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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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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口脱险,耶律渠瞪大双眼,不停地喘息。
谢清动作未变,问:“什么意思?”
耶律渠眼球飞快转动,想着拖延时间的办法。如今谢清是铁了心地要杀他,得想个办法保命。
他阴阴地笑起:“说来也是有意思,崔衡对你情根深种,竟然愿意背着这么多年的骂名一点消息都不露。”
他为吞食碧落关,曾学过多年的汉人文化,一口汉话说得格外标准,也知道对于文人来说清名有多重要。
谢清刀锋下沉,刃尖搭在耶律渠的脖子上,立刻现出一条血痕。
耶律渠不敢笑了。
谢清脑子其实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三日三夜的奔袭作战她的身体确实感到累了,但更让她浑身开始冰冷的是耶律渠的这句话后面传递的消息。
不是崔衡?
那是谁?
那能是谁?
耶律渠尽量保持着身体静止,好让刀尖不要再进一寸。
“说清楚。”谢清的声音开始有些飘渺。
耶律渠心中窃喜,只要谢清有所动摇,他活命的机会就更多一分。
“你可知,当年我为何能那么轻易地选择一条躲过靖城监望的路,集结全部兵马攻打谢家军队吗?”
耶律渠眯起眼,开始回忆那一战,那是他成名的一战,奠定了他在契丹的地位。
当年的碧落关萧索更胜如今,三年天灾之后,契丹和碧落关都还没有恢复完全。谢家六万军队的血染红了整片塞野,喊杀声仿佛就是在给他加冕,遍地的白骨森森,花了几月时间都冲刷不去那些怨气。
耶律渠语气带着怀念:“那年的风雪真是大啊,说实话,其实我也于心不忍,但我没办法。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重创碧落关,那我又焉有出头之日?”
没人回他的自问自答。
“战前你们朝中有人曾来秘密寻我,告诉我碧落关这场战布局的关窍。”
耶律渠紧紧盯着谢清,不放过她一丝茫然的神情:“他说,我一定会赢,因为援军一定不会来。”
夜风呼啸,周遭弥漫着难闻的血腥气。
耶律渠桀桀笑起:“有人不想要谢家赢这场仗。”
谢清看着他已接近疯魔的眼,收起刀,终于开口:“他是谁?”
耶律渠不答,反道:“此人一直在我手里,叱英将军只要答应留我一命,我立即告知你他藏在哪里。”
谢辰踹他一脚:“你也配谈条件?”
耶律渠被踢倒在地,仍旧死死盯着谢清。
只要他活着,就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策骁,你带着人,全城搜捕耶律渠府里的可疑之人;另外,传信玉旋,各关口但凡见到有行为异常的汉人面孔,一律扣下。”
冯策骁看了在地上念念有词的耶律渠,领命下去。
谢清吩咐谢辰:“扎营,将他绑到我帐中,着人时时看管。”
“是。”
谢辰一把拎起耶律渠,后者还想开口,谢辰随意扯过一块布堵住了他的嘴。
士兵在清扫战场,巡视全城。如今整座王城被控制在谢清手中,与耶律渠相交甚密的官员已尽数斩杀,剩下的一些官员被软禁起来,嚷嚷着要见谢清。
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契丹大臣经过士兵的搜查,来到王帐,在谢清面前单膝下跪行礼:“参见将军,末将幸不辱命!”
“俟连,辛苦了。”谢清亲手将他扶起。
俟连眼中含泪,是潜藏多年、认贼为主后大仇得报的喜悦:“还请将军允我归队!”
他是碧落关外游牧胡族之后,全族被契丹剿灭之后,转投谢氏军队,后又被谢清安排送到契丹王城做内应。
谢清扶住他的手臂:“放心,你的盔甲一直给你留着。”
“有一事我想问问你。”
“将军请说。”
谢清斟酌了一下语句:“你可知耶律渠府里可有一个汉人?或者他藏在别处的一个什么人?”
俟连闻言仔细回想,肯定回道:“末将不曾有印象。”
“那你可知,耶律渠在王城还有什么私密处所?”
