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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第十六章
      晏霄以为世上没有鬼,直到此刻她亲眼见到了鬼。
      晏霄以为自己不会死,但此刻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死亡的感受。
      一股热意自耳畔烧开,直冲天灵盖,她猛地推开了公仪徵,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温热的呼吸,震动的胸腔,他是活的……
      可是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阿南明明说从他身上取得的那滴血已经消散了,那他应该就是死了才对。
      公仪徵含笑道:“看到我没死,惊喜得说不出话来了?”
      徐望山等人这时才回过神来,大喜过望围了上来:“公仪师弟,你没死!”
      公仪徵朝众人点头微笑:“侥幸死里逃生。”
      晏霄神色复杂地盯着被人群包围的公仪徵,目光与他撞上,她即刻便躲闪着移开。
      她自问算过了所有的变数,但是公仪徵却永远在她计算之外,总能恰到好处地破坏她的计划,她此刻仍未想明白公仪徵是如何逃生的,可是看公仪徵的神态,好像没有要找她报仇的意思?
      她是越来越看不透公仪徵这个人了。
      海风让她面颊上的热度冷了下来,神智也恢复了清明。
      公仪徵笑着与众人寒暄了几句,便越过人群走向晏霄,一把握住她的手。晏霄瞳孔一缩,下意识便要抽回手,公仪徵却早有准备,握得极紧,让她难以挣脱。
      两人暗自较劲,公仪徵对众人说道:“我还有些私事与晏晏说……”
      晏晏???
      晏霄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瞪着公仪徵的侧脸。
      众人露出一脸了然,善解人意地说道:“应该的应该的,你们二人经历了生离死别,团聚不易啊。之前以为你已殉道,晏修士真是悲痛欲绝……”
      公仪徵似笑非笑地扫了晏霄一眼:“悲痛欲绝……”
      晏霄深呼吸着,浑身血液几乎要沸腾起来。自手上传递而来的力量让她明白,若不借用生死簿,自己恐怕很难胜过对方,但若使用生死簿杀了他……
      还没等她算明白这笔账,便已被公仪徵拽进了明鉴塔。房门一推一关,销魂链便朝着公仪徵挥去。
      公仪徵轻巧避过,销魂链打在了墙上,发出一声响动。屋外众人听到,错愕地转头看来,然而下一刻,便有隔音结界阻绝了众人的探听。
      ——这么激烈的吗?
      众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而屋内的战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激烈许多。
      公仪徵刚布下结界,销魂链便又一分为二,同时从左右两个方向攻来。公仪徵脚下轻移,虚步幻影,轻而易举便避开了看似无解的攻击。
      “尊主为何一言不发便兵戎相向?”公仪徵闲庭信步般地游走于漫天鞭影之中,微笑着说道,“是因为心虚,还是羞恼?”
      晏霄抿着唇,下手毫不留情。
      公仪徵轻叹一声,忽地停下了脚步,销魂链登时便缠上了他的身体,体内灵力霎时间阻滞。晏霄用力一扯,公仪徵身不由己向她飞去,被狠狠地扔在床上,险些砸坏了床板。
      晏霄欺身上前,将公仪徵捆得结结实实按在床上,冷着脸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尊主这话从何问起?”公仪徵眉眼舒展,眸含浅笑,丝毫没有命悬一线的恐惧与慌乱。
      “你明明躲得快,为什么束手就擒?”
      公仪徵笑着道:“若不束手就擒,如何能近得了你的身,与你好好说上几句话?”
      “你……”晏霄一时语窒,有种明明赢了却又输了的挫败感。
      公仪徵轻笑了一声:“尊主竟然四下宣扬我的死讯,似乎十分笃定公仪徵已死,不会拆穿你的谎言,你为何能如此确信?我想……应该是生死簿之故,你从我身上取得的那滴血,能让你知道血液所有者的生死。”
      “那滴血的主人,不是你?”晏霄恍然大悟。
      “既知阎尊有生死簿,我又怎会以真身入阴墟犯险?”公仪徵诚实道,“那不过是我从友人手里借来的一具人藕分身,莫说身体不是我的,就连鲜血也不是我本人的,只是承载了我的元神。”
      晏霄眉头一皱:“难怪你并不担心我会杀了你,你早知我杀不死你,你只是在试探我?那此刻的你呢,是本人,还是另一具分身?你敢在我面前放肆,是有恃无恐吗?”
      “此刻在你面前的,不是分身,是你能随时杀死的公仪徵本人。”公仪徵低笑一声,意味深长道,“而公仪徵能如此放肆,也确实是有恃无恐。”
      晏霄冷然道:“不愧是明霄法尊的亲传弟子,身上法宝可真是多不胜数。你敢真身到此,想必是要找我报仇了。”
      “尊主误会了,我到此不为报仇,只为继续之前的约定。”公仪徵道。
      晏霄一怔:“之前的约定……”
      公仪徵遗憾叹道:“竟只有我放在心上吗?与尊主合作寻找凤凰冢,而我会为尊主保守秘密,给你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立足于世的身份,这个约定,依然作数。”
      晏霄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为何不信?”公仪徵含笑道,“尊主自称是我的道侣,而我方才没有拆穿,甚至十分配合。神霄派首座弟子的道侣,这个身份难道不好吗?”
      这是晏霄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她本以为公仪徵已死,才会捏造这样的谎言,但公仪徵活着出现,这便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让公仪徵可以随时取笑她的笑话。
      想到那声“晏晏”,她便浑身难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公仪徵看穿了她的心思,忍着笑道:“你我是道侣关系,我若叫你晏姑娘,便显得见外,若喊你尊主,也引人怀疑,若直呼其名,却显得生疏,如此想来,也只能叫你晏晏了……”
      “闭嘴!”晏霄恶声恶气地打断他,“你若想用这种方式羞辱我,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那尊主为何不现在就杀了我?”公仪徵道。
      “你以为我不敢吗?”晏霄扯紧了锁链,目露杀意。
      “不是不敢,是不能。”公仪徵了然一笑,“生死簿的限制很多吧。”
      晏霄目光闪烁,惊疑不定地望着公仪徵。
      “天道至简,不过守恒与制衡之道,有所得必有所失,谓之守恒。有所强必有所制,谓之制衡。越是强大的力量受到的制约便越多,尤其是生死簿这样的神器,若无限制,你又何必屈居阴墟十年,费尽心机设局,引陆幽反叛,假死脱身,躲避道盟的耳目?一个没有杀伤性的功德镜凭什么成为阎罗殿的镇殿之宝,草菅人命的阎尊,难道还需要分辨善恶来杀人吗?天眼之中,你又为何不以生死簿勾销我的性命?恐怕生死簿吞噬的并非魂魄,而是人身上背负的业果。生死簿以孽业为食,若误食善业,便遭反噬,这就是你不敢在人间妄动生死簿的原因。”
      生死簿的法则,是晏霄藏得最深的秘密,却没想到竟被公仪徵猜得一点不差。生死簿确实是以孽业为食,晏霄从苦无手中夺走功德镜,就是为了照见每个人的业果,后来发现阴墟之中遍地血光,一个好人也没有,便将功德镜悬于阎罗殿上,作为镇殿之宝。那日在酒馆,七煞用功德镜照了公仪徵,晏霄才知道这世上也有满身功德金光之人。因此在天眼之中,她才不以生死簿杀人,只怕自己遭了善业反噬,伤上加伤,会在天眼之中陨落。
      自始至终,公仪徵都未曾见过生死簿,却在与她相处的点滴行为中,准确无误地推测出了生死簿的限制。
      晏霄的神情印证了公仪徵的推测,她哑声道:“你猜得不错,那又如何,没有生死簿,难道我就杀不了你了?”
      公仪徵淡淡一笑,晏霄便觉眼前一花,销魂链陡然失去了凭靠,坠落在床板之上,本是躺在床上的公仪徵不知如何挣脱了销魂链的束缚,晏霄一惊,压迫感自背后而来,下意识便挥手打向自己身后,然而手刚抬起便已被钳住,她扭身踢向公仪徵,却被公仪徵压住了身体。须臾之间,两人攻守逆转,她被公仪徵制住了双手,压在寝榻之间。
      晏霄刚要提气反击,神窍却猛地一阵钝痛,让她眼前一黑,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整个人瘫软了下来,唯有胸膛因急喘而剧烈起伏。
      “你……”晏霄脸色微白,呼吸凌乱,“虚步幻影,束手就擒,原来从进门开始就是障眼法……”
      她的销魂链束缚住的,只是公仪徵的虚影。
      公仪徵俯身凝视晏霄,雪白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烟粉,漆黑的凤眸沁着盈盈的水光,薄怒轻嘲,这就是阴墟废土之上唯一盛开的一抹艳色,纵是处于下风,被人压在身下,这十殿阎尊也是一脸的倨傲与不驯。
      公仪徵忍不住轻笑一声,却松开了桎梏。
      晏霄早已做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若公仪徵得寸进尺,她拼着受生死簿反噬也要杀了他。然而这念头刚起,公仪徵便已松开了手。
      她向后一退,后背抵上了床靠,眼中流露出戒备与不解。
      “方才你动用销魂链,消耗了太多灵力,想必人间两日你已经感受到了,人间灵气稀薄,远不如阴墟。你的身体习惯了灵气浓郁的环境,境界越高,每日需要吞吐的灵气便越多,而人间无法满足你身体的灵气所需,更别说一旦与人动手,消耗加剧,入不敷出,不过片刻你便会有力竭之感。”
      公仪徵观察入微,笑着道破了晏霄眼前的窘境,他虽没有欺身桎梏着她,却依旧给她带来不小的压迫感。
      “那又如何,我自有解决的方法。”晏霄冷然道。
      “灵石吗?”公仪徵了然一笑,“你在天眼中受过的伤如此快就恢复了,想来是从其他地方得到了灵石,炼化了灵气。来时路上我便打听过了,你昨日是在天柱门落脚。天柱门是个小宗门,又能有多少灵石,纵然你借着神霄派亲传弟子的身份骗走了所有灵石,也仅仅够你几日所需。而你冒险来到明鉴法阵,是因为这里为了维持法阵运转,存储着大量的灵石,若能顺利拿到,确实是能解燃眉之急。”
      那种被看穿的感觉让晏霄不自觉皱起眉头,摆出了防备的姿态:“你想阻拦我?”
