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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京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丹阳大长公主被驸马兰旭刺伤,兰旭连夜潜逃。气焰之嚣张,行径之恶劣,手法之凶残,性质之严重,令皇室震怒。因其犯有前科,皇帝当即下旨全国通缉,务必将罪犯兰旭缉拿回京,公开审理,从重判决,绳之以法。考虑到兰旭身怀武艺,皇上又派出七品御前带刀侍卫花时前往追捕。

      兰旭在通缉告示贴满城墙前出了京,追兵鹰拿雁捉,紧咬在后,他一路风尘仆仆倍道而行。到了近郊,天光微熹,他勒马四望,辨别了方向后,调头向东疾驰。

      忽然一阵烈风从背后袭来!千木耸动,万叶摇落,兰旭侧身躲过猛烈的进攻,趁势下马,转身应敌,眨眼间蹑影追风,剑锋直逼门面,然而杀气未到,寒气先至,兰旭心念一动,迭步后退时定睛一看剑面,心道果不其然,再放眼望去,对方帷帽下的面巾被风撩起,露出一双调皮的凤眸。

      两人同时驻足,花时收起鹤背寒,除下帷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兰旭却未收枪,漠然道:“如果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就拔剑吧。”

      花时吃惊道:“你觉得我会对你刀剑相向?”

      “……那就放我走。”

      花时面色一沉,说道:“我去问了平安,他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但公主受伤是板上钉钉的——真的是你做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兰旭依旧沉默。

      前夜,他与皇上、许仕康亭中奏对,湖州私盐猖獗,已成体系,皇上让他打入无记业内部,抓住主谋,打击盐枭,瓦解无记业,动静一定要大,树成典型,敲山震虎,杀鸡儆猴,助长小皇帝的威望。

      做卧底,意味着他得放弃如今的一切,他的家、他的果儿,还有……

      兰旭看向眼前的花时。

      当他匍匐在皇帝脚下,表态“一心孤臣”时,就想到了今天。也许因此与花时分道扬镳是件好事,趁着花时还没情入骨髓,从此天涯地角,情愫难通,待时过境迁,形同陌路,芳华香的那个下午,就真成了一场旖旎的梦,梦醒了,就像湿透的衣服晾干了,一如既往,什么都不会变。

      岂料花时把鹤背寒往地上一掼,恨声道:“好,你不说,我也不逼你。京城我不回去了,从今往后,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抓你的人,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我们天涯海角,同生共死,活过一天算一天!”

      兰旭措手不及,骂道:“你跟着我能有什么好下场!现在立刻给我滚回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激动处,他指向城门的方向,花时无视身前的枪,上前按下他的手,反倒逼得兰旭调转枪头:“我留在京城唯一的念想就是你,你不在了,这个破官爱谁做谁做,反正我不做!”

      “胡闹!胡闹!!你当初考状元是为了我吗!”

      “无非为了混口饭,没想到遇见了你这个孽障。我打定主意这辈子只跟你在一起,其他的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倒是无可无不可了,兰旭急得直上火,这小子但凡一尥蹶子,任是威逼利诱,都不好使,但他又决不能放他胡作非为,刹那间脑海里转了好几个念头,半晌道:“你不能辞官,朝廷派你来抓我,你还能与之阳奉阴违,保我一命;若是别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躲过一个两个,又如何能躲过千军万马?”

      花时闻言,凝视着兰旭的深切目光多了一层深思熟虑。兰旭太了解他,一看他这个表情,心下一沉,生怕他根据话外之音猜出皇上的计策。实则花时想到了十六年前的逃亡,与今夕何等相似:既然父亲一个人都躲不过朝廷追捕,那么带着一个三岁幼童更不可能。所以,当年父亲将自己抛弃在阳关县,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然后抱着必死之志,只身引开追兵,迎敌而上了?

      可、可是——回京后事态陡转,兰旭绝处逢生,一十六年来,为何不找他?就算仰仗公主鼻息,难道私下里偷偷找都不成吗!