俟连点头:“有的,他有几处别业。”
“好,你去找策骁,带他细细搜索这几处。”
俟连领命。
谢清独自站在原处,强迫自己不要被耶律渠带偏,开始细细回想当年的所有。
霜重露寒,她的银甲上结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露珠,凉气透过层层甲胄,清晰地传到她体内。
她回想起崔衡在天岐山深处找到她时,满脸的惊慌失措,满目的凄怆悲凉,鬓发散乱,浑然没有了往日的端雅,双手比她这个在雪地里待了一日一夜的人都还要冰冷。
不是他么?
谢清攥紧了刀柄,父亲留下的刀。
可若不是他,为何在当时不告诉她事实呢?他在延城几乎没有一个固定的居所,每一处居所都会被愤怒的百姓持着锄刀捣毁甚至是放火烧屋,所以最后他不得不住到府衙的最里处,那一个被重重围着的窄小院子,才能稍稍喘息。
可即便如此,他出行的马车亦时常被倒污秽猪血,他去到重建城门的现场会被百姓围着声声叫骂,鸡蛋菜叶泔水倒了一身,狼狈至极。
他是世家宗子,从小就被众人捧得高高的,是风头无两的状元郎。如若不是心有愧疚,谢清想不到崔衡愿意这么做的理由。
心头百转思绪,谢清强压下乱如麻的心跳,回营处理战后的事。
契丹的百姓都以放牧为生,血性非常,强权镇压下虽有威慑,但依旧免不了有时不时的冲突。
几日之后,百姓们发现这些碧落关守军只是惩治耶律渠及其亲随,对他们倒是十分宽容,也就慢慢开始接受了。
江召和韩高志从后方赶来,开始着手控制王城上下的治理,尽快恢复百姓正常的生产放牧。
冯策骁随俟连,在城内城外翻了几圈,依旧没有任何消息。苏玉旋亦来信关口各处并无异常。
耶律渠依旧跪在谢清的主帐里,听到冯策骁的话得意地笑。
“谢清,想的如何?只要你留我一命,我立即告诉你他在哪。”
谢清坐在案前,对上他疯狂的眼,轻声答应:“好啊。”
冯策骁急呼:“将军!”
耶律渠闻言怔愣住,不敢置信谢清竟答应得如此爽快,狂喜之情占据了他整个大脑,他飞快地喊道:“给我准备一匹马!”
谢清看了冯策骁一眼,后者出帐准备去了。
马蹄声传来,谢清上前拉起他,将他揪出帐外,松了手,问:“这下可以了?”
耶律渠兴奋地看着面前这匹马,扭头对谢清道:“你退后!”
谢清依言照做。
“我要一个人质!和一把匕首!”耶律渠继续喊。
谢辰闻风赶来,骂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谢清对他道:“我做你的人质如何?”
耶律渠拒绝:“不!就要她!”
他双手仍被绑着,用下巴示意谢清身后站着的亲卫,看身形是个女子,更好受他把控些。
亲卫接收到谢清的眼神,拿过匕首,走上前去。
耶律渠大喊:“把匕首给我!”
亲卫闻言照做,将匕首塞到耶律渠被反绑在背后的手中。
耶律渠手上迅速动作,用刀刃磨掉绳索,解开束缚,立马用匕首将亲卫挟持。
他将亲卫拉在身前挡着,一步步带着后退,脸上是止不住的得意的笑。
谢清开口:“可以说了吧。”
耶律渠火速带人翻身上马,一边驱马一边喊道:“人就在城西大觉寺里,法号净空!”
冯策骁立刻带人离开。
劫后余生的狂喜占据着耶律渠的心绪,他只想让马快点,再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支箭从后袭来,刺中他的右后肩,耶律渠疼痛大叫一声,匕首脱手,被挟持着的亲卫屈肘撞击他的胸膛,他支撑不住摔下马去。
立刻有士兵上前,将他再次捆了起来,那支箭依旧插着。
耶律渠愠怒咆哮:“谢清,你言而无信!”
谢清收起弓箭,嘲道:“和你这种人需要讲什么信用。”
耶律渠大骂,一个亲兵脱下袜子将他结结实实堵住了,带回主帐,将他摁在那地方重新跪好。
他犹在发出呜呜的挣扎声。
谢清理了理腕扣,没搭理他。
一炷香后,有拖行拉扯的声音帐外,谢清不自觉地攥紧座椅的扶手。
帘被掀开,一个和尚双手被绑,被冯策骁推到帐中跪下。
“将军,人带来了。”
谢清瞧着这张脸,是个汉人无疑,胡须灰白,约莫四五十岁。
再看好似确有些眼熟,她松了扶手,开始在脑海里寻找这张脸,但当年的碧落关内、父亲手下貌似都没有这个人。
那个和尚脸色灰败,他才进帐就看见浑身是血、口被堵住跪在一旁的耶律渠,还有桌上一把仍在滴血的大刀,尚未问话,腿就软了。
“叫什么?”
