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第二十五章 ...
-
谢清抱剑,面无表情地看着崔衡。
她扫一眼桌上的茶杯,早有准备的两杯茶,连她什么时候来都算好了。
见她不喝,崔衡也不介意,将那杯茶倒了,又重新斟了一杯。
马车边时有结伴的学子书生走过,谈笑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谢清的腿挨上了崔衡,她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离他远点,又看了眼两杯茶,拿过留给她的一杯一饮而尽,微带些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崔衡被她的小动作逗笑,心情十分愉悦,问道:“将军想好了?”
谢清冷笑:“我有的选择吗?”
现下留给她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硬是不愿与崔衡‘合作’,那便要自己慢慢查明案情,在此期间忍受崔氏的紧咬不放,还要承担不能及时赶回碧落关、战事筹备不当的风险;另一条,看起来是康庄大道,没有一丝阻碍。
但谢清清楚,怎么可能没有阻碍,与崔衡合谋无异于与虎谋皮。
无论如何,如今最要紧的还是与契丹的战事。谢氏对崔氏的怨怼,远不及要耶律渠偿命来的紧迫。
所以,崔衡看似要她选择,实则很清楚,谢清迟早会坐下来,与他好好谈。
崔衡闻到谢清身上传来的一丝不明显的味道,是从停尸房出来还未散尽的异味,问道:“大理寺可有线索?”
谢清很佩服崔衡,永远波澜不惊不动如山,还能心平气和地跟她好像朋友一样问话。
她语气带刺:“有又如何?”
崔衡饮下一口茶:“说出来让崔某参谋参谋,说不定能解将军的疑惑。”
谢清依旧很抗拒:“崔相不是料事如神吗?自己不会猜!”
崔衡不紧不慢地将茶杯放下,又取出一片茶饼,细细磨了,再慢条斯理地将衣袖抚好。
谢清冷眼旁观崔衡的假模假式。
“可是陶五娘深夜曾上山一趟?”
谢清瞬间瞪大双眼,一副见鬼了的神情。
崔衡很满意谢清的反应,笑问:“怎么?我说的不对?”
谢清立马收拾好表情,阴阳怪气:“崔相果然神通广大,无事不知。”
大理寺或许有他的人,崔衡知道便知道了,反正也无需瞒着。
崔衡的目光滑过谢清抱着的“执冰”,这个动作自她上车来就没变过,一如她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抗拒、戒备。
“大理寺想要在依山村找目击证人,恐怕是个难事。”
“扩大范围未必不能找到。”谢清淡淡地说。
崔衡状似同意的点头:“除非目击证人有两个。”
谢清皱眉看他:“什么意思?”
随即反应过来:“你能找到目击者?”
崔衡微微勾起唇角:“现在将军可觉得选择我不算太坏?”
谢清连珠炮一般地追问:“你怎么找到的?你派人盯着的?你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人?还是这是你做的局?”
崔衡没有一一回答,只道:“京城地界,到处都是崔氏的眼。”
谢清收了尖刺,冷静下来细细地想。
方才冲动了,崔衡虽然手段狠辣,但不至于为了诱她入局兜这么大个圈子,就算没有这件事,要威胁她也有的是方法。她更加意识到崔衡的可怕,他的眼睛好像无处不在。
崔衡有证人,那就好办了。只要知道陶五娘是何时上的山,又是去了哪里,就能顺着这条线摸出与她会面的人。
“条件?”
崔衡吹开茶水表面的沫子:“五日后春猎,还请谢将军能随护我周全。”
“我护你?”谢清面带犹疑:“你有暗卫,还需要我保护你什么?再说,普天之下又有谁敢害你?”
崔衡慢条斯理地开口:“将军放心,春猎出行三日,只需在第二日正猎之日劳烦将军。”
谢清没有立刻答应,她在考虑。
崔衡不告诉她缘由,她不敢确定其中是否有诈。
崔衡看出她心里的挣扎,继续说:“只要将军答应,春猎结束后,证人会立刻送到大理寺。自然,你也可以拒绝,这五日将军大可看大理寺找不找得到新线索再决定。”
谢清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直接下了马车。
外头的为礼不成想谢清这么快就出来了,看看离开的谢清又看向帘子:“谢将军...主子...”
崔衡心情很好:“回府吧。”
府里应该还有人等他等急了。
崔府的马车悠悠穿街过巷,驾车的为礼心潮澎湃,待会一定要告诉为学叱英将军主动来找主子了!天知道,每日那么多糟心事,好不容易来了个好消息,够支撑他熬到春猎了!
