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原来》秦觅

3、第 3 章

　　5

　　我喜欢角落。
　　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喜欢墙壁，喜欢角落，喜欢被三面包围的臃肿感。晚上一个人睡觉时，我一直习惯性地背对墙壁。
　　因为只要如此，便不怕什么妖魔鬼怪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嘲笑我，或对我发起攻击。白刷刷一片的墙壁可以保护我，尽管有时它会刺痛我的眼睛。
　　因此不管在任何地方，食堂、寝室、课室、电影院、图书馆。我都会尽可能地找一个安静的角落。
　　不被打扰，不必惊怕，不必等待别人的救援，因为我身后尚有足够坚硬的支撑。

　　我又想起那个熟悉的男人。
　　他拥有温暖的手掌心，粗糙得充满真实感，是那种可以让人在内心里印出掌心纹路的真实。他似乎握过我的手，在某一个夜晚，他哇哇地说疼。然后把我的手捏得发红，发烫。
　　我一直以为那双手是温暖的，是真实的，有力量的。我以为那就是一双可以给人保护的手。

　　只是愈发迷糊的我，再也无法分清现实与梦境。
　　我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只是产生于梦，由我自己在夜晚书写着编造着，抑或是在我身后某个时间节点真实地存在。
　　我似乎看到那双手慢慢失去力气，捏紧的拳头渐渐松开，变得疲软无力。我似乎看到，那双手的结局是，连自己也无法保护。

　　6

　　我以为我们会像上次那样分离，分离得毫无力度。
　　我以为我们会继续在这个过分喧闹的校园离散，尽管我们根本不曾真正地相识。
　　我以为我已经忘记很多天前那个盯着我吃饭的男子，或是那件看着我在图书馆睡觉的白色polo衣服。
　　可是以为总是不真实的。以为这个词语很残忍，它把想象和真实生硬地分隔开来，让人嘶嘶的疼痛。

　　我在角落里出于礼貌地暗暗点了一下头，并没有接话。我以为他没看见我。
　　我突然对这个穿着看不见颜色的polo衣的男生产生出一种莫名涌出的熟悉感，就像童年时轻声低吟的儿歌，透出暖暖的热。
　　慢慢地我感觉到那团暖暖的热量在向我靠近，似乎让我身处的这个阴暗的角落快要长出向日葵。
　　他手里拿着一张刚冲洗好的照片，停在离我30厘米外的地方，伸手将照片递给我。
　　“以唯，”他说，“这是给你照的照片。”

　　我心里有微微的一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为我拍照片，他又如何知道我想拍什么。他说话的声音毫不迟疑，毫不隐约，流露出一股让人不可抗拒的自信，执意而坚定。
　　出于礼貌，我还是接过了照片，擦过他的polo衣服，走到能依稀看清照片的地方。
　　那是葵。是葵花。是大片大片的向日葵，灿烂得炫目，那金黄色的映像似乎要刺穿我的双眼，一直投射到我的身体里去。
　　我终于知道他的自信来自何处，他知道我，他知道我最喜欢向日葵。

　　照片是用fisheye拍的。不同于多格的错落，圆角效果让这片葵像没有边际一样。
　　就像天空。就像海洋。只是更闪亮，更夺目，更不可多得，更不可一世。
　　我盯着照片，心里有些许窘迫，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或抬头对他微笑。
　　阴冷的暗房失去了保护的功能，我用两根手指捏着照片，愈发加重力道，手心渐渐渗出汗来。

　　他的身影和他的声音一样，毫不迟疑，毫不隐约。让人无法忽视，却也让人不敢正视。
　　我突然生起对他的反感来。
　　他的目光热切地射在我的身上，喷发出比那片葵更致命的热，似乎要把我灼伤。
　　我愈发用力地捏着照片。照片上的向日葵开始左右摇摆，摇摇欲坠。
　　我的手开始发抖，渐渐地，眯起眼盯着上面那些似乎开始在风中摇曳的葵。

　　他慢慢移近我的身边，在我身前站定，一直没有说话。
　　我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果然是那双莫名其妙的眼睛。又或说，依然是那双莫名其妙的眼睛。
　　我无法逃避莫名其妙眼睛的追视，如同很久以前那天，我听着张震岳软绵绵的声音，那双眼睛始终跟着我。
　　稍微低下头，我没有盯着照片，而是盯着他的polo衣服上的商标，稍稍有点出神。
　　似乎只有几秒的时间，我对他说，我只是喜欢向日葵。
　　然后便又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轻轻推开他，离开了暗房。

　　在关门那一瞬间，我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会说你喜欢的是这张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