事已至此,他有大难临头的预感,他知道,他偷来的时日终归是到头了。
“崔良。”
他声音瑟缩,这几年养尊处优叫他身体发福,身上的肥肉跟着颤抖。
这名字很陌生,谢清食指轻敲案台,吩咐冯策骁:“带人围着主帐,无令不得靠近,让谢辰过来。”
冯策骁知道,这是谢氏的事,隐隐可能有想象不到的牵扯,需重重戒备。
帐里只剩下三人,谢辰入帐,站在两人身后,随时准备抽刀。
谢清依旧规律地敲着案台,嗒嗒嗒地声音敲在崔良耳边,让他更为害怕,仿佛听见了催命的敲钟。
“你是什么人?”
崔良有一丝犹豫,后头的谢辰当即抽刀,崔良被那声音一吓,立马道:“我...我是崔氏的家臣。我...我与老爷是一同长大,他让我姓了崔,把我提到身边...我也只是听他的吩咐,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谢清脑中隐隐浮现一个念头,指尖开始僵硬。
“当年的事,有何真相?”
耶律渠闻言疯狂挣扎,嘴里呜呜不止,好像在放肆大笑。
崔良被耶律渠吓得浑身一震,哆哆嗦嗦地开口:“九...九年前,我接到命令,要趁崔衡不备,压下救谢氏的援军...”
...
帐中烛火依旧燃着,倏忽噼啪一声,灯芯爆裂出火花,唤回谢清的思绪。
崔良语无伦次地说了许久,但谢清都听懂了。
她动动手指,浑身冰凉。
谢辰亦被骇得说不出话来。
谢清摸过一旁的刀,缓缓站起,她试者找回自己的理智。
她走过去将耶律渠嘴里的布拿下。
耶律渠疯狂大笑:“哈哈哈哈!谢清!你满脑子找我报仇,可真正害你的人呢!你找他去啊!崔衡真是个情种,白白做了这么多年的替罪羊!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汉人真是虚伪至极!”
谢清转了转手中的刀,慢慢举起。
见谢清举起了谢明渊的长刀,耶律渠声音尖利癫狂:“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
长刀没有丝毫犹豫地落下,耶律渠的话没能说完,圆滚滚的头颅滴溜溜地在地上打转,喷涌的血液溅到帐中到处都是。
崔良已被吓得晕了过去。
谢清保持着挥刀的姿势,生生吞下喉咙涌上来的一股腥甜。
——
暑气渐重,京城已人人换上了轻薄的夏衫。
日温升高,崔府也终于撤下了一直燃烧的炭盆。
为学坐在车辕上,与为礼悄悄咬耳朵。
他们正驾车前去京郊崔氏别苑,崔衡就在车内。
这别苑在大昭寺旁,苑里种着连绵的桃花林与杏花林,春日里桃花开,成片的嫣红色美的扎眼。只是如今已过花季,主子还去别苑做什么?
且看主子的意思,像是要住上个几日。
为礼悄悄道:“我说主子就是觉着烦了,干脆躲个清静。”
忠勇侯爷在朝上大放异彩的同时,崔氏的人成日都来拜见,就算主子说不见,也要寻机逮住他们两个套话。
主子干脆去别苑,了了这些人的心思。
崔鸣不知道怎么了,近日来都没有消息传来,奏报说谢将军已经攻下了王城斩杀耶律渠,主子明面上好似不怎么挂心,心里肯定着急。
夏季虽没有了桃花景,好在荷花尽数开了。接天碧色满苑,丛丛红艳的荷花亭亭玉立。
出来的时候已过正午,到别苑时太阳已落至西山。
远方层叠的黛青色山影朦胧,别苑清幽无人。
提前知会过这里的管家,奴仆都退下去候着了。
天色将黑,崔衡在听荷小筑前站着,等最后一丝落日沉山。
为学出来道:“主子,都收拾好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