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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分手局与表白 ...

  •   十六.

      玉笋扶杯潋滟,愿黑头难老。据说先帝爱戏,还在世时常在潋滟堂设宴,而诸多缱绻的戏文也曾风靡于深宫。

      只是他死以后,长孙太后立刻责令藏有戏服和戏文抄本的诸妃和宫人烧了这些惑人心智的物件,并下懿旨不许宫中再有靡靡之声。

      这桩往事小镯知道得不细,上官沅听了却觉得讽刺,说起来如今的帝后也是不睦许久,真是做老子的有潋滟堂,做儿子的有风雨楼,都在这古代的深宫墙里给自己建起了寻乐窝。

      也很巧,潋滟堂虽然是处荒废地方,却离如福宫不远。深夜上官沅拎着盏小灯笼拿起小镯画的地图看,才发现他的寝宫真是宝地,离冷宫不大远,离废宫也不大远,非常吉利。

      他今日换了身宫女的衣服,临出门前小环又眼圈红红地给他挽了个丸子头,现在老远瞧着还真和刚进宫的小宫女差不多。

      荒处自无春意探,上官沅没想到踏足潋滟堂起真的入目枯残。只是不像冷宫的幽深诡异,这里只是有种冰冷的寂静,却不可怕。

      “沅儿。”,薛直已经等在那,见到上官沅的第一眼就下意识欢喜地唤了他,却又想到什么似的尴尬地咳了两声。

      “薛将军。”,瞧这别扭样,不是你把我约出来的么,上官沅拎着小灯走过去。

      “沅儿如今都叫我将军了。”,被他这么一叫,薛直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又开始痛,他宁可去战场挨敌军的兵刃,也好过看着如今上官沅疏离自持的模样,“是要和我划清关系了吗?”。

      “将军这么说不对,我不是现在和你划清关系,是入宫起就和你划清了关系。”,这样的话不好听,但上官沅得说。到了今天,他不能再像当日在宰相府那样糊弄薛直,“将军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沅儿,你说我能为了什么事?”,一腔热火混着痛楚上来,薛直大步上前想把对方抱在怀里,原来他还这么瘦弱,原来他也是不好过的,薛直忍不住这样想,却在上官沅后退的一步里更加心寒,“我们心意相许,我想见你不是最应该的吗?”。

      “那么将军是要和我私会?”,上官沅的表情很淡,可抬起眼时却又一种薛直不熟悉的凌厉,“堂堂镇北将军与皇帝刚封的昭仪在这深宫私会,要是被发现,将军觉得我们的下场会如何?”。

      “...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薛直的心也在那眼神里渐渐冷了,“所以你怕?”。

      “怕我就不会来。将军,我不知你今日怎么想,但我有话对你说。”,拖拖拉拉谈情说爱的日子早就过去了,上官沅拿出快刀要斩乱麻,却好像听到了心底的那熟悉且轻微的响动,还是放缓了语气。

      “将军,其实在进宫前我生了场大病,醒来后就不记得之前的事了。不和你说一是怕你担心,而是觉得进宫事已不可挽回,和你说了也只会害你更难受。事到如今,我成了昭仪,你也和上官缇定了亲事,那么咱们....自然该两两相忘。”。

      “你说你忘了,沅儿,可我忘不了。”,终于伸出手攥住了上官沅的手臂,掌心只有脆弱的骨,没有多少丰腴的肉,薛直的怒里也有悲,“当初我说会带你离开都城,可我没做到,今日只要你肯跟我走...咱们就能找一处安静地方好好度过余生。”。

      “...将军,当初都做不到的事,如今又怎么能做得到?”,私奔从来都是下下策,上官沅心里直叹气,“只薛老将军一个就能抓住我们,这样明知万劫不复的法子还是不要尝试了。将军,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三姐,我也不想假意祝你们百年好合,那太残忍。但日子是自己过,爱恨也是自己消化,若你还想驰骋疆场去实现心里的抱负,今日就放开我,咱们终生别再相见了。”。

      上官沅想着谈话到了这个地步也该结束,放在哪个时代衡量,这场情事都是十足的悲剧,或许他穿来之前真正的上官沅已经濒死,而薛直注定要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

      然而就在他心里为这两人感到悲戚时,红了眼眶的薛直却忽的狠声起来。

      “说到底你不肯放弃富华富贵...昨日宫宴我都看在眼里,你...你献媚讨好皇帝,又承了那阉臣的人情,沅儿,你到底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就因为失忆,所以你就把当初的天真烂漫也一同埋葬了吗啊?”

