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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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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尾鱼轻摆其尾,水面有涟漪散开。
林潜闻言,一双已浑浊的眼眯起,从眼中射出的精光死死扣在崔衡身上。
“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要与圣意相抗了?”
崔衡不躲不避:“您又可知圣意为何?陛下是仁厚之君,与谢泓金石之交,对谢氏心怀愧疚,恐怕不会如您所愿。”
林潜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陛下再宽仁,亦不可违孝道,更不可不顾江山社稷!”
话说多了,林潜看一眼崔衡,收住话头。
皇帝无旨,若李临璋不愿下这个决定动崔衡与谢清,就是他们做得再多终究是差上一着。
林潜下了最后的通牒:“你若执迷不悟,便休怪老夫没有提醒你!”
说罢此话,他便转身离了回廊。
崔衡在他走后,微仰起头,眺望北边。
有鸟儿从树上飞起,带来一阵簌簌响声。
碧落关应将入秋。
炎夏将过,若不趁着这尚盛的烈阳将旧事了结,寒冬来时将无颜面对先人。
崔衡将握在手中的玉佩收进袖里。
出得丰园,为学驾车守在门口。
崔衡坐进车里,为学在车外道:“崔鸣来讯说,有一物孝敬给主子,已送到别苑了,主子现在去吗?”
提前离宴,正值午后,崔衡上车便闭目养神,听到为学的话,睁开了眼。
崔鸣是他放在碧落关帮助谢清的,他送来的东西...
崔衡心中一动,吩咐道:“现在就去。”
为学一甩马鞭,马车往京郊别苑驶去。
到了别苑,崔衡步履不停,立即去了听荷小筑。
推开门,并未有什么“孝敬”,一封信静静躺在桌子上。
崔衡拿起展开。
“八月十四,祁州城中心明湖,公子可否赏脸同游?”
潇洒写就的一句话,甚至没有留下落款。写信之人料到他必不会拒绝。
崔衡不自觉地笑了。
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八月十四,正是后日,现在出发,或可在后日天黑之前赶到祁州。
崔衡快速出门,为学正候在院子里,见状问道:“主子这是?”
“速速准备,即刻前往祁州。”
“啊?现在吗?那京里...”
为学一提,崔衡冷静下来,不能被宗室的人察觉他和谢清相见。
“吩咐下去,隐瞒我的行踪,对府内说我留在别苑小住。”
“是。”为学抬头试探问道:“可是去见谢将军?”
除了谢清,为学想不到还能有谁让主子这么难掩喜色、急着去见。
崔衡没说话,当作默认。
为学嘴角咧得老高,兴奋道:“我这就去准备!”
“不许乱猜。”
可惜这语气没有丝毫威慑,为学“嘿嘿”笑了一声,麻溜地去套车了。
一个时辰后,一驾平常的马车从别苑侧门出去,马车前坐着别苑的管家,后面还拉着一车杂货。
走出京郊,马车在街旁停下,管家从车辕处下来,解下杂货车的挂钩,对车里道:“小人告退。”
管家走后,做了寻常马夫打扮的为学钻出来,坐到车辕上,继续驾起车,快速往祁州方向驶去。
八月十四,已近中秋。
祁州在河北道最北边,靠近越北道,民风开阔,时常可见年轻男女携手同游。
日暮沉沉,马车终于入了城。
炙饼子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夕阳余晖暖晕笼着街城,人间烟火气息迷醉。
街上酒楼装扮彩绸,挑卖新酒。今夜开始,已经有许多百姓前往湖边祭月。
中秋佳节就在明日。
愈往湖边去,街上游人越多。加之沿街叫卖的商贩和路边表演的戏班,马车被挤在道上不得前进。
崔衡挑起帘,为学有些愁:“主子,人太多了,车动不了。”
暮云收尽,清寒满溢,一轮玉盘挂空。
离湖边还有一段距离。
崔衡看了会,忽道:“你留在车上等我。”说罢下了车。
为学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主子...”
