场试验。
      宋千山万万没想到,自己以命相搏的拼杀,于晏霄而言只是一场戏而已。
      然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时一道红色身影自甬道窜了出来,灵敏迅捷如猎豹一般。
      “七傻果然没猜错,你们是一伙的,放你们走就能找到宋千山!”
      拾瑛的身影一现,在一块巨石上落定,站得高高的俯视三人,脆生生地开口说道。
      晏霄哭笑不得道:“无常使,你看清楚点,我们也是来杀宋千山的!”
      拾瑛抬着下巴,一脸聪明相:“我看出来了,你们就是分赃不均狗咬狗。”
      晏霄叹了口气:“你真是个大聪明。”
      拾瑛得意洋洋地摇了摇隐形的猫尾。
      说话间七煞也猫着腰从狭窄的甬道里钻了出来,本来宽阔的洞穴因为他的到来顿时显得逼仄拥挤,让晏霄心中不禁冒出一句——好多人啊……
      “好多人啊。”公仪徵也感叹了一句。
      晏霄看了他一眼,没用的默契又增加了……
      如今三方鼎立,敌我混乱,最难过的莫过于宋千山了,因为都是来杀他的。
      宋千山眼中闪过狠色,哑声道:“师弟,红无常身上也有引凤箫,我们先杀红无常,再分引凤箫!”
      拾瑛仇恨的目光移到了公仪徵身上。
      公仪徵心中一窒,忍不住看了晏霄一眼。
      晏霄立刻明白了公仪徵的心思,他想的是——阴墟果然没有好人,都只会先坑贫道。
      晏霄轻咳了一声,心道:什么东西,跟本座用一样的话术。
      最开始震碎引凤箫的时候,她也没想到混乱会扯到自己身上,但诚如公仪徵所说,聪明人无万全的计划,但能从容应对一切变化。
      对于这种变化,晏霄只有一句话:“师弟,都杀了吧。”
      一句话又把公仪徵推进了火坑。
      七煞挡在拾瑛面前,神色凛然道:“拾瑛,当心点,退我身后。”
      拾瑛被激起了凶性,猫眼儿恶狠狠得瞪着宋千山:“我要撕碎杀害尊主的那个杂碎,这个交给你!”
      说着就朝宋千山飞身而去,七煞根本阻挡不及。
      七煞唯有暗自叹息,这世上唯一能让拾瑛乖顺听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公仪徵对上了七煞,宋千山对上了拾瑛,躲在结界内的晏霄反而被人忽视了。本来想用生死簿结束战局的晏霄此刻却为难了,若是让宋千山死在生死簿下,恐怕会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但要说杀了拾瑛和七煞灭口,好像也有点残忍,毕竟拾瑛那么拼命在为自己报仇呢……
      晏霄看着与宋千山缠斗在一起的红色身影,矫健迅捷,凶性十足,只可惜少了点章法,兽性本能多过人性的思虑,如此下去定会吃亏。
      宋千山心口涌出的血色蠕虫带着邪性,被轻轻掠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乌青。他利用邪阵与此地埋藏的尸骨产生了连接,身上的血液都染上了尸毒,被血蠕虫碰到的地方自然也会被尸毒侵入。一时半刻尚难察觉,但随着尸毒积累,毒素入骨,身体便会僵硬,成为僵尸。
      七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然而公仪徵的强大出乎他的意料,二人僵持不下,谁先退便是重伤。
      宋千山能借用地底下的尸鬼之力,怒张的血蠕虫越战越勇,拾瑛的速度却慢了下来,眼看一条血蠕虫便如钢刺一般朝着眼睛刺来,她却无力躲避,却在这时,一道身影扑向了自己,抱着她朝一旁滚落,堪堪避过了那一道攻击。
      拾瑛惊愕地仰着头,看着晏霄近在咫尺的面庞,然而晏霄即刻便从她身旁抽离,将她留在了结界之内,只留给她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还有被血蠕虫撕裂了的衣衫,露出了肩胛处白皙莹润的肌肤。
      拾瑛想不明白,这个女道士为什么要出手救她。
      她抽了抽小鼻子——刚才好像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宋千山失了目标立刻就将矛头转移向七煞和公仪徵。
      拾瑛是无常使中年纪最小,最冲动也最弱的一个,被提为红无常,确实是有几分晏霄的偏爱,但更重要的是因为有七煞在。七煞看似一身蛮力,头脑简单,实则沉稳踏实,有勇有谋。七煞和拾瑛原都是枉死殿的鬼奴阴兵,拾瑛可以说是七煞看着长大的,七煞拿她当亲闺女似的,有七煞撑腰,拾瑛纵然是无常使中最弱的一个,也没有人敢欺负她。七煞肉身堪比法相,以力破巧,就算是公仪徵也略感吃力。
      而宋千山便寻准了时机出手,坐享渔翁之利。
      血光笼罩的洞穴在此刻骤然变暗,好像所有的光都被吸收走了,黑暗浓稠得如墨汁,令人感受到窒息与压迫。
      公仪徵神色一凛,硬接下七煞一击向后退去,春秋扇发出金光,光线却无法照亮周围,如有实质的黑暗压制着春秋扇的力量。
      “这才是悲灵法阵真正的力量。”黑暗中从四面八方传来宋千山粗哑的声音,“万鬼童哭,神霄派的亲传弟子能挡得住吗?”
      鬼哭婴啼之声再度响彻天地,凄厉得仿佛要撕裂这世间的黑暗。但是黑暗不会被撕裂,那股力量越被压抑反而越加强大,怨恨,愤怒,悲痛,婴童的感情最为纯粹而强烈,借由声音直达人心,摧毁人的神智,勾起人心深处最恐惧最后悔最悲痛的回忆。
      黑暗中响起拾瑛痛苦的尖叫,七煞的闷哼。对曾为阴兵鬼奴的人来说,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痛苦的回忆。
      或者对世间之人来说,谁都会有过痛苦与悔恨。
      然而公仪徵没有,他心中一片明净,无悲无恨,无痛无悔。他恍惚想起明霄法尊的话——不曾入世,谈何出世,这便是你止步法相的原因。
      想要得到本不属于凡人的力量,定要付出代价,只是正道身入苦海,而邪道将他人置身苦海。
      公仪徵的平和淡然让宋千山发出一声惊疑,他隐匿于黑暗之中,仇恨地注视着公仪徵。
      被命运眷顾的天之骄子,他的一生该是多么的顺遂才体会不到任何的痛悔,真是让人嫉妒得想要撕碎他啊!
      无数的鬼影在黑暗中朝公仪徵扑去,公仪徵似有所觉,春秋扇金光一闪,厉风将鬼影挥散,然而散开的鬼影很快便又重新凝聚。
      扇面之上符文游走,构成了新的法阵——大光明阵!
