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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从车里出来时,封燃看见江渺手上居然还提了一个纸袋,他问:“这是什么?”
      江渺答:“啤酒炖牛肉,我在研究所旁边那家比利时餐厅买的。”
      封燃问:“你还没吃饭?”
      “我已经吃过了,这是买给你的。”江渺将那个纸袋递过去。
      封燃接住了纸袋:“买给我的?”
      江渺点点头:“嗯,我想你今天晚餐大概吃得不多。”
      的确,封家老宅里的厨师手艺虽然很好,可封燃却觉得味同嚼蜡,从头到尾只吃了几口菜,离开时甚至算不上有五分饱。
      封燃说:“谢谢,你还有胃口吗,一起吃吧。”
      江渺道:“行。”
      公寓的餐桌上没有放置过塑料打包盒,平时有吉娜过来做饭,若是节假日,会有附近酒店用玻璃器皿送餐过来。
      封燃从厨房里拿出两个瓷盘和两套餐具,摆在了桌上。
      封燃问:“最近不忙吗?”
      江渺说:“挺忙的,其实之前我给你送围巾的时候也很忙。但因为是你,所以我才去的。”
      封燃怔愣片刻,缓缓抬眼:“江渺……”
      “我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话,但你不能让我说不喜欢就立刻不喜欢。”江渺垂下眼,“我已经有在试着去接触别人了,但这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封燃抿了抿嘴:“嗯,慢慢来吧。除了恋爱之外,你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是吗?”
      江渺说:“是。”
      封燃夹了一块牛肉到江渺的盘子里:“吃吧。”
      江渺咽下那块软烂的牛肉,又看着封燃也咽下了一块牛肉后,才再度开口:“封见越这几天的病情恶化了。”
      这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情,封见越患上的是特发性肺纤维化,目前为止这个病都被定义为不治之症。这些年来他不过在苟延残喘,如今死神发现了他,要将他拖入地狱,仅此而已。
      封燃没多大反应,甚至没抬眼,他只是淡淡:“哦。”
      “这几天他的精神很不好,几乎没清醒过。”江渺小声道,“他在糊涂的时候,叫了好几次你的名字。”
      封燃这才放下筷子,抬头道:“所以呢?”
      江渺小心翼翼地问:“你想去见他一面吗?”他知道这句话一定会惹封燃不悦。
      可封燃只是悠悠道:“不去了,如果他问起我,你就和他说,他咽气之后,我会去给他收尸的。”
      话说得残忍又绝情,可江渺已经预料过这个答案了。
      亲子关系由血缘缔结,社会约定俗成的关怀与爱使其更加坚牢。
      可封燃与封见越之间的芥蒂是由封见越造成的,若一个父亲未曾尽到为人父之责,那又怎可要求子女尽孝道?
      江渺只是道:“知道了。”
      封燃说:“我出去抽支烟。”
      江渺也放下筷子:“我陪你一块儿去。”
      露台上的冷风让人打寒噤,封燃打开了放在一旁的取暖器,从口袋里拿出一盒香烟:“抽我的吗?”
      江渺点头:“行。”
      封燃不抽带爆珠的烟,盘纸里包的全是烟草,他提醒道:“可能会有点儿呛,要是抽不惯别勉强。”
      江渺心想一支香烟能呛到哪里去,可他吸第一口时就立刻蹙眉,咳嗽了好几声,比他第一回吸烟反应还大。
      这已经不能叫做香烟了,这应该是被做成香烟模样的雪茄。
      江渺将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是挺呛的。”
      封燃吐出烟雾,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灭了吧,抽你自己的。”
      江渺摇头:“不用,我再试试。”
      吸入的第二口烟还是同样味道浓烈,可江渺这回没有被呛到咳嗽了。
      封燃问:“还行吗?”
      江渺说:“我好像已经习惯了。”
      香烟抽了半根,封燃才再度开口:“江渺,你觉得我是个不孝子吗?”