      或许是错过了?不,多年之后他回过村庄,养父母已不认得他,六岁的他失踪后,他们又收养了一个男孩,经年如一地种田、吃饭,如果兰旭找过,他们不会这般平静——想到这里,花时恍然大悟:是了,因为有了新儿子聊以慰藉,他不仅不再是唯一,更是兰旭前半生恨不得抹去的败笔、污点!他的下落哪比得上公主生的金柯玉叶重要!又或者,为了放他一条生路,兰旭最极致的垂怜,就是忘记他。

      ——他能活到现在,还得感谢他念念不忘的父亲忘记他!

      十数年来,花时修炼得心智扭曲,偏激怨愤,此刻牛角尖一钻,霎时外生棱角,内无肚肠。他身负图谋,自然不可能轻易脱身大雍朝廷,但“爱慕兰旭”的设定在此,只有表现得奋不顾身才符合身份,遂借坡下驴道:“我可以听你的话不辞官,但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兰旭犹不肯说。

      ——与皇上密谋毕,出宫时,许仕康与兰旭同行。两人心事重重地走在宽阔幽远的朱雀大街上,都没什么聊天的兴致。

      仍是许仕康先开的口,安慰道:“别担心,不久皇上就会任命我为湖州盐政,赴任湖州整顿盐商。到时我俩里应外合……”

      兰旭停住脚步,打断他:“你能不能跟我交个底,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好知道能做到什么程度。”

      “底线就是,别把命搭进去,”许仕康与他四目相对,“皇上想开放马市,虽阻碍甚多,但皇上已经在着手准备马市开放后可能要面对的一系列状况了。鈚奴是头养不熟的狼,平日里虎视眈眈,你弱他就窜上去把你往死里咬。所以,马市是得开放,但大雍必须提前囤兵坐镇,教鈚奴不敢狮子大开口。”

      话说得这么直白,兰旭了然道:“囤兵坐镇得要银子,户部哭穷,从年头哭到年尾,皇上着急军饷不能及时落地,所以要拿盐枭开刀——”忽然想到,许仕康也默许军队贩卖私盐,补填军费,担心道,“——你那边?”

      许仕康笑了下:“总得给皇上一些把柄攥好,他才能放心用我。别担心,查的只是湖州的井盐贩子,离西域的湖盐有段距离,不至于引火烧身。”

      “那就好,”兰旭转回了先头的话题,“也就是说,皇上的目的是钱,只要能让那些盐枭掏出足够的钱,皇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仕康道:“是让金鸡继续下蛋,还是杀鸡取卵,等你到了见机行事;此次鱼龙卫败北,盐枭必有防范,想要打入他们内部并不容易,他们都是些刀口舔血的悍匪豪徒,你且牢记八个字,‘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务必务必先保护好自己。”

      兰旭听着他殷殷切切的嘱托,忽然心头一暖,随即又一酸。

      许仕康不再是以前那个爱捉弄他的许大哥了,许大哥才不会这样语重心长。

      兰旭很清楚,这番嘱托是因为他俩现在暂且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日风云变幻,又会背道而驰——甚至刀兵相见也说不定。

      于是他拼了命地抵御这种温馨,十六年前的撕心裂肺,他不想再感受一遍了。

      “你也是,”面上,兰旭露出微笑,对许仕康道:“我们湖州见。”

      当天回府,他先同公主告罪,因为查案和进宫,没能带花时来府赴宴,又道:“……我旁敲侧击问了一下,花大人似乎另有心上人,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吧。”

      公主皱皱眉,没说什么,让他下去;他又来到跨院看了看熟睡的晏果。

      晏果睡得四仰八叉没心没肺,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吧唧着嘴,被子都踢掉了地上。顺儿见了,生怕挨骂,刚要把被子重新给晏果盖好,却是驸马爷先一步拾起被子,盖在了晏果的肚子上。

      ——这应该是此生最后一次看到儿子无忧无虑的睡颜了。

      兰旭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小脸,心中满是不舍,直要将他的每一分每一寸刻在心上。要说比深入敌窠,万死一生更让兰旭恐惧的,就是儿子的恨。可他必须伤害他地位崇高的母亲作为投名状,到时夫妻反目,一向顺风顺水的果儿要如何自处,又将如何恨他,他根本不敢想象。

      他这辈子总在伤害全心信赖他的人,十六年前是爻儿,十六年后是果儿。

      心中拂不去的凄楚难过,他想将今夜扯成天荒地老,可斗转星移不由人;他好想念大哥,若艾大哥还在,他总有个树桩靠一靠,可他抛弃了爻儿,若此行他不幸殒命,又有何颜面到九泉之下与大哥相见?