      “等等。”,见对方眼底的怒其不争如火星子窜出来,上官沅气愤的同时也运转起21世纪的记忆,“你这是打算开始荡/父羞辱了是吗?”。

      “...我不是想羞辱你。”,被上官沅直白说出的二字剥开最隐秘的情绪,薛直一时间有些难堪。

      “你的确没指明了羞辱我,可你刚刚的话就是这个意思。”,好啊,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初恋也开始犯上爹病了,“薛直,既然话说到这,那我也索性问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我...你曾是天真温顺,也很乖巧善良,最能理解我的心意,所以我很喜欢你,很心疼你。”,说到这里,薛直似乎还能记起最初见到的上官沅那副脆弱易碎的模样,腊月那么冷,他穿得很单薄,天真地问自己手中的佩剑能不能砍下院里的树枝。一个宰相府的四少爷屋里连炭火都缺,还要烧些木枝子才勉强过冬,他真的心疼。

      “懂了,果然如此。”,嘲讽地一笑,上官沅看向薛直,“原来你喜欢他是猫是兔般温驯玲珑,却不爱他是人般有血有肉。薛直,你这个人其实也不怎么样。”。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薛直被他冰冷朦胧的眼看着,心底痛得更深了,“沅儿,我心疼你难道是错的?还是说那个昏庸放浪的皇帝,和那个杀人如麻的阉狗能更懂你?”。

      “别提他们,今天只论你我。”,上官沅气得手抖,他深吸了口气,“你说你喜欢我温顺乖巧,我问你,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宰相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对吧?”。

      “是,我知道。”,薛直寒声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心底对宰相和他那几个子女的恨?”

      “这...沅儿你从未说过。”,在和上官沅一起时,薛直也未听他自怨,更未听他提到恨这样深刻的字眼,所以尽管薛直明白他的境遇,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些。

      “我未说过你就不知道了?那我也未说过我献媚帝王讨好督公,你今天这段企业级理解又是怎么来的?”,受情绪影响,上官沅眼眶难以抑制的发热,“是了,你在宫宴上看到我抚琴讨赏,也看到厉珩赞了一句,所以你如今理直气壮来定论我。可当我在宰相府里缺衣少食,浑身是伤,你明明多次亲眼所见,也清楚我是过着怎样的日子,请问你有没有替我出气教训上官家那几个蠢货?有没有去质问他们是否残忍龌龊,连个小小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穿来的当天对上官沅来说是混沌不明的,虽然他仗着现代人视角很快理清了思路,也被自己的思想影响着无法真正感同身受。

      但当夜色降临,他这个有着28岁成年灵魂的穿越者挽起衣袖和裤腿看到身上的渐消淤青时还是心惊。随即明白,上官沅真的生在炼狱。

      小环眼里含泪地说都是上官芳和上官缇两人用藤条打的,她们称之为规训幼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直到上官沅快要替姐入宫,身上淤青遍布总是不好看,于是宰相上官敖出面不咸不淡地嘱咐了句。

      当时一切匆匆,可此时此刻,上官沅还是忍不住狠狠撕开这层遮羞布。他替真正的上官沅难过,这孩子不该受这些苦。

      “沅儿我...这是我不对,我早知道你的兄长姐姐们恶毒,所以我决定带你走,余生好好对你,尽我毕生所能让你忘记这些苦楚。”,薛直没想到有天会被眼前人说得无地自容,过去的上官沅没有这样言辞激烈的时候,所以他也就告诉自己,是上官沅宽怀,“可是沅儿,从前的你总是宽容的。”。

      “宽容者也可以有恨,虽然我记忆消失,但梦境不会骗人。”,想起刚穿来那几个夜里辗转在怒恨火海的梦,上官沅心想,他一个局外人都替这瘦弱的身躯不平,何况当事人自己,

      “薛直,你大概不懂恨意难消夜夜难眠是什么滋味。当然,有情人间也不是事事赤诚,毕竟人性如此。只是宫宴过后,比起心疼我头上粗鄙的木枝,身上惨白的丧服,你居然更在意我为了求生所用的手段,我觉得你的爱摊开来说也不是上官沅的幸事。不如天涯两忘吧,我继续宫墙里谋生,你继续天地间驰骋,今夜事过了就是一场梦,好吗?”,愤怒到这,上官沅忽然有些疲惫,可能因为薛直眼里的红血丝很重,看着是想哭却忍住,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心底有微微的破碎痛感。