      江渺答非所问:“我觉得他不是个好父亲。”
      封燃说:“我不介意别人认为我是不孝子,因为我真的是。”
      封燃从中学开始便离开家庭,中途几次回到京颂,都没去见封见越。直到今年他抱着目的回来,才在病房门口远远地看了他一眼。
      曾经那个怒发冲冠的中年男人如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他的床边摆满医疗器械,显得脆弱,垂垂老矣。
      可封燃做不到一笑泯恩仇,仇恨就是仇恨,有些仇恨是只有骨肉至亲才能造成的。
      江渺却说:“你不是,你对姚阿姨很好啊。”
      封燃微微点头:“嗯。”
      其实封燃对姚敏媛也不算太好,他对她只有尊重,却没有子女对母亲的依赖与亲密。
      因为在封燃的潜意识里,姚敏媛也是造成他苦难的罪魁祸首之一。若她可以早早和封见越离婚,将他带走,那么他是不用经历那么多的……
      作为一个爱丈夫的妻子,姚敏媛实在太称职。
      可是作为一个儿子的母亲,姚敏媛没有保护好封燃。
      在封见越的情人带着私生子上门逼宫时,姚敏媛晕过去,是当时年少的封燃妥善地处理了这件事。
      在封见昱和封见鹏试图侵占姚敏媛的股份时,是刚成年的封燃从纽约连夜飞回京颂,最终夺回了一半的股份。
      可封燃无法将自己的这些苦难归咎到姚敏媛身上,因为她也已经在承受着太多苦难。
      江渺说:“封燃,你应该少抽烟,特发性肺纤维化是有遗传倾向的。”
      封燃吸了最后一口烟:“知道了。”
      封见越的见异思迁、敷衍塞责,都没遗传给封燃,封燃觉得这个病大概也不会。可既然江渺说了,他还是愿意听的……
      江渺也将那支烟抽完:“你还吃饭吗?”
      封燃说:“不吃了,没胃口。”
      江渺道:“那我也回去了。”
      封燃下意识地拉住江渺的手:“等等……”
      江渺问:“怎么了?”
      封燃松开了手:“你想写字吗?”
      “写字?”江渺说,“好啊。”
      封燃抿了抿嘴:“来书房吧。”
      书房是比卧室更私密的空间,在卧室里只能看到一个人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入睡。可是书房的架子上陈列的书籍报刊,是可以窥见一个人的思想的。
      江渺忐忑地迈进了封燃的书房,一眼便看到一幅尺寸巨大的字,上边写的是“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而在这幅字的旁边,竟然是他的笔迹,是那幅“将的军去,将的君来”。
      曾子大概没想过自己的名言警句居然会和兰陵笑笑生的并肩,可那句话又正经得很,像从某本兵法书里摘抄出来的。
      封燃从柜子里拿出笔墨纸砚,每样物件都考究。笔是狼毫,墨是一得阁的,纸是安徽泾县宣纸,砚是燕子石制的。
      封燃问:“我这儿只有狼毫,你用得习惯吗?”
      江渺说:“嗯,狼毫弹性足,笔毛也足够柔顺,我用的一直就是狼毫笔。”
      封燃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毛笔?”
      江渺答:“大概是八岁,姑姑之前就经常带我去姚阿姨家,她当时就经常在写字,我拿笔姿势总是不正确,所以只能看着她写。后来我也能拿得好笔,就开始跟着姚阿姨学了。你呢,你应该比我更早吧?”
      “嗯。”封燃说,“具体的年纪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我能拿得动笔时就学了吧。”
      当时姚敏媛孤独又寂寞,她一旦外出就会遭人指指点点,索性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哭泣和陪伴封燃上。
      姚敏媛大学念的就是书法专业,唯一有信心能做好的也只有写毛笔字,于是她开始教当时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封燃写字。
      后来封燃长大,发现一支羊毫斗笔只需要写四五个字,就能占满用小楷笔写两百个字的空间,于是他开始写行书和草书。
      江渺静静地听着,在封燃润笔时,他陡然看见挂在另一面墙上的一幅字,瘦金体写的《大宝积经》,竟然是他当时在海湾别墅里写的那幅。他不动声色,却心有悸动。
      笔被润好,交给了江渺,江渺问:“我写什么?”
      封燃说:“随便写吧,想写什么都行。”
      于是江渺提笔,在宣纸上缓缓写道:爱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净土。
      搁笔后,江渺念了一遍:“爱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净土。”
      封燃问:“怎么写这句?”
      江渺说:“是你让我随便写的。”
      封燃说:“再写几句吧。”
      “好啊。”于是江渺再次提笔,写:厌离未切终难去,欣爱非深岂易生,铁围山外莲花国,掣断情缰始放行。
      看江渺写字是一种享受,不疾不徐,不慌不乱。在封燃看来,他比自己这个急功近利的人适合写字得多。
      可江渺写出的这四句话却惹得封燃轻笑出声,可他只是说:“写得挺好。”
      厌离未切终难去,欣爱非深岂易生,铁围山外莲花国,掣断情缰始放行。
      恨与爱都不深刻,不如斩断情丝出家铂铱。
      可封燃的恨是根深蒂固的,至于爱……
      江渺笑着将那张字拿起来放到一旁,又从那沓宣纸里拿了新的一张。
      可新纸的下一张却不是完全空白,白纸黑字地写着: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三句话之前,还有两个字,写的是“江渺”。
      江渺猛得一抬头,撞见了封燃的片刻失神。
      江渺紧张地问:“这是……写给我的吗?”
      封燃只得硬着头皮道:“嗯。”
      江渺得寸进尺:“不早了,而且外面好冷,我今晚能留宿吗?”
      封燃看着江渺的眼,声音竟有些颤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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