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占位》三两许

14、特调

　　这话听起来好似别有深意，荣景鹤的视线顺着桌面滑向原燎。

　　只见这个男人懒散地撑在吧台上，并没有看过来，只是垂着眼帘无所事事地摇晃着水杯。

　　原燎的五官本来就轮廓深邃，阴影攒聚在面部线条的凹陷处，把他的神情渲染得暧昧又朦胧。

　　这架势，一看就是酒吧常客，可惜唬不住荣景鹤。

　　毕竟在忙得彻底和双休日说再见之前，他偶尔也会去酒吧喝点酒。更别提在留学时期，他可是当地酒吧里有名的人物，名为“鹤”的、来自东方的神秘美男子。

　　不过荣景鹤自己也有点意外，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居然会回想起那段进入亲密关系前的时光，那么自由那么潇洒。

　　再看他现在居然在情人节前一晚感情失败，应了原燎的邀请跑清吧来喝无酒精饮料。真是又蠢又可笑，他快要忍不住勾起嘴角。

　　“嘶——”钝钝的疼痛猛地在荣景鹤颧骨上炸开，像是吐司面包被粗暴地撕开焦化外皮。

　　荣景鹤下意识抬手去摸，想看看有没有出血，却被原燎一把抓住手腕： “别碰。很疼吗？”

　　原燎的脸不知何时凑得很近，漆黑的瞳孔中似乎都能倒映出荣景鹤的身影。

　　他之前为什么都没看出来，在这双眼睛中担忧之情是这么溢于言表？荣景鹤眨眨眼睛： “还好。”

　　原燎没有退开，他皱着眉仔细观察荣景鹤脸上的擦伤： “不是很严重，不要碰，慢慢就好了。”嘴上这么说，但他神情依旧透着几分阴郁，嘴角都下压得厉害。

　　反观荣景鹤却很轻松，他半开玩笑地问： “原总很有经验？”

　　他的神情依旧浅淡，可是镜片后那双眼睛坦荡直白地回望着原燎，眸光非常明亮。

　　不知道是因为脸上的擦伤，还是因为精神状态和平时不同，原燎觉得荣景鹤现在兴致很高。

　　这模样和平时温润沉稳的荣秘书判若两人，张扬又恣意，能想象他在更年轻还不知收敛的时代，于人群中心引动了怎样的风暴。

　　原燎坐回去，转着手边的水杯，也不介意揭了自己老底给荣景鹤当个乐听听： “那是，高中的时候我可没少找揍，破相了还觉得很酷。”说着他斜斜瞄一眼荣景鹤， “看来我们的大学霸都忙着学习了，完全没听说我的光辉事迹。”

　　脸上的刺痛还没散去，荣景鹤却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他只能用手指摁住擦伤部位下方的面部肌肉： “那还是听说过的。”

　　“打扰两位，两份今日特供。”侍应生端上两份肉丸意面和一篮气泡炸虾。

　　红彤彤的意面裹满酱汁，迷你的小肉丸堆出尖尖，再点缀着青翠的罗勒叶，让人食指大动。

　　下班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原燎和荣景鹤确实都饿了。聊天暂缓，先专注填饱肚子。

　　原燎用叉子稍微拌了拌意面，卷起一团。一口下去，浓郁的番茄和奶酪味瞬间塞满口腔。因为肉丸做得很小，自然被裹在面中，在咀嚼的过程中牛肉的鲜嫩滋味缓慢地突显出来，融合着罗勒的香气和番茄酱的酸甜，层次相当丰富。

　　“怎么样，原少？”刚才的酒保回到吧台，一边整理着斑斓的玻璃瓶一边问。

　　显然现在食物对原燎吸引力更大，他言简意赅： “好吃。”

　　“我这次尝试了用小牛犊的肉做肉丸，口感更嫩。这位朋友觉得如何？”

　　“很正宗。”荣景鹤进食的动作要比原燎斯文得多， “肉丸里也加了佩科里诺奶酪？我回国之后就没怎么吃到了。”

　　显然他的猜测是对的，老板顿时来了兴致，和荣景鹤多说了几句。

　　原燎埋头吃面，耳朵却竖得高。

　　从他们的对话中，他知道了荣景鹤出国期间的舍友来自意面的发源地。当年两人交流厨艺，对方就差没做个意面一百零八式。

　　这就是原燎喜欢坐吧台的原因，毕竟他是看人下饭爱好者，无论是这样旁听别人对话，还是欣赏完花式调酒再小酌一杯，对他来说食物的滋味都会变得让人回味。

　　吃完意面后盘子被撤下去。

　　酒保捣碎草莓，混合几种不同的红色液体倒入雪克杯，冰块随着摇晃的节奏在杯子里翻滚，刷啦啦响得很好听。

　　很快一杯底部深红，上层渐渐转粉的饮品就推到原燎面前。

　　原燎挑挑眉： “世界调酒大赛三连冠就给我杯这个？”

　　“是你要无酒精的喽。”酒保耸耸肩，难得他这酒吧老板一年就客串这么一次酒保，只能说原燎没有口福， “这位朋友来杯什么？”

　　“景鹤试试他的印象特调？虽然也有很难喝的风险。”

　　“嗯？我好像还从来没有收到对我印象特调的负反馈。”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个。”