      仿佛一轮旭日从扇中升起,耀眼的光芒逼退了黑暗,照亮了公仪徵身周三尺之地,被金光照耀到的鬼影顿时化为一缕黑烟归于黑暗之中。
      然而就在光明阵开之时,无数的血蠕虫趁机从周围袭来,如箭矢一般射向公仪徵身周。鬼影未散,血虫杀至,公仪徵翻转折扇,厉风如刃削落身前的血蠕虫,身后却露出破绽。
      他早有准备硬接血虫一击以取得换阵的时机,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落下,背后贴上了似曾相识的温软。
      晏霄自黑暗中来,站在他背后为他挡下了血虫的攻击。
      晏霄斩落数十只血虫,却还是被一记刺中了左肩,后背撞上了公仪徵。
      公仪徵一愣,却听到耳畔传来晏霄的声音:“动手!”
      未及多想,春秋扇已然变幻了法阵,符文游走,流光闪烁,法阵在两人脚下展开。
      公仪徵沉声道:“开阵——”

      第八章
      春秋逝,枯荣易。韶光慢,日月新。
      镌刻于法器之上最晦涩高深的法阵,这世间有能力催动者寥寥无几。春秋二字平平无奇,却蕴含着时间法则。
      以扇为伞,遮天换日。
      春秋阵开之时,周遭一切的时光都会凝滞,而他便是唯一的主宰。
      然而就在开阵的同时,宋千山同样发动了悲灵血阵,两种法阵之力剧烈冲撞,扭曲了空间,公仪徵只觉脚下一空,身体猛然下坠,待他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落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转轮殿!
      公仪徵四下一望,顿时心头一沉。
      这里不是真实的转轮殿,而是幻境。
      悲灵血阵有三重力量,千尸血虫,万鬼童哭,无间轮回。宋千山被逼至绝境,只能将众人拉入轮回幻境之中。堕入幻境之人会失去记忆,开始重复自己一生中最痛苦最恐惧的那些片段,将之前发生的战斗都当成一场梦,无知无觉地在幻境中陷入长眠,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幸好春秋阵适时开阵,宋千山受春秋阵影响此时应处于凝滞之中,无法对他们下杀手。公仪徵同样受春秋阵的庇护,始终能够保持意识清醒。其余三人便没有那么幸运,只能被迫卷入轮回之中。
      而想要破除此阵,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在轮回中唤醒对方,让阵中人恢复记忆。
      此时幻境中的转轮殿前聚集了不少人,无数的人影自远处涌来,人头攒动,不知在张望什么。
      公仪徵一时无法分辨这是谁的幻境,只能随波逐流,暗中观望。
      忽然听到不远处响起喧哗声,人群纷纷向两边散开,公仪徵循声望去,便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向转轮殿方向走来,身后还跟着数十个凶神恶煞之人。
      公仪徵恍然明白,这是七煞的幻境。
      对无常使他并没有救人之心,只想先找到晏霄,因此便想离开此间幻境,然而转身之时,却听到身后传来殿门大开之声。
      “阎尊,是阎尊……”身边的议论声一片,含着几分好奇,几分恐惧。
      “她怎么敢在阴墟称尊啊……”
      公仪徵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台阶之上的人影。
      那人一袭青绿长裙,赤金面具,纤细得如一抹柔柳,在血色的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让人移不开眼。
      七煞仰着头沉声道:“枉死殿阴兵总领七煞,奉殿主之令送上贺礼,恭贺转轮殿新殿主即位。”
      话音一落,身后几个阴兵便捧着宝盒走上前去。
      晏霄轻声一笑,语带轻蔑道:“枉死殿殿主竟不敢来赴宴吗,叫一个阴兵来?”
      七煞也没有恼怒,正色道:“殿主有要事在身。”
      晏霄摆了摆手:“罢了,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低头细细看了七煞一眼,“既然是让你来,这福气就落到你头上了,这宴席之上,本座给你留了一位。”
      七煞呼吸一窒,却不敢有违,只能低头上了台阶。

      转轮殿中,十殿主来了六位,上三殿的殿主都只派了阴兵总领到此。阴墟有个老规矩,每逢十殿易主,都会宴请其余九殿,但上三殿殿主修为最高,未必会给其他人面子。更何况这次转轮殿的新殿主十分诡异,竟是个鬼奴出身,之前更是从未听过。递给其余殿主的请柬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卸尸宴,而新殿主更是大言不惭,自称阎尊。
      这一听就有鬼,上三殿的殿主自然不愿意亲至,只派了阴兵打探虚实。
      青衣女子施施然走上宝座,明明是一袭风流的俏色,却带给两旁之人极强的压迫感。
      “诸位殿主拨冗驾临,本座满心欢喜,特地让人精心备下盛宴。”
      晏霄轻轻拍手,便有人捧着食盒鱼贯而入,将一盘盘肉食摆放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块块带血的生肉,血肉之上仍有灵力残存的光彩,显然是刚刚才从人身上割下来的,而且应是元婴修士。
      众人脸色大变,面面相觑,不敢下箸。
      晏霄噙着笑徐徐道:“诸位不必客气,这是枯山五鬼的血肉,为款待诸位殿主,割的都是最肥美的部位。”
      枯山五鬼都是元婴期的修士,血肉蕴含的灵力非寻常可比。这五人原都是转轮殿殿主的心腹,转轮殿易主,这五人不能幸免也是意料之中,只是众人没想到这青衣阎尊竟如此狠辣,留着人不杀,而是割肉凌迟,宴请十殿。
      即便都是穷凶极恶之人,也不是人人都有同类相食的恶癖,众人脸色难看,哪怕是妖族殿主也担心肉中有古怪。
      晏霄见状也不恼,慢条斯理地饮了口酒,微微笑道:“看来诸位是不肯赏脸了,倒也无妨。不吃宴席,咱们也要谈谈正事。这次请诸位到场的来意,最是简单不过,就是本座想当十殿之尊,所以诸位该让一让位子了。”
      此言一出,当即惹来众怒,性情暴烈者立刻站起来怒道:“不要以为当上转轮殿殿主就可以不把其他殿主放在眼里!你以为几块人肉就能吓退我们吗!”
      晏霄冷笑一声:“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座请你们来,是给你们最后的生机,最后一句,让是不让?”