      总之爱了一场发现无非如此,是最令人难过的事。

      “沅儿,我不甘心留你在这,而且你毕竟是男儿身,要是被皇帝发现...你该怎么办?”,握住上官沅的肩膀,薛直颤抖着嗓音,“虽然皇帝的怪病大家都心知肚明,可你总会被发现的,还是说,你舍不得他了?”。

      “...你不用担心,被发现也是我的命。话一旦挑明就是撕开了口子,从此不得圆满。将军还是快些离开吧,外臣深入潜入内廷被发现就是死罪,到时候咱们两个不得好死,那才是惨上加惨。”,上官沅已经不想也不能再和薛直这个熊男继续讨论儿女情长,他继续把分手局的主题点明。

      “虽然你躲着不肯答,但我还是要问,皇帝也就罢了,怎么厉珩那阉臣也肯为你出头,你...你不要和那种不堪的人搅在一起。”,一想到今夜别后或许再不相见,薛直不想放开手。可上官沅接下来的话比起刚刚还冰冷,让这个春夜如霜冻刺骨的晚冬,

      “他哪里不堪了?”,一声声阉臣阉臣的,这古代的男人不会好好讲话。上官沅本来不想继续话题,可奈何心里不爽。

      “自然处处不堪!难道你不懂吗沅儿?”,薛直有种怒其不争的口气。

      “我不懂,也觉得没必要懂。你快些走吧,再多说几句怕咱们是要吵起来。”,好,你不走我先走,说罢上官沅就要抽身离去,可薛直却忽然攥得他肩膀发痛,“怎么,看来你今天非得要教教我了是吧?”。

      “我怕你泥足深陷,他是腌臢的阉党,是太后的爪牙,更...更不是个男人,你失忆一场,怎么变得如此任性胆大,敢和他打交道了?”

      “那照你这么说,皇帝还因病而不能人道呢,那在你眼里他算不算得上是个男人?”,虽然对不起司徒昀,但上官沅第一时间还是只想到这个例子。然而不知怎么,这里的风除了有股春泥的潮湿腥气,他似乎还闻到了别的什么味道。

      “那怎么能一样!”,今日薛直对上官沅的看法可谓是一破再破。

      “怎么不一样,还不就是生理功能的问题。说到底这是身体的事,和一个人是否尊贵卑贱有关系吗?”,虽然端着上帝视角是在欺负古人,可上官沅觉得自己的礼貌向来有限,“要是有别的办法,谁想在自己身上割一刀?那么痛苦的事能熬过去就很不容易,如今还要受你们的鄙薄,你说他不堪,我觉得你这话才是不堪。”

      今夜的话虽然句句伤人,可上官沅的这声“不堪”最让薛直痛不可忍,他几乎要咬碎了牙,不知该怎么面对这双他曾经以为藏着山清水秀,如今却原来是刀剑横生的一双眼。

      “上官沅,今天听了你这番话,我才是如梦初醒。”,薛直的齿间都是寒意,“你宁可怜一个不堪的阉人,也不肯好好对我笑一笑。”。

      “抱歉,我笑不出来。薛将军,我只是觉得一个人想活下去没有错,想好好活下去更不是错。”,那若有似无的香气清凉冷淡,让上官沅心跳加快,他趁机抽身离远了几步,将灯放在地上,以男子姿态向薛直行礼,“今日若有不敬,还请将军别太在意。日后天地无限,岁月漫长,还望将军保重。”。

      “宫廷幽深,人心难测,也望嵌昭仪保重。”,字字用力,薛直通红的眼牢牢看着上官沅,离去前也难平爱恨。

      只这一人,这一眼,居然已经是最后的珍惜。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无边暗处,而留在原地的上官沅则拿起地上的小灯,他根本没法松弛,因为终于想起了那清凉香气的由来。

      “督公看戏看得可愉快?”,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上官沅紧张地捏住那灯的灯杆。心想这里的烛火不够暖,缓解不了他周身的冷。

