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占位》三两许

15、私心

　　原燎试图在脑中重现荣景鹤挥拳的动作。

　　他知道那张接了这两拳的脸现在是怎么一副搞笑模样，一时间耳边仿佛都响起挥拳带起的咻咻风声。

　　但看向荣景鹤，原燎始终无法忽视这张清俊面容上刺眼的红。他抬手点点自己颧骨的位置： “那他？”

　　“嗯，他回击了。”荣景鹤承认得很坦然， “我没有彻底避开，还不小心踩碎了眼镜。”

　　原燎不说话，拿起一个气泡虾恶狠狠地咀嚼起来。

　　刚才那波将他高高抛起的快乐心情已经气泡般消散，下一波涌上的是阴冷的愤怒。

　　他从来不是一个宽容大度的男人，控制欲强，又容易嫉妒。

　　曾经夏君泽也因为他的易怒，崩溃地朝他大吼： “你根本就没有尊重过我！你不过是在自我满足而已！”

　　所幸，原燎是一个醒悟过后就不再犯同样错误的男人。何况在那场悠长的梦中，他学会了忍耐，学会了不动声色。

　　将所有的情绪全部掩埋，原燎擦擦手重新看向荣景鹤，朝他举杯： “揍得漂亮。”

　　荣景鹤有几分忍俊不禁，拿起水杯和原燎碰了碰： “谢谢。”

　　说到这份上，两人的情绪似乎变得轻快。至少原燎听着那苦情歌也不再焦躁，反而能品出几分深情款款、痴心绝对。

　　吧台另一端的酒保看他们好像聊完了，就主动过来给他们续杯，再加一碟小食。

　　等酒保再次被旁边的客人叫走后，荣景鹤突然开了口： “原总，我有个不情之请。”

　　原燎洗耳恭听，他用视线示意荣景鹤继续。

　　“我想和梅小姐见一面。”

　　这个要求出乎原燎意料。他以为这个话题已经告一段落，但没想到荣景鹤居然想去见那个男人的官宣对象。

　　可是荣景鹤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会因为这种事为难女人的男人，他下意识开口问： “为什么？”

　　荣景鹤会错意了，以为原燎在问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梅名姝身上。他耐心地解释： “因为他的官宣对象就是梅小姐。”

　　原燎差点脱口而出“我知道”，但是实际上他应该不知道。他咬了一口舌尖，将字句在口中排列组合： “嗯，所以你打算把这事告诉梅名姝？”

　　“对，我至少要确认梅小姐没有受到欺骗。”荣景鹤点点头。

　　他可以毫不留情把前任揍成猪头，但面对梅名姝，他心里难免有几分难堪。可是这些情绪不是他袖手旁观的理由。

　　原燎一时说不出话。就算以他对梅名姝的了解，他能百分之八十确定梅名姝对这件事一定不知情，但他从来没有升起过一丝念头，想把事情真相告诉她。

　　他沉默的时间太长，荣景鹤的视线转了过来。

　　原燎以前一直都觉得，荣景鹤是个相处起来让人感觉春风拂面，但其实内心坚硬冰冷的男人。

　　直到此刻，也许是吧台的吊灯太暖太朦胧，面对荣景鹤的目光，他像是面对初春的冰凌。透过那剔透的冰面，映出的是他的卑劣。

　　原燎下意识地捏紧杯子，杯面的冰凉戳刺着原燎的指腹： “行。我之前请她帮我挑几副古画给徐教授，你找她之后顺便帮我拿了吧。”

　　“好的。”荣景鹤点点头。

　　其实荣景鹤和梅名姝见过几面。

　　原燎和夏君泽在一起的时候，他开车接送他们去观展或者帮夏君泽取邀请函，有时也会恰巧碰到她。

　　印象中是位矜持骄傲的女人。

　　本来他还有点苦恼要怎么去约梅名姝，毕竟直接去找未免有些唐突。何况，他在梅名姝那里的标签是原燎的下属，无论借不借原燎的这层关系，他此番举动都需要和原燎事先知会一声。

　　没想到原燎让他取画这事倒是给了他一个方便。

　　现在的他们之间除了单纯上下级关系外，原燎还把他当朋友对待。说实话，这真是帮大忙了。

　　“原总。”想着，荣景鹤就抬起杯子，示意和原燎碰一下。

　　原燎的视线缠在荣景鹤指尖，看他指腹和杯壁间挤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让白皙的指尖看起来像融化的雪。他没有问碰杯的理由，只是抬手让酒杯相磕发出悦耳的声响。

　　明明只是无酒精饮料，但冰凉液体入喉的瞬间，原燎却总觉得有股如酒精灼烧般的味道弥漫上来。

　　他不可能喝醉，可哀哀切切的哼唱在耳边盘旋，让他突然有几分醺醺然。

　　看着身边的荣景鹤，原燎是这么想和他更进一步，可他也知道到他还远远没有攒够更进一步的资本。

　　梦中的经历告诉他，要像最凶猛的野兽那般迅猛地扑咬住他的猎物。可是他的猎物是这么警觉，他甚至还没有匍匐着挪进安全距离。

　　原燎突然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笑声像苏打水中上升的气泡，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暖色的灯光里。

　　到后来，两人也不喝饮料了，安静地坐在吧台上听歌。他们不谈论工作，不谈论生活，甚至连漫无边际的闲聊都没有。

　　偶尔的视线交汇，原燎能捕捉到荣景鹤眼中的粼粼波光。他不去猜测那究竟是什么的结晶，只是放纵自己醉在荣景鹤的目光深处。

　　零点过去，从楼梯拾级而上，夜风扑面而来冻得原燎瞬间清醒： “上车。都陪了我一晚上，怎么可能让你自己打车回去。”他强硬地驳回荣景鹤自行打车的提议，拽着他的胳膊直接把人塞进副驾，再绕上驾驶座， “冷吗？我开空调。”

