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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七章 ...

  •   天高云淡,秋意愈浓。

      沈辞舟着了平常衫子,自顾沿着街道前行。

      烧栗子的香味霸道地占据了一整条街,往来行人皆捧着一把栗子。

      摊贩乐呵呵地招呼生意,见人走过,殷勤问道:“这位公子,可要来捧栗子?还有新出炉的芋饼,可香了!”

      沈辞舟被叫住,意识回神,摇了摇头。

      他有最终的目的地。

      越往禁中靠近,越少百姓踏足。

      进入兴化坊,四周宅府林立,皆肃穆无声。

      行至岔路,沈辞舟站在路口,看向忠勇侯府方向。

      谢清离京已半年有余,从战事初起到耶律渠被杀,再到如今崔谢二姓与宗室的对立。短短半年,朝中情势翻天覆地。

      沈辞舟于这浪潮中也不过是一叶小舟,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漩涡中心争斗不休。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是圣上给予谢清的一个匕首,允她在京城时能用武器割去束缚。许婚,若谢清愿意或许有可能,但他明白,谢清这样的女子不会甘愿困在一隅之间的。

      沈辞舟收回视线,抬脚往另一个方向走。

      为学等在崔府门口,像是早就料到沈辞舟会在此时到访,对他微微躬身:“沈大人,主子在书房等您。”

      为学在前面带路,沈辞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崔府。

      京中常有官员道崔府犹如九幽一般森严冷寂,每回面见崔相都仿佛是鬼门关里走一遭。可如今看,府中廊下挂了静巧的挂饰,几步一隔便摆有各色盆栽,玄黑的纹饰换成暖色,整座府邸瞧着像温馨的雅居,全然没有孤寂之意。

      沈辞舟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情之一字,竟能叫冷淡无欲之人再生温情至斯。

      书房门口大开,崔衡负手站在房内,正微仰头看着什么。

      为学停下,对沈辞舟点头道:“沈大人,请。”

      沈辞舟走进书房,对崔衡行礼:“下官见过相爷。”

      “沈少卿不必多礼。”

      沈辞舟直起身,目光落在崔衡在前的背影上,再随着崔衡的仰头的姿势往前看。

      前方是一幅挂在墙上的画像,画中的少年笑意温柔,还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纵容。

      落款是元禧二十年五月,谢清贺崔衡生辰所作。

      崔衡转过身,沈辞舟的目光即刻收回,微垂下头。

      他走到桌前,斟了两杯茶,对沈辞舟道:“沈少卿,请。”

      沈辞舟顿了顿,最终还是坐下了。

      “崔相叫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崔衡饮了一口茶,才不急不徐拿过旁边一封信,递给沈辞舟:“沈大人请过目。”

      沈辞舟不知里面是什么,接过展开一看,拧紧了眉。

      赫然是忠王世子强占民地的罪状。

      此物正是黛茵交给崔衡的,崔衡在此基础上,派人前去秘密让当地百姓签下了联名状纸,递状大理寺。

      也算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了。

      人证物证清楚详细,甚至还留有线索,指向其他宗室成员的“秘密”,像是等着大理寺继续去察。

      沈辞舟心下了然,这些东西大可直接匿名送去大理寺,他若收到不会坐视不理,但崔衡今日特意请他入府,一定还有别的深意。

      “崔相,下官可否知道这些证据是哪里来的?”

      崔衡轻轻一笑:“你最好不要知道。”

      “...”

      他突然心有不平:“那崔相又凭何认定我会帮你?”