      “不。”公仪徵轻轻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无济于事。你此刻芥子袋中还有灵石,但对敌之时若骤然力竭,又何来机会炼化灵石弥补灵力缺口?你想杀我,若用生死簿必遭反噬,若不用生死簿,怕也没那么容易。”
      “你这是示威?”晏霄道,“我杀不了你,你却能杀了我。”
      “我若有心伤你,方才便不会松手。”
      公仪徵话音刚落,便倾身靠近晏霄,晏霄后无退路,想要偏转脑袋,却被公仪徵的右手扣住了下颌,她被迫抬高了下巴,公仪徵的脸庞骤然迫近,她不禁屏住了呼吸。
      额上温暖的肌肤亲密地紧贴着,鼻尖相抵,四目相对,两人的唇瓣相距不足半寸,几乎已经能感受到对方唇上的热意与柔软。但公仪徵却没有再迫近分毫,神窍微亮,一股雄浑精纯的灵气喷涌而出,注入晏霄枯竭的神窍之内,让她虚软的身体几乎是在瞬间便恢复了力量,温暖的灵气在她体内游走,如沐温泉,让她情不自禁微眯起眼,发出一声轻哼。
      公仪徵眼神一暗,呼吸一沉,克制着往前一步的悸动,指腹在她柔嫩的脸颊流连了片刻,便松开了手,向后退去。
      晏霄平复了呼吸,感受着神窍充盈之后的力量,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公仪徵:“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明知道她灵气不足的困窘,却故意耗尽了她的灵气,明明占据了上风,却自损灵力帮她。
      “若此刻我再说,只是想延续之前的约定,尊主是否愿意相信了?”公仪徵目光灼灼凝视晏霄,“尊主应该已经明白我的诚意了,我是唯一能帮你的人。有我与你同行,便可随时解你灵气枯竭之困,你无须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劫掠灵石。”
      “凤凰冢对你来说当真如此重要?”晏霄问道。
      “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是凤凰冢背后之人。”公仪徵没有隐瞒,直言说道,“二十几年前,凤千翎劫走了我的母亲,我必须找到她。”
      “你的母亲……”晏霄若有所思,眼神微动,喃喃道,“母亲便如此重要吗?”
      对于鬼奴来说,生下来就只是一个工具,他们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也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存在。那只是一个写在书上的名字,一个陌生的女人,无法带给他们任何触动。人很难想象自己未曾见过的事物。
      “至少于我而言,她很重要……”公仪徵微微一顿,看着晏霄的目光深了三分,“你也很重要。”
      晏霄抬起眉眼看向公仪徵:“嗯?你是何意?”
      “天眼之中你就已经说出答案了,”公仪徵定定地凝视着晏霄:“对尊主,我不只有七分心软,亦有三分心动。”
      公仪徵的目光清澈而真诚,如映着明月的大海,蛊惑着岸边的人跌落其中。
      晏霄从不相信人心,更不会相信所谓的心动。
      她轻笑了一声,带着几许冷漠与嘲弄,伸出右手轻触公仪徵温润含笑的眉眼,徐徐道:“心软?不过是一种傲慢而廉价的同情。心动?也不过是见色起意。人心最是不可捉摸,不可相信……聪明如你,难道也会色令智昏?”
      细长的指尖描摹着男子修挺的轮廓,似一颗石子投入波心,让他眼底泛起了波澜,却又暗了三分,月色与水色,都笼上了暧昧的晦暗。
      她确实曾有意撩拨,却也未曾想过能成功。
      “晏霄……”他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晏霄讶然挑了下眉梢,右手便落入公仪徵温暖的掌心。他抬起手覆住她的手背,缓缓收拢,将她微凉的五指纳入掌心,清亮的眼眸不知何故而幽暗,深深凝视着她,“难道你就未曾有过半分心动吗?”
      他拉着她的手,引着她来到自己唇畔,她微凉的指腹碰触到他唇上的柔软,恍惚间便想起了天眼中那失控的噬吻。
      公仪徵轻吻她的指尖,晏霄指尖微颤,却没有回避,只是心跳也蓦然漏了一拍。
      “你我皆是善弈之人,却又是彼此棋局中唯一的变数。算无遗策,又怎及得上棋逢对手?世事若都如预想,那便少了一番惊喜,人生若不能得一知己,那活着便也十分无趣。”公仪徵低笑一声,眼中流露出十分愉悦的笃定,“杀了我,你就不会心有所憾吗?”
      晏霄自觉在公仪徵面前无所遁形,她以为自己看懂了公仪徵的深浅,却没想到他将她看得更加透彻。这两日来偶尔袭上心头的惆怅与空虚,皆因他而起,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便如冰冷的海风灌着心口,虽不是刮骨抽髓的剧痛,却莫名让人烦躁,就连这人间美好也因此蒙尘,失色三分。
      原来这就是心有所憾……
      “不错。”晏霄浅浅笑了,“看到你没死,我虽意外,却也有一丝惊喜。公仪徵若是如此轻易便被我杀了,那死了倒也不可惜。你能死里逃生,那这局棋,便更有趣了……你敢招惹我,便是笃定我杀不了你,也不舍得杀你?”
      “杀人,是一件简单,却又毫无意义的事,死人,远没有活人来得有价值。你能以杀戮震慑十殿恶鬼,却无法以此威胁我。而一个活着的公仪徵,也比死了的公仪徵有价值。我可以是你的助力……”
      “也会是我的威胁。”晏霄凤眸一凛,冷然打断。
      公仪徵淡淡一笑,眼眸掠过一丝锋芒,意含挑衅地直视晏霄:“你会怕吗?”
      这一眼似一簇火苗,一闪而逝,却挑起了晏霄心中的那团火,猛然窜起的火焰照亮了幽暗的凤眸,让她身上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起来。
      “激将?”她勾唇一笑,眼中的光芒炙热而耀眼,“这么低劣的手段,你以为我会上当?”
      公仪徵扬眉笑道:“简单,却有效。晏霄,我们之间用的,从来都是阳谋。阴墟之中,你并未骗我,而是用实话编织陷阱,是我心甘情愿堕入你的网中,命丧你手,我无怨无悔,更无恨。而此刻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也都发自肺腑,无一虚言,我这局棋,你敢下吗?”
      “有何不敢?”晏霄噙着笑应道,“你想和我赌什么,我若赢了,又有什么好处?”
      “赌我的命。”公仪徵忽地握住晏霄的手下移,置于于自己颈间,“你想杀我不易,但我却愿将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你。”
      晏霄愕然看着公仪徵,她的手掌贴着公仪徵修长的脖颈,指腹之下便是脆弱的血管,温热而有力的搏动震颤着她指尖。公仪徵牵着她的手,划破了自己颈侧的血管,一滴血珠凝于晏霄指尖,如豆蔻般鲜红。
      “这是属于公仪徵的血,它在你的生死簿上,任由你随时勾销。”
      晏霄失神地看着那滴鲜血渗进了指尖,转瞬便消失不见,她尚未想明白公仪徵此举的用意,他便又握着她的手按在了自己心口。
      右手触及的衣袍光滑柔软,结实的胸膛之下,一颗心正怦然有力地跳动,一下下撞击着她掌心的柔软。
      “这是属于公仪徵的心,它也在你的手中。”年轻的修士温文含笑,俊美出尘的脸庞却有一双魔神般蛊惑人心的幽深眼瞳,引人坠落,“征服,难道不比杀戮有趣吗?捏碎它,轻而易举,占有它,让它的主人心甘情愿为你驱策,赴汤蹈火。”
      晏霄笑着接道,“让道盟最杰出的弟子,神霄派未来的掌教成为阎尊的无常使,这个赌注确实诱人。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的,又是什么?”
      “自然也是阎尊的一颗真心。”公仪徵道。
      “那你恐怕是要输了。”晏霄笑吟吟地按住公仪徵的心口,“你已有三分心动,还想要我的心,就已经先输一城。”
      “我虽有三分心动,阎尊却也有一丝不忍。”公仪徵一声轻笑,深邃的眼眸涌动着晏霄无法读懂的情绪,“先输一城,未必不能笑到最后。”
      晏霄向公仪徵倾身而去,眼底笑意渐深:“好啊,那我们试试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公仪徵望着近在咫尺的凤眸,熠熠生辉,如星月灿烂,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许是他说少了,自己的心动,可不只三分啊……
      可是让她答应这场赌局,却是自己先赢了一城。

      第十七章
      第二日一早,看着一同走出房门的公仪徵和晏霄,众人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公仪师弟,看你气息有些虚浮,可是与邪修对阵之时受了重伤?”徐望山关切询问,满脸忧色毫无作伪——这可是神霄派的希望啊!万万不能有事!
      他还有句话不敢说——你今早看起来脚步比昨晚还虚浮啊……
      其他人眼神闪烁,心里想的也是相差无几。
      公仪徵人情练达,世事洞明,岂会不知这些人心中所想,但又不能解释说是因为自己给晏霄渡了灵气吧。
      公仪徵心中哭笑不得,面上却一派坦然磊落,拱手道:“有劳徐师兄挂心,确实受了些伤,但已无大碍。”
      一旁的仝一行者奇道:“公益道友修为如此之高,又有晏道友协同作战,还有谁能将你打伤?”
      公仪徵道:“那人是宋千山。”
      徐望山闻言脸色一变,咬牙切齿道:“神霄派之耻……”
      也是神霄派外门弟子之耻。神霄派收亲传弟子要求极严,也或者说要求极其随意,只要入了掌教长老们的眼便可。可以是资质出众,可以是性情喜人,有些古怪的长老甚至把养的宠物收为亲传,那也是他们的自由。而内门弟子的标准便较为统一,就是开窍早,根骨佳,于法阵之上有悟性。
      外门弟子便没什么门槛,只要有心求道,神霄派都会给予教诲,一些资质平平的修士虽然开了神窍,但注定难在修行之路上走太远,便潜心修习法阵,以此谋生,将这一百余年过得富足美满,也不算虚度此生。因此外门弟子对神霄派的忠诚度反而极高,如徐望山便是其中之一。他资质极佳,但能够炼成元婴,也离不开宗门的扶助,如他这般修为的外门弟子在神霄派的待遇与内门弟子毫无差别。当年的宋千山也是如此,甚至有望成为副掌教。只是他野心勃勃,几位长老看在眼里,有意磨炼他的心性,他却生出怨怼,以为自己出身不如人而被看轻,自此走上邪路,残害生灵,叛出神霄派,杀了不少内门弟子。
      时至今日,外门弟子仍以宋千山为耻,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是天纵奇才。
      徐望山道:“难怪公仪师弟会在他手上受伤,我等正道修士,出手光明磊落,对上那种不择手段的邪修,总是要吃亏。你如今安然归来,想必那厮是讨不了好了。”
      公仪徵点头道:“他已经伏诛了,我从他身上搜到了三段引凤箫的碎片。”
      公仪徵拿出三段碎箫,众人急忙都围过来看。

      这是昨夜他与晏霄商量好的说辞。如今已有悬天寺和拥雪城的修士得到了引凤箫的碎片,而这些碎片彼此之间有所联系,可以借由此种联系寻找到其他失落碎片,她若不拿出来,迟早也会被人找上门,更何况这些碎片于她而言并无大用,不如拿出来做个文章。
      “宋千山身上那面神霄派的令牌呢?”晏霄幸灾乐祸道,“若是抛出来,神霄派定然上下不宁。”
      “还未到时候。”公仪徵失笑摇头,“拥雪城的剑修有句话,最危险的剑,是鞘中之剑,悬而未发,出其不意。”
      “剑一日不出,那幕后之人便一日不得安宁。”晏霄意味深长道,“对引凤箫有私心事小,与叛教邪修勾结事大。公仪徵,你就不担心有朝一日我的身份曝光,你也要被打上叛教邪修的罪名吗?”
