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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两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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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燎没有多问荣景鹤见了梅名姝之后打算怎么做。他保持着最大的克制,认真扮演着一个局外人的角色。
一周后,荣景鹤拿来了一副文人画,画中是重峦叠嶂的山峰和苍劲挺拔的树木。除此以外,还有一幅七寸折扇扇面。
秀美娟丽的笔触描摹出一头吊睛白额大虫,毛色绮丽,神态慵懒,只是闲闲趴在嶙峋怪石上,却有股睥睨众生的威严。
这扇面很显然出自梅名姝的手笔。
原燎几乎瞬间就意识到,这是梅名姝表达谢意的方式。可是以他在那件事里的出力,明显值不上梅名姝这份大礼。
摩挲着扇面边缘,他的视线转向荣景鹤。
这个男人脸上的擦伤已经淡去不少,留着点淡淡的淤青,给这张清俊的面容点缀上了几分冰冷和阴郁。可他镜片后的目光清澈又温和,宛如落入废墟的一缕阳光。
没有必要开口确认,原燎就知道是荣景鹤把“见义勇为”的位置让给他了。
可是面对他剃刀般锋利的目光,荣景鹤推推眼镜,一副准备深藏功与名的样子。
既然如此,原燎也不多说。他将扇面装回盒子,表示收下了他们的谢意和好意,问荣景鹤: “那你呢?”
“梅小姐也赠了我一幅。”荣景鹤已经相当熟悉原燎的行为逻辑了,不等原燎继续追问,他就拿出手机点开相册,把梅名姝赠他的那幅扇面给原燎看。
同样的折扇扇面,同样秀美娟丽的笔触,描绘的是青松与白鹤。白鹤在青松之间,或亭亭玉立,或展翅欲飞,端的是高洁雅致的姿态。
原燎瞬间有点理解为什么夏君泽和梅名姝是那么投缘。
他点点头,称赞道:“不愧是梅大小姐。”说着视线又转回自己那幅卧虎扇面,不知为何越看越喜欢,于是他把东西递给荣景鹤,“景鹤,帮我找人裱起来,挂办公室吧。”
“好的。”荣景鹤把装着扇面的盒子接过去,合上盖子。
当天晚上,不出原燎所料,梅名姝更新了一条朋友圈:“千锤百炼一根针,一颠一倒布上行。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他没忍住当场笑出声,狠狠给梅名姝点了个赞。
古画拿到了。最重要的是,那个走了狗屎运的贪婪小人总算被荣景鹤踹出局。
即使原燎还没办法占据荣景鹤身边的位置,他却可以像护食又凶猛的肉食动物,毫不留情地咬死所有试图靠近的觊觎者。
荣景鹤自然不知道原燎心里的算盘摇得哗哗响。
他现在除了职位挂的还是董事长秘书以外,职责和待遇完全是按照董事长助理的要求和规格走。在整理出原燎接下来的工作行程表之后,他就知道之后有好一段时间要忙。
既然上司立志成为无情的工作机器,他这个秘书兼助理必然得跟着不疯魔不成活。
几天后,原燎和荣景鹤踏上了飞机。
参加行业技术交流会,参加新的高管培训。和老客户维护关系,和新客户建立联系。
饶是荣景鹤早已习惯没有周末的工作生活,但这样高强度地连轴转还是让他感到疲惫。
飞机起飞的超重感消失之后,困意席卷而来。荣景鹤无法抗拒地沉眠在暖绒的触感中,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电流打到他肩上,激得他身体一震,猛地睁开眼睛。
原燎帮他拉盖薄毯的手还没有收回去。
“吵醒你了?”不动声色地坐正身体,原燎另一只手还拿着亮着屏幕的平板电脑。
“抱歉,原总。”荣景鹤取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抬头时他眼中还残留着淡淡的湿意, “我睡着了。”
“没事,还有一个小时降落,可以再睡一会儿。”说着,原燎把视线转回平板上。
荣景鹤难免由衷地佩服起身边这个男人。
明明这一路上最累的应该是他,可是这张冷峻的面容上却始终不见丝毫倦意。
别看他此刻阅读的模样是如此沉静,荣景鹤知道这个男人在冷酷地寻找猎物的弱点。他就像个多智近妖的恐怖猎手,每次出手都箭无虚发。
真的难以想象,这个男人还没有三十岁。
荣景鹤坐直身体,喝了一口水。他的嗓音还有些微沙哑:“还好,我已经不困了。”
闻言,原燎的视线又转过来。
这双眼眸宛如摄人心魄的黑洞,阅读灯下,眸底幽深晦暗,让人分不清其中涌动的情绪是旁人的错觉,还是确有其物。
不等荣景鹤仔细分辨,原燎就把平板递给他,上面是市场调研部最新的预测报告:“景鹤看过了吗?”
