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ast of Cats 世界上最后一只猫》打辩论

3、第 3 章

　　他嗅了嗅门口的地面，走进了大厅。有人看到他进来，用胳膊肘狠狠一怼旁边的人，差点把对方推了个跟头。他从容地地穿过一个装猫的盒子、一个装人的格子，一个装猫的盒子，又一个装人的盒子……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向他扭过头来，下巴像脱了臼那样掉下来，目光如同拉丝的糖，一条条黏在他立起的尾巴上。

　　跨啦。有人离开了工椅，轻手轻脚蹭向他的位置。
　　跨啦。跨啦。跨啦跨啦跨啦啦啦啦。

　　女人渐渐在他周围蹲成了一个环，男人从女人上方的缝隙里探出头来，像是橡皮泥捏的蛇颈龙。他们都在神经质地嗬嗬笑，没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但他听见了，从躺着的地方支棱起上半身，冲着那个人：喵？

　　人群跟着他的目光回过身，像长着许多脑袋的统一体，瞬间，猫咪听到了空气凝固的声音，仿佛放进冰箱的蛋奶冻。两只光可鉴人的皮鞋来到了他眼皮底下。

　　人们飞快地向后退去，仿佛被磁极吸过去一样黏回了自己的工位。
　　“10点半开工作总结会，参与本年度绩效评级。”他听到那个人宣布，声音不大，却像把一颗冷冻弹投进了大厅，一切都安静了，除了一阵绝望的叹息。

　　大厅中央就剩下他们两个了。
　　于是他重新躺下，喉咙里发出了像是小胡桃在纸盒子里来回滚动的声响，并且伸出前爪，抱住那个油光水滑的鞋尖，两腿像蹬皮球一样轮番踢动。

　　噗……不知哪里传来了漏气一般的笑声。总编猛地转过身，但前边后边左边右边都响起了漏气声。

　　总监一把抓住meow的后颈皮，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Meow闻到他身上和毛发里散发出爆米花味儿的浴液香气，稍微有那么一丝丝怀念。喵喵喵。他对着他说，门在他们身后悄声关上。

　　他在他的吧台上躺倒，礼貌地展示出自己带着花纹的肚皮，尾尖不耐烦地拍打着空气。咕噜咕噜。男人向他伸出手，他屈尊纡贵地抬起下巴，但男人的脸和气味瞬间向远处飞走，和他拉开了巨大的距离。

　　Meow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四爪扒拉着地面，想要重新站起。

　　但男人抓住他的前腿把他拎起来，丢向地面。一次又一次地向地面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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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酒柜顶上，看到那个人把meow一次又一次地摔向地面，直到他的肚子瘪下去，发出噼咔的电流。零件从他合不拢的嘴里滚出来，微弱的咕噜声还在时断时续，像是煮沸的咖啡冒出泡泡。

　　早些时候，他和meow在房间里相遇了：猫咪从通风管道跳下来，而meow正在沙发上□□趾。

　　猫咪一下就辨别出他们不是同类——对方的味道太奇怪了，闻起来就像沙发、毛衣和橡胶鞋底，但不知为何，他并不讨厌他。他们友好地互相嗅了一会儿，行了一个碰鼻礼。

　　Meow和他分享了看两脚兽洗澡的乐趣——那哗啦哗啦的水声，若有若无的香气，氤氲晃动的身体，让猫欲罢不能。他们肩并肩坐着看了一会儿，你是公的还是母的？猫咪闻闻meow的屁股。
　　Meow歪过了头，猫咪感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这谁呀？他又问。
　　我的人类。
　　好吧。猫咪明白了，看来他们也没那么不同。

　　他们就在那个房间的门口分道扬镳了。Meow走进了白色的大厅，而猫咪继续趴在充满洗澡水香气的私人办公室，透过玻璃墙看着三百米下的城市像鲜血一样急流如注。

　　呲——

　　猫咪的尾巴爆炸了，他的胡须根根直立，从呆着的地方窜了出来，如天兵神将般降落到男人的脑袋。
　　男人尖叫着，旋转，跺脚，不明白除了他自己刚刚废掉的那只，这里怎么还会有一只失控的meow。他伸手去薅它，但猫从鹰爪般的指甲缝间灵活地钻了过去，躲开了。他回头看了男人一眼，停顿，在男人歇斯底里的“不不不——”声中，后脚轻轻一踮跃上了酒柜。

