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妖录之初见不缱绻》廾匸为名

2、苏晴说

　　宗桓生的真是好看，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这个少年好漂亮，比唐梓哥哥还要俊俏几分。虽然永远穿着一成不变的棕衣，但那领间的白色永远洁白如雪，像他的眼睛，纯洁，纯净。
　　我喜欢和宗垣说话，他从来不打断我，无论我说什么，他总是静静地听，嘴角永远微微上扬，总有笑意绽放在唇边。他的静默不语与树上那只黄鹂鸟形成鲜明的对比，那鸟总是叽叽喳喳，好像非要在我们的对话中插上几句嘴。
　　我跟宗桓讲爹娘，讲唐梓哥哥，讲我对唐梓哥哥的喜欢，以及他对我的不喜欢。
　　我知道唐梓哥哥不喜欢我，至少没有爹娘之间的那种喜欢，似乎永远隔着一层薄雾。看得到，却不真切。伸出手，触摸不到。
　　可我就是喜欢他，一直，很多年。
　　有多喜欢呢？
　　喜欢到我知道他的仇家是谁时，竟然异想天开的想要帮他。
　　自我记事起，爹娘就不断的变换住址，有时候甚至改换名字，这一次是住的最久的一次。这里已经是人迹罕至的深山丛林，再躲，已经无路可躲了。
　　那一天我在宗桓肩膀上哭了很久，宗桓依旧不爱说话，或许他亦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听着我。
　　宗桓变戏法般凭空取出一坛酒，清冷的梅花香，只闻一下，便好似要醉了一般。一杯入喉，没有辛辣的味道，唇齿间只留一道清冽的冷香。
　　“梅花香虽不醉人，但也不可多饮，后劲很大的。”宗桓的声音清清凉凉，如冷泉一般叮叮咚咚，悦耳，动听。
　　“宗桓，你说，我那么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他对我就是不喜欢呢？”借着几分醉意，我还是没忍住，任眼泪在丛林的风声中四散纷飞。
　　“是啊，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呢？”
　　宗桓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嗓音空灵，仿佛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那晚晚归，脚步已经有些踉跄，宗桓依然如往常一样没有送我，这片丛林是他的根，宗桓曾说，历代族长严厉告诫，绝不能离开丛林半步，否则会招致灾祸。但是我知道，他一定站在最高的那根枝头目送我离开。
　　那时我竟不知道，这灾祸却是因为我。
　　可是半月后，我却见到了宗桓，那个如春风一般的少年，他，站在我面前，站在丛林之外。
　　那只黄鹂也静静落在他的肩头，偶尔搔一搔头顶的羽毛。
　　那日归家以后，我再没能去丛林找宗桓，因为，唐梓哥哥，我一直深爱的唐梓哥哥，把宗桓的真实身份告诉了爹娘，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爹娘一直以来频繁搬家的原因。
　　唐梓哥哥的父亲是朝中赫赫有名的镇远将军，一生战功赫赫，威名远播。与唐梓哥哥的娘亲也算是举案齐眉，恩爱有加。然而就在唐梓哥哥七岁那年，唐将军征战边陲，不幸中了埋伏，奋力突围后受伤被困深山，生死攸关之时，被一名艳丽女子所救，女子貌美异常，不似凡间可见，唐将军得蒙此女子悉心照料，三月后身体痊愈，却迟迟不愿归朝，归期一推再推，只为贪恋此女不愿回归红尘。
　　后来圣旨下，唐将军推无可推，只得恋恋不舍随大军归朝，只是归朝以后，唐将军性情大变，与唐梓哥哥娘亲再无往日恩爱，每日恶语相向，连带着对唐梓哥哥也难以亲近。短短数月，像变了一个人，唐梓哥哥每日见着娘亲以泪洗面，平素琴瑟和鸣的将军府动辄传出打骂之声，唐梓哥哥娘亲受不了此等变故，一时想不开，竟抛下唐梓哥哥，三尺白绫撒手西归。
　　母亲尸骨未寒，幼子孤苦无依，谁知唐梓哥哥娘亲过世尚不足七日，那艳丽女子竟找上门来，声称忘不了唐将军风姿，而且腹中已有了唐将军骨肉，是打定了主意与唐将军双宿双飞的。
　　那时父亲是唐将军的得力副将，一路走来，看着唐将军前后的转变，觉得此事大有蹊跷，遂暗中追查，却不料发现此女竟是一只黄鼬所幻化，黄鼬善惑人心神，虽被发现真身却并不惧怕，反而将爹爹伤了胳膊，一直将养了数月才好。