      话才出口,沈辞舟就有些后悔了。此举与市井拈酸吃醋之人又有何区别。

      他猛地收住。

      可话已经出口,崔衡也已听见了。

      他给沈辞舟递了一杯茶,沈辞舟犹豫一刻,伸手接过。

      “我虽与沈大人不甚熟悉,但也能看出,沈大人心有明镜,坚守自身,不是趋利攀附之人,定是不会放过一个冤案的。”

      沈辞舟沉默下来。

      崔衡果然是知道的。

      他中进士那年,还是林潜为相,他有幸做了林潜的门生。

      前几日,林潜忽而邀他密谈,言语间暗指他们会劝谏陛下让他与谢清成婚,只要他全力配合,一同抓住崔氏不放。

      林潜道,只要崔衡陷入其中难以抽身,谢清军权上缴,他便有这个机会得陛下赐婚。

      初时听闻,沈辞舟心中震慑难以言表,甚至于,有那么一刻,真的有些心动。

      他全程保持沉默,并不应答,林潜答应给他时间考虑。

      回府后,母亲也在问他,可有收到谢清的消息?这婚事,到底能成吗?

      沈辞舟心里明白,他与谢清根本没有夫妻的缘分。

      就算是谢清真的败了,不得不嫁给他,也终究是一世怨侣。

      何况,他做不到。

      没来到崔府,没见到谢清画给崔衡的那幅画前,他尚抱有一丝犹豫。

      等看到他们二人之间的种种,沈辞舟连那最后一丝犹豫也没了。

      他站起身,态度谦逊,完全就是下官面对上官:“下官知晓,一定会将事情查明。”

      沈辞舟欠了欠身:“下官告辞。”

      他方转身,便听见崔衡在后问道:“为什么不答应林潜?”

      沈辞舟站定,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她于我便如清风明月,我虽心生仰慕,但也自知无法将她私有。我只愿做个本分的刑狱官,平天下冤案,不愿卷入朝堂纷争。”

      或许罢,他对谢清的确生过爱慕之意,但人生如萍水相逢,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彼此都只是过客而已。

      若他为这一点私欲抛弃本心,无异于小人行径。

      此话说完,沈辞舟便离开了。

      门外有风卷起落叶,已是晚秋。

      崔衡拢紧衣服,继续独坐饮茶。

      ——

      朝中局势便如深秋多变的天色,风向急转,不知下一刻便将谁卷入其中。

      大理寺忽然收到状纸,告忠王世子指使妻族抢占土地,还闹出了人命。

      沈辞舟无视威压,坚决上折,奏请圣意。

      一日后,圣旨下,命大理寺尽快查清真相。

      沈辞舟当即请忠王世子入大理寺问讯。

      崔衡拿出来的证据太过详细,忠王世子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遮掩。

      忠王府暂将崔氏放在一边,手忙脚乱地应对此事。

      但这不过是崔衡的警告,随着忠王世子的证据线索,又牵扯出淮北郡王纵容手下欺压民女、私放印子钱等事。

      这场火愈烧愈烈,渐渐蔓延开来,甚至烧到了林潜身上。

      林潜之孙被发现在县试上舞弊,此事由同考场的举子揭发,当地官府立即着手调查。

      此事一出,读书人之间民议沸腾。林潜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甚高,起初许多人并不相信此事,但证据迅速被查出,不给林家的人反击之机,坐实林潜的孙子县试舞弊一事。