　　“还好。”他们的住所并不在同一个方向，但荣景鹤是见识过这个男人的强势和固执的，何况都是好意。他不再坚持，系好安全带： “那就麻烦原总了。”

　　原燎摆摆手。他甚至都没有开导航，直接点火发车。

　　路上车不多，就算原燎压着最低限速，也很快就到了荣景鹤公寓的楼下。

　　荣景鹤道谢下车一整套流程做得流畅又迅速，原燎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合上的副驾车门眸光幽幽。
　　荣景鹤本打算等原燎车开走再进公寓楼。

　　可他在车边站了一会儿，原燎都没有发车的意思。他有几分疑惑，下意识透过车窗想去看车内的人究竟在磨蹭什么。

　　车窗缓缓降下来，昏暗的车厢内，原燎像是头漆黑的野兽。他并不是想躲藏在阴影中，反而更像在炫耀他美丽的皮毛。

　　“景鹤。”一种怪异的酥痒从荣景鹤耳蜗中蔓延出来，他听到这个男人说， “周一见。”

　　这话像是在念一句深夜限定的奇妙咒语。

　　荣景鹤突然开不了口回应。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是面对捕食者的本能避险，他的喉结动了动： “路上小心，原总。”

　　原燎并不计较他的回应牛头不对马嘴。

　　他眨眨眼睛，这张冷峻的面容在此刻居然有几分纯真和无辜，最后只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随后车窗缓缓上升，将一切奇妙的、危险的情绪隔绝。

　　荣景鹤目送原燎的车消失在夜里，他不会知道原燎握着方向盘，指尖正轻轻点着节拍。

　　第二天，原燎联系了梅名姝，告知将由荣景鹤代替他来取画，顺便委婉地询问了梅名姝目前的进展。

　　梅名姝在这方面倒是个干练利落的女人，她说已经有几幅不错的作品满足原燎的需求，如果他着急要，可以先看看这几幅中有没有中意的。

　　原燎道了句谢，转头就把梅名姝的联系方式发给荣景鹤。

　　他在荣景鹤私事上的介入到此为止，他相信这个男人一定能够平衡好公私，将事情漂亮地处理干净。

　　难得空闲，好好休息加点轻松的锻炼。下午四点多，他的手机闹腾起来。原燎按了接听键，是杜诚。

　　杜诚嗨了一晚上，刚刚才从不知道是谁的床上爬起来。

　　衣服都还没穿好就找原燎打探进展怎么样，结果： “就……就这？无情地放了好兄弟鸽、鸽子，结果最后屁情况都没有？我不、不……嗝，不管，你得补偿我！”

　　“行啊。你想我怎么补偿你？”原燎应答得很利索，任由杜诚拿乔。

　　杜诚一下子卡壳了，支支吾吾半天想不好出什么招。

　　原燎太了解杜诚现在的状态，典型的就是通宵加宿醉，人醒了脑子还是半蒙的。半年之前，他一周大概五天也是这副模样。

　　看了眼窗外天色，他提议道： “那你来我这边吧。”

　　“啊……啊？去你那、嗝、干嘛？”

　　“吃饭。”

　　“没有、嗝、有胃口。”

　　“你确定？”

　　杜诚还真不确定。

　　毕竟他倒头睡到日上三竿，确实也是粒米未进，加上他时而清醒时而头晕，这种时候还是更想和亲近的人待在一起。

　　打车到原燎住处，原燎给他开门的瞬间，杜诚以为他敲错了门。

　　这个臭脸酷哥穿了一身冷色系的休闲衣裤，收敛了曾经的锋锐气势变得深沉而柔软，满身居家好男人的味道。他指了指餐厅，说完就扭头回了厨房： “坐。马上就好了。”

　　杜诚一时信息过载，脑子宕机。他木偶般挪到餐桌边坐下，僵硬地扭头，看原燎在开房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空气里有淡淡的米香，咕噜咕噜的声响宛如温柔的呓语。

　　原燎过来拿了片垫布铺在桌上，回身去抬滚烫的砂锅。放好砂锅，摘了手套，他又拿了一碟小菜和瓷碗瓷勺。

　　原燎坐上桌，揭开砂锅盖子的瞬间，滚滚热浪升腾起来。洁白又粘稠的米粥里点缀着青翠的菜叶碎和粉色的腊肉丁。

　　原燎舀了两碗，放了一碗在杜诚面前，又把小菜的碟子朝他挪了挪。小碟子里是剁碎的藠头，碎末橘红，晶莹剔透，散发着酸辣的香气。

　　“配着这个吃，小心烫。”说完原燎也不管杜诚茫然的神情，自顾自吃起来。

　　入口的粥口感浓稠醇厚，青菜碎还保持着略脆的口感，腊肉他提前煮过，辣味已经很淡了，剩下的咸味成了粥里的点睛之笔。

　　藠头对他来说还是味道太重，所以干脆切碎。每次夹一点，配着滚粥，酸辣也变得柔和，在滚烫的米香中被突显得越发醇美。

　　这是在梦中每次他酒局喝多，第二天没胃口，荣景鹤都会给他煮的粥。

　　之前原燎完全不记得这件小事，直到他尝了一口荣景鹤带给他的家乡特产。

　　他不知道那一瞬间涌上眼眶的潮湿仅仅是因为被辣到，还是某种他压抑在心底的悔恨和痛苦被搅动得翻涌起来。

　　不过杜诚现在一边稀里哗啦吃得停不下来，一边眼泪汪汪，纯粹是因为粥太烫了。

　　“原哥。”

　　“嗯？”

　　“你有妹妹吗？我想结婚了。”

　　“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