      那人面目狰狞,根本不回晏霄的问题,当即祭出法器向晏霄扑去。
      然而晏霄只是轻轻抬眼一看,那人便僵在半空,下一刻脑袋便炸成一团血雾,身体坠落在地,鲜血如泉涌,顺着台阶汩汩而流。
      这一变故猝不及防,惊呆了众人,甚至没有人看清晏霄是如何出手,也没有察觉到任何的灵力波动,她只是看了一眼,十殿之一的殿主便死得毫无反抗之力。
      晏霄向前倾身,竖起一根水葱般细嫩修长的手指,朱唇微翘道:“第一个。”
      死神的目光扫视过一张张惊骇莫名的脸,温柔地问道:“谁要当第二个?”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动弹。
      晏霄轻飘飘越过地上的死尸,向底下众人走去。然而有人已慌了神,转身便朝大殿外跑去,还未等他跑到门口,头颅也炸为血雾。
      “第二个。”
      “第三个。”
      “第四个。”
      殿上乱作一团,灵气纵横,众殿主合力意图抹杀那抹青绿,然而恐怖的场面一再上演,这些叱咤阴墟的殿主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死神的锁链便已套上了脖子。
      身影从容而过,一团团血雾相继炸开,仿佛恭迎阎尊降临的一场盛大烟火。
      她的脚步停在了七煞面前,这个身高七尺的魁梧男子跪倒在地,将头颅压得极低,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衣角鞋面,豆大的汗滴打湿了冰冷的地面,与流淌而至的鲜血相融。
      “本座记得,你是枉死殿的阴兵。”晏霄的声音冷冷地划过七煞心口,让他不寒而栗。
      他谦卑地低着头说:“属下是阎尊的阴兵。”
      晏霄意外地“咦”了一声,随即笑道:“很好。”
      一本蓝色的书凭空出现在他面前,晏霄含笑道:“滴一滴血在上面,从此你便是本座的无常使。”
      七煞看着那本书,只见上面写着三个黑色大字——生死簿。
      那一日转轮殿上炼狱般的画面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里,几乎成了他的心魔。终其一生,他都不敢起丝毫违逆之心。
      他率领阴兵杀回枉死殿,眼看掌控着他们生死的殿主也化为血沫,便听到阎尊说道:“七煞,放出枉死殿的鬼奴。十殿阴兵鬼奴,自此归于本座麾下,而你,便为本座掌控这座枉死殿。”
      十殿之主,悉数灭亡,新的无常使由晏霄重新指派,成为她统治阴墟的鹰爪。
      七煞打开枉死殿的地牢,将囚禁于此的鬼奴放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一只奄奄一息的猫儿,本该红亮似火的皮毛失去了光泽,交错的伤痕已经有了溃烂的迹象。猫儿在他的掌心缩成小小的一团,只有微弱的起伏显示它还活着。
      七煞双手捧着小猫,双膝跪下,以额贴地,虔诚道:“恳请尊主救她。”
      他不知道这个杀人如麻的冷漠阎尊是否会应允他大胆的请求,自己的胆大妄为是否会招来对方的怒气与杀意,但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炼狱火海之上的阴墟永远充斥着让人发狂的灼热,但他始终如在冰窟,而这只猫儿他生命中唯一感受过的温暖。
      猫儿离开了他的掌心,落入晏霄怀中,指尖划过它背脊微弱的起伏,只要轻轻一划,这弱小的生命便会如烛火消散。
      七煞沉浸在恐惧与惊惶之中,良久才听到上方传来一声轻笑:“根骨不错,这只猫儿,本座养了。”

      关于阎尊的恐怖,公仪徵以往只在神霄派的书面记录中看过,而七煞的回忆让他更加直观地感受到晏霄对人命的淡漠。
      人命于她而言,仿佛不过是生死簿上一个没有温度的名字,抬手一挥,便也抹去了。那些淋漓的血肉,模糊的尸首,在她眼中皆是虚无。七煞生在阴墟,不知见过多少骇人的场景,然而转轮殿上那不知从何而起的力量,无法抵挡的杀意,宛如神明一般的莫测与威压,成为烙印在他心底最恐惧的回忆之一。
      难怪十年前道盟如临大敌,七宗派出无数高阶修士前往北海,在阴墟周围布下了重重防线,监控阴墟之内的一举一动,原来都是为了防备阎尊离开阴墟,危害人间。无法接触到生死簿,道盟也不知道这件逆天的法器究竟从何而来,力量来源又是什么,面对它的时候又该如何抵挡。
      好在他们害怕的事并未发生,阎尊似乎没有踏平人间的想法,十年来一直留在阴墟之中,闭门于阎罗殿之内,成为悬在道盟头上的一把剑,不知何时会落下。不少人认为,生死簿应该是阴墟特殊环境下生出的天材地宝,只有在阴墟才能发挥其力量,离开阴墟便会断绝力量来源。这个猜测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慢慢地阴墟周围的布防也撤掉了大半,只留下零星几个修士维持着防御法阵的运行。
      公仪徵早听闻过阎尊的嗜血残忍,却没有人提过阎尊是个女子,似乎在这样恐怖的力量面前,性别并不重要,如同她的面具一样,她遮掩了自己的面容,把自己化为一个符号,成为每个人最恐惧的幻想。
      只有他机缘巧合见了她的真容,重伤的她看起来分外脆弱,苍白的面容淡了几分艳色,却更加让人心软。晏霄嘲笑他以貌取人,或许并没说错,他不自觉便会想,或许传言未必为真,其他人夸大其词,这样明艳动人的女子怎会是无恶不作暴虐嗜血之人。
      直到此时,借由七煞的回忆,看到了晏霄践踏人命的场景,他才意识到——传言是真的。
      他见到的是晏霄,而不是真正的阎尊。
      与阎尊的合作究竟是对是错……
      心中一丝柔软在犹豫中渐渐变得冷硬,救晏霄的心思也淡了下来。
      以他的修为,找到阵眼破阵并不难,只是阵中之人仿佛从噩梦中被人骤然推醒,心神必然受到重创,而晏霄之前伤势未愈,新伤旧患,雪上加霜,恐怕会伤得更重。
      公仪徵双手结印,一道柔和的光芒自掌心扩散开来,照亮了阵眼所在。
      他抬起眼,看到了柔光中晏霄戴着面具的脸庞,那双无人敢直视的凤眸仿佛跃动着火光,一丝轻浅的笑意浮上漆黑冰冷的双瞳。
      她看着眼前恢复了生机的火纹豹猫,轻笑道:“以后,你就叫拾瑛。”
      火球般的小猫跳上她的膝头,讨好地舔舐她细嫩的指尖。
      公仪徵朝着幻境中的晏霄伸出了手——原来阵中人的恐惧本身,就是阵眼所在。
      七煞恐惧的是晏霄,所以只要杀了这个晏霄,阵便可破。
      于阵中人而言,如七煞,永远都不敢对晏霄有杀心,而对他而言,只需要轻轻一伸手……

      一阵强光照亮了洞穴,春秋阵与悲灵血阵同时消失,自阵中脱身的几人却同时吐出了鲜血,萎靡倒地。
      宋千山也不好过,他身上的血蠕虫都已消失,底牌尽出,黔驴技穷,只能趁着其他人都受伤之际仓皇逃走。
      但公仪徵却毫发无伤,轻而易举便拦住了宋千山的去路。
      “你强行破阵,为何无事!”宋千山面孔狰狞地望着公仪徵,不敢置信地吼道。
      公仪徵淡淡看了他一眼:“交出引凤箫。”
      宋千山咬牙切齿:“我交出引凤箫,你放我走。”
      公仪徵道:“这不是商量,我答应过她,杀了你。”
      宋千山闻言顿时瞳孔一缩:“是谁要杀我?”