崔衡穿过人群,衣衫被路人推挤的动作揉皱,但他已顾不上,只知往湖边走。
明湖就在眼前,湖边已被挤得水泻不通。
他眼里有难得的一丝焦躁,竟开始想可惜了祁州百姓不曾见过他,否则众人应不会愿意往他身边靠,能自动给他让条路来。
盏盏湖灯飘在静暗的湖面,倒映出点点亮光,远远望去像是银带染星。
年轻姑娘们结伴放湖灯,对月祈祷;还有定情的公子姑娘含羞同行。
崔衡站定,目光在湖边逡巡,却没见到谢清的身影。
他眉头微皱。
可是自己来得迟了,皎皎已然走了吗?
碧落关诸事繁杂,她想必是难得抽出的时间。
崔衡有些懊恼,早知如此,应该更快一些的。
一只手轻扯他的衣袖,崔衡低头看,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捧着一大篮花,见他低头,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
“大人,要买束花给你心爱的姑娘吗?”
崔衡低声道:“她不在这。”
那女孩歪歪头,看着他想了会,从怀里抽出一朵芙蓉,塞到崔衡手里,再牵着他的手,将他往另一边带。
崔衡不明所以,跟着她往前走了会,到湖的另一边,渐渐远离人群。
四周渐暗,仅有几盏湖灯飘了过来,那女孩还在往前走。
崔衡愈觉不对。
忽地,他看到一艘精巧的游船停在前方岸边。
那女孩恰停下脚步,又扯扯他的衣袖,道:“她就在这,一直在等你。”
崔衡的心头猛地一跳。
女孩说完话,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一轮秋影送辉,万籁俱寂。
崔衡放轻脚步,屏住呼吸,慢慢走近。
船尾有一女子俯身放下盏盏湖灯,点点星光汇聚,伴着无间月色,铺呈出一道朝向天穹的银川,万千流光溢满明湖。
崔衡的眼神不愿有一刻移开。
女子恰放完最后一盏灯,站起身。
她身着一件月白罗裙,起身时裙摆微动,引得皎明月光泛漪。
他见她放下挽起的衣袖,遮住如玉小臂,微微低头穿过船舱,掀开船帘走出来。
谢清站在船头,隔着一丈湖水,朝他轻笑。
“这位公子,可愿与我泛舟同游?”
她的眼里满是笑意,崔衡惊怕是梦。
谢清见他只知紧紧盯着她,故作生气。
“喂。”
崔衡回神,开口竟发现声音沙哑:“求之不得。”
谢清又笑了,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捧出一盏灯,双手拖住,送向他。
“衡哥哥。”
谢清有些赫然,这个称呼如今她已有些叫不出口。
“嗯。”
崔衡认真应了。
谢清抿抿嘴,带了些得意,又唤。
“阿衡。”
“嗯。”
一烛灯火摇曳,她似湖中仙子对月祈祷。
“生辰吉乐,百岁无忧。”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谢清粲然的笑容深深刻在崔衡眼中。
他至今三十年的人生,颠倒昏暗,满是身不由己。无人过问他真实心意,亦无人关心他是否愿意。
生死历多,百愧绕心,不得不改性掩真,约束隐忍。
世事人祸强加于身,他常觉漫长年月不过苟且偷生。
而谢清于他,少时是灿热朝阳,暖他一步都不能错的固板生活;后是天边明月,让他想要用尽一切方法挽留稍许清辉。
她那么坚强果敢,光明灼热,即便遭逢苦恨亦不改本心。而他在泥沼里汲汲营营,生怕身上的污泥沾染上她的裙摆。
所幸,万幸。
崔衡伸手拉过缠在桅杆上的绳子,将那船拉近了些。
他踏上船头,游船不稳轻晃,谢清仍稳稳立着,注视着崔衡越来越近的身影。
他的眼里有未能宣之于口的深切爱意,谢清终于看得分明。
她将灯盏递给他:“快放湖灯,还能许个愿呢!”
