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目光 ...
-
“一二…一二…”宋哲舟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只手撑着鸡圈围栏，朝前探着上身，另一只手坚持不懈地在两只母鸡间点了一遍又一遍。
自己的记忆出问题了?昨日其实只买了两只鸡?
还是鸡圈建得不高，母鸡半夜飞了出去?
宋哲舟愁得焦头烂额，这已经不是金钱的问题，而是自己年纪轻轻，正直青年，竟有痴呆迹象的问题了。
营养丰富的蚯蚓起了作用，两只母鸡各下了三个鸡蛋，一共六个鸡蛋。
宋哲舟美滋滋地用这六个鸡蛋做了两碗热腾腾，锃黄锃黄的鸡蛋羹。
鸡蛋羹是他幼时最喜欢的食物之一，最喜欢淋上香油，可由于宋母总是掌厨，淋上的酱汁千奇百怪，致使宋哲舟都没怎么好好吃过。
香软滑嫩，有些滚烫的口感遍布口腔，烫着上颚皮肤，随便咬几下细碎的蛋羹便顺着咽喉往食道滑，路过带起能红眼的热度。
宋哲舟吃得相当欢快，银蛇还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只小小咬了几口便不吃了。
宋哲舟以为它是嫌太烫了，彻底吹凉了才喂给它，它又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不舒服么？怎的还是吃得那么少…”宋哲舟端起它吃剩的碗，往自己嘴里送。
嘴上往嘴里送蛋羹，其实根本没尝出来味儿，他余光一直在观察银蛇。
在银蛇快要自己扭回床上时，刚好吃完的宋哲舟发了话:“少的那一只鸡是不是你偷吃的?”
银蛇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宋哲舟，不能做表情的蛇脸却莫名的嘲讽的意味满得快要从脸上滑落，好似是生觉他这句话荒唐至极。
一条三千多年，只差一步就能登天的蛇妖怎可能会做出大半夜乘着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时候偷偷溜进鸡圈。强壮的蛇身盘旋弱小无助的母鸡颤抖的身体，慢慢收紧，在它抽搐着鸡脚时一口将其吞下。
吞完待在深寒露重的院子里等消化完才慢悠悠地钻回被窝，还摆回原先的姿势呢？
“果然就是你！”宋哲舟喊道。
搁正常情况下，银蛇绝对理都不理，这次居然回头还带嘲讽，虽然迹象不明显，不过这却恰恰证明它做贼心虚了。
“为老不尊啊，几岁了还玩偷吃这套，”宋哲舟道，“想吃鸡肉呢也不能吃那几只母鸡啊，它们还能下蛋呢，要吃我就下次买公鸡。”
银蛇转过身，冷冷地没理他。
“诶，先别睡，”宋哲舟坐到床边，“让我看看伤口。”
它展开长长的蛇身，方便宋哲舟拆纱布。
“诶，恢复了点，果然是晚上才会开始痊愈吗？”宋哲舟看着它又添多的肉道。
宋哲舟没再拿药膏，扯开纱布给它再仔细地包扎并系好结。
平日里一丁点休息时间也没有，全被农作侵占了，这时突的闲了下来，宋哲舟觉得空落落的。
一年多的辛苦劳作，就是靠夏收的麦子来获得收入，这下竟是一夕间化为泡影。
宋哲舟只好再寻途径赚点生活费。
镇上的芳雅书院的书童的母亲年迈病倒，请了三个月的假回老家看护。
宋哲舟便接手了他的工作，他向芳雅书院的院长提条件说要在家作业。
院长年级不算太大，留着一嘴及腹部的长胡子，他自上倒下，一撸到底花了老长时间，爽快地道:“可以啊，当然了。”
宋哲舟目光离不开他顺滑，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的长胡子。
宋将军也留胡子，却因为宋母不让一直不肯留长，而宋哲舟自幼就很想他留长，所以他经常拽宋将军的胡子，再小的时候，他还拽着挂在半空中像长长的黑瀑布似的，飞流直下三千尺。
一撸到底，一定很爽！
宋哲舟死死握紧拳头，才好险没忍住伸手去撸，笑着拱手，“小生多谢您的体谅。”
书童的任务不算坚难，但任务量出奇的大，宋哲舟大清早抱着一大叠要抄的书回家，愣是到星星在天上淘气地眨了半天才抄完。
宋哲舟一开始抄书便两耳不闻窗外事，银蛇醒醒睡睡好几次，都见宋哲舟保持原来的坐姿没动。
