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城》adriana518

2、二

　　一直走出楼梯口，加隆才一仰头将眼里的东西倒回去。这样即便有人看见自己的背影，也是昂着头高傲地离去，面子就不会那么难堪。自己也忍不住在心里苦笑。这么多年过来，哪一次争吵的收场，不是他自己狼狈得一塌糊涂地离开，还要死撑出一副胜利者的样子。
　　想到这些，他有些后悔刚才的拂袖而去，真是不该在那个人面前又如此的失态一回。但如果不是当年画展那件事，两人的关系怎么会决裂得如此彻底？加隆不是傻子，他看得出这些年来，撒加是怎样如履薄冰地修补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有时候，真的有那么一些时候，他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也许该适可而止，所以当撒加打电话叫他今天无论如何回家一趟的时候，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没想到，他突然如此直接地旧事重提，是想就此彻底解开他们之间的症结吗？可是谈话的口气竟像是在谈一笔交易，一瞬间刺伤了他。似乎是他想用一场画展收买自己，态度还这么居高临下。
　　曾经重演了多少次小丑式的自取其辱，他加隆才真正学会了沉住气。从此以后任凭撒加再对他说什么，他都不再和他吵得脸红筋胀，只是一律充耳不闻，消极地不合作。实在听不下去的话，大不了起身就走人。他猜想这样一来，该剩下那个人独自留在原地，独自失落和泄气。如此一来，自己才真的觉得赢了，而且赢得不失风度。
　　但即便是赢了，他一样不曾从中获得过丝毫快乐？多少次报复的快感转瞬即逝后，他又感到一种忐忑的失重，也很像重重地挥出了一拳却没有着落，甚至是恐慌吧，大概因为这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拳出去，会击碎什么。但他加隆豁得出去，从小就不怕闯祸。这一点，是他和撒加两个人最大的不同。直到长了很大之后，加隆才弄明白。
　　除此之外他和撒加什么都一样，一样的脸，一样的身材，一样的生日，甚至连对绘画艺术的才华和灵感都一样天生的敏锐。然而从小在众人眼中，撒加就像天使的化身，他品格优秀举止得体，完美到无懈可击。无论他出现在哪里，得到的都是一致的欣赏和表扬；轮到加隆的时候，鼓励的话却统统变成“要好好跟你哥学啊”。屁话！不知他最恨听到的便是这一句。就连父母临终时的遗言，也念念不忘地叮嘱他，要听你哥的话。
　　是不是晚生了三十分钟，就注定一辈子总是要落在他后面？既然撒加这样出色，又为什么还要生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却事事不如他的自己？
　　也许，出生为人，根本只是为了和他演绎一场互相颠覆的版本吧。

　　加隆这样狠地摔门而去，真的把撒加吓了一跳，因为他也很久没有见到那小子这么激动过了。从那次画展的事情出了以后，他们的关系僵到现在。起初的日子里，那小子还动輒暴跳如雷地跟他顶。记不清什么时候起，他又突然风格大变，从以前的一触就跳转变为死猪不怕开水烫。再跟他说什么，他要么不理不睬，要么干脆扭走掉。比吵架更让撒加心累，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就算再把他揍一顿，也改变不了什么了。这是不是双胞胎的宿命？自暴自弃的是一个人，伤害到的却是另一个。
　　撒加看着一桌子没动的饭菜，突然觉得很疲惫。不想勉强自己去收拾，就坐到沙发上去。神经有点隐隐作痛，他把埋在双手里，缓缓揉着太阳穴。恍惚中仿佛又看见当年加隆怨恨的目光，就在眼前逼望。
　　那是两个人的父母才去世不久，临去前给兄弟两人留下过一笔钱。不能算是巨额遗产，但是至少可以保证两个人成人之前的生活和教育。当时加隆和撒加还同时在高中，加隆执意退了学，理由是为了专心画画。后来加隆认识一个同样画画的人，居然极其臭味相投，于是很快和他称兄道弟起来，掏心掏肺地对待。
　　有一天那个人突然跟加隆说，自己可以联系到在海外举办画展，先把加隆捧得天花乱坠，说他的这样的天才只有在国内才怀才不遇，如果被那边的人赏识到，说不定有机会过去发展，在更纯粹的艺术氛围下深造。只是画展还需要自己筹一笔钱。
　　其实当时加隆也不敢相信这种事，但他却实在太相信这个人。再说办画展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本来就是魔鬼的诱惑，即便因此冒险也在所不惜。于是他当天就回到家里跟撒加说哥，给我10万块钱。
　　撒加说你用用脑子吧，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加隆说我不是傻逼，不会连认识那么久的人是好是歹都分不清；撒加说就凭你现在这种水平，居然还妄想在海外办画展，不觉得可笑吗；加隆说哥，我没想到你这么看不起我。
　　不是看不起你，但你得掂掂自己的斤两！
　　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是不要看扁了我的朋友！
　　这是他们头一次闹到不可开交，加隆说他自己已经过了18岁，有完全行为能力，他要拿回本来就属于自己的那份钱。撒加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甩给加隆一个耳光。
　　可是后来还是他妥协了，虽然明明知道所有的钱必是被扔进水里。再后来加隆一文不剩地被骗得精光，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很早就是个傻逼。当撒加在夜总会后面的垃桶旁边找到烂醉如泥的加隆，想跟他说钱没了没什么，他还可以再回家。可是那家伙没给他机会说一个字，甩开他的手发疯似地跑掉，临走前看他一眼，那个怨恨的眼神让撒加至今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