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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病人 ...

  •   光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夜无梦,等她醒来的时候,整个人也不再发热。身上的毒已经无碍。
      房里的蜡烛已经燃到了尽头,熄灭了。床上的人还在熟睡,她轻轻地将窗推开一条缝,望了一眼屋外,大雪已经停了。
      光寒蹑手蹑脚地走近床边,承裕眉头微皱,约摸是在做梦。光寒估摸着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于是悄悄地将手伸进承裕的被子,搭上他的手。不把脉的话怎么能药到病除呢。
      如果是以往,承裕早就醒了。但是此时他就像医书里描绘的那些油尽灯枯的病人那样,与其说是在睡觉,不如说陷入了浅度的昏迷之中。
      但陈年往事幻化而成的梦境却没有因为这样就放过他。想是昨夜的倾诉汹涌了回忆,那些以为早就遗忘的过往又重新回潮,愈合的伤口又开始发痒。直至此时,这些回忆的主人才能明白,它们从未远离。他的心里对这些不公也从没有真正地放下过。
      他的眼前仿佛走马灯一样,闪现着一张张人脸,让他不知道,有父母淡漠的脸庞,有兄长有些不忍的神情,还有那个人讥诮的表情……那个人,王家人。父亲把他召回王府,只是为了送他去王家为质。他的父亲子嗣凋零。到现在活来的儿子,居然只有世子李承邺,还有他这个不在家谱上的儿子。
      在承裕还没有进王府之前,他曾听授课的先生们在私底下比较他和王府的世子的功课。承裕听到先生们议论,王府子嗣凋零,多半因为王府那出身高贵又善妒忌的女主人。
      原来,王府里最尊贵的女人也并不一定过得有多舒心。
      如果,和这王府有关得女人都不一定快活。那么,同为父亲的孩子,他那素未谋面的兄长呢?不知道他会怎样看待自己……不过,也许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吧。承裕自嘲地笑笑,然后离开书房。
      但是,显然,父亲更重视承邺,所以被送去王家的只有他。京城之人,都知道王家公子德行俱缺,坊间还有他好男风的传闻。给这太原王氏的“清白家风”蒙上了不止一层阴影,奈何王家到了这一辈,仅剩他这个继承人了。
      作为被父亲放弃的那个,承裕在王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他名义上是王家的客人,但实际上和王家公子豢养的许多男宠一样,在府里的地位甚至还不如他们。因为只有他反抗了王家公子。而反抗并不会为他带来什么好处。只要是人,面临这样的处境,就一定会挣扎,会反抗,会逃跑……
      这王家的公子,虽然有龙阳之好,不知道是因为到底出生世家,还是因为忌惮他的功夫。但承裕每次看到他时,在他漆黑的瞳仁里,总能看见一块挥之不去的阴霾,总能嗅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这种不祥的预感一直包围着他。而他有的时候并不希望自己的直觉有这么灵验。
      父亲因为一场谋反被牵连。他对于王家也再无价值。
      那个风云变色的夜晚,承裕被准许离开了王家。此时已是宵禁时分,他站在自家门前。一切都还是平静如常。他没有在李家的族谱上,即使此时大厦倾覆,母亲和他也总能避免被牵连的。最好不要进去,承裕想着,一个人坐在大门口。
      在这漆黑的夜里,突然听到了跑动声。
      居然是李承邺。他提前接到了消息逃了出来,兵荒马乱中路过王府,看到了这个他并不怎么熟悉的弟弟。
      此时的承裕好像一个旁观者那样,看着自己和兄长。他拒绝了兄长带他一起逃走的计划。然后看着街道重新恢复安静。他知道,如果没有人转移追兵的注意力,那李承邺很快就会被追上。
      他就是在这样一个时刻短暂地成为了这个王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这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王府的女主人并没有就此认下他的身份。
      承裕再次见到王妃的时候,这位女主人看他的表情已经发生了变化。她不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仿佛他是裙边的一粒微尘。也许,是因为高贵的女人承受不住权柄的突然失落吧,所以她的眼里才会有属于一个母亲的那种软弱与哀恸。承裕如此猜测着。
      最终,他和那些王府中的杂役奴仆们一起被送入宗门,成为宗门炼制长生不老药的药人。
      希望,李承邺已经平安离开了。
      李承裕是那批试药人里为数不多活下来的几人之一。炼药人似乎能从这些他们这些药人身上看到成功的曙光。这些药人也因此变得珍贵了起来。
      这地位的变化之快,思之竟令人发笑。