      公仪徵不答,又问:“指使你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只给了我一个信物。”宋千山将手伸进怀中,想要掏出信物,然而就在此时,另一只手却朝公仪徵探出,意图突袭。公仪徵护体罡气自然而发,宋千山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向后飞出,鲜血不断自唇角溢出,双目圆睁,却已断了生机。
      公仪徵俯身查探,从他怀中找到了三段引凤箫,还有一个十分熟悉的东西——神霄派的紫色令牌。
      公仪徵心头一沉,这是只有掌教和长老才有的信物,每一枚令牌都记录在案,不轻易给予外人。将这令牌交予宋千山的人,不是掌教长老,必然也是与神霄派关系极深之人。
      公仪徵将东西收入囊中,转身走到晏霄身畔。
      她昏迷不醒,左肩伤口血肉模糊,是之前为公仪徵挡伤所致,唇角溢血,心神受创,是因为他强行破阵。
      公仪徵俯身抱起晏霄,没有多看一眼昏迷的七煞和拾瑛,转身便朝洞外走去。

      第九章
      之前落脚的地方已被七煞拾瑛盯上,公仪徵将晏霄带到了另一个隐蔽之处。
      那两人受伤也不轻,公仪徵并不担心被他们寻到,只是若再发生争斗,也不利于晏霄养伤。
      公仪徵找到一个洞穴,刚将晏霄放在地上,便听到她发出一声痛楚的□□,眉心紧蹙,眼睛缓缓睁开,看向公仪徵拉着自己领口的手。
      公仪徵解释道:“你肩上伤得不轻,血蠕虫钻入你体内了,我要为你取出,只能得罪了。”
      晏霄背靠着石壁,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的身体你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好在意的。”
      公仪徵神色却异常凝重,没有接晏霄这句调笑,他松开了晏霄的衣领,露出莹润如玉的肌肤,锁骨下方赫然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渗透了道袍,触目惊心。
      若不是晏霄挡在他背后,这血蠕虫便该钻入他体内了。
      公仪徵深吸一口气,右手掌心亮起微光,他将掌心贴于伤口之上,便听到晏霄发出一声闷哼,随即却又皱着眉头紧闭双眼。
      血蠕虫顺着她的血管游走,若不及时取出,最终会钻入心脏。若是修为高深,或许可以自行逼出,但是晏霄屡次受伤还未恢复,神窍又被封住了,只能依靠公仪徵这外力来拔除血虫,这过程便要疼上百倍。
      血液逆流,血虫在体内横冲直撞,晏霄浑身时冷时热,一会儿如坠冰窟,一会儿如烈火焚身,血虫咬着血管不肯离开,让她犹如身坠虫窟,噬心刺骨。
      公仪徵自然知道这有多难忍受,却没想到晏霄一言不发,只有无法自抑的轻颤与冷汗暴露她的痛苦。
      如此的煎熬持续了一刻钟,血虫才从伤口中钻了出来,转瞬间被公仪徵挥手湮灭。
      晏霄的呼吸缓缓平复,睁开眼看向公仪徵,虚弱地笑着道:“道长为何这副表情,我何时得罪了你?”
      公仪徵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沉默着给她上药,血虫身上带着尸毒,与晏霄体内的火毒相冲,因此需要用的伤药与先前便有不同。他沾了些淡紫色的药膏,顿了一下,说道:“这药膏能驱除尸毒,只是会疼上一些。”
      羽毛沾着药膏落在伤处,晏霄背脊顿时一僵,却又缓缓放松了下来,笑着道:“就这?呵……不疼。”
      公仪徵说道:“逞强。”
      那是侵肌蚀骨的疼,怎会如此轻描淡写。
      晏霄强打着精神,声音却难掩虚弱:“区区尸毒,我过几日便能化解,何须用药……你是不是故意报复?”
      公仪徵道:“两种毒素在体内肆虐,不用解毒药,对身体有损。”
      晏霄摇摇欲坠,轻声抱怨了一句:“还不是你害的……”
      话音未落,眼睛已然合上,身体也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向一旁滑落,倒在公仪徵怀中。
      公仪徵垂下眼眸,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苍白得无一丝血色的面容,幻境中所见所闻,一幕幕掠过脑海。他轻轻捏住了晏霄的衣领,为她将衣服穿好,纵然是再小心,也难免碰到伤口,让昏迷中的晏霄轻轻蹙眉,呼吸也重了几分。
      公仪徵让她仰面枕在自己膝上,左手凝起灵力,轻覆于她神窍之上。灵力涌入她体内,调理经络中紊乱的气息。
      微弱的呼吸如羽毛一般一次次拂过他的手腕,浓密的羽睫无意识地轻颤,公仪徵才注意到上面沾着一滴泪,仿佛压着蝶翼的露珠,沉重得不堪承受。
      阎尊怎会有眼泪,只是身体因疼痛自然分泌出的晶莹。
      公仪徵注视良久,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揩去她睫上的湿意。
      待晏霄内伤稍好,他才将她轻轻放在地上,自己却是抬步走出了洞穴。
      公仪徵仰头望天,炼狱火海映得密云翻涌如血海,他恍惚间想到了一件事,世人都说鬼是没有影子的,如今想来,是因为光都是从地底而来,既如此,地面上便没有人的影子。
      没有影子,便成了世人眼中的鬼。
      有些人因恶成鬼,而有些人生来便没有选择地堕入无间。

      在距离晏霄神窍只有一寸的那一刻,他收回了手。
      他好奇地想到,十万恶鬼所恐惧的阎尊,她心中恐惧的又是什么?
      于是他转身走入了她的无间轮回。
      最初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现实,回到了那个洞穴,被万鬼童哭所笼罩,但下一刻便意识到并非如此。
      哭声是从身后传来的,前方的阴影里藏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小姑娘抱膝而坐,苍白的小脸埋在双膝之间,脸上染着血污,露出一双惊惶不安的眼睛,眉眼间分明与晏霄有三四分相似。
      这时甬道外传来脚步声,公仪徵循声望去,便看到两个形容枯槁的男子走了进来,而看到这两人的瞬间,小晏霄把自己藏得更深了,后背紧紧贴着石壁,恨不得钻进石缝里。
      但洞穴就那么大,又能躲到哪里去,那两人一眼便看到晏霄所在,大步朝她走去。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良胚?”毛发稀疏的男子粗嘎的声音问了一句,朝晏霄伸出手去,拽着她的头发像拎一只兔子似的把她抓了出来。
      晏霄也像一只兔子似的,瑟瑟发抖,不敢发出叫声,也不敢反抗。
      “没错,我这几天在她身上试了不少毒,你猜这么着?”另一个嘴唇发黑的男人一脸兴奋地说着。
      “吃了你的毒药还没死?”秃头男子也有些诧异。
      “非但没死,还开了神窍。”黑唇男子说着在晏霄头上拍了一下,一道亮光一闪而过,“师兄,她的体质非常特殊,自愈之力极强,我们的希望说不定就着落在她身上。”
      秃头男子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死了三十几个,总算遇到一个好的了。”秃头男子放下晏霄,咧嘴笑着,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小崽子,你运气好了,可以拜我们枯山五鬼为师。”
      晏霄似乎没听懂他们的话,依旧惊惶不安地瑟缩着。
      那个黑唇男子走到一旁,皱着眉头在一群啼哭的孩子中挑挑拣拣,嘟囔道:“师兄,今天又死了三个鬼奴。”
      “死了就卖给缙云五饕,也值几个红硝石,他们家老三有毛病,喜欢吃小孩子。”秃头男子随意地说道,见晏霄目露惧色,他笑着说,“放心,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们不会把你卖给缙云五饕。”
      秃头说着抓起圈着小晏霄脖子的铁链,像拉着一条狗似的拽着她往外走去,不多时便到了另一个洞穴之中,等在那里的还有另外三个老鬼,其中一个人须发皆白,身形佝偻,垂垂老矣,让人看不出是男是女。
      浑浊的双眼扫向晏霄,苍老的声音响起:“这就是老五说可以炼做躯壳的良胚?”
