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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世界上最后一只猫夺路而逃。他在那个人脸上留下五道新鲜爪痕,冲进了大厅——仿佛一头跳进了沸腾的火锅:
      黑色灰色橘色奶油色、虎斑虎纹焦糖玳瑁色,他们占领了工椅和办公桌,盘踞上膝盖和键盘,舔毛蹭毛,踩奶翻肚皮。人们不再假心假意地和他们抢键盘了,而是干脆祭出自己的文档、修改了五百次的方案,让梅花般的爪子在上面踩一踩再碾一碾——这,是一场革命。

      猫咪混入其中,装模作样地窜上一个膝盖。他是天生的潜行大师,一连溜进了三个房间,又穿过八条通风管道……
      但猫咪不知道,生命探测仪可以在方圆数千米内锁定一颗小小的心脏跳动的频率。他不知道,有人在算计他,把宝全押在了他光滑的皮毛、宝石般的眼睛上:
      那个人不再试图挽回那些meow了——让老黄历暴走去吧;只要有了它,他就是潮流,就是新世纪。

      它——世界上最后一只猫!最后的、唯一的希望。

      男人支走保安,反复确认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手里的仪器。

      猫咪不知道,只要转过下一个转角,他就会和野心勃勃的男人撞个正着,对方手里的诱捕器发出滋滋的电流,瞬间就会夺走他的意识。

      他不知道,男人越走越近,缓缓举高了那个机器。

      “爸!”男人吓得浑身一凛,手里的仪器啪啦一声掉在地上。

      “你……?”他直直地站着,舌头僵在嘴里,仿佛被恶鬼俯身。紧接着,男人的目光飞快地四周飘去,前面后面左面右面:前台虽然一本正经地坐着,但眼睛却瞟着这边;还有那个正盯着meow傻笑的程序员,咧开的嘴角也带着一丝嘲笑的意味。
      几个小时里,他第一次忘了与长胡须的四爪动物有关的任何事情。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由于浑身上下蒙着一层薄薄的泥浆,看起来有些丧气,唯有眼睛透出灰黄闪着明亮的光。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已经……啧。”男人扭过头,脸上掺杂了憎恶、嫌弃,无奈与无趣。

      “我只是想最后看您一眼。”青年说。“最近的医美又进步了吗,您看起来真年轻。”淡淡的灰色眼睛里流出有些苦味的笑意。

      男人没有回答,嘴巴逐渐轧成一条冷峻的线。他藏在背后的手环上,曲线如暴风雨的海面般上下跌宕。
      “走,快点走。”

      青年耸耸肩,听话地垂下脑袋,把手揣进兜里,转身离开了男人的公司。

      ————————————————————————————————-

      青年走出真菌般交错丛生的高楼,拐了个弯,进入下行的水泥阶,上了一个窄道,经过一个飘荡着韭菜味的下水道口,又接连穿越了几座金属桥。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打开了身上的斜挎包:
      “这里行吗。”

      猫咪的脑袋慢慢从拉链口中升起来,左右看了看。

      “走吧,你安全了。”

      “你想和我回家吗?”猫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鼻音拐弯,把脑袋缩了回去。

      于是,青年带着他来到了老城区,猫咪回到了他苏醒的地方。这里的空气经年累月飘浮着黄色的尘粒,能见度不到一米,就算是哥斯拉在这里行走,人们也不会察觉分毫。

      水产店招牌上的霓虹滋滋作响,喷出濒死的火花。没了尾巴的金鱼和少了一条腿的螃蟹发出红蓝闪光,在枯黄的微粒中反复折射,犹如荧光粉末一般闪闪发亮。

      青年爬上楼梯,这里的时间仿佛堵塞的下水管,空气中泛滥着三十年前的霉味。

      等我一下。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青年对猫咪无声地比着口形。

      他悄无声息蹭进厨房,但背后还是传来了微弱的翻身声。

      “妈,没事儿,我吃点东西。”

      没有回答,什么地方传来寥远的滴水声。青年嘴里叼着奶酪片,像只猫一样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床上的女人侧躺着,她并没有睡着。霓虹的彩光映在她满是褶皱的脸上,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

      猫咪站了起来,前腿搭在青年腿上,对着他不住向上拱着鼻子。

      青年一开始有点犹豫,但当他把一些奶酪掰成小块放在手心,凉湿的鼻头和温热的鼻息在他掌心轮替的时候……他忍不住微笑了。

      “嘿哥们儿,你在我爸的公司干嘛呢。他们不会给你上保险的。”

      喵~

      “我懂,我懂。”他说。“都得活着呢。”

      青年把手机折叠了几次,向床头扔去:上司要方案,同事要需求,顾问要给他加单,妈妈请他买面包卡水卡,侄女过生日和他说想要礼物的信息……就这样彻底消失在黑暗里。

      世界好像非常需要他。

      “你不觉得其实挺逗的吗?”青年背靠着床,滑坐在猫咪身边的地板上,不经意间触碰着猫咪的后背。
      “作为社会的一个齿轮,我们是那么重要,作为一个人……对不起。作为一个人和一只猫,我们又是那么无关紧要。”

      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很快,除了他的亲人,又有谁还会记得他呢?

      他相信他的母亲、甚至他的父亲也会记得。
      他也非常喜欢母亲,对他来说,她是不可取代的存在;对父亲的情感也仿佛植入的程序,远远超越了幼年时期浅浅的回忆。关系性确实可以在世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但他呢?

      “我呢?”
      难道说,活着就是去创造社会产值,还是去创造和别人的关系性,成为某人的丈夫、父亲?
      “我作为我,而不是一个人的下属、一个人的儿子,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什么呢?”

      猫咪听到了他的话,但没有回答,只是发出睿智的咕噜声。他一面爬上了青年盘起来的膝盖,那里固然软度不足,却温暖有余,一面把手挽成了十分奇异的结构,交叠着揣进了胸口的毛。青年听着如在水底宫殿一般奇妙的咕噜噜慢慢充满黑暗的房间,为猫打开了窗栓。他把头靠向床铺,缓缓阖上了眼睛。

      明天,“明天可以请你还记得我吗,小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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