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兰诀]象牙舟》暖茶茶茶茶

21、身世大白

　　经过六日的航行，他们终于到达了福州的港口。

　　因为缺水的缘故，船上的人陆续出现了各种病症，有人死了，就用草席一裹，暂时扔到船底的杂物仓内。船上的气氛变得凝重压抑，这群愁云密布的人在看见福州港口时，脸上才像活过来一般露出笑容。船靠岸后，纷纷争先恐后的下船。

　　通微师徒一行人走在后面，小月又变得很虚弱，即使聚灵阵也无法让她恢复，当务之急必须找到那位百晓生，解开小月的身世之谜。

　　刚下船，通微就感觉到不对。这里……他看着港口弥漫的灰气，这种灰气他在船上时也常看见，生病的人身上多少都会出现一丝如丝线大小的灰气，他见过最多的，是那个病死的人身上笼罩的灰气，就像灰尘，把人都盖的灰扑扑的。

　　可是，港口弥漫的这厚重的灰气，已经像雾霾天伸手不见五指，能见度至多往前十步的距离。他勉强认出半空中隐约出现的木牌楼上写的‘福州港’几个字。这里的确是福州地界……可福州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有这么多灰气……

　　“师父……”

　　通微背着小月，有些不敢往前走。

　　通玄在两个徒弟身上都画了个除祟符，神情凝重。“可能是瘟疫，掩好口鼻。”

　　通玄不像通微那般天生能看见不同的气运，但他走南闯北见识丰富，一看到港口上有好几处焚烧的堆头，还有空气中带着一股药草的味道，就猜测此处恐怕发生了瘟疫。他们在海上漂泊数日，消息滞后，没想到福州忽然发生疫情，而现在也不知道这瘟疫的传染性如何，贸然进去，恐怕有被传染的风险。

　　从身上拿出面巾围起口鼻后，通微等着师父下一步的指示。

　　“百晓生住在榕城，我五年前来过福州，那时他还未搬家。如果运气好，他还住在榕城，那么离开福州港，往南二十里路就是榕城。脚程够快的话，两日可达。”

　　进入到浓雾中，师徒三人便不再交谈。因为这里可能有瘟疫，他们要小心再小心。有些从船上一起下来的人，一开始还有走在不远处的，后面就逐渐看不见了。通玄在下船时有提醒过这些人，让他们做好防护。可在旁人眼中，这师徒三人就像疯子，尤其是他们其中一个还背着一个浑身盖着衣服的人，在船上这么多天，他们都没见到这个被衣服盖住的人长什么样。这些人看不见空气中迷雾般的灰气，在他们眼中福州港和往日一般，岸边的商铺连成一片，就算人不是很多那也正常，生意总有旺季淡季，这不值得惊奇。

　　通微边走边观察周围，从福州港口走进来，是一个集市，集市两旁摆着各种摊位，这些摊位都是空的，没人在做生意。还有几家茶肆酒馆，虽然敞开着门做生意，里头却没什么客人。他的视线忽然对上一家茶肆里的男人，那男人穿着一身长衫，他神情有些阴郁，看着师徒几人经过时，脸上也没有要揽客的心思。通微感觉到那个男人似乎看了眼他的掩住口鼻用的面巾，嘴角有讥笑的弧度一闪而过。

　　路上，他们还遇到站在路边的人，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和方才遇到的那个茶肆老板十分相似，都是冷漠中带着讥讽，似乎在嘲笑他们明知发生了什么还不怕死的往里走。

　　通守给了路边的小乞丐一块饼，那小乞丐感谢他，对他说道：“你们要去哪？这里有瘟疫，死了好多人了。”

　　“我们要去榕城。”通微趁机说道。

　　“榕城？”小乞丐看向通微，“那边瘟疫最严重，已经封城几日了，你们就是过去也不一定能进去，还不如早点离开，保住自己的小命。”

　　小乞丐说完，拿着饼跑了。

　　通微看着小乞丐逐渐消失的身影，心中沉重。

　　福州三面环海，离开这里唯有选择海路，靠着陆地的那一面，有十万大山，瘴林毒虫，进去的人就是九死一生，别说翻越那一座又一座的大山离开福州。如果海路断了，那这里就成了一片遗落孤立的岛屿，这上面千万生民都只能等死。

　　福州港上只停着几艘破旧废弃的小渔船，大型的船只连影都看不着。这对一个以航运出名的地方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在发生瘟疫后不久，停在港口的大型船只都纷纷离开，唯有几日前出发，失去消息的他们，跟着船来到这个被封闭的地方。

