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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来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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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江闻影看着他那张脸上毫不遮掩的杀意,伸手欲阻,却无能为力地被踢出了幻境。
他一双眼里冷然焰火亮得惊人,怔然立在原地,半晌才缓缓平复。
只是幻境而已。他对自己说。
那么这接二连三的幻境,究竟是何人所为?江闻影一下一下摩挲手中闻昭剑,一边随手捏碎了那缕魔气。
管他的。
反正他永远不会对迟素拔剑相向。
……
将瓷瓶交给郡守后江闻影才终于离开,继续走自己的历练路。那瓷瓶里是些浸润了灵气的丹药,对付那魔气招致的疫病已然足够。
他向郡守回以一个揖礼,转身出城去。
雪要下起来了。
……
另一边,迟素也慢悠悠走着。
他只施术出了城,余下一段上山的路留给自己这副肉体凡胎。
迟素不知为何感觉有些累。他懒得再捏诀滤去寒风,也懒得重新绑好被风吹乱的头发,便随手解了发带,任衣袖袍角被风鼓起。
脑后长发没了那松松垮垮的束缚,倒是自在许多。
只是他又有些冷。——山风刮得烈。又入冬了。
他低头将发带一圈圈绕在腕上,黑长的睫毛垂着,似乎在沉思,神色显得很专注。
但他其实什么也没想。又或许是脑中思绪太繁杂,才仿佛没了重心。
他想到冬天,想到闻昭剑,再想到江闻影。
一直回想到他遇到江闻影时,那场铺天盖地的大火。
……
已是十年前了。他记得清楚。
彼时他自己都是个半大的少年人,师父要他下山历练,他便一路走得潇洒。从南长门这个门可罗雀的清冷地方,行到了最为繁华的京城。
比山下的小城热闹多了。他想。
当时是腊月,一年的最后几天,满街上的行人小贩个个喜气洋洋。迟素在山上冷惯了,骤然一热起来,纵使是个不怎么爱掺和的懒性子,也难免感觉有些新鲜。
于是他在京城留了下来。平时做些画符捉妖的营生,也混得街坊邻居一声“小道长”。
师父要他历练,更是要他入世,不拘在山上做个只会学剑的痴儿。
“要心怀苍生。”师父说。
迟素记住了。他揣着满心的苍生下了山,住在京城、人间的天子脚下过了一年。日子过得不错,也称得上平凡又快乐。
直到那天。
那是再一次春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好时候。却在一个夜里,皇宫外忽然响起连天的喊杀声,一直杀向宫内。墙围深深,火光却映得宫外都见得天色黑红。
彼时的迟素在京城里小有名气,刚被皇帝传到宫里还没踏出宫门,就听见有人带着大队铁骑闯进来。
他知晓人间皇家事复杂他管不了,转身欲走,却忽然听见小孩弱弱的哭声。
他顿了脚步,看见个被火熏得退无可退的小孩。
他把小孩拎了出来。
对方被熏黑了,但依然看得出相貌粉雕玉琢,衣服也繁复华贵,多半是位皇子。迟素不愿给自己找麻烦,等了半晌,见火势渐息便转身欲走。
只是又被抓住了衣角。
小孩眼睛又黑又圆,亮得惊人。他怯怯地问他,自己是不是什么也没有了。
还叫他“神仙哥哥”。
迟素看着他,又望向被付之一炬的宫城,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
他回小孩,说:“不是。”
那之后,人间换了皇帝。
从前的皇室宗亲死的死逃的逃,纵使迟素有心为江闻影寻回亲人,那些隐匿于尘世的皇亲国戚估计也不愿被人发现。
迟素无法,只好带着江闻影回了南长门。
江闻影那时还不叫“闻影”,而是单字一个“昭”。多半他的皇帝父亲也对他寄予了厚望,只是可惜,他终究没法见到江昭长大成人的那天。
求仙问道之人皆要抛却前尘往事。迟素问江昭愿不愿意,若他不愿修行,他也会好生养着他。
当时这小孩是怎么回答的?他似乎把迟素当成了救命稻草,闻言一怔,随即果断地跪地向迟素行礼,说:“多谢师尊。”
然后那一天他便拥有了迟素给他的新名字,与前尘一刀两断了。这十年来,他几乎将迟素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乖得不行。
于是当迟素发现自己为江闻影寻的剑竟是从前皇家收藏的凶器“闻昭”时,还是放心地交予他。
他心想,有自己管束,总不至于酿成大错。
迟素自知自己性子有些过于自负。
只是被猎猎山风一吹,他抬手拨开眼前发丝后,也懒得自省了。
因为他有些累了。
这次就……随他去吧。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去了三年。
江闻影时不时会往南长门寄信,向师尊说些一路上的见闻。
诸如什么又斩了几只欲要食他精气的狐狸结果半数都是男狐、被村中一名盲眼老妪抓着说亲,诸如此类没什么意思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知晓迟素对待在意的人事总是尽心,于是洋洋洒洒,每次总能寄厚厚一沓回来。知晓他很好,倒也不让迟素太过挂念。
只是最近,这些家书似的信笺他却寄得越来越少。
果然是长大了。迟素心想。江闻影性子沉稳,只是年纪小时难免多少有些粘人,如今他也有了些阅历,可想而知很快就能独当一面。
迟素手中把玩着串珠子。他坐在庭院中,日光透过亭亭华盖落在身上。树影斑驳,衬得他一身白衣仿若透明,竟是像极了神仙。
只是这仙气飘飘的一幕忽然被打破了。
门外一个小弟子风风火火地冲过来,在迟素面前勉强刹住脚,好歹保持住了恭敬:“流霜君,江师兄回来了!”
迟素看向他,说:“我知晓了。
他现在何处?”
“掌门在清峰为历练回来的弟子接风洗尘。”
迟素将珠串戴回手腕上,转而解下缠在腕骨上的发带,随手拢了下头发,边说:“好。你便先回去吧。”
小弟子躬身一礼,又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迟素随手捆好了头发,掐了个诀,到了清峰的大殿前。
他只看得见一干少年人俊秀挺拔的背影,掌门在殿上笑眯眯地训话。
迟素忽然又不太想进去了。他盘玩起手串,一粒一粒数着手中滚圆柔润的珠子。
一百、一百零一。
掌门冗长的讲话终于结束,弟子们纷纷施礼离去。
迟素立在原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少年人。
江闻影没怎么变样,只是眉眼更清楚了些,穿着身朴素的粗布麻衣,仍然见得身形愈加挺拔。
他黑眸如盛了捧火。
他说:
“弟子江闻影,拜见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