      群众哗然,民议即刻调转风向,大失所望的士子们聚集礼部和林府门前,嚷着要给个说法。

      林潜早在事情一出便即刻离京。

      其间种种证据,非一朝一夕能掌握的。

      崔衡多年蛰伏所做的准备,终在今朝派上了用场。

      崔誉到了博陵,渐渐压下了盛渠的民愤。贵族大家让利于民,这是百年未见之事,百姓们争相等着看崔氏的承诺。

      忠王自不会看崔衡就这么将朝堂玩弄于股掌之间,指使手下官员加快了对崔氏的弹劾和对碧落关的监察。

      盐税一事无所进展,派去的官员要么被拖住无法抽身,要么染上丑闻,遭到弹劾。

      谢浔被掣肘,陷入尴尬境地。

      十月初,谢浔决意请旨与崔衡一道前往潍县,亲自察盐场一案。

      圣旨批下,命谢浔为监察巡按,同崔衡一起,即刻动身前往潍县。

      秋风歇,宫中银杏的叶子映着砖红的宫墙,浓的化不开的斑斓。

      金瓦反射秋日的暖光,崔衡行在宫道上,有路过的宫人向他行礼。

      东宫青瓦灰墙,池中飘着落叶,锦鲤间忽游曳其间。

      十年间东宫易主,但一草一木皆依从前,不曾变过。

      转过水榭,假山高处是凌云亭,崔衡迈步上去。

      李临璋没穿龙袍,只一件寻常的秋衣,负手立于亭中栏前,眺望远处高高低低的宫殿。

      “臣,参见陛下。”

      李临璋微笑回头:“子正来了。”

      他招了招手:“过来吧。”

      崔衡走上前,在他身后一步处站定,也随着他的目光往前看。

      此处并不是禁中最高处,看得最远也就是到东宫边处。

      李临璋语带怀念:“还是在东宫的日子舒适,做了皇帝,想有如此舒心的时候也难得了。”

      崔衡道:“陛下是天下之主,自然是身承重任。”

      “是啊,”李临璋话语里有深意:“登基后这些年,你我甚少有这样的机会能好好谈谈心了。”

      崔衡默然。

      “想起当年你与谢泓做伴读时,我们三个关起门来便能不管什么太子世子,一同讨论姚太傅的功课,有时聊到兴起时还会彻夜长谈。”

      “谢泓是性子更外放些,刚到东宫时你们俩还不对付,他嫌你端着君子架子装模做样,你虽没说,但是心里估计也是嫌他张扬不懂收敛。”

      “那时我在你们之间,总想着办法缓和你们的关系。好在后来,你们熟悉后对对方都颇为欣赏,”他语中带着笑意:“你还将皎皎‘哄’了去,让谢泓玩笑说他要失去做国舅的机会了。”

      他没有用“朕”:“那时我常觉得有幸,能有你们一文一武两位良臣相助。”

      李临璋眯起眼:“想不到,一晃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自谢氏之难后,一切都变了。”

      崔衡静静听着,接道:“陛下是个明君。”

      李临璋笑了:“我自知我不是个有魄力的君主,但我自认对国对民尚算尽心尽力,不成想,会有今日之况。”

      他回身,看向多年的挚友。

      其实他知道,他和崔衡自谢氏之难之后,便只剩下君臣之分,全无朋友之义了。

      “你心里也在怪我,对吧。“

      崔衡垂下眼;“臣不敢。”

      “你从前私下与我说话时,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谨记臣子之仪的。”

      李临璋转回去,看着东宫的宫瓦道:“到底是变了。”

      怎么可能不变。

      谢氏一组族并六万大军的命,崔衡多年所受的委屈,谢清不得不离家守关的决然,都在提醒他妄图不变都是他一厢情愿。

      纵是帝王,也无能为力。

      到现在,只剩下沉默。

      许久,李临璋道:“你下去吧。潍县的事还劳你查明,朕不想还有太多无辜的命搭进去了。”

      崔衡拱手应是:“臣遵旨。”

      四下已无人,风势渐渐加大,李临璋觉得有些凉。

      他看到东宫寝殿之上的瓦片,有一块缺了一个口,他特意命人不要修补。

      谢家出征前夜,谢泓提了一壶酒来找他。此去碧落关,回来之后谢泓就要入朝,不能再常来东宫。

      他带着李临璋上了殿顶,坐在瓦上对月饮酒。

      谢泓脸上满是将要沙场驰骋、建功立业的憧憬。

      李临璋有些羡慕,自己虽说是储君,将来坐拥天下,但一生都只能坐在那把孤单的椅子上,不能亲身领略大好山河。

      谢泓听闻,扬起明烈的笑容。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

      “殿下莫扰,您安心坐在御座之上,臣替您看这天下山河,替您守这百世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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