      秃头笑着道:“我刚才灌注了灵力试过了,资质确实极好,有我们几个用心栽培,不出十年就能突破元婴,到时候师姐就可以夺舍了她的身体。”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们也抓紧点。”老人伸出鬼爪般的五指,捏起小晏霄细细的下巴,挑剔地说道,“把我的身体照看好,可别弄死了。”
      其余三鬼急忙点头称是。
      枯山五鬼,记载中说他们五个是自立门派,各有所长,其中最为厉害的应该是大师姐荭弋,手上人命无数,人称红衣鬼。而其下四鬼,二鬼暴虐嗜血,人称罗刹鬼,三鬼贪淫好色,人称厉色鬼,四鬼名为医鬼,借行医之名杀害无数病患,五鬼名为毒鬼,与四鬼沆瀣一气,拿活人试毒。
      公仪徵看几人面相,大致便与书中记载对上了号,秃头鬼便是医鬼,黑唇鬼则是毒鬼,只是没想到这枯山五鬼收晏霄为徒,竟是为了夺舍她的躯壳。
      出生于阴墟的鬼奴生来无惧戾气,因此夺舍鬼奴之躯,一直以来都是这些恶鬼梦寐以求的事。枯山老鬼寿命将至,不知从哪里学到了夺舍之法,似乎对此颇有信心,将此事交给了其余四鬼去办。
      “资质这么好的鬼奴,修行速度太快,以后怕我们压制不住啊。”厉色鬼说道。
      “怕什么,现在先给她打入魂钉,她就不敢对我们有丝毫反抗的念头。”医鬼嘿嘿一笑,于掌心凝出一枚魂钉。
      那些被筛选后活下来的鬼奴便会成为一名阴兵,阴兵无惧戾气,修行根骨极佳,为了避免被阴兵反噬,这些鬼奴在成为阴兵的第一日便会被人在神窍内打入魂钉,终其一生都不敢对魂钉所有者生起一丝逆反之心。
      “一般都要十岁才能打魂钉吧,这个小崽子还太小了,经得起打魂钉的痛吗?”厉色鬼问道。
      “连毒鬼的毒都能扛得住,打魂钉应该也可以。”医鬼说着一挥手,一道灵力凝成的锁链便将小晏霄紧紧束缚住,让她动弹不得。
      魂钉尖锐处缓缓迫近晏霄眉心,晏霄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琉璃似的眼瞳映出魂钉冰冷的光泽,下一刻,尖锐没入眉心,狠狠钉入神窍之中。
      从始至终沉默瑟缩着的晏霄,直到此刻终于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四肢不住地抽搐起来,大脑仿佛要裂开了一般剧烈疼痛,七窍缓缓流出刺眼的鲜红。
      罗刹鬼津津有味地看着:“打魂钉这种事真是百看不厌,你动手太快了,应该让我来。”
      医鬼笑呵呵道:“你有的是机会,要把她炼成让师姐满意的躯壳,少不了你出一份力。”
      即便是痛得晕了过去,陷入昏迷的晏霄也无法逃脱噩梦,她只是从一场噩梦跌入了另一场,这一枚魂钉于她而言,不是开始,更不是结束。
      毒鬼乐此不疲地喂她毒药。阴墟的奇花异草都与人间不同,各有各的毒性与药性,毒鬼与医鬼每日换着毒草让她吃,看她痛得七窍流血,肠穿肚烂,痛不欲生,医鬼才出手为她救治。
      “这次可以承受的毒药剂量比上次又多了一半。”毒鬼啧啧称奇,“说不定能把她炼成传闻中百毒不侵的毒王。”
      “练毒王少说要百年,师姐可等不了这么久了。”医鬼说,“不过服毒十年,这世间应该也没什么毒药能杀死她了。”
      两人说话间,罗刹鬼走了进来,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晏霄,皱着眉头道:“又弄得半死不活的,我怎么教她修行。”
      医鬼拉起晏霄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碗大的伤疤,冷笑道:“半死不活都是我们弄的吗,你又偷割她的肉吃。”
      罗刹鬼不以为然地说:“你不是有生肌膏吗,我只吃了一小块,过几天她就长出来了。”
      医鬼骂骂咧咧道:“生肌膏就很容易调制的吗?再说了,这可是师姐要的躯壳,你也敢吃。”
      毒鬼提醒了一句:“看着点厉色鬼,可别让他弄脏了这具躯壳,不然师姐动了怒把他削成人棍。”
      罗刹鬼拎起轻得像片羽毛的晏霄,大摇大摆朝外走去。“削人棍这种事,到时候交给我。”
      日复一日的服毒,凌迟,一次次地在死亡边缘被拉回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的身体开始适应各种毒草,受过的伤也很快就能自愈。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只会让毒鬼和医鬼更兴奋,也让她受到的折磨变本加厉。
      他们只是将她当成一个不会坏的玩具,一只任人宰割的牲畜,她没有自己的名字,因为她注定要成为另一个红衣鬼。
      那双黯淡而空洞的凤眸无神地抬起,看着石壁上跳跃的火苗,火光照不进她的双眼,她也看不到站在身前的公仪徵。
      公仪徵屈膝蹲下,此时方才感受到掌心的凉意。
      堪称惨烈的画面一次次冲击着他的神经,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稚嫩的孩子如何能在酷烈的刑罚中活下来。血腥的画面远比冰冷的文字更加震撼人心,哪怕明知是虚假,是回忆,他也忍不住试图出手打断那些酷刑,想要保护那个孩子。
      在罗刹鬼割下她血肉之时,他杀了罗刹鬼,然而一切并没有改变,周围一暗,下一刻,她依然会血肉模糊地出现在洞穴之中。
      当毒鬼想逼她喝下剧毒,他也阻止了,但是她依旧会无法逃脱服毒的剧痛。剧毒在血液中冲撞,她浑身痉挛,瘦骨嶙峋的手臂上血管浮起,黑色的影子在血管中游动。
      医鬼不紧不慢地观察着,将她濒死的一口气一次次拉了回来。
      公仪徵不禁想起那日在酒馆,她笑着说——日日饮毒,习惯罢了。
      当时他以为晏霄口中的日日饮毒,是指日日饮酒,直到此时才明白,为何断红尘的毒性对她毫无影响,因为她的身体早已习惯了更加猛烈的毒性。
      甚至,她也习惯了那些生不如死的剧痛,寻常修士难以忍受的剧痛,对她来说不过是每日必经之事。她可以无惧炼狱火海一跃而下,手骨寸断也面不改色,毒性肆虐也谈笑风生,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习以为常。
      哪有什么力量可以不付出代价便能得到,只是有些代价过于惨痛。
      光芒于指间骤闪,映出了阵眼所在。
      便在晏霄眉眼之间。
      公仪徵失神地看着她黯淡的双眸。
      所以……晏霄最恐惧的,不是枯山五鬼,而是她自己?