一天下来银蛇肚里的母鸡彻底消耗完，它滑下床，围着宋哲舟盘腿坐的书案游了两圈。
宋哲舟将毛笔挂回去，原地活动了几下肩颈，拉伸时的酸爽激得他舒叹出来。
银蛇游上书案。
“你说，这个世上会不会有鬼怪的存在?”宋哲舟手臂叠着手臂，脸侧着枕在上边。
银蛇看着他。
“有几户人家这几日不甚太平，半夜总能听见鬼哭叫喊冤屈，说是闹鬼了，整得人心惶惶。我先前从来不相信牛鬼蛇神，认为那些都是诡论，是不符合常理的，但你这个牛鬼蛇神都出现在我面前了，我现在免不得把这事往那方面想。”宋哲舟说。
银蛇吐着蛇信看了他一眼，游着蛇身靠近桌上的一盏早就凉透的茶杯，细细的蛇尾轻点水面，移步至桌面划拉几下，如此几次。
宋哲舟兴致一下高涨，以为是这位蛇大爷屈尊降贵愿意指点我这位天真无知的凡人几句，便赶忙凑过去看。
借着灯油的反光，赫然一个明晃晃的“饿”字躺在桌面上，而银蛇无表情的面上无端透露着无语。
宋哲舟这才望向窗外，天上的星星都眨眼睛了。
“实在抱歉，”宋哲舟挠了挠头，“我现在就去做饭。”
菜一端上来，银蛇恨不得将整个头塞进菜碗里，在里面挑挑拣拣几乎将蛋丝全吃完了，才慢慢悠悠地滑下碗，游着身子朝床上去。
“诶，”宋哲舟下意识抓住蛇尾。
猛兽天性使然，银蛇蓦地躬身回首，尖牙利嘴大开，猩红的蛇信崩得笔直，比之前几次来得恐怖得多。
这一口下去，五根手指剩一根就不错了。
宋哲舟吓得闭上眼，等了半天都没动静，睁眼一看银蛇缓缓吐着蛇信看着他。
“抱歉啊，”宋哲舟讨好笑着去扯它头上的纱布，“全是油。”
银蛇一上床，就四处游走，找到舒适满意的位置，它才肯落坐，这要是上床了，指定四处都是油渍。
宋哲舟耐劳，可耐不住脏。
现在吃饭都成问题，别提还要换床被了。
换完纱布，吃完饭。
宋哲舟点着床前的油灯，在柜子里捣鼓了许久，才找出一本《物奇》，是专门记载动物的书籍。
书不厚，可字与图极其得小，纸面上就像是一群蚂蚁啃食几条线虫。
是当初宋哲舟买书时书院书童送的，他当时十分感激。
到家一翻开就知道为什么书童要送给他了，内页隔几页有标志超前的日期，便是那几日要看完，是作业。
书童扔给他，倒有理由不完成了。
宋哲舟眯着眼睛，鼻子都快挨着纸面了，方才看清。
来来回回看了几遍，他揉着酸胀的眉心，浅浅叹了口气。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方才银蛇的反应那么大了。
其一，猛兽的背部分布脊柱，是十分重要的部位，一旦受损后果致命，所以突如其来的背部袭击，于猛兽而言是带着杀意的。
其二…
宋哲舟觉得眉心突突直跳，揉着眉心，余光瞥着团成一团甘眠的银蛇。
烛火照在银色鳞片，返照的银光随着它的呼吸，晃得他心烦意乱。
宋哲舟将书本放回去，发誓再也不翻看这本蚂蚁书了，直看得眼睛酸痛。
深夜，宋哲舟莫名其妙地醒来了，月光还慷慨地倾洒着。
胸口沉甸甸的，他伸手将银蛇蜷缩在一起的团子打散，照常摆成条，分散重量。
想起《物奇》里的内容，他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尾部。
终于妥当，宋哲舟松了口气。
至于那其二便是——蛇的生育器官在尾部，而睡前宋哲舟那一抓，极有可能就按住了。
他用力闭上眼，尝试驱逐那些有的没的，以为还得做番斗争才得入睡。
结果睡意波涛汹涌，十分诡异地将他淹没。
阴云遮掩圆月，树荫随之消失。
寂静侵占世界，仿佛在为角落的邪恶打掩护。
一个脆弱无辜的生命悄然在阴冷中绽放，随后迅速枯萎，露珠从瞪大的双瞳中滑出。
她的目光在失焦的前一刻，都在用尽全力地刻画亲人的模样。
这个年轻稚嫩的目光中有恐惧，可更多的是不舍与担心，相信世间一切可视觉的生物，都会为之动容。
“滴答…滴答…”粘稠的水声一点一滴地响着，阴云退散，时间的齿轮继续运转，纯净的月辉重回大地，静止的岁月流逝。
刹时，风起，蝉鸣，一同歌唱着死亡的葬歌。
一段艰难的时光过去，命苦的人呐。
迎接而来的，或许又是更灰暗的地狱。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