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火楼台》轻昼无辞

31、第 31 章

　　在见过封燃之后，封见越的身体状况竟然奇迹般的有了好转。
　　刚入学的时候教授就在课上说过，不要低估精神力量能给患者的身体状况带来的转机。
　　彼时江渺对此番言论将信将疑，毕竟治好杜珂萍的是新兴医学成果，并非她本人的坚强意志。
　　可如今江渺信了，看着封见越好转的体征状况，他信了。
　　针对干扰素伽马的研究也推进到确立了候选药物的进度，甚至在昨日已经申报了动物实验的许可。
　　研究所内人人都对这欣欣向荣的发展感到满意，可江渺却忧心忡忡，他不认为封见越能仅靠自身意志便真的克服这困扰了人类医学史许久的病症。他觉得封见越目前的状态是——回光返照。
　　江渺看着窗外的天，那是黑夜降临前最亮的一道光，诡谲神秘，令人无端感到恐慌。
　　就在江渺看着这漫天的霞与雪共色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来人是严仁希：“江渺，下班之后陪我去一趟海湾别墅吧。”
　　江渺这才回过神：“好的，是去给患者家属送这周的报告吗？”
　　严仁希将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还要让患者家属签一个临床试验许可协议。”
　　动物实验后是一期健康志愿者临床试验，再后来便是将规定好剂量的药物用在患者身上了。
　　江渺接过那份薄薄的文件夹，却觉得它似乎有千斤重：“知道了。”
　　严仁希拍了拍江渺的肩膀：“压力别太大。”
　　江渺点头：“嗯，我知道。”
　　这是江渺第一次参与，甚至谈得上领导这么一个重要的医学研究项目，他怎么能没有压力？
　　况且封见越并非只是一个普通的患者，他还是封燃的父亲。
　　严仁希说：“待会而去我办公室，把那盒红茶也一起带过去吧。”
　　从研究所到海湾别墅的公路江渺走过无数回，而此次却是别样心境。去时的路上他一改往日的模样，格外寡言少语，反倒是严仁希一直在宽慰他。
　　海湾别墅屹立在那里，仿佛永远都是这般璀璨无比。
　　江渺心里有事儿，下车时都有些脚步虚浮，还是严仁希扶了他一把：“小心。”
　　江渺回过神来：“谢谢姑姑。”
　　严仁希也松了手：“小燃也来了……”
　　江渺这才看见停在一侧的那辆车，雅度版宾利，的确是封燃的车。
　　推开房门进去时，正好看见封燃同姚敏媛面对面地坐着，似乎在喝着什么茶。
　　刘姨扭头道：“太太，少爷，严女士和江渺先生来了。”
　　姚敏媛与封燃立即将视线投向门口，姚敏媛亲热道：“仁希和渺渺来了啊，快进来。”
　　严仁希率先走进去：“好久没来看你了，给你带了点茶叶，武夷山的正山小种，冬天喝刚好。”
　　姚敏媛笑道：“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刘姨，把东西收好吧。”
　　刘姨还未应声，反倒是封燃站了起来：“妈，我来吧。”
　　封燃走到江渺身旁，从他的手里拿过了那盒茶叶。
　　凑近了之后江渺才注意到封燃眼眶下的青黑，想来这几日他大概休息得不好。
　　江渺下意识地拉住了封燃的衣袖，然后才意识到这个场景里不止有他们两个人，还有几位长辈，于是道：“姚阿姨，姑姑，我陪他一块儿去。”
　　严仁希只当江渺是发了怵，不敢面对姚敏媛，所以点了头。
　　一盒茶叶没多重，封燃自然也不会让江渺帮忙提着，江渺只是站在他的身旁，同他并肩而行。
　　走到储物室后，封燃才开口：“换香水了？”
　　江渺怔愣片刻，回答：“换了沐浴乳，换成了你家里用的那款，你喜欢吗？”
　　难怪，封燃闻见一股石榴味。
　　封燃点头：“嗯，今天怎么过来了？”
　　江渺答：“来看看姚阿姨，还有……要让她作为患者家属，签一个临床实验许可协议。”
　　封燃的睫毛颤了颤，很快便恢复如常：“我还以为是你想我了。”
　　放下那盒茶叶，封燃没着急出去，而是站在了江渺的面前，等待他的后话。
　　“我又没有说不想你……”江渺抬手摸了摸封燃的眼下，“黑眼圈好重，你这几天都没睡好吧。”
　　封燃也不逞强：“嗯，这几天挺忙的，没时间睡。”
　　江渺也在财经新闻上看见封泰集团于本周做的立场声明，说会与蜂巢资本斗到底，绝不认输。
　　江渺说：“既然忙就多睡会儿，少来一回姚阿姨也不会怪你的。”
　　封燃很有原则：“不行，说好了一周三次就是一周三次。”
　　江渺垂眸：“早知道我就不撺掇你一周来三次了，你还能多睡一会儿……”
　　封燃轻笑一声，轻轻地捏着江渺的下巴，让他抬头与自己对视：“心疼了？”
　　江渺点头：“嗯，心疼。”
　　封燃得寸进尺：“那亲一下。”
　　江渺吓了一跳，储物间的门没关紧，姚敏媛和严仁希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若她们瞥一眼过来……
　　可这是封燃亲口索吻，江渺说不出拒绝地话，只好迅速地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姑姑和姚阿姨还在外面……”
　　封燃意犹未尽：“怕被看见？”
　　江渺点头：“嗯。”
　　话音未落，封燃长手一伸，关掉了储物间的门。
