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妖录之初见不缱绻》廾匸为名

1、宗桓

　　“啧啧，这也太少了吧.…”米幺掂量掂量手中的集灵袋，不由得摇头叹息。
　　对面的棕衣少年闻言立刻羞红了脸。
　　“实在对不住，米姑娘。之前的灵片被我用在了别处，已经所剩无几，虽然灵片不多，但是好在纯净，还请姑娘不要嫌弃，若能助我达成心愿，宗桓感激不尽。”
　　“就你这点灵片，还想达成什么心愿？未免想的有点多啊！”米幺头摇成拨浪鼓，腮帮子鼓了又鼓，大有想把灵片丢掉的样子。
　　棕衣少年见状连忙深深一揖“米姑娘，只要让我达成心愿，宗桓日后必定竭尽所能报答姑娘”
　　“报答？你？……就你这风一吹就能倒的样子，还指望你报答我？”米幺盯着眼前身体几近透明的少年“别还没等报答，你先嗝屁了，我还得花功夫救你。这买卖可不划算”
　　“不过……”米幺拉长了音，却不说话，盯着少年不语。
　　棕衣少年宗桓立刻从善如流“只要姑娘伸以援手，有什么条件姑娘但说无妨。”
　　“简单，只要把你们的故事从头至尾一字不落的讲给我听，或许我就可以考虑一下勉为其难的帮帮你哦，那只鸟讲的不甚仔细，听着不过瘾。”米幺转动手中的集灵袋，灵动的双眼盯着宗桓，她知道，眼前的少年一定会妥协。
　　果不其然，宗桓低眉思索片刻，又是长长一揖“姑娘肯助我达成心愿，本不该隐瞒，只是宗桓所剩时间不多，若姑娘信得过宗桓，可否先行助我一助，宗桓必定知无不言。。”棕衣少年眼底一片澄明，如一泓清泉闪闪发亮。
　　米幺捏捏手中集灵袋，下额微抬“先行带路吧。”
　　宗桓想是未曾料到米幺如此好说话，好像跟他们说的不近人情的米幺略有不同。未及细想，米幺又道“先说好，酬劳翻倍哦”
　　呃，好吧，还是那个传说中的米幺，从不做吃亏的买卖。
　　深秋的林间遍地落叶，年复一年的枯叶一层一层堆积，微风起，带起落叶打着旋儿飞起又落下。
　　一座新修的坟茔前打扫的干干净净，各种贡品摆放于前，线香已燃烧过半，那灰烬被风轻掠，断落一节又一节。
　　坟茔前孤单的茔立一块墓碑：兄长宗桓之位。
　　宗桓内心一片苦涩，果然，他仍然还只是兄长，而已。
　　“这就是你的坟冢？”米幺问道。
　　“是，姑娘”宗垣老老实实的回答。
　　“打扫的这么干净，是你家人立的？兄长？你们棕貆一族向来都是一脉单传，怎么到你这一代竟是有例外么？”米幺有些纳罕。
　　宗桓收起满脸悲戚，摇头道“宗垣并无兄弟姐妹，这碑，是……是苏晴所立。”
　　“呦，有故事啊。”一向八卦第一的米幺顿时来了精神“说来听听。”随手捻起贡品中的糕点扔进嘴里，一脸期待的望着宗桓。
　　“姑娘想听不是不可以，只是苏晴马上就要过来，还请姑娘祝我一臂之力，之后宗桓必知无不言。”
　　“切，真是扫兴啊”米幺八卦没听到，兴致缺缺。
　　话音方落，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宗桓满脸焦急，声音里满是祈求“姑娘…”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米幺不耐烦，手中银扇轻挥，眼前的景色已经一变，仍是那片林间，只是顷刻间已被浓浓的雾气笼罩，四散飘渺。宗桓立在原地，米幺已经不见踪影。
　　脚步声渐近，苏晴一身缟素孝衣，白皙的面上满是泪痕，将林间采摘的野花置于坟前，随即跪坐于地，呆呆的望着坟茔，不知在想些什么。
　　宗桓看着近在咫尺的苏晴内心翻腾不已，只十余日，苏晴已经清瘦不少，眼窝深陷，往日明媚的光彩已经不复存在。
　　浓雾四下翻滚，将两人阻隔开来，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我叫宗桓
　　我的名字叫宗桓，原身是一只狟。初遇苏晴，正好是我两百岁的生日。狟族向来与世无争，长期隐居山林，沐浴日夜精华，得上苍眷顾，有幸修成人身。
　　苏晴一个人到林间来的时候，彼时我正在树下假寐，那日的阳光特别暖，打在身上一片温暖，让人昏昏欲睡。休息的时候我是从来不会幻化人形的，还是自己原始的形态最为舒适。
　　鹂也在我头顶的桦树上安安稳稳的睡着，这只鹂鸟从我出生就在这丛林陪着我，只是修为低下，还不能化形。
　　朦胧间，感觉有一只手在我身上轻轻抚摸，这林间向来只有我们狟族存在，很明显这只手是来自狟族以外，我一个机灵顿时睡意全消，拔腿就要逃。