荣景鹤看过了。
从组建市场调研部的那天开始,原燎就对这个部门投以极高的关注。荣景鹤自然也相当重视,几乎每次都会优先翻看这个部门递交的资料。
但深夜的飞机上不适合交谈,他用电容笔在平板上做了简单的标注,再返回给原燎。
原燎伸手去接,他们的指尖不经意地相触。
一瞬间不知是谁的手突然颤了颤,就听飞机广播响起: “亲爱的旅客,由于受到航路气流的影响,我们的飞机较为颠簸。请您在座位上坐好,系好安全带。洗手间暂时关闭,客舱服务也将暂停。谢谢您的配合。”
原燎自然地将平板和电容笔拿到手中,无意识地用笔身摩挲着食指,不去看荣景鹤: “再睡一下吧。等下你还得开车,可不能疲劳驾驶。”
这个理由让人完全拒绝不了。荣景鹤低低应了一声,拉高薄毯重新闭上眼睛,只是不知为何他的手指有点发烫。
两人这趟差出了快一个月。
不过他们可谓是满载而归,不仅获得不少业内最新资讯,还成功拿下一个大项目。
原燎的高兴比荣景鹤更复杂一点。
除了努力有所回报外,他真的很享受这么正大光明地霸占荣景鹤工作和生活的感觉。
没有什么比这更爽的了。
可是第二天,原燎推开办公室外间的玻璃门时,没有看到荣景鹤从工位上起身和他说早安。
这情况很少见。
如果不用荣景鹤开车来接,原燎自己一般提前十分钟左右到公司。每次他进门,荣景鹤都已经坐在电脑后面,甚至烧好热水,就等他进办公室后给他泡一杯热茶,再和他核对今天的行程安排。
可是现在外间静悄悄的。
原燎进了办公室,特意没有关办公室的门。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坐立不安。
不论是在他的梦中,还是在梦醒的时刻,荣景鹤一直是个滴水不漏的男人。他平时连忘带东西都少有,更别说在工作上出现什么纰漏。
如果是因为堵车或是其他不可抗力耽搁了,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给原燎发信息说明情况。
可直到时钟指针滑过九点,原燎依旧什么消息都没有收到。
他并不想成为一个下属偶尔迟到都要打电话质问的无良领导,但他的控制欲披着担忧的外皮逐渐失控。
在椅子上盯着墙上的卧虎扇面坐了片刻,原燎忍不住起身站在窗边看江景。
这个位置看不到园区车辆的出入口,停车场又在地下。
站了几分钟,他又转身去门边看鱼缸里的龙鱼。
龙鱼被养得很好,鳞片色泽鲜艳排布整齐。它慢悠悠地从这端游到那端,再不紧不慢掉个头。那珍珠般的鱼眼转了转,像是在嘲笑原燎紧拧的眉心。
原燎根本没注意鱼缸壁上倒映出一张怎样的阴郁面容。他单手插兜,貌似无所事事地赏鱼,实际手机都快被他捏得裂了屏。
走廊里几次脚步声由远及近,外间的玻璃门却始终没有开启。
十点还有会议。九点半如果还没有消息,他就给荣景鹤打电话。
在心里做下决定,原燎用余光瞄着办公室的挂钟默默倒数。在九点二十七分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原燎接到了荣景鹤的电话。
“原总,抱歉。我今天突然有点事,想和您请个假。”电话那端,荣景鹤的嗓音沙哑又混浊,语气宛如被搅动的死水,掀起沉底的深深疲惫。
“怎么了?”原燎瞬间绷紧背脊。他熟悉荣景鹤的音色,总是那么清澈透亮,宛如潺潺清泉,不应该是这副模样。他听到荣景鹤那边的背景音,喧闹的动静不像被堵在路上: “景鹤,你现在在哪?”
荣景鹤答非所问,只是一股脑地向原燎汇报他请假时的工作安排:“会议的流程和资料我已经提前发给各部门了。刚刚我也通知了小李,让他代我参加会议。他一直辅助我跟进这个项目,对情况比较了解,等下他来做会议纪要。其他的安排我也和他交代了。”
这根本不是原燎想听的,他近乎低吼地喝住荣景鹤的话头:“景鹤!”
“……不好意思,原总。”电话对面的荣景鹤沉默两秒,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再开口,他的声音已经平缓下来:“我现在有点不方便,十点就要开动员会了。等您忙完了之后,我再和您说,可以吗?”
荣景鹤最后的话音里甚至都带了点哀求。原燎没法说不。
不谈个人感情,就说实际情况。这个新项目体量不小,对公司未来的发展也至关重要。十点钟的动员会是他们的冲锋号,荣景鹤已经缺席了,他必须出场。
与此同时,外间的玻璃门被礼貌地敲响。原燎应了一声,小李推开门探进头来: “原总,项目动员会已经准备好了。”
“好,我马上来。”原燎点点头,等小李合上门,又将注意力转回电话这边。
原燎知道荣景鹤现在的状态很糟糕。他真的很想立刻就去找他,抓着他的肩膀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原燎也深知荣景鹤不是一个会因为他这样做而感动的男人,而且他也不再是曾经那个因为个人情绪就视责任为无物的自己。
狠狠地碾了碾后槽牙,再开口时,原燎的声线无比冷硬,丝毫没有掩饰他的不容拒绝: “我忙完了立刻联系你。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