      公仪徵微微一笑:“那阴墟无常使,可有我的位置?”

      加上公仪徵手上三块碎片,如今引凤箫只缺两块了,众人料定就在逃出阴墟的这些邪修手中。这次道盟七宗派出诸多高手,诛邪为要,但对引凤箫也是志在必得。
      在场诸人,以公仪徵的境界最高,引凤箫碎片也是他得来的,自然还是交由他保管最为妥帖。众人好奇把玩了一阵,便将碎片交还给公仪徵。
      “这几日还要劳烦诸位道友四处巡视搜寻邪修踪迹了。”徐望山朝众人拱了拱手,又对公仪徵道,“公仪师弟,你受伤未愈,是否再休息一日?”
      “不必了,小伤而已,正事要紧。”公仪徵客气道,“只是我们对此地不熟,还望徐师兄指点方向了。”
      徐望山闻言也不多劝,说道:“既如此,那便有劳你们二位巡视云梦西北一带的方圆百里。执缨与雪意会留在明鉴法阵,若有消息会以符纸鹤通知大家。”
      徐望山交代完毕,众人便各展神通,御空而行,转瞬之间便已看不到人影。
      公仪徵与晏霄御风而行,行至半途,公仪徵却忽然心有所感,偏折方向,朝云梦主城飞去。
      晏霄微微诧异,却也没有多问,跟在公仪徵身后飞行,在主城外落下。
      “我要找一个好友。”公仪徵笑着解释道,“他应该在城中生着闷气。”
      晏霄好奇道:“你的好友,为什么会在云梦,又为什么生气?”
      “他本是和我一同来云梦,我刚到此地便收到无数音讯,无数宗门好友都道我不幸遇难了,甚至还有人说我有个道侣……”公仪徵看着晏霄微变的脸色,忍俊不禁道,“我便迫不及待想去看看,是谁到处散播谣言,我得赶紧去把谣言坐实了。”
      晏霄呵了一声,道:“公仪徵,我虽答应了同你合作,假装道侣,可不会闲着没事去见你什么狐朋狗友。”
      公仪徵道:“他为人虽然不如何,但却自有一番能耐,先前你服用的定魂丹便是出自他手,他手上有一仙葩能解决你灵气不足的难题。”
      晏霄眼神微动,迟疑了片刻方道:“那见一见倒也无妨。不过你奉命搜查北泽,却在这里逗留,不担心出事吗?”
      “邪修不是傻子,如今荒郊是道盟重点搜索之处,千里荒野之上,若有一点灵力波动,便会如夜间明灯一样引人注目。”公仪徵缓缓说道,“藏叶于林,越是繁华之处,便越容易隐匿自身。”
      “那你又要如何从这密林之中找到他们?”晏霄问道。
      公仪徵掌心一翻,一道罗盘虚影现于掌上,晏霄也曾在阴墟之中见过,之前公仪徵便是以他测算生机。
      公仪徵道:“它能感应方圆五十里内的凶煞之气,我们且在城中逛逛,不必着急。”

      晏霄本以为公仪徵会直接领着他去见那个朋友,却没想到他颇有兴致带着她逛起了云梦城——这座北地最富庶的城市。
      晏霄问道:“你那朋友不是还生着气吗?”
      公仪徵不以为意笑道:“反正他已经生气了,我们早片刻到他也不会气消,晚片刻到他也不会离开,不如趁此机会,让我领你看看这人间繁华。”
      晏霄:“……”
      晏霄没有朋友,也未曾在阴墟见过“朋友”这种关系,但公仪徵对待朋友的方式,显然很有阴墟的气质。
      不同于云梦港一旬一次的集会,云梦城中日日上演着不同的热闹繁华。
      之前晏霄初入人间,生怕暴露了身份,只敢在城外远远偷看,直到此刻被公仪徵引领着,没入了人潮如织的拥挤街头,才真正明白了何为人世繁华。
      琳琅满目的多宝阁,芬芳四溢的品香楼,清音雅乐的孵茶馆,不同于云梦港上摆摊叫卖的摊贩,城中的店铺整齐地开立于街道两侧,各具特色的招牌挂在最显眼的位置,自门前走过,便会或看或听或闻到新奇的东西。一路走来,晏霄只觉目不暇接,太多未曾听闻过的新鲜事物让她迷了眼。
      公仪徵耐心地为她介绍,但凡她目光多停留了片刻,那物件便被公仪徵收入芥子袋中。
      晏霄见公仪徵有时候拿出铜钱,有时候拿出金银,有时候拿出灵石交易货物,不由得好奇问道:“为何我看有些活人也用纸钱买东西?纸钱不是烧给死人的吗?”
      公仪徵闻言不觉莞尔:“那是飞钱,凡人无法使用芥子袋,也很难随身背着大量的金银,便将金银存在了钱庄开一张飞钱出来。每张飞钱价值不等,有钱庄信用作为担保,持有飞钱的人可以去钱庄凭票支取相应数额的金银或者灵石。这种俗世生活对修士来说已经离得很远,你不知道也是自然。修士之间若有交易,常用上品灵石,或者以物易物,久而久之身上便也不带金银铜钱了。拥雪城的剑修们是最常买东西拿不出钱的,常被道盟七宗调侃为最穷宗门——当然他们也确实是穷。”
      这些见闻于晏霄而言都是新奇的体验,尤其公仪徵声音温润,一些平平无奇的小事经由他口中说来也跌宕起伏,妙趣横生,让晏霄也忍俊不禁。
      “我前两日落脚的天柱门,也着实贫穷,掌门将家底都翻了出来,也只得一箱灵石,为了设宴款待,掌门居然还亲自下海去捕虾。”晏霄失笑摇头,“我当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原来不过以为我是神霄派的亲传弟子,想从我身上得到机缘,并入神霄派。”
      “我也曾在典籍中看过这个宗门,传言中开山祖师乃是天柱山的护山人,远古之时四神作乱,激战之时撞毁天柱,导致天阙底线,引发天地浩劫。后来混沌珠以自身力量补天阙,又抽取四恶神之神骨代替天柱支撑四极,这才使天地重归太平。而那天柱山的护山人认为天柱崩毁,有过在身,便自罚万世守山,创立了天柱门。这天柱门势力虽小,竟能延续万年,定有其过人之处。”公仪徵天生过目不忘之能,阅遍典籍,对于天下宗门历史如数家珍,“或许是因为心存良善,自有福祉。”
      晏霄想起那胖道士满口大话,不禁笑道:“传言多半是夸大其词。”
      “只能自行去伪存真了。”公仪徵附和道。
      却在这时,晏霄闻到了一股有几分熟悉的香味,循着味道望去,却是一个正在画糖人的摊贩。那小贩甚是手巧,一翻龙飞凤舞的手法,便以糖浆画出了一个飞天神女。
      “仙长,要糖画吗?”小贩颤着声音问道,不太敢抬头直视晏霄和公仪徵。
      晏霄没有发话,公仪徵已经递出了银钱,从小贩手中接过了栩栩如生的飞天糖画。
      “当做先前冒犯的赔礼。”公仪徵笑着将糖画递给了晏霄。
      “这赔礼未免太过随便。”晏霄冷哼了一声,却还是下意识地接了过来,鼻尖嗅了嗅,闻到了有些熟悉的蜜糖香味,又小心地伸出舌尖碰了一下,尝到了一丝甜意。
      “阴墟似乎没有蜜糖?”公仪徵问道。
      “没有。”晏霄摇了摇头,“但是这个味道我尝过……其实也不一样,但是很像。天柱门的小姑娘给了我一颗糖球,她说不开心的时候吃了,便会变欢喜。我原以为是什么灵宝妙药,原来不过是蜜糖。”
      那个小姑娘还天真地要送她一份“欢喜”,有些不舍又十分郑重地送了她一颗蜜糖球。
      其实会走到这里停下,也正是因为这熟悉的甜香。
      “看来天柱门的人把你照顾得很好。”公仪徵微笑道。
      晏霄想了想,中肯地评价了一句:“竭尽所能给我最好的了。”

      云梦东市拥挤的人潮中,一个头扎两股小辫的小姑娘被人高高地举过头顶,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兴奋又好奇地四处张望。忽然,她好像在人群中发现了什么,激动得眼睛一亮,下意识地一把抓住身前的发髻,引来庞小龙一声痛呼。
      “嘉嘉!别扯师兄的发髻!”庞小龙痛得挤眉弄眼。
      “师兄师兄,我看到仙长了!”容嘉嘉胖乎乎的小手指着前方,兴奋地大喊道。
      “哪个仙长?”庞小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神霄派的那位仙长?”
