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ast of Cats 世界上最后一只猫》打辩论

2、第 2 章

　　2052年，世界上最后一只小猫咪从睡梦中醒来了。

　　他拱起后背抻了个懒腰，耳朵舒服得发抖。纵身一跃，肉垫踩在了我们这个世界的边缘。

　　空旷的滴水声和风拍打旧报纸的啪啪声短暂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但很快就不了。他撇下它们，穿过只剩下一根光杆的搪瓷花盆，穿过装着猫脚保护套的桌子，穿过窗台和趴在窗台上的人。
　　一道霓虹流进黑暗的房间，石榴籽似的光撒了猫咪满身。人类脸上凹陷的眼窝和鼻孔里的蛛网一半被淋成了红色，一半被淋成了蓝色，看起来活力四射。

　　猫咪来到门边，双爪驾轻就熟地抱住门把——吱扭，门开了。他顺着窗上的破洞溜进了夜色，咻。仿佛一颗墨珠被大团墨汁吸收，没有发出一丝响声。

　　我们的主人公向前跑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知道，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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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监非常满意。他刚刚出去溜了一圈儿，虽说是晚餐时间，多数人手环上的血糖曲线已经进入了红色低谷，却还在岗位上。他对中央控制器发号施令，提前半小时放出Meow，延迟半个小时发放晚饭。
　　模拟器喵喵叫着冲向他还在敲打键盘的员工。

　　果然，细胞外多巴胺呻吟和扭曲着，在模拟器和饥肠辘辘的双重刺激下送出渴望的信号，肠道菌落立即释放出血清素，心率增高，血管收缩，然后就是他预期中的产能小爆发——“期望不得”与“希望得到”的心态交替上演，反而形成了某种激励机制。

　　只有合格的管理者才能做到这一点。

　　那些蠢货只知道呼喊“加油”，反复强调“这是你的职责”、“你的个人选择”，一个劲儿地攥着奶牛的□□往外挤，而聪明的管理者懂得给它们放贝多芬，在它们背上开窟窿。
　　众所周知，精神疲惫是一种错觉，焦虑、痛苦、悲伤不过是几种激素，只有掌握它们秘密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winner。只要掌握控制它们的技术，肥厚的□□就会转动起来，就像一个源源不断的洞……这就叫“催产”。

　　咕噜咕噜咕噜。

　　门外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暴风雨般的呼噜声……催产者微微一笑，他明白他明白，万能胶式的吸附、直升机般的胡噜、绵软开花的推手、梨花带雨的嘤嘤……谁能抗拒它们呢？尤其是他们公司的专利产品——cats purr。35到50赫兹频率的cats purr可以催生内啡肽，让人像注射了吗啡一样飘飘然。天才之作。连NASA的宇航员在太空中也用他们的振动疗法。

　　晚餐和cats purr之后，员工体内的激素曲线会趋于平稳，如果没有警报，meow模拟器也会关闭，迈着猫步回到黑盒待机——每个工位都配有的一只黑盒，距离员工的位置不太近，但也不是那么远。

　　叮。监控屏上有一个小点变绿了——技术A主动终结了模拟器，提前结束了休息——这是一个非常棒的奖励功能：meow会在五个小时后再次启动，不是在固定的时间点，而是从关闭的那一刻开始倒计时——没错，如果你提前开始工作，不需要到十一点半就可以再次享受令人血压升起的快感。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管理者感到了一阵完美带来的极度舒适，就像七巧板的最后一块精准地嵌进盒子。他抽掉领带，走进了淋浴间。
　　取下框镜，蒸汽覆盖了镜面，他仰起脖，让热水顺着发丛，顺着练成六块的腹肌和腹股沟汩汩流下……他还是能听到cats purr，是他的专属meow吗?那小玩意总是喜欢在他洗澡时蹲在浴室门口透过毛玻璃往里看，这不符合AI的自适应功能，可能是某种bug，毕竟是初代机，芯片很早以前就停止升级了。他早就想把它换掉，但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没付诸行动。

　　咕噜咕噜咕噜……“莫大的享受”，人们常这么说。

　　如果不是他如此敬业，外加镜中的身影无懈可击得让人没法移开目光，他也不会接到那通电话。

　　总监睥了一眼镜子上来电者的名字——后面括号里的员工编码。

　　他几乎没有思考，立刻打给负责对方的人事，要对方在三分钟之内发来这个员工的特殊资料，内容包括生日，父母生日（阳历阴历）、配偶（无）、房贷车贷情况等等。确认了今天既不是对方的特殊纪念日，也没有临近还贷日。
　　第二步，他联系了熟悉的猎头，提供了这个员工的邮箱和电话，让猎头管对方要一份简历，暗示其有高薪跳槽的机会。

　　八分钟后，总监只在脖子上搭了一条毛巾，回到了环绕着镜子的盥洗室，拨通了员工的电话。
　　“Miss 陈，晚上好，我是您的主管。我这边看到您最近三个星期休了四天假，想了解一下您最近感觉好些了吗，公司怎么能够帮到您？”他忽略了是对方先打来的事实。
　　“我不是想和你谈这件事儿。”
　　“那您……”
　　“猫！合同里写了吸猫是公司福利的，现在我还没离职人也没死，我的猫就被分给别人了！”

　　啧。总监嘬了嘬后槽牙。
　　他确实听说最近几代年轻人都把使用meow称为“吸猫”，但还不知道别人当面说出来会这么令人不快。他停了两秒，把醒肤体膜在自己肩膀上均匀涂开：“什么猫？”

　　“……Meow，我的meow。”