      承裕一向来很能忍耐,不论是身体上的痛,还是心里存着的苦。
      但药带来的副作用的确也在日益增长。得益于此,他被安排到了一个单人房间。
      每一个晚上,他们服药的用量都会少于白日。据说是因为新来的宗主下令,怕这些药人们痛苦的嘶吼打扰了执夜人休息。
      承裕在房门口偶然听到几个执夜人的闲聊,心里也觉得一阵好笑,这笼络人心的手段也未免太过拙劣,难不成新来的宗主还能有菩萨心肠吗?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漫漫长夜里,他并不熄灯。因为他需要走路,从房间的一头走向另一头,然后再走回原地,周而复始。他努力让自己的每一步都可以排列成一条整齐的直线。而只有这样漫无目的的走动能够让他的脑子稍微放空一些,能让身上因为药物带来的痛楚减轻那么几分。
      本来,承裕以为,这方寸之地就是他的葬身之所。让承裕没有想到的是,就连这样一个地方他最终都要失去了。
      新来的宗主说是要更换药物的配方,所以要把他们这一批炼药之人全数丢弃。“丢弃”,只是一个粉饰太平的词,其实“丢弃”,就意味着他们的死期。
      出人意料的是,宗主把药人们送到城中,甚至还给了他们这些药人们一笔用作遣散的银子,还有维持生命的药丸。做戏做到这份上,也算得上是真假莫辨了。
      于是,他又自由了。
      承裕用这些钱雇了一个马车夫,让他带自己去一个这些钱能够带他去的最远的地方。
      就在车钱差不多要消耗殆尽的时刻,他在深山里发现了现在的这一处房屋,原本是猎户进山时为自己准备的居所。但看上去已经荒废了许久。
      反正时间也不多了,不如就借助一下这块宝地吧。
      承裕走马灯一样的梦境还在持续,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光寒把完脉,掖了掖有些松的被角,盯着承裕沉思了很久。
      病体沉重,药石罔顾。如果放任不管,大概只在月余之间。这样看来他在这远离尘嚣的荒僻之地,只是为了等死而已。即使是她,在药材齐全的情况下,虽然能够尽可能延长他的生命,但也没有把握能治标。病成这样,是因为先天不足吗?
      即使光寒是巧妇,也没有办法做无米之炊。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到药材。显然,现实从来不像话本这么单纯,这荒山野岭是不可能冒出什么特殊的奇药。她虽然穿得厚,还能够抵御山里的低温。但要在这样的雪天里,即使走几里路,也无异于“长途奔袭”。
      于情于理,即使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医者,人,她也是一定要救的。麻烦的是,如果必须要把承裕转移到适合治病的地方。可是她费了那么大的劲,强闯毒阵,才逃出来宗门。看样子,那些追兵也没有精力追进这深山里。如果自己主动联系他们,和宗门的追兵谈条件,不知道事情会不会有转机。
      虽然她是背叛者,但是她也有足够的筹码。宗门没有了她,所有丹药的炼制没过几天就会陷入停滞。所以,不管是多么严重的背叛,她也并不惧怕宗门之人将之赶尽杀绝。只需要让他们相信,自己在研制解药,这就够了。事实上,光寒也一直做得很成功。她接任宗门门主以来,曾假意说要炼制新药,趁机放了那些药人,以此来测试宗门元老对她的容忍程度,徐图后进。
      等光寒发射完宗门秘制的信号弹,又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承裕已经醒了,他的脸色很差。
      他站在窗边,好像专门在等自己。情况不对,光寒的眉微微地颤抖了起来,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甚至起了鸡皮疙瘩。
      承裕握着一支玉笛,突然说要吹奏一曲,当作昨夜光寒听自己讲故事的谢礼。
      他吹得,非常响,但吹的曲子非常奇怪。
      一曲终了,他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吹得不好,我知道。”
      果然只要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光寒开始违心地开始想要用什么词夸他。
      承裕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好像陷入一段遥远的回忆里。但这玉笛,是父亲遗落在庭院中的,后来被他捡了去。周围也没有什么其他趁手的乐器了。临别之际,虽说是素昧平生的陌路人,但承裕此刻还是觉得心头微暖,原来有人倾听和陪伴的感觉,是这样的。
      但愿此后,她能平安。
      他在光寒讶异的目光中,缓缓阖上了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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