      不是怕大哥责怪,而是正因为他知道,大哥不会责怪他。

      心脏如揪如焚,不经意间,一滴泪落在晏果脸上,刺得晏果脸上发痒,抬起手来挠了又挠。兰旭这才回过神来,飞快地擦过眼角,出了里间,叮嘱顺儿好生伺候。

      正要离去,转头发现了桌子上摆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瓷兔,他拿起来看了看,雪白雪白的身体,乌溜溜的眼睛,小小一只,造型可爱,做工却很是粗糙,一看就是晏果在哪个小摊上随手买的。

      顺儿急忙递上话:“这是小公子在端午灯会上买的,本来是一大一小,小公子记挂您,说您和他都是属兔的,这一大一小正是您和他,可回来路上,小公子不小心跌了一跤,大的那只摔碎了,就没跟您说……”

      “跌了一跤?我怎么不知道?”

      顺儿回道:“小公子说没有大碍,就是擦破点皮,擦了药就好了,不让我们告诉您和公主,怕两位担心。”

      是了,端午之后,自己心情郁滞,根本没去关注果儿,后来果儿又和他闹别扭,他上哪儿在意到这些细节?

      做父亲,他一向不称职,在他心里,儿子一直是那个调皮捣蛋,好吃懒做的小鬼头,若不是来日无可追,他可能永远发现不了果儿的体贴细心。

      兰旭深深闭上眼,愧悔无地,眼睫更加湿润。可时间不容他伤春悲秋,他将小瓷兔收进怀里,远远地朝里间看去,儿子小小的,就像这只小瓷兔一样。

      第二日,他照常去了大理寺点卯,花时还不知他的计划,见了他,看到他紫金冠上的发簪,笑意盈盈眼睛发亮,素来冷漠尖锐的气场都柔和了下来;中午,方大人来问昨日情况……

      非常平凡充实的一天,以前觉得头疼,直盼着能有那么无事的几天,单纯用以浪费,可今日,他就像从百年之后回望一瞥的苍老鬼魂,事多烦杂,却倍显可爱,只叹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没有将目光眷恋在花时身上,散值之后,他回到公主府,换上常服,用完晚饭,坐在铜镜前,他亲手除去了紫金冠。

      接着,他去求见公主。金翠儿正在给公主揉肩,另有两个宫人打扇。

      公主慵慢优雅地享受着,直到他说,他昨日梦到了艾大哥。

      公主的姿态凝固了,挥手退下宫人,然后他问出困惑已久的疑问。

      “为什么您阻止我探查十六年前诬陷艾松的人?”兰旭直言,“我一直以为您同我一样,想还他一个清白。”

      公主道:“本宫从来没有阻止过你,你自己没有本事,怨得了谁?”

      兰旭低下头颅,自嘲一笑:“不错,兰旭百无一用,不自量力……如果兰旭偶遇机缘找到了线索,您会支持我吗?”

      公主居高临下,眸色难明,半晌道:“兰旭,本宫救你一命,保你十六年无恙,无不是看在艾松的面子上,今日你竟来质问本宫的心意,真是好大的胆子!”

      公主不说支持,也不说不支持。要说兰旭从公主身上学到了什么,那就是,没有欣然答应的,就是拒绝。

      兰旭深吸口气,朝公主三跪九叩。起身后,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公主,兰旭让您失望了。”

      随后,拔下头顶的皇室发簪,乌发披散间,已划伤了公主的胳膊。

      这是他与大雍王朝决裂的宣言,更是递给无记业的投名状。

      他一路逃亡,皇上派出花时追他,正是看出他与花时关系匪浅,唯有花时追捕,才能让他有命,一路逃往湖州。

      但在去湖州之前,还有一站。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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