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寂江南这一季》言然留夏

6、【5】

　　明日就是祈朝最为隆重的封后仪式了。
　　江寂离伫立在寝宫内，清秀的脸颊上已被红晕渲染着，心底是萦绕了许久的欢欣与不安。
　　苏独夏，明天的我真的可以接受你伸出的右手，与你白首同倦吗？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足够了。
　　一阵悠扬的箫声在梨香苑内传荡着，弥漫着愁绪的梨花香伴随着箫声直闯入江寂离的耳畔。
　　江寂离心疑，推门走到了庭院中央。
　　昨夜还含苞待放的梨花树，今夜却开满了枝头，如雪般纯洁的花瓣轻落在地上。而梨花树间，站立着一名男子。
　　男子背对着江寂离，一身白衣，衣摆处绣了几朵梨花，在风中不停摆动着，就像在空中翩翩起舞的梨花瓣。
　　墨色的发丝凌乱得飞舞于梨花枝间。
　　箫声越来越惆怅了。
　　江寂离的视线模糊，仿佛有个年久的故事在脑海中上演，但是主角不明。依稀中有梨花，有名男子，也有自己。
　　眼前的男子就像一名脱尘出俗的梨花仙子，全身上下却弥漫着不明所以的忧郁气息。
　　江寂离站定脚步，从容地开口问道：“请问阁下深夜拜访梨香苑，有何指教？”
　　箫声骤停，男子转身，蓝色眼瞳里闪烁着惊喜的神色。
　　江寂离见站在树上的男子竟然是三王爷苏独语，不由有些慌神，急匆匆地向他行礼，“参见三王爷。”
　　苏独语轻点了下头，眼中的忧郁神色却愈发明显。
　　“三王爷是来赏梨花的吗？”
　　江寂离不解地问道。
　　苏独语抿唇不语，从枝间飞了下来，轻飘飘地落下了江寂离的面前。
　　江寂离的讶异地望着苏独语，下一刻却抓住他的手臂，兴奋地说道，“三王爷，你能不能带着我飞到梨花树上呢？我好想坐在梨花树上呢！”
　　苏独语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伸手挽着江寂离的腰际，脚尖一点，便将她带到了梨花树上。
　　待站定后，江寂离不顾形象地坐在枝头上，仰头望着头顶上方开得最繁盛的梨花，灵动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
　　苏独语垂眼望着江寂离，嘴角慢慢袭上一丝浅笑。
　　忽然，江寂离侧头，疑惑地问道：“王爷找我有事吗？”
　　苏独语嘴角的笑意逐渐消逝，望着江寂离，眼眸动了动，轻声问道：“你知道梨花糕吗？”
　　江寂离摇了摇头，反问道：“什么是梨花糕？”
　　苏独语静默不语，蓝色眼瞳里映照着的是江寂离不解的神情，模糊得就像淡化的墨迹。
　　“原来你不知道啊！”
　　苏独语轻叹的声音划过江寂离的耳畔，那一瞬间就像凛冽的寒风拂过脸侧，却在心间留下刺骨的伤痛。
　　苏独语抚了抚衣袍，缓缓在江寂离的身旁坐了下来。
　　江寂离的心头一颤，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
　　朵朵雪白的花瓣悄然落在了他们的发间。
　　“梨花糕是我小师弟最爱吃的糕点。每当梨花香的季节，小师弟总会在清庭小筑的梨花树上摘些最香的花瓣，央求我做给他吃。后来，我教了他如何制作梨花糕。那一年，他做的梨花糕比以往更香更浓。”
　　“三王爷有个小师弟？”
　　江寂离不解地问道。
　　苏独语低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江寂离，垂放在身侧的双手有片刻颤抖。
　　白色的衣角依旧不安分地旋摆着。
　　“你知道吗？有次小师弟手误，将我这件白衣洗破了好几个洞，怕我责骂，就在破洞处绣了几朵梨花。当初看到这件衣服后，我还以为是小师弟请其他姑娘缝补的呢！”
　　说到此处，苏独语不禁莞尔一笑，脑海中浮现出当初自己啼笑皆非的神情。

