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火楼台》轻昼无辞

29、第 29 章

　　香茅草烤鱼的味道很好，比孔雀楼做得更地道。
　　江渺本觉得封燃一定会不适应，大概吃不了几口就要撂筷子，却没想到他竟然从头吃到了尾，甚至吃得比自己更多，且神色无异。
　　封燃的肠胃里盛过各种珍馐美馔，也有街边便利店冷柜中的生菜火鸡三明治。
　　食物之于封燃而言不过是维持生命体征的道具，至于味道如何，并不那么重要。他亲眼目睹了一份烧烤里放了多少油和调料，知道那是不健康，可看着江渺这个念了这么多年的医学博士吃得津津有味，也就不唠叨，只是在盘子空了之后掏出钱包买单。
　　三样菜加起来，还不到孔雀楼里一道餐前点心的价格。
　　江渺看着封燃伸手接过那沓找回的零钱，将其泰然地塞进钱包，丝毫没有嫌弃的感觉。
　　封燃将钱包收好，转过身：“走吧。”
　　江渺这才回过神来：“哦，来了。”
　　烧烤的烟雾像一层无形的墙，隔绝了外边的冷空气和里面的烟火味。
　　一只脚刚迈出小店，江渺便不禁打了个寒噤。
　　封燃敏锐地察觉到：“冷？”
　　江渺点头：“有点儿，你不冷吗？”
　　封燃自恃缺少浪漫，也说不来甜言蜜语，可此刻他发自内心道：“有你在旁边，不冷。”
　　江渺怔愣片刻，清晰地觉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而后又加速到他几乎无法承受的疯狂程度，让他有些缺氧：“现在可是零度。”
　　“我知道。”封燃说。
　　正因为气温是零度，才可以更明白地感知到心动是多少摄氏度。
　　江渺往封燃的方向靠近了些，说话声音也放小：“我手好凉。”
　　封燃低头看向那只手：“要牵手吗？”
　　江渺的眸里是藏不住的惊喜：“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说着，封燃伸手牵住了江渺的手，“的确很凉，刚刚应该带你去吃个粥底火锅才对。还冷不冷，我们早点儿回去吧。”
　　江渺贪恋此刻的柔情，贪恋这样光明正大的肢体接触，于是他摇头：“散散步吧，把身上的味儿给散了。”
　　“行。”封燃道。
　　封燃的手掌干燥温暖，他不仅牵住了江渺的手，还在用大拇指轻轻地摩挲对方掌心那三条掌纹。
　　三条线，事业线、生命线、爱情线，每一条的清晰明朗。
　　小时候江渺曾去算过命，算命先生说他会爱情事业双丰收，还能长命百岁。
　　当时杜珂萍刚确诊慢性阻塞性肺病，全家人都急得焦头烂额，所以这一吉卦，江渺那时一点儿都不信。
　　可是现在，江渺渐渐开始相信了。
　　园区的周围有一个小公园，研究所里尚未修吸烟室时，江渺经常走到这里来吸烟。
　　公园的中央是一颗光秃秃的银杏树，江渺看着它发芽又落叶了三回，它也见证了他从卫衣牛仔裤到衬衫西装裤的蜕变。
　　“对了。”封燃突然开口，“封伍恺的案子下周一开庭。”
　　明明不是一件小事情，却被如此风轻云淡地讲出来。
　　好像不是要把一个人送进监狱，只是要请客吃饭似的。
　　江渺抿了抿嘴：“哦。”他感觉到封燃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封燃说：“他会进监狱的，我保证。”
　　语气坚定，毫不含糊。
　　江渺问：“这种事情取证应该不容易吧，就算有证据，不是还有保释吗？”
　　封燃答：“不止是那件事，他的毒检结果是阳性。”
　　“什么？”江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警方已经查到他吸毒的证据了。”封燃看向江渺，解释道，“渺渺，我没有利用你的事去让警方调查他。但我得向你坦白，这件事情确实是个让我发觉他不对劲、有可能对药物成瘾的契机。”
　　在封燃说出封伍恺被查出吸毒的时候，江渺不是没有怀疑对方将自己当成一颗布局的棋子，利用自己的事儿让封伍恺出现在警方视线中。
　　可这个人是封燃，他是精于谋略且城府深重之人，但江渺不相信他会如此对待自己。
　　江渺说：“我知道……”
　　封燃问：“你怪我吗？”
　　江渺摇头：“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为什么要怪你？封燃，是你替我报警，并且监督整个程序是否公正合理……至于封伍恺吸毒，这是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另一回事了。”
　　公园静谧，冬天连蚊虫声都没有。
　　江渺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也能听见封燃的。
　　封燃喃喃：“渺渺……”
　　江渺打断道：“要是我怪你呢，你会怎么做？”
　　既然封燃问了，那他应该已经想出了针对不同答案的应对方式，江渺对此很好奇。
　　没想到封燃却说：“不知道，要是你怪我，我只能想办法哄你开心，让你原谅我了。”
　　江渺继续问：“怎么哄？”