　　“合同上写的是我司员工工作期间每五小时免费享受一次与meow互动的权利，但前提是您的工作能力达到了我司的标准。”总监提醒对方，驾轻就熟。他每个月都会接到三四个类似的电话。“而我收到的反馈是：除了休假，近三个月内您分别有12个晚上早于10点30分下班、8个早上晚于8：00上班，这在您所在部门的排名是倒数第一。”他颇为为难地解释：“您休息的时间太多了，我没办法和HR争取。”

　　和他期望的一样，对方沉默了。

　　“我对离职的事没意见。”对方说，总监首先拿下一城。“HR找我谈了，我现在就直接和你说一声我的决定，我可以放弃n+1, 但要领走我的meow。”

　　“您先平静一下，我很理解您对meow的感情，也对您喜爱公司的产品感到欣慰。但meow是公司财产，您工作这么久，相信您明白公司财产不能因为喜欢就擅自带走，不然你今天带走一个，明天我带走一个，公司过两天就会什么也不剩了，对吗？相信您能理解。”而且你的n+1也不够一台meow的成本。

　　“我知道……所以打给您。我补公司差价，按市价买走Meow可以吗……”

　　“如果您已经决定了的话，我可以帮您安排，之后会有人联系您。”总监挂断了电话。
　　他看了看手环上的肾上腺素和血压指标，略有升高，但还可以接受。他开始往腿上敷体膜，这个下腰的姿势可以清晰地看到鼓出来的腰方肌、腰斜肌和股二头肌，冒着蒸汽的水珠顺着之字形的颈部肌肉滴下来，半湿的栗发耷在锁骨上……突然，他愣住了。

　　美男子像掷铁饼者的铜像一样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定定地盯着镜子——三。
　　二。
　　一。他向自己的发顶伸出手去——
　　偏偏这时候，电话响了。
　　他不想接，但五年零投诉的纪录和企业五十强管理层的名号在一根一根往外掰他的手指，总监咬牙切齿地接通了电话。

　　还是刚才那个员工，TC2049。他摆低姿态安抚她，向她承诺会发放优惠券，她仍可以享受公司内部折扣购买一只meow。

　　“不是钱的问题，你怎么不明白，我是要我的meow，不要新的……除了它以外，我什么也没有。没有它我会……我……我会死的……是你的猫在叫吗？”
　　她开始哭了。

　　妈的。总监瞟了一眼盥洗室的门，咕噜咕噜咕噜……它确实在那儿，双耳像两座小小的金字塔，透过水汽他仿佛都能看到它们朝前转动的样子。
　　他连忙调低了环境音，柔声安慰着对方，声称非常理解对方的心情，何况他“最看不了女孩子哭”……一面用手指在全息投屏上划动着，收集此刻对方身体里各项激素的数据——这是一个星期没有使用meow的结果。

　　他不打算嘲笑她，对方的话并不像听起来那么愚蠢。事实上，她是对的：
　　没有meow, 她确实会死。

　　12小时工作制实行后，抑郁症的患病率和死亡率在世界范围内上升：睡眠不足会导致人肠道内积累大量活性氧分子，持续破坏内分泌平衡和细胞DNA，最明显的症状就是脾气暴躁、歇斯底里、痛哭流涕。
　　那些可怜的穷人买不起meow这样的外在干预手段，只有靠睡眠去清除活性氧，恢复体内激素从而纾解抑郁症状……结果陷入睡得越多越穷，越穷睡得越多的恶性循环。

　　然而坐在纳税人的钱建造的大楼里看八卦新闻的孙子们却一点也不懂这些道理，迟迟不肯把meow纳入医保，借此逼公司降低利润，想让他们做慈善家。殊不知有多少人靠他们的利润保持身体和心理健康！
　　就连他们为了惠民开发的meow租赁和小时使用制，也因为这些孙子的原因一直没法降价。

　　总监把第481份数据加入样本库，感谢TC2049小姐为人类福祉做出的贡献。这份报告如果完成，将具有开天辟地的意义——它将用数以万计、十万计的样本量论证meow在降低人类的抑郁率和死亡率上的显著作用，到时候……

　　总监柔声下气，不断絮语，哄得对方挂了电话。他号称会把过去那只猫的数据提供给她，她可以装在新——妈的，什么猫！——如果她愿意就可以装在新meow上。实际上他们的售后不提供这种服务，一切就要看她自己能不能弄好了（等她弄好，恐怕又和新的meow有了感情，不知道什么数据不数据的了）。

　　他重新回到镜子前，双眼紧闭，手按着盥洗台。连做了几个腹式呼吸，突然，总监猛地睁开眼，闪电般伸出拇指和食指，狠稳且准。白发瞬间被连根掐住，枝干分离。总编低下头来，大口喘着气。

　　“咪咪！”一分钟后，他拉开淋浴间的门，开始寻找自己的meow。

　　虽然样子有些蠢，但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就得敲敲它锅盖似的扁平脑瓜、搓揉它填充着人造脂肪的肚皮，它粗糙的舌头卷成w形，发出质疑的“咕咕？”……它五指间那一小团混合着尘土味的橡胶……

　　但他没有找到它。

　　抽屉、柜子顶、花盆里，哪也没有。

　　总监根本不知道、也无从知道，发出咕噜声并从毛玻璃上偷看他的，并不是令他引以为傲的仿生机器。

　　咕噜咕噜咕噜……他猛地转过身去，看着悬挂在卵形控制台上空的巨大监视屏，盯着那上面不断波动交替的员工身体指标线。

　　有事发生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