　　唐将军彼时被惑已深，自不相信爹爹查出的结果，反被黄鼬迷惑，追杀自己亲儿，无奈之下，父亲带着唐梓哥哥一路颠沛流离，辗转迁徙。
　　好端端的一个家，因为一只黄鼬，家破人亡，唐梓哥哥心中怎能不恨，这份恨意在知晓宗桓身份以后愈发加深，在他眼里，所有的兽类都是一丘之貉，同属魅惑人心之流。
　　自从我认识了宗桓，我便告诉了唐梓哥哥，他起初自是不信的，但是真正见到宗桓，并且亲眼看到宗桓凭空变物，幻化人形之后，就由不得他不信，我央他莫要告诉爹娘知晓，宗桓是我第一个认识的好朋友，我不想他被伤害到。
　　唐梓哥哥对我的要求从来都是无有不依的，因着这份宠溺，我在心里笃定的认为，我喜欢唐梓哥哥，他必定也是喜欢我的。
　　所以，在他十六岁生辰那天，在吃完爹娘给他准备的长寿面后，在那轮细腻柔和的圆月下，我对唐梓哥哥郑重的吐露了我的心意，在我的想象里，唐梓哥哥应该是了然于胸，然后微笑应允的。
　　可是唐梓哥哥那由惊讶到惊恐的眼神让我的心瞬间铁落谷底，“苏晴，你，你……”
　　“你是我的妹妹啊，苏叔叔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不可以……
　　我的脑海此刻一片空白，从小喜欢的人，第一个喜欢的人，他拒绝我了，他，居然拒绝了我。
　　“唐梓哥哥，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也不要做你恩人的女儿，我要做你的妻，像我爹娘一样恩爱一生。”
　　看我那时多么荒唐妄为，理所当然的认为我们是互相喜欢的，既然互相喜欢，那么谁先说出口也没什么分别的吧。
　　但是那天，唐梓哥哥被我吓得落荒而逃，接下来几天也一直刻意躲避着我，这一切自然瞒不过爹的眼睛，在爹爹再三逼问下，我终于和盘托出，爹爹听后半晌不语，许久才道“晴儿，感情事，不可强求。”
　　我难过的睡不着，胸口处闷闷的，堵在那里难受的紧。若是宗桓在，好歹能对他说上一说。翻来覆去毫无睡意之后披衣下床，却见爹爹房间一灯如豆，隐隐约约还有唐梓哥哥的声音，就在那晚，我知道了唐梓哥哥的身世，家仇，还有那循着蛛丝马迹而来的黄鼬。
　　已近十年，黄鼬仍然不肯死心，对唐梓哥哥势必要赶尽杀绝，终于在初雪降落之时寻得了我们的住所。爹这一次没有准备搬家，逃的太久了，累了，况且，能逃到哪里去？
　　那只黄鼬所化的女子真美，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爹和唐梓哥哥都说妖物化得皮囊都是极好的。
　　诚然，宗桓也非常好看，称得上醉玉颓山之貌。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唐梓哥哥的父亲唐将军，身形伟岸，从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周身都带着狠戾之气，可这份戾气在那女子年前全部化为绕指柔，消失无形。
　　我看到唐梓哥哥痛苦的看着唐将军，看到我爹声泪俱下的泣说，可是唐将军不为所动，眼中毫无焦距，如同一具提线木偶，任那女子摆布。
　　后来爹和那女子打了起来，娘也加入了战团。可是不过一刻钟，两人便被唐将军制服，丢在一旁动弹不得。
　　那女子眼媚如丝，勾勾青葱般的手指，似要叫我过去，我才不要听她的话。
　　可是双脚却不由自主向她迈去，我听见耳边唐梓哥哥大声呼喊让我不要过去，可是我做不到，我甚至不能够转头看他一眼。
　　“你喜欢他？”那女子手指唐梓。
　　“你已经搞的唐梓哥哥家破人亡，还要怎样？”幸好我的意识没有被她吞噬。
　　“要怎样，呵呵”女子轻笑出声，语音婉转似百灵一般悦耳。
　　“我跟你的唐梓哥哥没有仇，可是啊，他的好父亲，亲手杀了我一家老小上上下下十余口，这个仇你说我要不要报？”女子面容痛苦，眸中泪光闪烁。
　　“可是唐梓哥哥是无辜的，他什么都没有做，要报复也怪不到他头上。”
　　“我的儿子，女儿都死在他的好父亲手上，凭什么他的儿子还好端端的活着，我的儿子如果活着，如今也这般大了。”