      容嘉嘉见过的仙长也就只有一个而已。
      “是啊是啊,师兄你快过去,不然仙长要走了!”容嘉嘉焦急地晃动庞小龙的发髻。
      庞小龙眼泪都挤出来了,想着大机缘就在眼前,也顾不上其他了,急急忙忙就冲开人群往前奔去。
      “仙长!仙长!仙女姐姐!仙女姐姐!”容嘉嘉生怕那两人一下便飞走了,忙大声呼喊。
      晏霄听到这稚嫩而熟悉的嗓音,下意识便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声源处。只见一个穿着花袄子的圆脸小姑娘正骑在胖道士的肩上,挤开人群朝自己飞奔而来。
      “嘉嘉……”晏霄疑惑地喊了一声。
      晏霄来人间不过几日,认识的人不多,公仪徵一看,便想到方才晏霄提到过的天柱门的小女孩。
      庞小龙喘着气跑到晏霄跟前,将容嘉嘉从肩上放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低眉顺眼地问安:“拜见仙长。”
      方才虽然跑得急切,但是他看得分明,仙长身旁站着的男子穿着和她一样的道袍,容貌生得甚是俊美,两人并肩一站,简直是天作之合。只是他昨天明明听仙长说她的道侣是公仪徵,而且公仪徵已经死了……
      仙长这么快从丧偶的悲痛中走出来,是一件好事,自己不能多想……
      ——虽然这么劝自己,但庞小龙也确实想了太多。
      “仙长,见到你我好欢喜啊!”容嘉嘉捏着晏霄的衣角,仰着小脸笑得像朵花似的,“我还以为以后都看不到你了呢?昨日你走得好匆忙,我还有礼物没送给你呢。”
      昨日听说有邪修作祟,仙长二话没说就和师兄们走了,之后也没再回来了,她都没能好好道别,准备了礼物在门口的雪松下坐着等了好久,才等到师兄们自己回来了。师兄们还说,仙长其实不是神霄派的修士,她的道侣才是,但是她的道侣死了,她心里悲痛,才穿着他的衣服诛邪除魔,为他报仇。
      容嘉嘉年纪小,不明白道侣是什么意思。师兄说,就是一辈子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一起修行一起玩的人。
      容嘉嘉这才恍然明白道侣有多重要,难怪夜里会见到仙长露出难过的神情。她想把自己所有的蜜糖球都送给仙长,可是糖球已经很少了,正好庞师兄要到云梦城领赏,她便央求着庞师兄带上他。
      容嘉嘉扯着庞小龙的芥子袋,连声道:“师兄师兄,我的匣子呢!”
      庞小龙忙拍了下芥子袋,把容嘉嘉珍藏的小木匣还给她,容嘉嘉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献宝似地高高捧起,阳光一照,琥珀色的糖球闪着漂亮的色泽,散发出诱人的甜香,满满当当的一匣子,宛若世间最珍贵的宝石。
      “仙长,这是我刚买的糖球,我试过了,这个最好吃!”容嘉嘉咧着嘴笑,阳光都不及她半分灿烂,“一定是上次的糖球放久了不甜了,才让你欢喜不起来,这个你一定会喜欢的!你难过的时候就多吃几个。”
      晏霄怔怔地看着小女孩的心意,良久才勾唇一笑,伸出手接过糖匣子。纤长的手指捏住一粒糖球,轻轻推入口中,香甜的滋味便在舌尖划开。
      确实是比上次的糖球更加细腻香甜的味道,定是小姑娘千挑万选的。
      “谢谢了。”晏霄弯了弯凤眸,将匣子收进芥子袋中,“确实很甜。”
      看到晏霄笑了,容嘉嘉感觉自己也像吃了糖一样心里甜。
      晏霄从旁边的糖画架子上取下一个刚画好的糖画,是只活灵活现的兔子。晏霄把糖画递给容嘉嘉,道:“这个送你。”
      容嘉嘉满怀欣喜地接过仙人的馈赠,小嘴咬了一口兔耳朵,发出嘎嘣脆的响声,却是与糖球不一样的美味。
      庞小龙不敢多话,只是心里默默想——小师妹,今日假公济私吃了这么多糖,烂牙的时候可别喊疼啊……
      公仪徵善解人意地付过钱,转过头便看到唇角微翘,眼底含笑凝视容嘉嘉的晏霄。晏霄眼里装着那个像小太阳一样的小姑娘,却没意识到自己也装满了另一个人眼睛。
      他对微生明棠说,阎尊是一个十分容易心软的人,只是他没有机会看见。
      黑暗中的生物会本能地追逐亮光,她不会辜负每一寸照亮过她的微光,那是她拥有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第十八章
      “仙长在云梦城,是这里有邪修吗?”庞小龙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们只是四处查看,途径此地。”晏霄说道,“你们又为何来此?”
      庞小龙道:“昨日多亏仙长铲除了那邪修,我们天柱门也沾了光,那位谢剑修给了我们一面玉简,可以凭玉简到枢机楼领赏。”
      容嘉嘉插嘴道:“我想买糖球送给仙长,就让师兄带我来啦!”
      庞小龙哭笑不得道:“嘉嘉一直念着仙长,方才在百味阁挑了许久,才买了这一盒糖球,若不是碰巧在这遇见了仙长,我们此刻正要去枢机楼寄送糖球。”
      枢机楼有传送法阵,可传送天南地北的货物,节省时间不说,也免去了途中运输的风险,只是花费自然也不会太便宜。
      天柱门对晏霄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不舍这点钱,只是不明白容嘉嘉何时与仙长攀上了交情,打听之下,容嘉嘉才说出晏霄为她治了腿伤之事。众人不禁感慨,仙长着实是面冷心热,自己默默忍受着丧偶之痛,还对他们家的小姑娘如此关怀备至,当即不由分说就让庞小龙带着容嘉嘉下山买糖了。
      容嘉嘉一手拿着糖画,另一只小胖手握住晏霄微凉的指尖,仰着头看晏霄,一脸认真地说:“仙长,你别难过了,听说你没有道侣了,我可以当你的道侣,陪你睡觉陪你玩……”
      “噗——”庞小龙险些喷血,当即就给晏霄跪下了,颤声道,“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请仙长别跟她一般见识!”
      晏霄捏了捏容嘉嘉的小肉掌,眼中笑意更深。未等她开口,公仪徵便轻咳一声,微笑道:“那恐怕是不行了。”
      庞小龙瑟瑟发抖,晏霄忍俊不禁,微一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他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庞小龙稍稍松了口气——仙长没有生气就好。
      容嘉嘉气鼓鼓的像只小仓鼠似的,瞪着圆圆的眼睛看公仪徵:“为什么不可以啊?”
      “因为她有道侣了。”公仪徵笑着握住晏霄另一只手,“是我。”
      容嘉嘉鼓起的腮帮子登时瘪了下去,沮丧地耷拉下去:“啊,仙长已经找到新道侣了吗,是我晚了一步啊……”
      庞小龙欲哭无泪——小师妹别说了,师兄的命也是命,我怕回不去见师父了……
      公仪徵也甚少见过如此有趣的小姑娘,喜怒哀乐都放大了一万倍摆在脸上,让人忍不住想逗她几句。
      晏霄轻咳一声,说道:“他便是公仪徵。”
      庞小龙闻言瞪大了眼睛,随即惊喜道:“原来是仙长的道侣没事,那可真是太好了!”
      容嘉嘉恍惚想起这个名字,昨天师兄们也提过好多遍,说这人是比仙长还要厉害许多的另一个仙长,她听得糊里糊涂的,只记得他是仙长的道侣这件事。
      “原来你没死啊……”容嘉嘉大大松了口气,气恼与沮丧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又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她仰望着公仪徵,像个小大人似的一板一眼,郑重其事地说,“你以后可要小心,千万不要死啊,不然仙长会很难过的。”
      公仪徵不禁笑出了声——这小丫头本身就像个糖球似的会逗人欢喜。

      “师父说我最近长得快,以前的衣服就要穿不下了。而且神农祭快到了,也该买新衣服了!”容嘉嘉笑容洋溢地碎碎念道,“师父让庞师兄带我买新衣服。”
      再穷不能穷孩子,再苦不能苦师妹。作为天柱门唯一的小师妹,襁褓之中就被人扔在了天柱门前的松树下,容嘉嘉虽然失去了父母的疼爱,却也有掌门师父和一群师兄们的呵护,与其说拿她当师妹照顾,不如说拿她当闺女养。
      一群男人照顾小女孩难免力不从心,也是费了不少功夫学女红,学扎鞭子,别人家小姑娘有的,容嘉嘉也要有。小姑娘渐渐长大,也会懂得爱美,抠门的天晟真人因为得了大机缘心里高兴,又得了道盟的奖赏,于是大手一挥,让庞小龙给容嘉嘉添几套好衣服。
      云梦城最好的成衣铺便是花神宫门下的天衣楼。天衣楼用的丝线都非凡物,养的是灵蚕,吐的自然也是灵丝,丝缎裁成的衣服薄如羽翼,却比十件袄子还要保暖。不单料子好,花样图色也是清丽脱俗,剪裁袅娜,穿上便似飞天神女,简直是天下女子的梦中情衣,更引起无数豪门贵女竞相追逐,都以穿上最时兴的款式为荣。
      容嘉嘉站在天衣楼前看着一身天丝云锦的仙女谈笑晏晏,不觉呆了片刻,却被庞小龙拉着往一旁的织锦楼走去。织锦楼也是不错的成衣铺了,只是当然和天衣楼远远不能比,但并非人人都舍得买天衣楼的衣裳,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织锦楼便已是极好的选择了。
      晏霄看出了容嘉嘉眼中的惊艳与渴望,便伸手拉住了容嘉嘉,对错愕的庞小龙说道:“嘉嘉喜欢天衣楼的衣裳。”
      庞小龙咽了咽口水,心道谁不喜欢呢,这不是喜欢不起嘛……
      晏霄牵着容嘉嘉,径自走进了天衣楼,立时便有风姿绰约的女掌柜袅袅而来。这掌柜虽是凡人,但接待过多少修士高人,早已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即便看不出晏霄境界高低,也能从对方的衣着和气势上判断出来。
      “花五娘拜见神霄派仙长。”北地寒冷,掌柜一介凡人,穿着一身烟纱般的丝衣,却丝毫无惧严寒,这便是个活招牌。她仪态万千地对晏霄和公仪徵行了礼,又柔声问道,“不知两位仙长驾临,有什么需求?”
      晏霄轻轻拍了拍容嘉嘉的肩膀:“给这个小姑娘配上成衣。”说着她顿了一下,扭头看向公仪徵,“应该怎么买?”
      阴墟万年灼热,而这个地方却是长年处于寒冬,她对人间尚不了解,只能求助于公仪徵。
      公仪徵对花五娘道:“按小姑娘的身量,为她备上四十套天丝成衣,一年四套。”
      花五娘闻言一惊,神色登时变得更加恭谨。天衣楼的天丝寸比黄金,一套便抵得上富裕之家一年的花销,这位仙长一出手便是四十套,竟是将她成人前的衣服都买齐了。这可是极大手笔了。她不禁有些怀疑这小姑娘是两位仙长的女儿,只是看长相也不大像。
      总之是要供起来的神仙客人。
      花五娘笑容如花,殷勤备至,弓着腰牵起容嘉嘉的小手,轻声细语问道:“小姑娘,随我来这边看看,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啊?”
      庞小龙心跳如鼓,但也彻底放下心来了,方才进门前他还想,今日领的赏金咬咬牙也能买一套,但一听四十套,他彻底麻了,掌门天天去抓龙虾卖,十年怕也攒不出这个钱。但再一细想……四十套,那肯定不用他付钱了啊!上仙是知道他们天柱门有多穷的!