　　“莫怕，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哦”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
　　鬼使神差一般，我竟被这声音吸引，竟然真的没有逃走，被吓到炸起的皮毛也慢慢柔顺下来。
　　眼前的女孩不过八九岁的样子，一身湖蓝色的衣裙衬的她小脸愈发白皙，女孩轻柔的一下一下抚摸我的额头，所有的兽类都无法抵抗这样舒适的抚摸。
　　“你是狐狸？还是小狼？你脖子上的白毛好好看。”
　　“我不是狐狸，也不是狼，我是狟”我不满的出声抗议。
　　“啊，你，你，你，居然会说话”女孩被吓到，一屁股跌坐在地，手颤抖的指着我。
　　我抖抖肩膀，顺势起身，待我站起来时，已经幻化成一个身穿棕衣的少年模样。
　　“狟，我的名字叫宗桓，莫怕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伸出手拉她，将她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她。
　　女孩从最初的惊骇很快平静下来“我叫苏晴”
　　“你不怕我？”这倒叫我颇有些意外。
　　苏晴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沁了水的葡萄“这有什么怕的，我从小就爱看那些话本子，上面说的都是你们一样的小妖，可有意思了。”
　　像是为了印证她真的不害怕，苏晴居然上前摸了摸我的衣服，其实说是衣服，也可以说是我的皮毛，我穿不惯人类的薄薄的衣衫，天寒之时穿的再多也仍然是冷的，索性将自己的皮毛按照人类衣衫的样子幻化出来，保暖又好看。
　　“你从哪儿来？”这个林间附近并没有村庄，这么小的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从那边”小姑娘遥遥虚指一下“我是新搬来的，爹娘新建的好大的竹屋，我和唐梓哥哥一人一间大的，新建的竹屋好香，我好喜欢……”
　　苏晴小脸兴奋的通红，一直在话本子的小妖忽然就在眼前，让她有些激动，忍不住对着我碎碎念起来，虽然我从来没有接触过人类，可在仅有的一段幼时记忆里，爹娘口中的人类，自私，贪婪，凶狠，绝对不像这个女孩一样天真烂漫。
　　对于她，我是异类，对于我而言，苏晴也是异类，嗯……，是我并不讨厌的异类。
　　直到现在我都记得，那一天苏晴手舞足蹈的说了好多，说她的爹爹力大无穷，一人曾经打死过一只野猪。说她的阿娘温柔美丽，画画好看。说她的唐梓哥哥读书读的好，字也写的漂亮。
　　这样的女孩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脸上明媚的笑容我也从来没见过，可我就是莫名的觉得喜欢得紧，觉得她的笑颜是这世间最美的画卷。
　　直到他爹爹呼唤她的声音传来，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天色已经暗了，苏晴一边高声回应她的爹爹，一边又对我道“明天我再来看你，记住了，我叫苏晴，晴朗的晴哦”
　　“好”我想也没想就应下。顿了一顿我又说道“不要告诉任何人见过我。”
　　小小的苏晴拍拍胸口“放心，我省的，我先走啦”
　　随着苏晴的身影渐行渐远，有什么东西在我胸口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又好像有一点点甜甜的，像是我最爱的葡萄的味道。
　　鹂不甚欢迎苏晴这个不速之客，原本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的一直是他，现在换成了苏晴，这让他很是不适应。
　　然而第二天苏晴并没有来，我在原地从日出等到日落，也没能等到她的身影，那一天葡萄的味道好像没有往日的甜。
　　第三日，清晨的露水还未及散落，苏晴的声音便传来，“宗桓，宗桓，我来看你啦”
　　我从树上一跃而下，正待开口，却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孩，不待我开口相询，苏晴已急急开口“对不起，宗桓，前日回去我实在没忍住，我太开心了，就跟唐梓哥哥说了，不过你放心，唐梓哥哥跟我一样，我的话本子都是他给我的，他不会说出去的”
　　我倒是不是特别担心，只是不想徒增麻烦，那边叫唐梓的男孩一脸审视的看着我，让我觉得颇为不喜，没有人愿意自己被人盯着看，而且他的目光里让我明显的觉出一丝敌意。