崔衡一手接过,一手将谢清揽进怀中。
他声音低沉,谢清在他胸口听到了强烈的心跳声。
“别无他愿,唯愿你安。”
谢清仰起头,唇触到了他的下颌,有一点青茬,是几日赶路不曾在意。
“那正好了,我祝你百岁,你许我平安。”
崔衡笑了,一个吻印在她额头。
秋夜风凉,谢清从他怀里挣脱,道:“等会,我的计划还没完成呢。”
崔衡抚过她的发,问道:“叱英将军还有什么计划?”
“自然是与你泛舟游湖了。”谢清理所当然:“我不是早说了。”
语罢,她当即解开绕在桅杆上的绳子,牵着崔衡去到船尾,拿起撑杆一顶,小船慢悠悠地驶离岸边。
撑杆稍长,谢清拉起又放下时衣袖滑落,露出光洁的手臂,用力时线条显现,英美有力。
崔衡目光稍暗,微微靠近道:“我来吧。”
谢清空出一只手做势推了他一下,让他靠后:“不用不用,你这身子能行嘛?别回头喘上了。”
“...”
若是为学为礼在这,估计要憋笑得难受了。
崔衡语有隐义:“我身子如何,我以为你上次已经知道了。”
“啊?什么时候?”谢清忙着撑船,闻言疑惑问道。
崔衡默了会,突觉莫非是自己半生茹素,一朝尝荤才如此念念不忘?
游船已离岸甚远,这一带在湖的西面,谢清特意吩咐过让崔鸣安排不许人打扰。
四面清幽,远远还能望见先前放的湖灯,谢清觉着满意,收起撑杆,让船静静飘在湖面。
她转身,就望进崔衡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他将她拉过,谢清神神秘秘地道:“我还有惊喜要给你。”
“什么?”
“跟我来。”谢清拉过他,与他一同进了船舱。
船舱并不大,绫缎铺席,中间放了一张小桌,上面放着一壶酒。
谢清坐下,对崔衡道:“这是我在碧落关喝过最好喝的酒,生辰怎么能不喝寿酒。”
崔衡端起杯盏轻嗅,浓烈的酒香气扑鼻而来,很是霸道,只有碧落关才有的酒。
他尝了一小口,火辣的气息浇灌入喉,一时难以适应。
他喝惯了茶,一下受不惯如此猛烈的味道。
好在,酒的确是好酒,入喉后竟还有些回甘。
谢清笑意盈盈:“这是靖城西街周婶子酿的,她的酒跟别家的都不同,会加些自家种的果子,所以入口有回甘。”
崔衡放下杯盏,无声地静望着她,眼中幽深不明。
谢清被他望得渐觉不自在,刚想开口,崔衡忽地将她拉过,摁坐在膝上,低头吻住她仍沾着酒液的唇。
酒香在唇齿间散开,谢清只一愣,便立刻搂上崔衡的脖子,将他往自己拉近了点。
崔衡在吻间低低笑了一声,用舌尖撬开她的齿关,勾住她的舌轻轻绕着圈子。
吻顺着唇移到耳垂,谢清觉得耳边酥酥麻麻的,不住地想要缩,但崔衡的手不容拒绝地摁在她腰间。
船舱两侧的帘子早已放下,隔绝出私密的一个空间。
丝缎做的锦被柔滑,崔衡手微微一动,被子从谢清肩上滑下,滚烫的吻落下,有轻轻的哼声止不住。
船身摇晃,水面上泛起圈圈涟漪,摇散了倒印在湖面的月盘。
谢清总觉得崔衡在憋着一股劲,分神问道:“你怎么...?”
崔衡额有细汗,闻言在谢清耳边问道:“我身子可还行?”
“...”
她能说什么,她已没功夫说话了。
月色明千里,良景今欢在。
湖面余波不止,半夜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