　　两人插科打诨两句，又齐齐看向荣景鹤。

　　荣景鹤推推眼镜： “那就来杯印象特调，无酒精，谢谢。”

　　“有什么偏好吗？”

　　“没有。”

　　酒保并没有立刻开始动作，他思索了半分钟，两指夹起量酒器，往高筒杯里倒入蓝色的液体。之后填入冰块，提前插入吸管。

　　之后就是糖浆、柚子汁和汤力水分层加入，最后撒一层红色粉末，点缀上薄荷叶。

　　一杯由下往上分别是蓝色、淡黄色和白色叠加的饮品被推到荣景鹤面前。

　　荣景鹤含住吸管尝了一口，最底下的似乎是薄荷糖浆，带点辛辣的冰凉把上层的酸涩衬托得很清新，咽下去之后微甜残留在舌尖，让人回味。荣景鹤看向酒保： “我很喜欢。”

　　酒保朝他点头致谢，和原燎打了个眼神，就走向吧台另一边和别的客人打招呼去了。

　　被晚饭打了岔，之前的那种聊天氛围一时半会找不回来。

　　原燎和荣景鹤都没说话，就听酒吧里的驻唱歌手在情人节哼着伤感情歌，先来一首《心如刀割》，再来一首《流着泪说分手》。

　　唱得还真不错，感情充沛，真能听出几分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但原燎听得很不是滋味。他频频看偷瞄荣景鹤，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又怕真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荣景鹤吃了一个气泡虾，扭头就对上原燎的目光。

　　原燎的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但他开口时脸上的表情很稀松平常： “今天人还蛮多的。”

　　确实。从他们进来到现在，卡座基本上都坐满了，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形单影只。

　　原本荣景鹤今晚也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但看着现在坐在他身边原燎，他莫名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有个这样的朋友。

　　“我昨天分的手。”搅着杯子，他的语气像是在谈论一部电影，或者一个故事， “他昨天晚上找我，说今天准备和女人官宣，所以提前和我报备一声。”

　　“咳咳咳！”原燎装得漫不经心，正咬着气泡虾，闻言酥脆的面衣碎屑直接被吸到喉咙。他一阵猛咳，手忙脚乱地拿过杯子喝了一大口。

　　好不容易顺过气，原燎的嗓音都有点哑，但依旧不影响他的难以置信： “和你报备？”

　　“嗯。因为一旦官宣了，我迟早会知道。与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发现，不如提前告诉我。”

　　这是真的出乎原燎预料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敌人会这么给力地自爆。

　　按照他的预想，既然对方要追梅名姝就不可能暗渡陈仓。而梅名姝看着冷淡，其实也是个喜欢在朋友圈里分享生活的人。

　　她不会配大段的矫情文字，但是基本上能入她眼的都会在她朋友圈占有一席之地，比如夏君泽就是常客。

　　之前他和夏君泽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还因为这个事起过大大小小的矛盾。

　　他年前故意要了梅名姝的好友，和她建立联系，计划着之后让荣景鹤代替他，去和梅名姝沟通那些古董字画的事。

　　以荣景鹤的能力，发现端倪只是时间问题。

　　怎料计划没有变化快，原燎万万没想到敌人会这么“蠢”。

　　不，或者不是蠢。看荣景鹤坐在高脚椅上身姿挺拔的模样，原燎突然改变了想法。他拢了拢思绪，顺着话题问下去： “那你怎么说？”

　　“我一开始没有说什么，只是问他那个女人是谁。”刚刚原燎沉默时的神情很有意思，荣景鹤偏头看着他， “他就告诉我了。”

　　“你相信？”原燎清楚，他的背景让他大部分时候不需要编制谎言，但谎言确实也是生活的日用品。

　　荣景鹤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看着原燎，视线却没有聚焦，只透出丝丝缕缕的寒意： “因为骗了也没有用。他想通过和那位女士的亲密关系获得更多的机会，这样的谎言是掩盖不住的。”

　　他还记得他们回国后，那个男人以不想影响他事业为由，提议隐藏他们的关系。他说得那么深情款款，荣景鹤却明白是这个男人自己不想因为小众性向忍受世俗的异样目光。

　　荣景鹤其实无所谓。在他最初做出自己的选择后，他就做好了去背负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的准备。但他体谅他的伴侣，所以他同意了对方的提议，甚至主动帮对方隐藏。

　　大概从那个时候已经注定了现在这个结局。

　　荣景鹤哼出一声轻笑： “而且，他说谎的水平实在不怎么样。”

　　原燎简直接不上话。这个荣景鹤和他印象中的荣景鹤差距太大，让他目瞪口呆。

　　可是比起滤镜破碎，他更觉得镜片后的双眼是那样熠熠生辉。

　　暖色的灯光打在这张俊秀的面容上，颧骨处的擦伤很显眼，像是在雪峰上盛开的红玫瑰。

　　原燎感觉心脏在胸口横冲直撞。

　　也许他之前不过是在荣景鹤身上寻找他梦中的那个身影，但现在的他能百分百确定，这份让他头晕目眩的悸动和疼痛，只为了眼前这个人： “……那你最后怎么办？”

　　真是明知故问。

　　但荣景鹤不介意给原燎再复述一遍，他语气淡淡： “我给了他两拳。一拳是因为他不忠，一拳是因为他欺骗。总之，他今天肯定是官宣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