      不!
      公仪徵心中一紧——她恐惧的,是活着本身。
      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那段最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她最渴望的事,就是能无知无觉地死去,不必睁眼便是地狱,闭眼仍是噩梦。
      公仪徵本可以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唤醒回忆中的晏霄,可是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没有必要。
      何必让她清醒地回忆过去,不如就这样结束这场噩梦,而她醒来也不会记得梦中发生的一切。至于将会受到的创伤,他会为她治愈。
      他缓缓伸出手去,抚上了女孩眉心的神窍,成全了那段日子里她最渴望的那件事——死亡。

      第十章
      晏霄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阴墟无日夜,而她这一眠竟无梦,只是觉得似乎十分漫长。
      公仪徵察觉到她呼吸的变化,一转头便对上了她黑亮的双眸。
      “我昏迷了多久?”晏霄问道,“天眼还有多久会开?”
      公仪徵掐指一算:“天眼十日一开,距离下一次应该还有两个时辰。”
      晏霄轻咳了两声:“我睡了这么久……”
      “强行破阵伤了元神,昏迷时间才会长了一些。”公仪徵上前扶着她坐起。
      晏霄发现肩上的血污已经不见了,只是撕裂仍在,露出正在结痂的伤口,想必是公仪徵用了浣衣咒清除了血污。
      “你新伤旧患不少,恐怕想复原又要拖些时日。”公仪徵面色凝重说道。
      “无妨,只是要道长多费心照顾了。”晏霄戏谑道,“一会儿天眼之中要是遇到什么危险,你可得挡在我身前。”
      晏霄看玩笑似的说起,公仪徵却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晏霄眉梢微挑,察觉到公仪徵神色有异,不禁往前一凑,险些撞上他的鼻尖。
      温热的呼吸拂过公仪徵的脸庞,他微微一怔,抬眼便看到晏霄探究的眼神。
      “我昏迷时,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晏霄狐疑地蹙眉,“怎么觉得你有些心虚?”
      公仪徵干咳一声,别过脸回避她的目光,心头却不自觉轻颤了一下。
      “洞穴之中……有劳尊主为贫道挡了血虫。”公仪徵温声说道。
      “就为此事?”晏霄诧异,随即失笑道,“区区血虫而已,还不是担心你受了伤拖了本座后腿,连一个宋千山都杀不了,未免堕了法尊亲传的威名。如今引凤箫应该在你手中了吧,可问出宋千山勾结之人了?”
      “他应该也不知道,只是从他身上得了神霄派的信物。”公仪徵道。
      “呵呵。”晏霄冷冷一笑,“阴墟之中不缺道盟七宗的叛徒,下至外门弟子,上至七宗长老,人总是有私心私欲,欲念起心魔生,不容于道盟,便落到阴墟来了。不只是宋千山,四夷门的方寒,万棘宫的柳蓉生,也都得到了指令要夺引凤箫。这阴墟啊,就是藏污纳垢之处,没有好人。”
      “这些人是自己选择了邪道,而有些人没得选。”公仪徵凝视着晏霄,想起了那洞窟中遍体鳞伤的女孩,还有无数和她一样,却早早夭折的鬼奴。他们比晏霄幸运的事,或许是更早地以死亡的形式逃离了这座炼狱。
      晏霄靠着石壁,好奇地审视公仪徵,失笑道:“道长是在说鬼奴阴兵吗?他们生在阴墟是没得选,但是能在阴墟活下来的,就不会有好人,只会更恶,更狠。好人……”她嗤笑一声,“只会早早被撕碎吃了。”
      “必死之地亦有一线生机,极恶之人亦存一丝善意。”公仪徵定定望着晏霄。
      晏霄摸了摸下巴:“嗯……你说的倒也不错,虽然比不得你们这种满身金光功德护体的名门子弟,但本座和阴墟恶鬼比起来,确实是个大善人,从来不忍心让人死得太痛苦。”
      若是之前听到这样的话,公仪徵或许会一笑了之,以为这不过晏霄的戏谑之言,但亲眼目睹了鬼奴阴兵的惨状,他忽然意识到,晏霄的许多玩笑之下,藏着的都是血淋淋的真实。
      跟那些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鬼奴比较起来,转轮殿上看似惨烈的杀戮,倒显得十分的仁慈。
      “你有仙根道骨,若生在人间,想必也会拜入名门,备受尊崇。”公仪徵不禁唏嘘道。
      “人间很好吗?”晏霄笑了笑,“那些逃进阴墟的人受不了戾风蚀骨,刀山火海,都想着回到人间。”
      “人间很美……”公仪徵轻声道,“有万里晴空,千尺白浪,浮云若絮,繁花似锦……”
      公仪徵的声音如一阵春风,温柔地托起晏霄的思绪,让她情不自禁地沉醉于他描绘的美好之中。
      晏霄唇角不自觉微微翘起:“你说的景致,我也曾在书上见过,见人画过。”她的目光越过公仪徵,看向了洞外永远阴霾的天,“他们说太阳是一个永不熄灭的火球,照耀温暖着人间,我们这些鬼奴从未见过。”
      公仪徵温声道:“待天眼开,我们便能回到人间,到时候你便能见到太阳了。”
      晏霄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她的目光落在了遥远的地方,声音也仿佛从虚无之中传来。
      “但有时候我也想,或许我们就在太阳上,你看这底下翻腾的火海,永不熄灭,难道不是你们口中所描绘的太阳吗?”
      公仪徵一怔,却见晏霄缓缓收回了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眼睛:“公仪徵,我以为人心便如这太阳,离远了才显得美好,走近细看,却是千疮百孔,无间炼狱。你说呢?”