      如此一来他心里又忍不住生出一丝艳羡——这也是嘉嘉的大机缘啊。
      “这里的衣服很昂贵吗?”感受到一旁众人惊叹的目光,晏霄疑惑地问公仪徵道。
      公仪徵微笑道:“一套衣服的价格,和一颗糖球差不多。”
      那一匣子的糖球,大约也是四十颗。
      庞小龙在一旁听着,忍不住腹诽:糖球知道自己这么贵吗?
      晏霄哧笑了一声:“当我是五岁小孩,会信你这话?”
      “确实是我胡说了。”公仪徵意味深长道,“在有些人心里,锦衣华服,也及不上一颗糖球带来的欢喜,如此看来,倒是糖球更为贵重。”
      晏霄眼神微动,忽地勾唇一笑,只见她手指微动,一颗糖球便捏在了指间,猝不及防地便塞入公仪徵口中。
      “不知道公仪道长属不属于‘有些人’?”晏霄笑吟吟地望着公仪徵,不无得意道,“这一颗糖球价值连城,应是抵得上那四十套天衣吧。”
      公仪徵含着糖球,品着舌尖甜意,哭笑不得道:“绰绰有余。”又偏转了头招来另一位女掌柜,“也为这个‘小姑娘’备上四十套天衣。”
      “小姑娘……”晏霄眯了眯凤眸,微抬着下巴咬牙道,“注意你的措辞。”
      这三个字给她造成的不适仅次于“晏晏”。
      她堂堂十殿阎尊,可不是什么小姑娘。
      公仪徵忍着笑赔礼道:“是我错了。”
      容嘉嘉好像说得没错,糖球确实会让人感受到欢喜。
      晏霄也没有拒绝公仪徵的好意,顶着神霄派的名号虽然有些便利,但也有诸多麻烦。如今有个神霄派亲传弟子在身边,也不用她借着一层皮行事了。更何况说到底这是身男人的衣服,之前是权宜之计改短了穿上,但终究有些怪怪的——心里怪怪的。
      “仙长可有喜欢的花纹样式?”掌柜娘子柔声问道。
      晏霄摆了摆手道:“随意挑选一些便可。”
      掌柜娘子又道:“还请仙长随小人移步,需要为您量体裁衣。”
      “怎么这么麻烦。”晏霄皱起眉头。
      掌柜娘子瑟缩了一下,面露惶恐。
      公仪徵对那掌柜娘子又说道:“我来挑选吧,正好可以在天衣上绘制符咒法阵。”
      有神霄派的法阵符咒加持,那便不是一件简单可以御寒的衣服,而是一件法器了。尤其是如公仪徵这样高境界的修士,通常是不轻易出手的。
      四十套天衣数量太多,公仪徵自然没有功夫一一画上,只挑了一套青绿色的天丝云萝裙绘上法阵,便让掌柜娘子交给晏霄换上。
      阴墟废土,长不出一片绿叶,而传闻中的阎尊,是阴墟唯一一抹青绿。
      他未曾见过她衣着青绿,面覆金甲的模样,便依着自己的想象挑选了一套,看着脱下道袍换上新衣的晏霄,他也不由得微微一怔,惊艳之色掠过眼底。
      云萝缠绕着纤细的腰肢,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天丝薄而不透,含蓄地掩着雪白的肌肤,本是惹人怜爱的一抹嫩绿,然而天鹅似的颈项与修挺的背脊却如一道勾魂摄魄的锋芒,尽扫柔弱之气,那不是一抹春风里的嫩芽,而是千摧百折屹立不倒的坚韧剑竹。
      晏霄有些好奇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得不承认公仪徵明白她的喜好,眼光也甚好,更难得的是他将符阵隐于裙衫之内,让这看似单薄的丝缎有了堪比甲胄的防御之力,实在是用心良苦。
      公仪徵徐行至她身后,温声笑道:“看起来甚是合身。”
      两人的目光在镜中交会,晏霄翘起唇角,似笑非笑调侃道:“毕竟公仪道长过目不忘,更何况亲手量过。”
      她跳下镇狱山,衣物尽毁,可是他为她穿上了衣服,抱着她离开的。
      公仪徵轻咳一声,耳根微烫。
      微生明棠居然说他无赖,无赖的老祖宗原来在这里呢!
      不幸目睹了一切的庞小龙面红耳赤:我的耳朵瞎了,我的眼睛聋了,这都不是我一个清心寡欲的小道士该听的……
      另一边容嘉嘉的四十套成衣也已挑好,花五娘前来知会,庞小龙忙不迭地逃走,将包好的衣物放进芥子袋中。
      见公仪徵取出一张飞钱,晏霄好奇接过看了看,在上面看到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一扫过去她能明白的只有五万两,和四夷钱庄。
      “四夷钱庄是四夷门开立的钱庄,也是天下最大的钱庄。”看出晏霄的疑惑,公仪徵出言解释。“潋月道尊虽已三百年未出四夷门,但威望不减。四夷门弟子最多,涉猎最广,更是建造了一百零八座枢机楼,掌控天下命脉,其门下钱庄自然也是财力最强。”
      晏霄对人间银钱没有数,但从花五娘接过飞钱的郑重来看,也知道五万两是一笔很大的数额。她不禁感慨道:“这还是我第一次买东西……”
      庞小龙心想,仙长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
      唯有公仪徵知道,晏霄下半句话是——以前都是直接抢的。
      阴墟之中,弱肉强食,规则都是强者定的,而阎尊便是站在塔尖唯一的强者。
      但是公仪徵也明白,在成为阎尊之前,她经历得更多的,是被抢夺,被凌虐,自然也不会“买”这种体会。
      公仪徵心中一软,便从芥子袋中拿出一个钱囊,放在晏霄手中。晏霄愣了一下,打开抽绳一看,只见里面放了不少金锭银锭,还有一沓飞钱。
      “这是做什么?”晏霄疑惑问道。
      “你看中了什么,便买下来,这些钱都放你身上。”公仪徵笑眯眯道,“道侣之间,都是如此。”
      晏霄略一思忖,便也收下了——他的命都在她手上呢,拿点钱算什么。
      晏霄郑重地公仪徵说道:“你最好非常有钱。”
      公仪徵也正色说道:“这是自然的。”
      四夷门或许是最富有的宗门,神霄派的弟子却是最富有的修士,曾经被剑修视为偏门小道的法阵,经由徐道尊与明霄法尊发扬光大,如今已经是天底下最能生金的大道了。拥雪城的剑修们在西洲只能抱着剑,守着剑心与贫寒……
      四人离开天衣楼时,公仪徵落后了一步,将一件东西塞进庞小龙手中,温文含笑道:“她在天柱门时,多亏你们照顾了。”
      庞小龙只觉掌心一沉,低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应、应该的……”
      这灵气逼人的宝石,好像是书上描写的万年玄晶,价值不可估量……
      公仪徵不禁有些庆幸,晏霄初入人间时,遇到的都是良善之人,这人间给她最初的感受都是美好的。他虽有私心独占那人心里唯一的柔软,但也希望能有更多人温暖她——只要不是男人。

      “妖怪!有妖怪啊——”街道另一头忽然传来声嘶力竭地呼喊,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公仪徵微微一怔,罗盘并无异动,附近应该没有邪祟作孽,又哪里要妖怪?
      他足尖一点,身影便已在十丈之外,按住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问道:“哪里有妖怪?”
      “港、港口……”那人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公仪徵身上的道袍,顿时眼睛一亮,抓着公仪徵的袖子道,“仙长救命啊,有吃人的虎妖!”
      听到是吃人的妖怪,公仪徵不敢耽搁,立即朝着那人指点的方向赶去。
      晏霄对容嘉嘉道:“你们赶紧回山上去,最近不太平,若无要事不要四处乱走。”
      容嘉嘉不舍得望着晏霄:“那我以后可以寄东西给仙长吗?”
      晏霄迟疑了一下,说道:“寄给神霄派的公仪徵就行了。”
      她的身份,或许不该和这些普通人有太多牵扯。
      说完这句话,她便腾空而起,朝着港口方向飞去。

      第十九章
      数日前繁华热闹的云梦港今日乱做了一团,仓皇逃走的百姓推倒了货架,到处一片狼藉,停靠在港口的大型渔船发出异样的灵力波动与妖气。公仪徵循着妖气最浓之处,找到一艘满载云鱼的渔船。
      船上云鱼堆积成山,此时一只体型如虎皮毛火红的大妖正埋首于鱼山之中疯狂吸入。那半人高的云鱼它一口一只鲸吞入腹,想来吃完整条渔船上的鱼也不过片刻功夫。
      公仪徵眉头一皱,他看着低头进食旁若无人的兽妖,心中升起一丝疑惑——吃人?
      但无论吃人还是吃鱼,这毫无疑问是一只触犯了道盟法则的妖物。
      人族与妖族和平共处已有三千年,道盟七宗都有妖族弟子,就连普通人也习惯了妖族的存在。只要遵守道盟准则,不伤人,不劫掠,便是良妖,但若有违准则,恶妖与邪修一样,人人得而诛之。
      眼前这只妖怪劫掠商家货物,哪怕没有伤人,也已是触犯了准则,必须抓起来接受审判,赔偿其造成的所有损失。
      公仪徵神色微冷,双手掐诀,灵力浩然荡开,自空中覆压而下,宛若一道金钟将兽妖笼罩其中。
      兽妖耳尖一动,察觉到头上传来的危险,它猛地向旁边一窜,一跃数丈高,落到了另一条船上,想要躲开金钟。
      但金钟仿佛长了眼似的,跟着它的动作偏转了方向。
      兽妖身手矫捷在几条船上腾挪,看似无章,却离公仪徵越来越近,下一刻便猛地朝公仪徵扑去。
      公仪徵右手往下一按,强横的威压照面而来,兽妖被当头敲了一下,顿时发出一声痛呼,直直向下坠落。
      “嗷呜——”
      兽妖四肢在空中一通乱抓,却还是无力地坠入海中,阴差阳错也算躲过了金钟。
      公仪徵本以为这兽妖是心有成算,故意假借落海逃走,但当他看到那兽妖在海面上慌乱地扑腾时,他又觉得自己把那妖怪想复杂了……
      这妖怪竟然怕水?