　　客厅暖黄色的光被隔绝在外，里边只剩一道白光。
　　封燃一言不发，本捏着江渺下巴的手也往下滑，滑到了他的后颈处。
　　封燃不要江渺垫脚，他俯身亲吻对方。
　　可江渺却不愿如此，他微微踮脚，竟迫使封燃越站越直。
　　唇舌间的水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被不断放大，江渺一面想完全沉浸于这个旖旎万千的吻，一面又在担心这声音是否会穿透门板，传到外面让人听见。
　　封燃察觉到了江渺的不专心，他不满地结束了这个吻，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对方的，问道：“怎么不专心？”
　　江渺答：“我怕被听见……”
　　封燃用大拇指抚摸着江渺的侧颈，好整以暇道：“要是被听见了，你打算怎么办？”
　　江渺的心里在打鼓：“不知道，应该不会被听见吧？”
　　封燃说：“要是被发现了，你就说是我强迫你的，你只是拗不过我，被我按着亲了。”
　　江渺不认可：“是我要跟着你进来的。”
　　封燃轻捏了一下江渺的脸：“那就是你和我狼狈为奸了。”
　　江渺纠正：“这叫志同道合。”
　　听到江渺的话，封燃爽朗地笑了两声。在公司里，他是肩负重责的高级合伙人；在家里，他是离经叛道的不孝子孙。
　　唯有在江渺面前，封燃只是一个人的男朋友而已。
　　封燃拍了拍江渺的肩：“出去吃饭吧，我妈今天做了高丽参鸡汤。”
　　江渺想起几个月前的事，他问：“是你放的枸杞和胡椒粉吗？”
　　封燃也没忘记自己同江渺的首次交锋：“我放的是南天竹果，敢吃吗？”
　　江渺笑着说：“那你别吃，至少得留一个人叫救护车……”
　　推开储物室的门时，不知是否是江渺的错觉，他竟觉得姚敏媛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该不会方才的声响真的被听见了吧！
　　江渺惴惴不安地走过去，看了看姚敏媛，又看了看一脸坦荡的封燃。
　　姚敏媛站起来，笑着拉住江渺的手：“好久没见渺渺，都变瘦了。”
　　江渺也笑着说：“外边的饭不如阿姨家里做得好吃，所以瘦了。”
　　姚敏媛笑得更灿烂：“那你今天可要多吃点儿，喜欢吃什么菜待会儿和刘姨说，让她再做一份，你打包带回去吃。”
　　江渺没有推拒：“好。”但他也不会真让刘姨给自己额外做什么菜。
　　姚敏媛又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还是和你姑姑一块儿来的。”
　　江渺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将目光投向严仁希，双眸里满是求救援的信号。
　　严仁希接收到信号，她站了起来：“敏媛，我们今天过来的确有件事……”
　　姚敏媛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也收起了脸上的笑：“什么事？”
　　严仁慈抿了抿唇，从手提包里拿出那份文件：“这是临床实验许可协议，需要患者家属的签字。”
　　江渺不敢眨眼，他怕错过姚敏媛任何异样的神情，他怕自己一个没注意，姚敏媛就会摔倒在地上。
　　岂料姚敏媛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了那份文件：“有笔吗？”
　　封燃也没想到姚敏媛竟会如此淡定，他关心道：“妈，你没事吧？”
　　“我没事，这么多年了，他的病危通知书我都已经看到好几份。在签第一份治疗协议的时候我就知道，在收到他的死亡证明之前，我还会收到很多类似的东西……”姚敏媛苦笑道，“小燃，你那儿有签字笔吗？”
　　“有。”封燃说着，从衣服的内兜里掏出一根钢笔。
　　姚敏媛接过那支笔，手竟没有一丝颤抖。她熟练地将协议翻到最后一页，在签字栏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她自幼习字，无论是软笔还是硬笔都写得很好。
　　这手好字不被丈夫欣赏，却用来给丈夫签治疗协议。
　　姚敏媛叹出一口气，将笔还给了封燃：“小燃，妈妈唯一对不起的就只有你。”
　　封燃迟迟没有接笔，他声音低沉：“妈，我已经去见过他了。”
　　姚敏媛的眸光中动：“他对不起你。”
　　封燃说：“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我。”
　　姚敏媛拿着笔的手慢慢垂下去，她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君与臣，父与子。
　　自古以来便是难解之题，姚敏媛明白封燃的心结无法被封见越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解开。
　　可至少作为父亲，封见越在临终前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向那个被他荼毒的儿子承认了自己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