      晏霄的声音轻若浮尘,却沉沉地压在公仪徵心口。他恍惚想起年少时师尊说过的一番话……
      ——坎井之蛙,跃不得出,自以为天只有方寸之圆。飞鸟偶至,告之蛙曰: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
      那时公仪徵年纪尚小,理所当然地认为坎井之蛙坐而观天,无知自满。
      师尊却轻轻一叹,徐徐道——飞鸟若是生于井中,当也觉天地小。悠悠万世,茫茫众生,谁又不是困于心井,跃不得出。
      生于坎井,是别无选择。而他这一番描绘,于她而言,似乎也只是高高在上的炫耀。她未曾见过他的天地,他也未曾见过她的地狱。此刻公仪徵仿佛看到了师尊口中所言的心井,他俯身凝视之时,跌落其间,当他仰望苍穹之时,看到的也只有方寸阴霾。
      原来他也困在井中,无知而自大。
      公仪徵苦笑摇头,哑声道:“入世而知世,原来是我错了。”

      转轮殿中,拾瑛沉睡多日终于醒来。
      七煞松了口气,看着拾瑛一脸迷糊,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你终于醒了,那个法阵对你元神伤害不小。”
      “什么法阵?”拾瑛的记忆有些模糊,她记不起悲灵血阵中的无间轮回,心头却不住地猛跳,脑海中掠过洞穴中碎片似的画面,最后定在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背影之上。
      “啊!”拾瑛猛地攥紧了七煞的袖子,小脸激动得通红,嘴唇轻颤,语无伦次地说道,“七傻,我,我知道了……那个人是……对,一定是她……那个气味那么熟悉!”
      七煞担忧地看着拾瑛,怕她被邪阵伤了脑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拾瑛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那个和臭道士在一起的女人,她是尊主!”
      七煞瞳孔一缩,急忙拉住想往外冲的拾瑛,压低了声音道:“你胡说什么?”
      拾瑛急坏了,直跺脚道:“真的真的,她救了我,我闻到她身上的气味了,虽然有一股熏香干扰,但是我分明闻到了属于尊主的气息!”
      七煞不敢置信地皱起眉头:“尊主没死的话……那为什么不现身,为什么不用生死簿的力量杀了宋千山?”
      “我哪里知道啊,可能是因为尊主受了伤吧!”拾瑛气得跳脚,“你怎么那么多话啊,赶快去找尊主啊,那个臭道士一定是不怀好意挟持了尊主!把十殿所有阴兵都叫来保护尊主!”
      七煞用力按住了拾瑛,沉声道:“如果尊主真的受了伤,受制于人,我们更不能冲动行事。巴屠和九藏对尊主未必忠心,若让他们知道尊主力量受到压制,恐怕会生出异心。”
      之前陆幽意图不轨,便找了借口调走其他四个无常使,让晏霄孤立无援。拾瑛和七煞是忠诚地站在晏霄这边,另外两人是什么心思就不得而知,但多半都是墙头草,见风倒。
      七煞的话让拾瑛也冷静了下来,她眼眶发红,满脸忧色:“那你快说怎么办!”
      “我们两个先去寻找尊主。”七煞道,“那个神霄派的道士可能就在转轮殿附近,他极有可能挟持尊主离开阴墟。”

      狂风骤起,阴墟上空的密云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搅动着,缓缓形成了两个漩涡。漩涡之中一片漆黑,深不可测,让人望而生畏,宛若苍天睁眼,以两个幽深的窟窿凝视这个世界。
      这便是阴墟天眼,通往人间的唯一通道,每十日睁眼一次。
      “密云皆为稠密毒雾,天眼之中更有万千冰刃,入内必受万箭穿心之痛。”晏霄仰望天眼,徐徐道,“元婴之下的修士根本不敢以身犯险,而元婴之上也未必能够活着通过。”
      公仪徵道:“两个天眼一为生门,一为死穴,但也并不尽然如此。生门之中九生一死,死穴之中九死一生,都有生机于其中。”
      “想必道长是能算出生门所在了。”晏霄含笑看向公仪徵。
      公仪徵微微点头,右手一摊,一道罗盘虚影凝于掌心,罗盘之上镌刻无数星象,在公仪徵的催动下,罗盘闪烁着璀璨的流光,指针飞速旋转,似乎是在寻找答案。
      “生死相倚,步步为营。”公仪徵收了罗盘,面色凝重道,“天眼之中,务必跟紧我。”
      每逢天眼洞开之时,都会有人熬不住阴墟之苦而试图闯入,这时十殿之中的所有恶鬼也都会暗中观望,看看又有谁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公仪徵和晏霄的身影出现在空中之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没有人知道这两个身影是何方神圣,但是很快便又有两个熟悉的身影紧追其后出现。
      “是白无常和红无常!”众人惊愕大喊,随即惊觉不对。
      “两位无常使怎么会闯天眼?”
      “难道他们知道通过天眼的方法?”
      七煞的身形在阴墟十万恶鬼中也是相当突出的存在,而在他身旁的红色身影,除了那位性情暴躁的红无常拾瑛,还会有谁?
      登时阴墟之中一片沸腾,无数人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想要跟着七煞和拾瑛一闯天眼。
      公仪徵揽着晏霄,看着尾随而至的七煞拾瑛,不禁眉头一皱。
      拾瑛看到晏霄,忍不住激动地喊了一声:“尊主!”
      狂风吹散了她的声音,但是晏霄似乎意有所感,回头看向她。
      拾瑛看到晏霄的眼神,顿时再无怀疑。阴墟之中,人人皆知晏霄可以以眼杀人,因此无人敢直视她的眼睛,而拾瑛是唯一一个有机会亲近晏霄的人。当时在酒馆之中气味混杂,而公仪徵又挡在晏霄身前,她没有仔细看晏霄的眼睛,此刻有了猜想再去印证,立刻便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
      七煞见状也知道拾瑛确认了晏霄的身份,那一日功德镜的血色红光也顿时有了解释。虽然不明白晏霄为何不与他们相认,但此刻无法沟通,他只能听从拾瑛的要求,从公仪徵手中夺回晏霄。
      七煞挥着一柄巨斧朝着公仪徵背后劈去,在狂风撕开一道缺口,迫使公仪徵不得不闪避。
      公仪徵动作一慢,两人便追了上来。
      “放下尊主!”拾瑛大喊道。
      晏霄无奈,正想劝拾瑛回去,却看到自十殿之中飞来数道人影。
      公仪徵脸色一变:“其他人也想效仿我们闯天眼。”
      晏霄眼神微动,对拾瑛喊道:“拾瑛七煞,拦住他们!”
      对晏霄的命令,拾瑛与七煞自然是无条件奉行,当即转过身去迎敌。然而到来之人却让七煞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另外两位无常使赫然在列。
      “巴屠,九藏,你们想干什么?”七煞厉声质问。
      “这是我们该问的话。”巴屠看了一眼向天眼飞去的两人,又狠狠瞪着七煞,“你们是不是知道了天眼的秘密?刚才那两个人又是谁?”
      拾瑛怒道:“带着你的人滚!”
      九藏面上闪过一抹狠色:“小丫头在我们面前耍什么威风,以为还有阎尊能护着你吗?”
      巴屠道:“趁现在转轮殿的阴兵不在,杀了他们两个,夺回阎罗殿!”