      哪怕是不会水的兽族,修炼成妖后也能摆脱对水的恐惧。
      公仪徵一时竟不敢确定这是不是陷阱——聪明人总是不会把别人想太笨。
      公仪徵略一犹豫,甩出了一道灵力锁,缠住了水中扑腾的兽妖,猛地一拽,兽妖便飞上了半空,浑身皮毛湿透往下滴着水,一双眼睛惊魂未定。
      公仪徵看着那双眼睛,只觉得有些眼熟,又看了看那湿透后糊成一团黏在身上的红色皮毛,已然失去了之前的亮红光泽,显得有些黯淡。
      就在瞬息之间,兽妖从猛虎般的身形不断缩小,最后只余小猫一般大小,气息奄奄地垂着四肢和毛绒绒的长尾。
      公仪徵以灵力锁缚住兽妖,押回岸边,看着趴在地上的兽妖,公仪徵忍不住问道:“你是……拾瑛?”
      听到这两个字,猫耳尖颤了一下,抬起眼皮看向公仪徵——直到此时她才看清了公仪徵的脸。
      本已奄奄一息的猫妖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湿哒哒的毛几乎都快炸了起来,她不管不顾地朝公仪徵扑去,奈何被捆住了身体动弹不得,只有两只爪子朝前一通乱抓,灵力锁随着它的挣扎而勒入肉中,让它更加吃痛哀嚎。
      公仪徵见状松开了灵力锁,刚想重新定住它,便听到一旁传来晏霄的呼喊。
      “拾瑛!”
      蓄势待跃的小猫听到这一声,登时耳朵竖得像兔子一样,扭头看到晏霄,撒开了腿朝她飞奔而去,猫眼儿泪汪汪的满是激动和委屈。
      然而就在即将扑到晏霄之时,它的身体陡然僵在了半空,向下坠去,跌倒在地。
      公仪徵徐徐走来,对晏霄道:“它身上脏。”
      拾瑛委屈地呜咽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湿哒哒的毛发,还有黏上在上面的灰尘——她差点忘了自己好脏,扑上去会弄脏尊主的衣服。
      公仪徵施了个浣衣咒,小猫身上的污痕便消失不见,毛发也恢复了干爽蓬松,此时上面的火焰豹纹才看得分明。
      拾瑛一下窜到晏霄怀里,被晏霄双手捧住,她脑袋蹭着晏霄的手臂,闻到熟悉的气息,尾巴来回摆动,发出楚楚可怜的呜咽声:“呜呜呜……尊主尊主……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晏霄失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怎么也出来了?”
      公仪徵看着这一人一猫,心里暗自叹气——只能自己善后了。
      感觉自己不只养了个道侣,还有她的女儿,她的猫。

      公仪徵四下了解了情况,才知道拾瑛并没有做什么,她只是偷吃了一些鱼,但是她原形凶猛,如豹如虎,嗷一声便张开血盆大口,吓坏了普通百姓,这才引起了那么大的骚乱。
      公仪徵苦笑着四处赔偿商贩的损失,只能庆幸没有伤到人了。
      而阎尊和她的小猫却一早便离开了港口,去云梦客栈大吃大喝,顺便等待公仪徵善后。
      “那日我和七傻拼死拦着不让那些人进入天眼,可是他们人太多了,缠斗之时,我们一起坠入了另一个天眼。我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竟然活着出了天眼,可是我和七傻被冲散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是不是也还活着……”拾瑛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杏圆的猫眼啪嗒啪嗒掉眼泪。
      “七煞还活着。”晏霄十分肯定。
      拾瑛的眼泪戛然而止,眼睛亮亮:“真的?对了,尊主有生死簿,尊主说七煞活着,那他一定没事!”
      拾瑛的情绪来去如风,转变极快,和那个叫容嘉嘉的小姑娘倒有几分相似。
      “出阴墟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晏霄问道。
      “出来之后,我也受了很重的伤,到处都是水,我差点淹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块浮冰,趴在上面到处漂着……”
      拾瑛说得悲从中来。
      她是火纹豹猫,生来就是厌恶水的,阴墟有地火玄冰,水是稀罕之物,还得经过炼化驱除了毒性才能得到,因此她接触水的机会并不多,更别说一片汪洋了。她也是倒霉,阴墟出口便是北海极夜,冰冷透骨,四面皆海。但她也不算倒霉透顶,至少垂死之际让她扒住了一块浮冰。
      “后来有条船过来了,我便跳到船上去,这里的灵气稀薄,我艰难地打坐了两天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点力气。醒来的时候,我闻到一阵很香很香的味道,被吸引着就走出来了,然后我看到一座山那么高的……鱼!”拾瑛的猫眼儿放出灼灼亮光,还情不自禁咽了一下口水,“我听他们说那是云鱼,好好吃啊,而且里面还有灵力,吃下去可以帮助我疗伤。尊主,你吃过了吗,嗷呜——人间好美味啊!”
      猫终于找到了它命中注定的食物。
      晏霄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揉揉拾瑛的脑袋:“拾瑛,人间还有更多美味呢。”
      拾瑛蹭了蹭晏霄的掌心,眯着眼道:“要和尊主一起吃,才是最美味的。”
      晏霄把芥子袋中剩下的灵石都交给拾瑛炼化了,她恢复了灵力,才能维持人形。而不多时客栈的店小二也流水似地送上山珍海味。
      拾瑛忍着变回原形将桌上菜肴旋风吸入口中的冲动,拿着筷子汤勺一道道品尝。这煮熟的鱼比起生吃好像还更美味一点。
      晏霄支着下巴,笑吟吟看着小豹猫狼吞虎咽,能在人间看到旧部,总觉得心里多了一丝踏实。她原以为,阴墟之中无情无爱,人与人之间只有杀戮与欺瞒,几个无常使也不过是畏惧于她的力量而不得不屈服,她也只是冷眼看着他们之间勾心斗角。
      陆幽是无常使之中修为最高,心机最深的,如此之人怎甘心屈居她之下,她便故意“泄露”生死簿的命门,让陆幽自以为有了对抗她的机会,让他和那些试图反叛他的人成为她棋局中率先被绞杀的棋子。先杀陆幽,不过是为了四个势均力敌的无常使把水搅得更浑,免得陆幽顺心如意统一了阴墟了。
      她没想到拾瑛和其他人不同。过往这只小猫黏着她,她也只当是争权夺势,虽给了她些许宠爱,却没有太放在心上,直到自己死后,看到她哭得如此真情实意,又不遗余力地为她复仇,她才发现这小猫对她是真的有些感情的。
      如此,她便多给一些宠爱也无妨。
      看着她风卷残云般地进食,一桌菜肴也不够她垫个肚子,晏霄便又敲了敲桌子,唤来了店小二。
      “再来五桌。”晏霄道,“看着时间上。”
      “五桌?”店小二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拾瑛的吃相,立刻诶了一声,跌跌撞撞跑下楼去。

      二楼雅座的动静惊到了楼下的客人,也惊动了天字一号房内满腹幽怨的微生明棠。
      昨日和公仪徵一道来了云梦城,刚想打探晏霄所在,公仪徵便收到了无数或关切或疑虑或窃喜的问询,传音法螺险些要炸了。公仪徵听了几个版本的谣言,终于理出了最初的版本——有个自称是他道侣的女子到处跟人说他死了。
      这个谣言如暴风一样席卷七宗,就连远在海外的灵雎岛都有鸟妖来问了一句真假。
      公仪徵哭笑不得,兴奋之情却又溢于言表——如此笃定造谣的人,除了晏霄还会有谁。
      当即他便让微生明棠留在客栈等他消息,自己转瞬之间飞得不见踪影,让微生明棠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
      这过了一夜了,人没回来也就罢了,也不传个符纸鹤递个消息,微生明棠只能靠着翻阅灵草图鉴来平息心中怒火,但看了没几页又被外间的嘈杂声搅扰了思绪,他怒气腾腾地盖上书,推门出来一探究竟,却见楼下的客人对着二楼雅座指指点点,他隐约听了一耳朵“妖”“饕餮”之类的词,不由得生出一丝好奇心,悄悄往雅座靠近。
      隔着珠帘看不清面孔,只看得见一抹青绿与火红,看着身形应该是女子,而且是极为窈窕的女子。微生明棠正嘀咕着,正巧店小二领着人上菜来了。十二个人托着十二道菜,声势浩大地上了楼梯,领头的小二掀开珠帘,微生明棠便看到了一张明艳照人的侧脸,还有坐在她旁边吃得满脸是油的红衣少女。
      此刻桌上已经换上了第四席新菜了,拾瑛动箸如飞,百忙之中抽空抬了下头,便看到站在店小二身后的微生明棠,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你肿么没端菜呢?”
      微生明棠英俊的脸上出现了抽搐的表情:“我又不是店小二。”
      微生明棠长发如瀑,只以一根木簪随意绾起,眉眼细长如画,唇薄而色淡,看着似画中仙人飘逸出尘,又有世家公子的矜贵气度。他这样的容貌气度,哪里像个店小二?这女的是瞎了吗?还是故意羞辱他?他现在都卑微到谁都能踩一脚的地步了吗?
      “不是送饭,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拾瑛拧起秀眉,狐疑道,“要饭?”
      说着竟露出戒备的神情,还摆出了护食的姿态,好像微生明棠真要抢她饭菜似的,刚才吃鱼吃到一半被公仪徵打断的阴影犹在,她想好好吃顿饭可真难啊!
      微生明棠呼吸一窒,白皙的俊脸登时气得发红,他自然不知道拾瑛之前的遭遇,只觉得对方是有意做了这个极具侮辱性的动作。他咬着牙冷笑道:“我堂堂微生家的少主,犯得着跟一个饿死鬼抢吃的?”
      晏霄听到微生二字,眉梢微动,懒懒掀起眼看向微生明棠。
      微生这个姓氏并不多见,世人若提起微生,想到的便是玉京名门微生氏。虽说也是玉京名门,但和公仪氏相比便逊色许多。公仪家主公仪乾八面玲珑,广结善缘,公仪少主公仪徵更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而微生氏向来低调,少与外界往来,世人只知道微生世家传承万年,底蕴深厚,不敢小觑,能与之结交的却是少之又少。
      莫名出现在云梦客栈的微生族人,联想到公仪徵口中所说的好友,晏霄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
      晏霄打量了微生明棠两眼,笑着道:“你是公仪徵的朋友。”
      “公仪徵,就是打断我吃鱼的臭道士!”拾瑛吞下口中的食物,猫眼露出一丝警惕,“你果然也是来抢我吃的!”
      “也?”微生明棠愣了一下,拾瑛这一句包含了太多的信息,竟让他一时找不出重点,“公仪徵为什么要打断你吃鱼?什么时候的事?他人在哪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拾瑛油光满面又凶神恶煞地瞪着杏眼,“你是公仪徵的朋友,那也不是什么好人!”