在崔府外停马,为礼下车将脚踏放好。崔衡将要起身,余光扫到谢清喝过的茶杯,将那莹洁如玉的茶杯拿起,杯口上仿佛残留着谢清的唇温。他将那小小一杯拢在宽袖里,下了马车。
前厅里,户部尚书有些忐忑地等着。等了一个时辰有余,崔衡还没回来,他茶都吃过三盏了。偏偏崔府的下人都跟隐形人似的,没点声音,但却能在他茶快吃完之时悄无声息地出来给他续上,然后又不知道下去哪了。
偌大的前厅就他一个人,偶有风吹来,就是大日头底下他也觉得崔府森然冷寂,让他每次来都不住地打寒战。
瞥见崔衡的身影出现,户部尚书顿时感到行刑结束,赶忙起身迎上去:“相爷回来了。”
崔衡同他见礼:“劳陈大人久等。”
“没有没有,相爷事多缠身,下官不过略等了等。”
互相谦让过,主客落座。
陈尚书余光见崔衡今日面上竟带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以为是今晨朝上的事让他心情愉悦,不由得有了底气:“相爷,不瞒您说,下官前来叨扰是为请相爷一个示下。”
崔衡今日是真的畅意,就是见着这依附于他的阿谀奉承都少了些冷淡:“陈大人请说。”
“陛下给谢将军下了禁营令,但是却说一应战事准备如常。这...下官惶恐,不知这拨给碧落关的银粮该如何掂量。”他睨着崔衡的脸色。
他虽不姓崔,但早些年也是前任国子祭酒、崔衡父亲的门生,是崔氏一手提拔的。往常,事关碧落关,崔衡都要他压下规制,减少补给。这一次战事毕竟牵连太广,他不敢再自作主张,只得来请崔衡的意思。
崔衡拢在袖里的手把玩着那一方茶杯,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唇角的笑渐渐没了。陈尚书越等越心慌,怎么难道崔相不打算在这上头为难谢氏?
“陛下已有旨意,陈尚书按陛下旨意做就是。”
“这...”户部尚书擦擦额头的虚汗,拿不准崔衡的主意,再试探地问道:“那是一切如常么?”
崔衡笑了笑,这笑跟刚才春风化雨般的笑意不同,带着些陈尚书熟悉的漫不经心,虽在笑,眼神里却是含着冷光。陈尚书触到那眼神,心里更加忐忑。
许久,崔衡才说:“国战不是儿戏,若有任何疏漏,不是你我担待得起的。陈大人,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尚书急忙应是:“是,下官明白,定不敢有纰漏。”
他悄悄抬头瞧一眼崔衡,后者已经惬然地靠上椅背,手里还拿着一个茶杯慢慢地转着。
“那...相爷若无别的吩咐,下官告退。”
“陈大人慢走。”
陈尚书边往外退边暗暗心惊:崔相竟然要放手?
出了崔府,他抬头望望日头,嘴里喃喃:“这是要变天了。”
崔衡百无聊赖地在前厅又坐了会,才慢慢起身走去书房。
日光灿烂,透过书房的窗棂,照在人身上,暖意融融。
他坐在书案前,将那茶杯放在身前,回想着谢清今日的举动,刚才的一丝阴郁也一扫而空。
为学来到房门前,轻轻叹气,想着刚才为礼告诉他的好消息,说主子现在肯定很高兴。可他要带来的消息,恐怕会让崔衡没了难得的好心情。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主子,果真如主子所料,他们按耐不住了。”
日光突然被一片过路的云遮挡,书房里一瞬变暗,崔衡收起茶杯,接过为学手里的密信。
“继续说。”
——
二月初二,东风日暖,新雨初霁。
延绵了整个冬季的寒雪化去,春回大地,田间黄鹂轻语,紫燕翩飞。
不过几日,京城内外已换上了春衣。入目是满城春景,绿柳含烟,草长莺飞,早有年轻人趁兴游江、骑马踏春。
卯时三刻,浩荡的队伍蔓延几里,从宫城一路向猎苑进发。
帝王出猎,为民做表率,迎接新一年的丰收。春猎不过是求个意头,远不及秋狩时间久、规模大,但毕竟是新一年的第一次狩猎,年轻人总是兴致勃勃的。
谢浔坐在马车上,探出窗外去看慢悠悠行进的队伍,对谢清道:“阿姐这到猎苑还要多久?”