      话音一落,两人便带着手下阴兵杀了过来。
      七煞与拾瑛只有两人,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那么多人的围攻,不少人便绕过他们向公仪徵与晏霄追去。
      公仪徵回头一望,只见数十个恶鬼穷追不舍,若让这些人跟着回了人间,只怕会酿成大祸。
      晏霄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低笑了一声:“走死穴吧,把他们一网打尽。”
      公仪徵微一点头,忽然倾身贴上晏霄的额头,两人眉心相抵,四目相对,似乎一眼望进了眼眸深处,在心底激起一丝波澜。
      温热的触感自眉心蔓延开来,笼罩了晏霄全身。
      “九转金身给你了。”公仪徵轻声说道。
      虽有狂风大作,晏霄还是听懂了他的话。
      公仪徵有天算之能,即便是在死穴中也能找到一线生机,只是将要面对更多的凶险,而身受重伤的晏霄恐怕难以应付,他便履行之前的承诺,将九转金身借给她。
      到了法相境界,肉身近乎成圣,寻常外伤无法致命,但元神仍是脆弱,明霄法尊所炼的九转金身,正能保护保护元神不受邪祟侵扰。
      天眼之中的冰刃毒雨足以绞杀元婴之下的修士,而真正让元婴也忌惮的,是警世天音,足以震碎元神的世外之音。
      公仪徵带着晏霄没入天眼之中,刹那间,无数的冰刀飞旋着朝两人全身刺来,公仪徵护体罡气一亮,震碎了七成冰刃,而晏霄在入阵之前便已得了公仪徵的九转金身护体,因此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并未让冰刃之中的毒气与戾气渗入体内。
      公仪徵以春秋扇为掩护,顶着冰刃漩涡向上飞去。不明所以的恶鬼也跟着进入死穴之中,然而天眼之中冰刃眯眼,转瞬间便失了追踪目标,有几个修为较低者立刻便死在了冰刃之下。
      巴屠乃是无常使之一,修为远高于他人,一咬牙继续深入。
      天音骤然响起,彷如世外洪钟,响彻寰宇,连冰刃都在瞬间一颤,化为水滴。公仪徵心神为之一晃,嗡鸣之声在耳中响起,头痛欲裂,却还是维持神智不乱。
      晏霄虽有金身护体,却也还是受了影响,脸色发白,抿唇不语。
      天音每隔半刻钟便响起一次,声音越来越大,对元神的伤害也越大。
      晏霄终于抑制不住,抓紧了公仪徵的手臂,鲜血自喉头涌出,将公仪徵半幅衣袖染成血红。
      她本就在悲灵邪阵中元神受创,虽有金身护体,还是难以承受这连番强震。
      晏霄苦笑,伏在公仪徵肩头,喘息着哑声道:“我大概……没办法看到你口中的人间了。”
      话音未落,一粒金丹便抵上她的唇,公仪徵将金丹推入她唇齿之间,擦去她唇角的血色。
      金丹入腹,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了出来,让她的气息逐渐增强,却又在她体内乱窜着找不到宣泄的方向。
      公仪徵的掌心贴着她的眉心,光芒一闪,符文骤现,被封印多日的神窍终于被解开了,而那股金丹带来的力量也顺着经络涌入神窍,又游遍全身。
      晏霄怔怔地望着公仪徵俊美的侧脸,他已转过身去看向前方,春秋扇在上方形成伞状,挡住了落向她的风雨。
      方才的举动似乎只是无心之举,随意所为,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解开她的神窍,固然是能让她有余力在天眼之中存活下来,但也等于是将他的命交到她手中了——他怎么敢啊……
      “再撑半刻。”公仪徵凝眉说道。
      半刻钟很快,但也很久,晏霄凝视着公仪徵的脸庞,良久勾起了唇角。
      就在步入生门之时,一切风暴散去,公仪徵松了口气,刚想转身查探晏霄的伤势,迎接他的却是正中胸口的一记重击。
      承受了数十次警世天音的公仪徵早已摇摇欲坠,而这毫无防备的全力一击彻底将他击垮。
      公仪徵向后退去,喉中溢出腥甜,未等他坠落,销魂链便已缠上了他的脖颈,将他带回晏霄面前。
      那双凤眸冰冷而残忍,嘲弄地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好像是晏霄,又好像不是她。
      “你……”公仪徵震惊地看着她,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晏霄被红衣鬼夺舍了,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并没有,眼前这个女子,就是那个在枯山五鬼手下受尽了折磨的鬼奴。可是他也是在此刻才想起——她也是阎尊。
      “公仪道长,虽然我算过你会解开我的封印,但我也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解开……”晏霄抬起公仪徵的下巴,指腹摩挲着他唇角的鲜血,“所以我说,你们名门正派,最爱以貌取人。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我不过是等着你主动为我解开封印。”
      “你一直在骗我……”公仪徵如梦初醒,神色复杂地凝视着晏霄。
      “若你仔细回想,便会知道,我说的话可都是实话,甚至是好心的提醒。”晏霄笑吟吟道,“我想骗的人不是你,只是你非要闯入我的局中。”
      公仪徵瞬间明白了她的骗局所在。
      “你是故意放出消息,引陆幽带人围攻,跳入火海假死避开道盟耳目。”公仪徵哑声道,“生死簿的漏洞,恐怕也是假的。”
      “把心怀不轨的人都引出来杀干净了,我才好放心离开阴墟。”晏霄冷笑一声,“道盟监视了我十年,当我不知道吗?”
      “你让我杀宋千山,是为了……悲灵血阵……”公仪徵轻咳几声,吐出了血沫,“你对他的手段一清二楚,那……血阵中的幻境……”
      “都是真的。”晏霄戏谑地看着公仪徵,“若是假的,怎能骗得过你?若不是让你看到我那些陈年的伤疤,你又如何能对我真正的心软。”
      “你一次次把自己逼入绝境,就是逼我解开你的封印。”公仪徵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向死而生,我这一生,早已习惯如此。”晏霄神色漠然,她越过公仪徵看向他身后的天眼风暴,忽地勾唇一笑,“我说过,你这人太浅,一眼便能看透,算尽天机,也看不懂人心。但我有点喜欢你,毕竟你可是第一个对我心软的人呢。或许……不只是心软,还有一点心动?”
      她一拉锁链,公仪徵身不由己地向前低下头去,晏霄的手抚上他的脸庞,描绘过他修挺的眉眼。她的脸贴得极近,清晰地从对方漆黑的瞳孔中看到自己,她本以为会在他眼中看到怨恨与不甘,后悔与控诉,可是没有。
      清清亮亮的一双眼眸,莫名的温柔与悲悯,满满倒映着她的面容。
      晏霄眼中闪过瞬间的失神,似有羽毛拂过心头,挑起了一丝莫名的悸动,鼻尖轻触,她忽地吻上他沾血的薄唇。
      她的吻便如她的人,凶狠而肆意,没有丝毫的温情,充满了侵掠与占有的意味。
      她猛地张口咬住他的下唇,在唇上留下深深的齿痕,最后将他推开。
      销魂链从颈上松开,他却被她推入了深渊,陷入天眼的风暴之中。
      她占据着天眼中唯一的生门,无情地俯视他的坠落。
      他依稀听到被风声吹散的只言片语。
      “我……会记得你。”
      晏霄毫不留恋地转身向人间走去——她这一生,早已不希冀得到救赎。
      但是在杀掉那人的时候,心里竟然有点难过。
      难过再也看不到一双那样美好的眼眸。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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