      拾瑛说着便朝微生明棠扑去。微生明棠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一道红色身影朝自己扑来,气势慑人,如下山猛虎一般来势汹汹。微生明棠狼狈地朝后跌去,勉强避开了致命一击,却还是被抓破了右边袖子。
      晏霄只手托腮,懒懒看着,出声提醒道:“拾瑛,小心一点。”
      拾瑛顿住了动作,戒备地盯着微生明棠:“他很强吗?”
      “很弱。”晏霄道:“小心一点,别打死了。”
      晏霄没有阻止拾瑛,只是冷眼旁观。先前微生明棠一出现,她便察觉出对方修为极低,也就在筑基期,但听公仪徵说此人颇有不凡,能解她燃眉之急,她便想试探一下对方的深浅,却没想到对方这么浅……
      微生明棠惊魂未定,又被晏霄的话吓了一跳——听她这语气是要打半死啊?
      眼看拾瑛又要扑来,微生明棠急中生智,从神农袋中掏出一株绿植,叶片翠绿,中生淡紫色的小花,散发出异样浓郁的清香。本是猛虎下山般气势汹汹的拾瑛闻到那气味陡然身子一抖,猫眼儿都发直了,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在那叶子上咬了一口,紧接着便露出了醉酒似的模样。
      晏霄脸色微变,飞身上前拍掉了微生明棠手中的绿叶,抱着拾瑛离开那散发异香的绿植。
      她本以为那绿植散发出的异香是毒气,但她细细分辨之后,却发现没有丝毫毒性,似乎只对拾瑛起效。
      “你给她吃了什么?”晏霄冷冷看向微生明棠。
      那慑人的杀气让微生明棠顿时膝盖一软,险些跪了下来。他猛然意识到,对方是高出自己不知多少境界的恐怖强者,之前不过是遮掩气息罢了。
      微生明棠咽了咽口水,颤声道:“此物名为荆芥,无毒,只是会让猫闻了觉得舒服,吃完觉得快活……”
      晏霄皱着眉头看了看眯着眼糊里糊涂的拾瑛,拾瑛不但闻了,还吃了一口,此刻满脸绯红,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哝声,脑袋顶着她的手臂来回磨蹭撒娇。
      倒真是很快活的样子……以她现在这模样,恐怕被人捉去宰了也不知自己怎么死的。
      晏霄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点小瞧微生明棠了,小小的筑基修士,拾瑛轻松能撕碎的弱小存在,竟然能在那样短的时间内想出应对之策,逆转局面。
      “你竟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吗?”晏霄也不知道荆芥是什么东西,但她不明白微生明棠为何身上会有克制猫妖的武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便在这时外间传来公仪徵温文含笑的声音:“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怕猫。”
      公仪徵以折扇撩起帘子,施施然走了进来。微生明棠见到公仪徵顿时松了口气,满腹怨言也消失不见,只有见到救星的激动与惊喜。
      这便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公仪徵,你可算来了。”微生明棠感觉自己的命又捡回来了,他就不该好奇靠近这两个女人……
      公仪徵拍拍微生明棠的肩膀,忍着笑道:“本想为你们引见,没想到你们不打不相识了。明棠,这便是我的道侣,晏霄。”
      公仪徵说着又朝晏霄道:“这便是我的至交好友,微生明棠。”
      微生明棠听到公仪徵的话,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响,许久才恢复了知觉,惊愕地看向一袭青绿,宛若神女一般的晏霄。在他想象中的阎尊,要么是一袭似血红衣,要么是一身暗沉黑袍,让人远远看着便心生畏惧,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明艳不失清雅,柔美不减英姿的绝色美人。但又想到对方先前所言所为,威压杀气,微生明棠可以肯定一件事——她是故意把人骗过来杀!
      微生明棠喃喃抱怨道:“你把我扔在云梦,就是因为她……”
      晏霄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难道因为你不会飞,跟不上他?”
      微生明棠:“……”
      修为不济也是微生明棠的一个心结,晏霄也是哪痛扎哪,让微生明棠的俊脸又黑了几分。
      公仪徵忍着笑道:“明棠醉心养花弄草,对修行不感兴趣,所以境界不高。”
      微生明棠也算天赋异禀,经他之手,枯木亦可逢春,只是修行总是差了意思,与公仪徵年龄相仿,但却只是个勉强筑基的修士,自然是无法御空飞行。
      “我虽只是筑基修为,但元婴修士也未必能强过我。”微生明棠辩解了一句,看了一眼还神智不清的拾瑛,顿时觉得自己腰板直了几分。
      公仪徵道:“之前便是他种出血藕炼制分身,助我入阴墟。天眼中你服下的那粒定魂丹,也是他炼制的。”公仪徵担心微生明棠欺负了拾瑛,惹恼了晏霄,便又帮微生明棠说了点好话。
      怎料微生明棠听了反应极大,气急道:“原来我千辛万苦炼制的定魂丹,你给了她?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你拿去讨好别的女人……”
      公仪徵眼角抽了抽。
      晏霄扫了公仪徵一眼,唇角微翘:“公仪徵,你这个朋友,是非交不可吗?”
      公仪徵叹了口气,苦笑道:“明棠久居内宅,鲜少与人交往,所以不善言辞。”
      微生明棠分辩道:“是我父亲不让我与外人接触。”
      晏霄冷冷笑道:“看来你父亲也知道,凭你这身修为这张嘴,若常出门,很难寿终正寝吧。”
      微生明棠感受到晏霄眼中透出的刺骨杀意,高境界者的威压让他登时如坠冰窟,遍体生寒,却又无从抵抗。他悄悄挪了挪脚步,躲到公仪徵身后,料定有公仪徵在,自己应该能苟全性命于今日……
      晏霄的杀意转瞬即逝,再多片刻微生明棠也很难承受住,她虽讨厌这个白衣服的刻薄男人,但也无意杀他,一点教训也该让他懂得闭嘴,更何况,他还能帮上点忙。
      “公仪徵,你说过他能解我灵气枯竭之困。”晏霄点了点下巴,催促了一句。
      公仪徵转头对微生明棠道:“明棠,我记得你说过你能种出一种涌灵花。”
      “可以是可以,但是很不容易,要耗费许多天材地宝……”微生明棠露出心痛的表情。
      公仪徵望向微生明棠,语重心长道:“明棠,你我相识多年,是过命的交情。”
      微生明棠冷冷一笑,咬牙道:“是要命的交情,要了我的半条命。”
      公仪徵又道:“我正在努力保住你剩下半条命。”
      微生明棠目光偷偷扫过晏霄,他毫不怀疑晏霄杀自己的决心,他开始后悔一时好奇跟了过来。
      微生明棠扯了扯公仪徵的袖子,将他拉到一边避开晏霄说话。

      “你九转金身拿回来了吗?”微生明棠关切问道。
      “没有,人间灵气稀薄,她尚不能适应,留在她身上更适合。”公仪徵理所当然道。
      微生明棠皱起眉头:“那春秋扇找回来了吗?”
      “她还给我了。”公仪徵微微得意道,右手一招,春秋扇便浮现于掌心。
      “瞧把你这不值钱的样子……不过是把你丢的东西还给你,又不是送你定情信物。”微生明棠凉凉刺了他一句,又道,“你把我的血藕给她杀,定魂丹给她吃,现在还让我给她种涌灵花。公仪徵,你为讨美人欢心我理解,你不能慷他人之慨,总逮着我一只羊薅啊!”
      微生明棠说着忍不住蹙起眉头捧心口,“真不能提,一提我就心口疼,定魂丹你给个外人吃了……”
      “她不是外人,现在是我的道侣,在真正的外人面前,你要叫她一声嫂子。”公仪徵郑重其事说道。
      “我叫她一声嫂子,她敢应吗?”微生明棠冷笑了一下,“看来我得多种一株血藕了,来日事情败露,你父亲师尊要杀你,也好给你准备一具替身。”
      对于微生明棠的调侃,公仪徵欣然收下:“那就劳你再多费心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种一株涌灵花。”
      微生明棠忍了又忍,才道:“若要种涌灵花,还缺一样,便是北泽海渊的‘夜夜心’。那是生在深海悬崖之下的奇花,离阴墟入口非常近,受到阴墟灵力的滋养,五百年才长出这样一朵奇花。摘这花不容易,但若是你们两位联手,又由我这个高人的指点,应该没什么问题。”
      公仪徵笑道:“明棠还是古道热肠。”
      “呵呵,我是贪生怕死。”微生明棠木着脸道,“她看着我的时候,我好像看到我死去的母亲了。这样凶狠的女人,你是看上她哪点了?”
      “你不懂,她这人最是嘴硬心软,可爱得很。”公仪徵认真道。
      “你什么时候瞎的?我不过说了两句,她就杀气腾腾的,我怎么没看出来她哪里心软了。”微生明棠想起那一眼的寒意,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对你心软,确实是不太容易,你别为难她。”公仪徵笑呵呵道。
      微生明棠脸色一沉:“依我之见,是因为狗能看到人眼看不到的东西。”
      “呵呵……”
      “呵呵……”
      都是名门之后,家教森严,骂人自然不能带脏字。
      微生明棠不敢当着晏霄的面阴阳怪气,只能在公仪徵这里骂骂咧咧。
      “那只猫妖又是怎么回事?”微生明棠又问道。
      公仪徵将无常使的身份道了出来,微生明棠皱眉道:“你这是拖家带口地养啊……”
      公仪徵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好像是这么回事。”
      跟凶神恶煞的女人比起来,微生明棠更怕猫,因为家里养的灵猫总是会把他的花花草草折腾得七零八落,花草的命也是命啊!微生明棠又不能真杀了那只猫,这才想出一个法子,用荆芥对付那些猫。那些猫闻了荆芥的香气便失去了任何凶性,猫高兴,家里人高兴,他也高兴。后来他另种了一片荆芥,那些猫便也不来他的药园捣乱了。
      今日他本是看不出拾瑛的真身,但看到对方扑来时的身形,他立刻便想到了家中的灵猫,当机立断拿出荆芥,没想到对这火纹豹猫一样管用。

      待公仪徵和微生明棠回来时,拾瑛已经清醒了,但脸上还是红红的,刚才的事好像记忆有些模糊了,但是看到公仪徵时她又露出了警觉的目光,却被晏霄按住了肩膀道:“拾瑛,公仪徵是自己人。”
      “自己人?”拾瑛歪了歪脑袋,杏圆的眼儿装着满满的疑惑。
      微生明棠插嘴道:“她如今与公仪徵是道侣。”
      拾瑛听明白了,她惊愕地瞪大眼睛:“他不是挟持尊主的坏人吗?”