　　通微听到一阵吵闹声，他回头看去，远远看见港口停靠的那唯一一艘大船也在离开……

　　唯一的退路也被切断了，他们只能前往那个瘟疫四起的榕城，寻找生死不明的百晓生。

　　去榕城的路上，通微已经看见几处焚烧过的堆头，得了瘟疫病死的人都会像这样被集中烧掉尸体再撒上消毒的药剂，最后堆个简单的土包就当做这些人的墓了。他们在路上做过简单的补给，在一家饭馆内买了些干粮和净水，虽说食物也存在感染的风险，可是他们从船上下来时，本就面临了食物短缺的危机，只能赌一把。通玄给他们发了健体丸，这丹药无法防治瘟疫，只能提高他们的身体素质，让他们减少感染的可能。

　　“小月你看你就厉害了吧，都不会生病。”

　　歇脚的时候，通微会跟小月说说话。

　　少女闭着眼睛，青丝上插着只牡丹发簪。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挺爱美的吧？通微记得镇子上的女孩儿总喜欢逛集市，买些小玩意装扮自己。她们总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小月要是像她们一样……就不必跟着他四处奔波，餐风露宿。

　　她没有很好看的裙子，身上的衣服就是当时在汝阳城时，他给她买的那两身，现在看起来已经有些旧了。

　　“希望一切早日结束，那时候我给你买很多好看的裙子和首饰！城里的姑娘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通微认真说道。

　　两日后，他们到了榕城的城门外。

　　小乞丐说，榕城的瘟疫很严重，所以封城了。可现在城门大开，城门的周围还有散落的各种物品，还能看见人的鞋子，城门两边都堆着沙包，有几个穿着官服的士兵倒在沙包上，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尸体都腐烂生蛆了。通玄念着往生经，在他们身上撒了些符水，净化这些死去的官兵带着怨气的灵魂，引导他们往生。

　　城门是从内向外打开的，应该是城中瘟疫爆发人心浮动，加上官府下令封城，居住在城中的百姓害怕死在城中，就爆发了冲突，他们杀了守城门的士兵，打开了城门，一窝蜂的涌了出去，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官府早就下令切断了福州与外界往来的路线，即使离开了榕城，也无处可去。

　　榕城内，街道上一片狼藉，各种东西倒了一地，有的店铺门被砸开，里头的东西都被洗劫了，平日里繁华热闹的地方宛如空城，一片死寂，四处都透露着衰败和不详的气息。

　　他们来到百晓生住的地方，这是条小巷，巷子里户户大门紧闭，但好在没发生和城门附近被打砸洗劫的惨状。通守在门前敲了一会儿，始终无人应答。他试探的推了一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几人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这间小院子收拾的还算整洁，院子上挂的两条竹竿上晒着些腌菜和干鱼，一颗榕树下放着把躺椅，能看出主人平时都会躺在这里，静静享受悠闲的时光。他们走进屋内，被趴在地上的一个人吓了一跳，通玄上前将人翻了个面，掐了会儿人中，人才逐渐恢复意识。

　　这人是个瘦老头，留着一把长胡子，脸皮干瘪的堪比老树皮，就是一双眼睛看起来很精明。他哎哟哎哟的叫唤了几声，扶着自己的老腰，眯眼看着这几个闯入他家的人一会儿，认出了其中一个。他一拍那人的手，“小通玄！”

　　小通玄笑容僵硬在脸上。

　　通微和通玄都想笑不敢笑的看着师父。

　　要是以年龄来说，通玄在百晓生面前的确能算的上小的……通玄今年六十二，而百晓生已经活了一百一十二岁了。他叫通玄时前面加个小字，合情合理。就是那场景，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通守上前把这位老先生扶起来坐到茶几前，百晓生按着自己的腰边念叨，“哎哟，要不是你们来了，我今天怕是要死咯。”

　　百晓生说起自己今日一早起来，可能是饿的久了体力不支，站起来后感觉眼前发黑人就晕过去了。原先他住在这巷子里，邻里邻居都会关照他这个孤寡老头，自从榕城发生疫情后，住在这里的人要么搬走了要么病死了，就剩下几家，也都日日闭门不出。大难当头，各人各扫门前雪也能理解，就是他这个老头因为家里粮食短缺，省吃俭用，有好多天没吃饱饭了，这不，一大早才会饿晕过去。

　　知道他只是太饿，没有其他问题后，通玄也送了口气，接过大徒弟递过来的馒头给百晓生，“榕城的瘟疫很严重吗？”

　　百晓生虽然年龄大了，牙口还是很好，干硬的馒头被他吃出肉味，他边吃边说道：“可不吗？这里是最早发生瘟疫的地方。城里的人死了大半咯。诶……不对啊，”百晓生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通玄你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你徒弟来了？”