谢清歪在榻上嗑瓜子,奉颜给她接着,她估摸着出发的时间,说道:“午时吧,差不多就到了。”
谢浔享受着春日徐徐的微风:“好多年没去过春猎了,阿姐肯定能拔得头筹。”
离谢家出事已经过去了九年,九年前,谢浔还小,也不爱骑马,所以印象不深。谢清却记得很清楚,每年三次狩猎,回回都是谢家出尽了风头。
堂兄谢淳猎得的猎物总是遥遥领先,她只得耍些小把戏,跟长兄谢泓争第二,偶有一两年,倒也能争得过,谢泓见她撇嘴,乐意让着她,故意比她猎少一个,屈居第三。
想起以前,谢清也微微笑了,稍微提起点兴趣。
但一想起和崔衡的交易,她又敛去笑意。
这五日里,大理寺几乎将依山村附近问了个遍,依旧是没有找到一个见过陶五娘何时上山的人。官差将山也搜了一遍,也没有任何痕迹留下。那片山毕竟少有人去,有疏漏也不一定,但大规模搜山,仅凭大理寺的官差,还是勉强了些。
崔衡那么笃定,想来是料定她找不到其他线索。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户部兵部竟没有找借口各种拖延,户部尚书甚至亲叫人送了军需单子来让她过目。倒叫她怀疑是不是崔衡给她的一些甜头。
奉颜打开一盒果子递给谢清:“小姐用些果子吧,等到猎苑都过了午膳时间了。”
谢清收回思绪,跟谢浔奉颜在车里说说笑笑,消磨着马车上的时光。
待马车终于在猎苑停下,谢清甫一下车,就感到早春艳丽的日头猛烈的攻势。
时值午后,太阳刺眼的光线无所遮挡的洒在猎苑广阔的绿坪之上,尽头是墨山,春猎大展身手的中心地。
嫩绿的春草迎风轻晃,灿烂的阳光给草面披上一层金色,碧绿连天,远望迷蒙,天边光景映照,谢清也觉被这无尽的绿色迷了眼,见惯了满目的白,再见这充满生机的绿,一时罔罔。
随行扈从在原上扎起了一队营帐,一旁整齐的马匹蓄势待发,嘶鸣之声激的人心潮起伏。
猎苑建有宫苑,陪行而来的宗亲官员不算多,都是京城叫得上名号的。谢清的院子仅挨着黛茵大长公主,谢浔选了东厢,谢清就在西厢住下。
奉颜并几个仆从将院子收拾过一遍,让谢清休息。
已是下午,今日不是正猎,李临璋允众人到处随意游玩,准备明日的正猎。
谢清睡了一个时辰,再坐不住,得知谢浔去找了赵鸿嘉,打算出去看看。
下午的日头柔和许多,没了那叫人难以直视的热烈。谢清没将自己的坐骑骑过来,随意选了匹温和的马,在原上慢慢的骑着。
猎苑炊烟起了,忙着夜晚的宴席。李临璋本人不是个尚武的君主,但皇家子弟到底是需要学习骑马射猎的,纵使自己做了皇帝,不再亲自下场打猎,也得趁此机会跟年轻一代培养培养感情。
无人打搅,谢清觉得很是放松,春日轻和的微风叫她身心轻快。
突然来了一场雨,春雨总是猝不及防,晚上还要参加宴会,不好太过狼狈,谢清只得将马牵到马厩。
刚巧,奉颜撑伞出了宫苑找她,见到她忙摇臂呼唤:“小姐—”
她拿过披风给谢清披上,主仆二人往最近的廊下跑去,等这阵急雨过去。
到了廊下,才发现已有一个官眷打扮的妇人牵着一个女孩子亦在躲雨,那夫人大约二三十岁,见到谢清,竟有些局促不安,轻轻跟她见了一礼:“叱英将军。”
谢清回礼,目光在贵妇人的面上一扫,觉得有些眼熟。
她向奉颜悄悄偏头,奉颜会意,在谢清耳边悄声说:“这是安阳伯夫人,是...河东柳氏的长女。”
谢清恍然,也觉得有些尴尬。
柳氏本是长兄谢泓的未婚妻子,多年前,谢清也曾见过她,亦收过她的见面礼。奈何还未成亲,谢氏就出事了。谢家自然不能委屈人家大好年华的姑娘,可家里的长辈死的死病的病,只能由远在碧落关的谢清执笔,写下退婚书,送到柳家。
两家本就是家族定下的婚事,柳氏与谢泓甚至只见过一面,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是以虽然婚事作罢,但情面还在,这些年河东柳氏作为一方士族,多多少少还是在暗地里帮过谢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