      微生明棠啧啧两声:“公仪徵,你居然被阴墟无常使说是坏人,你这诛邪榜漏网之鱼……”
      晏霄道:“我与公仪徵只是表面上的道侣。”
      拾瑛恼怒道:“定是他胁迫尊主的!”
      微生明棠又道:“是你家尊主强迫他,他只是欲迎还拒,欲擒故纵,半推半就。”
      拾瑛拍桌跳起,指着微生明棠的鼻子怒道:“你这个人好聒噪,我与尊主说话,你插什么嘴?我们尊主怎么可能强迫别人,直接杀了就是了!”
      微生明棠以为拾瑛又要打他,见她拍桌便已反射性地向旁边晃了一下,然而拾瑛并未出手,她说完一句,看着微生明棠原地晃动,也是愣了一下,狐疑道:“你说话就说话,还跳什么?”
      这让微生明棠显得很傻,而且很尴尬。
      微生明棠白皙英俊的面容浮起一丝羞恼,。
      晏霄嗤笑一声,安抚拾瑛道:“不必与他计较。我和公仪徵各取所需,只是合作而已,他不会伤害你,你也不用针对他。”
      拾瑛立刻换了一张乖巧的脸面向晏霄:“我都听尊主的。”
      她说着眼睛一眨,从衣领内抽出了一条红线,红线上串着的正是一段引凤箫碎片。拾瑛将引凤箫碎片交给晏霄,乖顺道:“尊主,这个还你,我只抢到了一个。”
      晏霄接过碎片看了看,收入袖中,笑道:“无妨,如今已经知道其余五个所在了,只差一个了。”
      “尊主,我好担心七傻啊,他自己一个人流落人间,会不会像我这样可怜,受重伤还吃不饱……”拾瑛面露忧色。
      微生明棠脱口而出震惊道:“像你这么傻的,还有七个?”
      公仪徵叹了口气,按住微生明棠的肩膀:“明棠,你再多说几句,恐怕一株涌灵花也不够保你的命了……”
      拾瑛不是普通的猫,而微生明棠你是真的狗啊……
      晏霄也按住了龇牙怒目的拾瑛:“放心吧,七煞自有分寸,他行事稳重,修为不俗,知道如何隐藏自己。”
      晏霄心道,以七煞的智慧,要隐藏自己是很容易,就是那个头,无论到哪里都很突出。
      还好是自己和公仪徵碰上了拾瑛,今日若是其他人赶到,恐怕拾瑛会被捉去道盟囚禁审问了。阎尊座下的无常使,在世人看来,就是天生恶鬼,可以不问先诛。
      晏霄对拾瑛说道:“拾瑛,如今在人间,我们的身份不便暴露,以后有外人在,你要谨言慎行,打打杀杀这种事,心里想想就好。”
      微生明棠心中冷笑:点我呢,说我是外人。
      拾瑛对晏霄的话奉若天命,当即用力点头,一脸郑重。

      第二十章
      据书上记载,夜夜心是一种只在满月之夜开放的仙葩,其他时间它都藏在深海地底。它是一种能在海下游走的灵草,似花又似人,想要捕捉到它,也只能等到满月之夜,若错过了机会,便只能再等一月。而这种花灵性极高,一次捉捕失败,它便会生出警觉,下一次就会更难得手。
      等待满月的这几天,公仪徵配合道盟七宗的行动,荡清了北地四洲潜藏的邪修。晏霄又不是道盟中人,自然没有那份“古道热肠”去浪费自己的灵气帮道盟诛邪。她既然答应了要和公仪徵共同寻找凤凰冢,而公仪徵也显示出他的诚意,她便也不吝啬一点表示。
      “这是凤凰冢的地图。”
      客栈内,晏霄将一份地图交给公仪徵。
      公仪徵惊讶地挑了下眉梢,没想到晏霄竟如此爽快。他接过地图,摊开细细端详。
      “我知道你一定疑惑我为何如此爽快。”晏霄噙着笑道。
      公仪徵不假思索笑道:“画一张地图何须四日,你恐怕已经想尽办法比照,却找不到任何线索了。”
      晏霄唇角的弧度顿时往下一压,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几日公仪徵四处奔波,她便留在云梦客栈等待。这期间她也不是无所事事,而是翻遍了能接触到的所有地图,想要比对出找出与凤凰冢轮廓一致的地方。枢机楼自然是有十四州堪舆图,但普通人又岂能接触到核心地形图,那可是十四州各自的军事机密。晏霄找了四日无果,这才将地图画了出来,把这个难题抛给公仪徵。本还想借此卖一份人情,要一点好处,然而公仪徵一眼看穿,又一言戳穿。
      晏霄冷着脸道:“引凤箫吹奏之时会有音波扰动,我在室内升起烟雾,再行吹奏,果然那音波有古怪,被扰动的烟雾形成了一幅地图。”
      高境界的修士十窍皆通,近乎过目不忘,更何况她将那地图看了许多遍,自然是深深印在脑海中。如此一来引凤箫也就不重要了。
      公仪徵道:“你以为有这地图便能自己寻到凤凰冢,却没想到天下十四州,想要找到与这地图一致的地形,并没有那么容易。”
      晏霄挑眉一笑,摊了摊手:“公仪道长,你要清楚一件事,凤凰冢于我而言并不是必得之物。我对道盟七宝并不那么感兴趣,这只是我避开道盟监视,卸去阎尊身份的一个契机。有固然是好,没有也无所谓。志在必得的是你们道盟七宗,还有你。”
      她这一番话让自己重新占据了主动权。
      公仪徵不禁失笑道:“是是是,有劳尊主为贫道引路了。”
      晏霄高傲地扬了扬下巴:“地图我已经给你了,你看出来是什么地方了吗?”
      公仪徵能接触到的机密信息自然远胜晏霄,别说是神霄派的百万藏书,就是号称天下书库的天禄宫他也能进到内三殿去看,而他自幼便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几乎将半座天禄宫藏进了脑海之中。
      “天下十四州,海域九万里,这其实只是一个虚数,人族尚不能探知到三界的每一个角落。很多人以为想要了解天下之大,只需要一份地图,实则不然。人世万年,沧海桑田,这世间地形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单说这云梦,万年前的地图与现在便是天差地别。你从引凤箫中得到的这份地图,指向的有可能是二十年前,也有可能是十年前,而我看过的地图能堆满这整座客栈,其中时间跨越了数万年。要在这浩如烟海的十四州万年地图中找出与这上面所绘一致的……”公仪徵叹了口气。
      晏霄脸色凝重道:“听起来似乎不可能。”
      “确实是没有一致的,但是相似的却有四万八千六百五十三处。”公仪徵道。
      晏霄:“……”
      好像也没有很难找。
      对半步法相来说,记忆力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能力,更可怕的是思辨能力,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回想起所有记忆,并从中筛选出有效信息,这就不是境界高能解释的了,只能说天赋异禀了。
      “这四万多处,有的是三千年前的地图,有的是一百年前的,只能自己根据气候变化去推测可能有的地形变迁。大约可以排除掉一半。”公仪徵徐徐算道。
      “哪还有两万四千处。”晏霄皱眉道,“好像也没有缩小多少范围。”
      “没有办法确定。”公仪徵卷起地图,“地图是一种非常单一的线索,它需要更多的信息从旁佐证,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晏霄眼神微动,凝视着公仪徵:“这么说来,还是必须先收回所有引凤箫,才能找到凤凰冢?”
      公仪徵微笑道:“世间万物都有灵性,即便是死物,它会记得自己去过的每个地方,引凤箫也是。只要回溯引凤箫过去二十几年的行踪,便能将两万四千个选项排除掉绝大部分。”
      晏霄道:“这个方法应该不容易,否则你不必找我合作。”
      公仪徵道:“代价不小,而且这世上能让死物开口说话的人不多。”
      晏霄道:“想必你便是其中之一?”
      “看来我们对彼此是越来越了解了。”公仪徵笑意更深,“待找到夜夜心,我们便回玉京。明棠需要回药园种出涌灵花,而我也趁此机会结阵问灵。”
      想到微生明棠,晏霄不禁皱起眉,正色道:“你让他离拾瑛远一点,不然他很难活到把花种出来。”
      公仪徵忍俊不禁,和晏霄说起微生明棠此人。
      “……我们公仪与微生原是玉京的两大世家,我虽自幼住在神霄派,却也对他顽劣的名声早有耳闻。七岁那年我回玉京家中,经由父辈介绍结识了微生明棠。微生氏虽也是古老姓氏,但他们家族有祖训,不许家族弟子入世,家族上下深居简出,也只与我们公仪家有所往来。而他性情又古怪孤僻,不爱修行,偏好花草,也没什么朋友,只有我能与他说上几句话。”
      晏霄听到此处忍不住说道:“那人嘴巴太毒。”
      公仪徵摸了摸鼻子,失笑道:“可能心肠也不算太好。”
      晏霄轻笑了一声,斜睨公仪徵:“原来光风霁月、仙风道骨的公仪道长,最喜与恶人为伍。”
      “善恶得辩证着看了,我的朋友心肠不太好,却也不会害人,我的道侣虽然杀人无数,却也未曾滥杀无辜。”公仪徵笑吟吟回应晏霄的打趣,“他只是喜欢种些在旁人看来显得血腥诡异的奇花异草,旁人不理解,便将他当成怪物。他那性子又不屑于同庸人解释,若多说两句,便浑身是刺,就连他父亲也常被他气得两眼翻白。”
      “那你如何能忍得了他?”晏霄问道。
      “我并不觉得他难相处,自然也说不上忍了。”公仪徵笑着道,“他心疼我损耗了他的血藕和定魂丹,其实他只是装腔作势,并不是真的小气。他一生种花无数,却无赏花之人,我摘他几朵花,吃他几颗药,他只觉得有人赏识,暗自窃喜,哪里会真的生气。”
      晏霄狐疑地打量公仪徵,话虽未出口,但公仪徵却读懂了她的眼神——你这坑蒙拐骗还理直气壮的嘴脸,哪有点仙门首座的风骨?
      晏霄拍拍公仪徵的肩膀,讥讽道:“我就佩服你这满嘴歪理邪说,非但能说服别人,也能说服自己呢。现在我反倒想问一句,微生明棠如何忍得了你了。”
      公仪徵没将晏霄的讽刺放在心上,春秋扇一展,轻轻摇动,自是一派风流俊雅。
      “世人谁不说我公仪徵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公仪徵笑意盈盈。
      “实则是欺世盗名,道貌岸然。”晏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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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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