　　“何况，你说他无辜？他好歹是他的儿子，可你呢，你和你的爹娘与这件事毫无干系，为何一定要趟这趟浑水。你可知，你心心念念喜欢的人，可未必对你心存良善，他早知道我们会来，却没有告诉你，你说是为什么？”
　　唐梓哥哥早就知道？怎么会。若是他早知道，怎会不告知我和爹娘？我看向唐梓哥哥的，他却心虚的别过头不敢看我。
　　“因为他害怕，他怕你爹娘知道了会带你离开，这么多年都靠你们一家庇护，他已经习惯了，离开了你们，他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呵呵……”
　　“唐梓哥哥，是真的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苏晴，对不起，我……”
　　这句对不起，是一个肯定的答案。
　　“本来么，我是要亲眼看着他杀掉自己儿子的，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似乎还有比这更有趣的玩法”
　　“你要做什么？”我和唐梓哥哥同时出声。
　　女子围着竹屋转了又转道“竹屋盖得不错，风雨不侵的，不过嘛，不知道能不能抵得住火烛啊？”
　　“不要……”爹娘和唐梓哥哥大喊。
　　“要与不要我说了算，唐将军，还等什么？”那女子一声厉喝，唐将军眼中难得有了一丝清明，面上浮现极端痛苦之色，但仅仅一瞬，立刻双瞳一片乌黑，再次陷入混沌。
　　漆黑的火油泼灌在竹屋的每个角落，唐梓哥哥和爹娘被那女子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唐将军将火油泼满竹屋。
　　“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看你们几人的造化了，如若不能，也就别怪我了。要怪，就怪你们不该多管闲事。”
　　那女子手指微动，顷刻间，我，爹娘，唐梓哥哥已然身处竹屋之中，那女子与唐将军转身离开竹屋，离开之际，一枚火折子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落进竹屋。
　　竹屋经过多年曝晒，早已干得不能再干，只一瞬间便被燃起，火苗在火油的催动下四下散落，噼啪之声不绝于耳，一时间浓烟四起，温度骤然增高。
　　爹爹一边护着阿娘，一边喊着我的名字，唐梓哥哥遭遇此等变故也是无计可施，用不了多久，这竹屋就会化为一堆灰烬，为之一起的，还有灰烬中的我们。
　　我身上的衣物已被点燃，皮肤被烈火烤的炙热，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我不知道爹娘和唐梓哥哥的情况，估计跟我差不多。几个人拼命想要逃出去，但是熊熊烈火中，根本不辩方向。
　　我最后的记忆就是那噼啪作响的火焰声，和喉间被灼烧的剧痛，还有那漫天的火光。竹屋外那女子的笑声近乎疯狂，并伴随着唐将军的怒吼声。
　　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了火焰的味道，可是身上的疼痛无一处不在告诉我之前发生的事情。
　　然后我就看见了宗桓，他半蹲在我身边，一身棕衣破碎不堪，脖颈处的白色已被烧成焦色，面上到处都是烟灰，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还有那只叽叽喳喳的鸟儿，盘旋在他身边一直鸣叫着。
　　可是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不是他能来的地方，离开了丛林，面对宗桓的只有死路一条。
　　我挣扎着向他伸出手，可是眼前那弯弯曲曲的如鸡爪一样的是我的手吗？
　　我用尽全身力气尖叫，可是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宗桓拥着我，眼里的悲伤一览无余，我吃力的转头，寻找唐梓哥哥和爹娘的身影，然后便看到了在我另一边那个黑漆漆的看不出面目的人，他一动不动，看不出有没有呼吸。可我就是知道，那是我的唐梓哥哥，曾经玉树临风的唐梓哥哥。
　　可是，爹娘呢，为何一个也不曾瞧见。身上痛，我的心里更痛，痛的我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