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寂江南这一季》言然留夏

7、【6】

　　夏和五年，三月二十五日。
　　祈朝隆重的封后仪式在京城内最负盛名的落情城墙上举行，一大清早祈朝百姓就拥挤在城墙下，仰头望着站在城墙上最年轻有为的帝王苏独夏，细细言论着。
　　“贺兄，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清香，仿佛整个城内都弥漫着这种味道。真是奇怪呢！”
　　一名青衣男子侧头向身旁的黄衣男子问道。
　　“那就是邵兄你孤陋寡闻了。听说今日清晨全城的梨花都开了，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奇景呢！怕是今年的皇后是梨花仙子转世吧！”
　　黄衣男子细心地解释道，眼角的余光却落到了身旁安静站立着的白衣男子。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的神色，却隐约着浅淡的惆怅感。脸侧的墨色发丝缭绕在他的颈项处，眼眸低垂。
　　黄衣男子心觉疑惑，但没有多想，继续与青衣男子交谈着。
　　苏独语抬眼，望向坐在贵妃席上的江寂离，却只见她低垂着头，手指纠结在一起。
　　江寂离脑海中久久徘徊着昨天晚上苏独语离开前的轻叹，这让她觉得不安，仿佛记忆的断点就在那刻蔓延。
　　她不懂，为何他轻喊着“小师弟”的时候，她的心也会随之颤抖片刻，迟迟不肯褪去的难受情绪令她失措。
　　一夜未眠，却找不到借口解释。
　　江寂离侧头看向站在城墙上的苏独夏，而他在同一瞬间也转过头，四目相对的刹那，江寂离只觉得心跳不受控制得加快了，脸颊也开始微微发烫。
　　苏独夏冲她展露了一个温和的微笑，神采飞扬中是难以掩藏的浓浓爱意。耀眼的皇袍随风旋开了一个弧度。
　　苏独语望着城墙上的一切，一丝苦笑袭上了嘴角。
　　原来，一切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罢了。
　　曾以为的地久天长，只不过是自己的南柯一梦。

　　苏独夏转过头，面对着城墙下的百姓们，一字一顿地说道：“今日，朕宣布，祈朝的皇后是寂贵妃。”
　　话刚落，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在城墙下响起，而城墙两旁的鼓手开始敲打着朱红色的大鼓，绚丽的礼花从天而降。
　　而只有苏独语落寂的神色隐没在欢欣雀跃的人群中。
　　江寂离从贵妃席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苏独夏走去。虽然江寂离一直在心里提醒自己要冷静，但还是踉跄了好几步，险些要摔倒。
　　苏独夏望着江寂离一副紧张不已的神色，唇边的笑意更浓了。
　　终于，江寂离在他的面前站定，冲着他嫣然一笑，明亮的眼瞳中注视着的人只有他一个。
　　苏独夏宠溺地将她额间的乱发抚到了耳际处，温和地开口道：“朕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保护你一生一世。这是朕的承诺。”
　　江寂离羞涩地低下了头。
　　梨花的香气更加浓郁了。
　　苏独语蓝色眼瞳里只剩下江寂离幸福的神色，伤悲在眼底倾泻而出。
　　如今我能给你的承诺只有——看着你幸福就足够了。
　　我已经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苏独夏从身旁太监手中捧着的托盘中取出了红色凤袍，披在了江寂离的身上，然后又拿起了凤冠，准备给江寂离戴上。
　　江寂离垂眸，目光落在了站在百姓之中的他——三王爷苏独语。
　　他仍穿着昨夜的那件白色外衫，安静地站立在原地，嘴角微扬，回以江寂离一个淡笑。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人流的相反方向走去。
　　江寂离在瞬间慌了神，内心涌动着一个“不”字。
　　她还未明白为什么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明明是忧伤却要拼命藏匿的隐忍神色。
　　她还未明白为什么他的箫声如此忧伤，他的眼神是如此悲凉。
　　清庭小筑、梨花糕、小师弟。
　　脑海中不断转换着这几个熟悉的词眼，最终将画面定格在那个不断出现在江寂离脑海中的梦境。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男子的面容。