      “嵌昭仪果然机敏,居然猜得到臣在这。”,悠然冷淡的声音响起,春夜的深处,那个总让上官沅心悸的身影终于出现。他一步步向灯影走来,带来了寒凉的春潮,也带来了酒气的凛冽。

      今日的厉珩很不同,上官沅稍稍举起灯,感觉沾了酒气的九千岁居然有了温度似的,如一尊完美的像裂开了缝隙。

      “我闻到了督公身上的香味。”,让人心悸动容,只一次就念念不忘。忽然间上官沅手中的灯灭了,周遭的一切彻底暗了下来,“清凉苦涩,就和这春天一样。”。

      他不似春天,他就是春天本身。当厉珩一步步靠近自己时,上官沅仰起头看着他淡冷的眉眼,和那出口无关喜怒的唇,“督公什么都听到了吧?”。

      “是。”,站定下来,厉珩在暗夜里伸出手攥住上官沅的脖子,只是没有用力,而是用掌心感受那很不明显的突起,确是男子的喉结。

      其实就算今日没听到这两人的对谈,一切也如他所料,上官沅果真是男扮女装。只是他瘦弱小巧,身体发育得很不好,所以稍加伪装后不容易看出。蓦地感受到掌心那层柔软皮肉的颤抖,厉珩问道,“昭仪是在怕?”。

      “不能不怕,毕竟之前督公留了好几道手印,要遮挡实在不容易。”,如此说着,上官沅用双手握住厉珩的手掌,好冰啊,他想着,于是下意识便用双手覆盖了住想帮着捂捂。

      “昭仪居然是怕手印,而不是被臣所杀。”,笑意很冷,厉珩抽回手,可对方却还是用双手握了住,仰头看向自己的眼睛里有浅盈盈的亮光。

      “我知道督公不会杀我。”,上官沅没有喝酒,可竟在这高大冷冽男人吐息的酒气里感受到了醉意,“因为我还有用。”。

      “昭仪想得明白,难怪也懂得如何伤薛将军的心。”,一个不被宰相承认的儿子,自幼受了百般苦楚才熬到今日,厉珩当然不会小看他,尤其在今夜听到这二人的谈话后。

      人世如炼狱,唯心思坚忍者能活。

      “心伤后就懂得伤人,督公被谁伤过心吗?”,当快要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官沅才发现自己还烧着,不然没法解释怎么忽然大胆起来。

      “臣是阉人,没这个福气。”,想起刚刚薛直的话,厉珩的眼眸里就淬了冰,可他早就习惯了,如同这荒地习惯了枯木,从此不望逢春。

      “你心里不是这么想,那就不要这么说。”,终究还是将脸颊贴在他的掌心,上官沅头更沉了,这一夜春风到底刺骨,可竟然也贴心,“虽然不知道你被谁伤过心,但我知道,总有一日我会为你伤心。”。

      “嵌昭仪也这么哄陛下?”,任由这人乖巧地将脸颊贴在自己手掌,厉珩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里也没有情感的起伏。

      “我不这么哄陛下,也不这么哄薛直,我只这么哄过自己。”,叹了口气,上官沅想起自己还留在地铁早高峰的那具身体,“每当活得很难时,我就摸摸自己的脸颊,告诉自己这世道再难也没关系,要懂得爱自己。”。

      他的声音还是上官沅的,青涩柔软,也有点少年的哑。可他的心却回到一个28岁的成年男人身上,那个人没真正拥有过谁的爱与珍重,总孤独地站在世间。

      “你也别觉得我是在哄你,厉珩,我只是脑子不清醒了,索性趁这个时候希望你能哄哄我。”,说了就忘了吧,虽然很难,吴羽心知肚明,“我还以为自己很成熟呢,原来也会自欺欺人。”。

      “你可能看不出来,但我喜欢你。”,他悄悄地说,但也知道那面目冷淡的男人足够听得清楚。

      “为何哭?”,厉珩用冰冷指尖抚过上官沅的眼角,发现这人皮肤凉软,泪水滚烫,如人的面容与心,是截然不同的温度。

      “不知道。”,随着对方这一碰,上官沅本来就蓄不住的泪水更加争先恐后,“可能这不是我的泪水,而是上官沅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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