　　但很快唐梓就正了神色，“宗桓，不怪苏晴，是我央着她说的，她拗不过我，不过你放心，除了我们两个，没有人知道，就连苏叔叔都没有说”
　　我有些讷讷“倒也不妨事，”我不想惹麻烦，但若麻烦来了，我躲开就是，这么茂密的林子，想不让人找到易如反掌。
　　自那日之后，唐梓和苏晴常常便来看我，有时苏晴，有时两人一起来，但唐梓从来没有一人独自前来过。
　　我们之间也逐渐熟稔起来，苏晴爱说，爱笑，唐梓却总是有些冷冷的，对待我，对苏晴，似乎都有一点疏离。
　　后来他们渐渐的长大了，苏晴出落的亭亭玉立，俨然已经有了一副少女的模样，唐梓身形拔的很高，加之他长得很好看，每每看他和苏晴并肩走来，竟有一种郎才女貌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我极为不舒服，仿佛哪里痒痒的，想抓又抓不住，我那时尚且不知，这种感觉叫嫉妒。
　　跟她们在一起，大多数都是苏晴在说，我听。唐梓说，我也在听……。苏晴曾说，我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倾听者，并且不会说与旁人听，天大的秘密也可以告诉我。
　　后来她果真告诉了我一个大秘密，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最不想听到的秘密。
　　苏晴说，她喜欢唐梓，很喜欢唐梓，自少时就喜欢。
　　这个秘密呵，可不可以不告诉我，我可以当做从来不知道，这样我就能把我心里的秘密一直藏在心里，一直守在心里。
　　苏晴说“宗垣，我很喜欢他，自从爹爹带他回来第一眼我就喜欢，可是，他也好像不喜欢我，他对我很好，可我发现他对别人也很好，，对我的好和对别人的好没有什么不同，可我要的是独一无二的不同，宗桓，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也在问自己，要怎么办。
　　你对他的十年，也是我对你的十年。
　　“从爹爹带唐梓哥哥回来，我们就一直在搬家，起初我不知道，后来大了一些我便隐约知道，搬家是因为唐梓哥哥，是为了躲避唐梓哥哥的仇家，这一次是定居时间最长的了。宗桓，其实我不怕的，我愿意陪着唐梓哥哥一起面对，他的仇家再厉害也不怕，我只怕唐梓哥哥不愿意让我陪……”
　　那一天苏晴哭的很难过，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人类的眼泪，同样的一张脸，可以那么明媚，也可以那么悲戚。明媚有时为我，悲戚却只为唐梓。
　　我像苏晴第一次抚摸我时抚摸着她，希望这一下一下的轻拍能驱走她心里的阴霾。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苏晴，唐梓倒是第一次独自来林间找我，看向我的眼光晦暗不明。
　　“宗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很漂亮，清澈，澄明，仿佛这时间所有的阴暗都与你无关。苏晴说你温润如玉，看人的时候满眼都是温温柔柔的笑意。”
　　我不知道为什么唐梓要跟我说这样的话，我只想知道苏晴为什么没有来？
　　“苏晴这几日有事来不了，或许过些时日可以，如果有机会的话”
　　我顶讨厌说话像隔着多少弯山路一样绕来绕去，让人费尽心思去猜。但唐梓的话让我没来由的一阵恐慌，我担心苏晴出了什么事，可是唐梓却再不肯吐露半句，离开时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我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唐梓话里的深意，想不出我便不想了，于是我做出了一个从来不曾想过的决定，我决定去找苏晴，看一看她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我两百多年来第一次走出这个丛林，爹娘的告诫言犹在耳，这个丛林是我们狟族的保护所，至死不能离开。
　　可我等不得，也顾不得了，那是苏晴，是我心里珍藏着的秘密。
　　于是，在那个清晨，伴着和煦的暖阳，踏着草间的清露，我迈出了第一步，第一步离开丛林的路。
　　鹂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对于我冒死离开丛林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