　　“师兄，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少年调皮一笑，黑亮的眼瞳中闪烁着灵动。
　　“师兄要出征西北了。”
　　男子伸手将额间的青丝挽到耳际处，澄澈的蓝色眼瞳中只映有少年的身影，唇边是温暖和煦的笑容。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苏独语满怀期待地启口问道。
　　少年薄唇轻抿，眉头蹙成了一团，心中想到了前几日收到了家父的书信，命令她早点回府。犹豫了片刻，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愿意吗？”
　　苏独语一脸讶然，眼底划过不易察觉的失落。
　　“今日家父催我回去，父命不可违。”少年丧气地垂下了脑袋，紧接着语气中透着担忧，“师兄，西北匈奴生性凶猛，你要万分小心。”
　　“我会的。”
　　苏独语点了点头，继而注视着少年的眼睛，“等我回来，好吗？”
　　“师兄，你回来的那日，一定要来清庭小筑找我。我会在那里等你，一定会。”
　　少年信誓旦旦地回答着，甚至伸出了右手，做了一个“我发誓”的手势。
　　苏独语清浅一笑。

　　眼眶中不知何时布满了泪水。
　　那日出宫，从她眼前策马奔过的苏独语，要寻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这个曾答应会在清廷小筑等着他回来的小师弟。
　　只是擦肩而过的距离，已不能用两年的思念来填满。
　　江寂离抬着泪眼望向苏独夏，他的神色模糊不清，俊朗的面庞却逐渐失了血色，只剩下刺眼的苍白。
　　江寂离迟疑了片刻，但还是残忍地退后一步，明亮的眼瞳里透着彷徨。
　　苏独夏拿着凤冠的手停在原地。
　　“你还是想起了吗？”
　　“你还是选择了他。”
　　苏独夏转过身，明亮的皇袍在风中飞舞着，凌乱的青丝遮掩了他落寞的神情。
　　“你走吧。在我后悔之前，消失在我的眼中。”
　　苏独夏的声音毫无情绪。
　　“对不起。”
　　江寂离哽咽道，随后转身朝着城墙下的人群奔去，如火般耀眼的红衣隐约了她离去的身影。
　　各位大臣、嫔妃都愣住了，只有苏独夏望着人群中不断奔跑着的江寂离，眼瞳黯淡下去了。
　　朕还是赌输了。
　　原来错过了那一刻，便也错过了这辈子。
　　朕想执手偕老的人只有你而已。

　　兴奋地祈朝百姓一次次与苏独语擦肩而过，涌动着的喜悦却让苏独语唇边的苦涩愈来愈浓。
　　“三王爷，让我陪你一起走，好吗？”
　　身后传来了一个明朗的声音。
　　苏独语讶异地转身，眼瞳里逐渐映入安琉橦风清云淡的笑容。
　　这句话，内心明明期盼着江寂离能说出口，但眼前的人不是她。
　　依旧不是她。
　　“不可以吗？”
　　安琉橦丧气地垂下了脑袋，准备转身离开时，纤细的手臂却被抓住了。
　　“难道本王说过不可以了吗？”
　　苏独语温和地反问道。
　　“没有。是我自作主张了。”
　　安琉橦粲然一笑，跟在苏独语的身后，一步一步逐渐远离了城墙下的喧闹。

　　江寂离一路追寻苏独语远去的身影，只是恍惚的片刻，却再也找不到一袭白衣的他了。
　　江寂离慌乱地向四周望去，却只有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与自己擦肩而过，而他忧郁的气息却离她越来越远了。
　　“师兄，你回来的那天，一定要来清庭小筑找我！”
　　江寂离停顿住脚步，“清庭小筑”四个字在脑海中不停地盘旋着。
　　江寂离急冲冲向清庭小筑奔去，在连撞了七八个百姓之后，终于在一间别致的屋院前停下了脚步。
　　抬头望着牌匾上圆润有力的字体，回忆再一次如墨迹般渲染开来。
　　清庭小筑中，师傅爱的墨竹还在吗？你爱的梨花还在吗？
　　你会在吗？
　　江寂离缓慢地推开了大门，一阵浓郁的梨花香从鼻尖擦过。江寂离抬眼向院子左侧的梨花树望去，喉间是即将出口的“师兄”二字。
　　但是，花瓣纷飞的树下，没有白衣袂袂的苏独语。
　　石桌上还放着一碟梨花糕，两杯清酒。
　　还是来迟了吗？
　　江寂离痛苦地闭上眼睛，身体颤抖着跌落在地，火色的凤袍旋开了一个圈，白色花瓣落得寂寞。
　　清庭小筑的梨花开了。
　　可你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