　　封燃笑而不语，同江渺面对面站着。他伸出手，从江渺的耳朵一直摸到下巴，才悠悠道：“接吻是不是不太够？”
　　江渺用力地喘出一口气，他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要不你试试看？”
　　在吻落下之前，封燃先将手指放在了江渺的嘴唇上：“好软，好湿……”
　　没等江渺出言说话，一吻便让他的嘴唇变得更软更湿。
　　江渺想，要是自己真的生气，那么这一吻大概也足以让他喜怒，继续沉沦进爱河。
　　吻结束时，银杏树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了下来，正好落在封燃的脚边。
　　江渺向前一步，鞋底踏上那片落叶，整个人躲进封燃的怀里，他的声音闷闷：“其实接吻就够了……”
　　因为是封燃，所以只是接吻就够了。
　　封燃摸了摸江渺的脑袋：“真的够了？那我待会儿还跟着你回去吗？”
　　江渺这才回过神来，他迅速地抬头：“现在就走。”
　　封燃爽朗地笑了两声，被江渺拉着手走，先是落后了几步，然后便加快步伐，同他并肩。
　　上回在江渺的公寓里，着急的是封燃。
　　而这回旋乾转坤，着急的人成了江渺。
　　封燃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人按在墙上接吻。
　　江渺从来都是乖巧的，可此刻却强势得甚至称得上蛮横。而封燃竟还放任他如此恣意妄为，由这他将自己的下巴到锁骨处亲了个遍，却在他准备往地上跪下时将他一把拉了起来：“渺渺……”他的声音沙哑，像被一团火燎过似的。
　　江渺抬头：“怎么了，你不想要吗？”
　　是个男人，被自己心爱的人如此撩拨之后，怎么可能不想要？
　　可封燃不舍得，至少不应该是现在。他揉了揉江渺的脸：“用手就行。”
　　“哦……”江渺的声音中带着些遗憾。
　　和前几次一样，封燃都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江渺对着床头柜的抽屉看了很久，直到精疲力竭，再也睁不开眼。
　　封燃洗澡后从浴室里出来，看见的便是江渺侧身躺着，一只手还轻触在床头柜上的场景。他微微叹了口气，替江渺掖好被子，又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一吻。
　　从下周开始，从宣布并购交易开始，封燃大概不会有再这样温情的时刻了。
　　封燃躺在江渺的身边，没有关灯，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本是情侣间最亲密的时刻，可封燃却不由自主地想到江渺先前同自己提及的话题——封见越。
　　封见越的道歉与鳄鱼的眼泪是同一种东西，封燃不稀罕。
　　但在听到江渺说封见越将丧失语言功能时，封燃还是犹疑了片刻。他这么多年来的努力与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想要封泰集团的股份，成为最大的股东吗，还是为了泄愤，为了报复于家庭不忠的父亲与那些只会落井下石的琴技，难道他真的不想亲耳听见封见越的道歉吗……
　　或者说，难道封见越不应该向封燃、向姚敏媛，向他所有对不起的人，诚挚地说上一声对不起吗？一切由他而起，虽不得由他而终，可难道他就这样什么解释也没有地一死了之？
　　封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才关上床头的台灯，和江渺躺进了同一床被子里，合上了眼。
　　蚕丝被轻柔，怀中人温润。
　　这个世上所有的狼狈不堪都只存在于这间卧室以外，在这里只应有缱绻缠绵，只该有恩爱无双。
　　从周一开始忙碌的人不止有封燃一个，江渺亦忙得脚不沾地。
　　赞助的资金与器械已经全部到位，关于干扰素伽马的研究也正式通过审批。
　　江渺作为提出这个议题的人，他在实验室中已不是个普通的助理研究员，整个实验的设计，以及其中涉及的技术都又他与严仁希商榷后最终决定。
　　实验进展得很顺利，干扰素伽马的免疫调节及抗肿瘤特性在实验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可这毕竟只是早期探索阶段。
　　纵使严仁希与其他教授都对其抱有极高的期待，认为它或许就是那结束特发性肺纤维化无药可医现状的紫薇星。
　　可江渺还是惴惴不安，不因实验结果有什么问题，只因封见越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就在江渺揉着太阳穴，企图安抚疼痛的脑袋时，研究所的同事走进来：“江渺，封见越患者已经完全丧失语言功能了。”
　　江渺的手一僵，缓了很久后才说：“知道了。”
　　封见越丧失了语言功能，无法说话，这就意味这他不能张嘴亲口向封燃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