　　“师兄，这是你的衣服。如果你看到有什么不妥，千万千万不要找我！”
　　当时，小师弟将怀中的这件外衫急匆匆地塞入他的怀中，然后神色慌乱地跑出了“留离居”。
　　他怔在原地，手抚摸着怀中的外衫，眼角处逐渐弥漫上一丝温柔的笑意。
　　这个鬼灵精怪的小师弟，难道这次又干了什么坏事怕我责罚吗？
　　苏独语将外衫展开，目光在那一刹那便落在了衣摆处忽然多出来的几瓣梨花，眼中的柔意逐渐蔓延开来。

　　“三王爷的小师弟竟然会刺绣。”江寂离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苏独语。
　　苏独语轻颔头，“当时我也很惊讶。堂堂一名男子，怎么会刺绣呢！只不过……”
　　苏独语停顿住，侧头，魅惑的蓝色眼瞳里映照着江寂离意犹未尽的神色，不禁有些失落。
　　只不过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小师弟是名女子。
　　“只不过什么？”江寂离催促道。
　　苏独语语带沮丧地说道：“只不过到现在，我都不明白小师弟为什么会刺绣。”
　　“我以为你知道了。”
　　江寂离有些埋怨地说道，摆放在树枝上的双脚不安分地摆动着。
　　枝间的梨花轻落在江寂离的黑发间。
　　苏独语伸手想要取下花瓣，却在离她只有半米处停了下来，最后选择了毫无声息地垂落。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去触碰她的一切了。
　　记忆中笑靥如花的她，灵动的眼瞳中闪动着活泼的她，再也不属于他了。
　　“三王爷，为什么你不带你的小师弟回宫呢？”
　　苏独语垂头，眼神哀伤，“因为，他已经不在了。”
　　江寂离在一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内心只萦绕着令人费解的纠结感。
　　心好疼，好疼。
　　江寂离只觉得一阵晕眩，紧接着意识模糊的她便向后倒去，直挺挺地从树上摔了下来。
　　还没来得及呼救，身后忽然有个宽厚温暖的胸膛紧贴着江寂离的后背，纤细的腰间也环绕着一双大手。
　　苏独语伏在她的耳边轻语道：“别怕，我会保护你。”
　　江寂离羞涩地低下了头，耳根处已经红烫。
　　纯白的梨瓣在他们的周围飞舞着，清新的梨花香从他们的鼻尖擦过。苏独语凌乱的发丝缠绕在江寂离的颈项，丝丝痒意在蔓延，却莫名觉得心悸。
　　轻落到地上后，江寂离急忙从苏独语的怀中退了出来，后退到离苏独语有一尺远的地方，软润的脸颊处已是红霞满面。
　　苏独语有些惊愕，却也了然。一丝苦笑袭上嘴角。
　　“下次小心了。我可不会随时出现在你的身边保护你。”
　　苏独语温和地提醒道。
　　“可是，苏独夏会保护我啊！他答应过我，会一辈子保护着我，不让我受半点委屈。”江寂离笑意盈盈地回答道，眼底的幸福像是十二月肃冷中最温暖的阳光。
　　苏独语垂下了眼帘。
　　我也曾答应过你，会一辈子保护你。
　　我也曾暗暗许诺过，一定要让你幸福。
　　可是，为什么你却忘了我的诺言呢？
　　苏独语仰头，望着夜空中纷飞的花瓣，喃喃道：“原来，又到了梨花香的季节。”
　　只是这一季，寂寞难挡，相思未解。
　　苏独语转身，轻步来到了江寂离的面前。
　　“小师弟，清庭小筑的梨花开了。”
　　苏独语轻叹道，从江寂离的身侧擦肩而过。
　　江寂离愕然，转头，只见苏独语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梨香苑，墨色的发丝在风中张扬着。
　　梨香苑的梨花落了一地，却伤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