　　通玄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通微将小月轻轻放在一把椅子上，从怀中掏出自己画下的那些壁画，“请前辈看看这个，事关重大，希望前辈能将知道的都告诉我……”

　　百晓生接过他手里的几张纸，翻开看了起来，越看眉头皱的越紧，两条深深的沟勒都快拧成一股结，他拿着那张画着部落图腾的纸，问道：“这些东西你都从哪得来的？”

　　“一个墓里。”

　　“墓……”

　　通微把自己在墓中的经历都告诉了百晓生，百晓生听完后表情奇怪的看着那个被放在椅子上的人，“她就是你从墓中带出来的吧。”

　　“对……”通微顿了下，还是如实以告，“小月她和我在墓中见到的那些起尸都不一样，她……被说是女魃现世。”

　　“女魃？”百晓生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他仔细打量了那个人，才说：“她身上一丝妖气都没有，怎么可能是女魃？”

　　“不过，她的确有些来历……”百晓生站起来说道，他走近，看了看那个沉睡的女孩，“如果要追根溯源，她算是我的老老老老祖宗。”百晓生连说了好几个老字。

　　“什么？”师兄弟二人异口同声道。

　　百晓生是一个古老部落的遗孤，那只部落经过千年岁月变迁，当时强盛的部族也逐渐走向衰亡。但不可否认的是，在那个百花齐放的时代，这只部族被称为‘能与天地沟通’的部族，因为这个部族里通常会诞生一些有特殊能力的孩子，这些孩子又会被称为‘巫’。百晓生记得，以前他的祖奶奶跟他说起过关于部族的故事，曾经说道过一个，在某一年，连续的大雨让部落的人开始生病，动植物都开始死亡。部落中迟迟没有‘巫’诞生，他们认为这是天地给他们的预警。于是部落的族长决定举族迁徙，带着部落到另外一个地方生活。然后，厄运始终伴随着他们，雨始终没有听过，部落的人越来越多因为瘟疫死去。他们恐慌不已，族长向另外的部落请来一位有名的占卜师，那位占卜师说是因为族内有异星诞生，只有将异星还给天地，才能让巫顺利的诞生。

　　那之后，部落中先后选出了几个孩子还给天地，依然没有解决天降异象的问题。直到他们找到那个女孩……

　　她自小与水亲近，不会说话，父母都因为捕猎而丧生。

　　族长做主将这个孩子通过祭祀献给天地之后，异象消失，天空放晴。原来这个孩子真的是异星！族长为了让这个孩子无法转世，就用部落里每任“巫”留下的信物全部融在一起，将融成的力量之水注入石棺，将她的身体和灵魂禁锢在那座墓里，千年万年，只要无人打开那座棺材，她就无法破除封印。为了避免后世有盗墓贼进去寻宝破坏墓室，他们甚至用秘法将其他几个先后被献祭的孩子炼成起尸，用以永久守护那座墓地。

　　后来，那个墓地又被称为遗落之地。

　　在那修建完墓室，封印了异星之后，族长再次带着部落剩下的人迁徙，他们穿过高山穿过湖泊穿过林原穿过大海一路东行，最后在福州定居下来。

　　或许是报应，在那之后部落最后一位‘巫’诞生，在那位‘巫’死去后，这个部落失去了与天地沟通的能力。有的人离开家园，到更远的地方闯荡；有的人脱落部落，融入当时的社会生活，他们不再相信‘巫’，也不再相信神的旨意，那之后，部族分崩离析，逐渐走向消亡。

　　“她体内如果有所谓的灵力，那应该就是被封印在她身上的‘巫’的力量。”百晓生回答了通微的问题，“你要给她续灵，那就找到‘巫’的信物，融入她身体。”

　　“可是……”

　　可是部落已经灭亡了，最后一位巫在部落灭亡前就已经死去。要找到这位巫的信物，无疑是大海捞针。

　　“不必灰心，我知道那最后一个巫留下的信物在哪里。”百晓生捋了把自己的胡子，“因为最后那个巫，就是我的祖祖祖……唉反正就是我祖上的。”

　　百晓生家的祖坟就葬在榕城以西靠海的一座山上，他看那小道士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山上的表情，叹息着摇头，“都是命都是命啊……说到底都是族里以前对不起她，走吧，我带你们上山去，老祖宗的墓好久没去打理咯，估计坟头草都要比墓碑还高了。”

　　通微背起小月，背在身后的手握得很紧，他对百晓生郑重道谢，“感谢前辈，通微欠您一个人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