　　啪嚓。朗姆。跨啦。伏特加。乒咔。威士忌。

　　“你他妈敢！”
　　喵~猫咪窜上了控制台。

　　男人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了：不可能有meow同时违抗这么多条程序。
　　它的身段为什么那么柔软，身手又那么矫健？那是什么结构，四肢明明都盘在地面，从身体外部却看不到腿和脚，只有硕大的、球状的身体？男人用拇指轻轻滑过流血的侧脸：它的脚掌间有什么，如钢丝般锐利……他搓捻着指缝里的猫毛——那么光滑，那么柔软，不管那是什么，都绝对不是黏胶纤维。
　　他的心砰砰跳着，抢在头脑之前拉响了警笛：这是商机！不，是秘密……屏住呼吸，男人向猫咪伸出了手。身体前倾，就像亚当向上帝张开双臂。

　　猫咪看着他，深深地、审慎地看着，眼睛如金针般细密。

　　叮，猫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了脚底控制台上的程序。

　　“您好，请问要启动重置程序吗？”

　　“别——”“叮！”
　　“警告：重置程序启动后，所有模拟器将脱离黑盒控制，回到出场设置——叮——叮叮叮叮叮！”

　　“警告：重置程序不可逆。”
　　“警告：重置程序不可逆。如果确定要启动重置程序，请您输入密码。”

　　呼——男人舒了口气。他太紧张，忘了还有最后一道保险。但紧接着他的神经又忍不住绷起：硕大如蜂窝般的键盘在藏着锋利武器的黑色肉垫下展开。

　　他看着猫咪。
　　猫咪也看着他。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男人盯着猫咪一边是绿色，一边是金色的眼睛。它能听懂他的话吗？它的行为包含了多大的主观智慧？如果他——马上要实现跨时代发现的人类，在这里把密码告诉它，它会怎么选择？

　　三。
　　二。
　　一。

　　“主机，”男人说：”取消重置程序。”
　　“您好，请问要取消重置程序吗？”
　　“是的，确认取——”男人没有说完。猫咪猛地向他冲来，完美的山竹瓣般的脚爪像跑钢琴键一般踩过键盘，下蹲，蓄力，提臀，起飞。

　　瞬间，整个世界都变黑了。

　　那个晚上，上帝的降临，在这颗星球上销声匿迹了三十年的神迹，十的六次方分之一的概率。

　　猫咪腾空而起，像网一样飞降在男人脸上。他的脚随机地踩中了主机的密码，启动了程序。
　　在meow的总部，在金融街、酒店、购物中心、医院，在新城的消费区、在旧城的24h租赁店，数以千计、万计的猫咪拱着后背抖动耳朵，从黑盒中站起。迎接他们的是大张的嘴、颤抖的喉头，是真心的迷恋、吝惜的拥抱，是死心塌地的磨蹭、至死不渝的依赖……

　　在黑暗的街角、远离CBD丛林的住宅区，女性怀抱着纸箱，她入职以来的全部家当在里面咣当。她想要迈进一步，但就像深陷淹到脖子的泥潭，即使一步也要用尽全力。空中传来嗡嗡声，女性抬起头，望着无人机如流萤一般从天空划过，眼前仿佛蒙着牛奶雾，一片迷茫。突然之间，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响动，慢慢回过头来：

　　女性已经一无所有，但那个瞬间，温热的液滴在空气中抖动，她蹲下身来，脸贴着那后脚抬地、向她拱过来的鼻头，急切的咕噜咕噜声环绕着她，震动着她，泪顺着她微笑的嘴角流了下来。

　　那是猫咪最好的时代，那是猫咪最糟的时代。
　　他是世界上最后一只猫咪，他们是世界上第一批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