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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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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燃头一回带除了生活助理之外的人到这个公寓来,而被带来的江渺如同消失了似的,进了客房之后就再也么出来过。
封燃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见江渺还是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想来他大概没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于是也进了主卧的浴室洗澡。
温热的水顺着封燃的激流线条往下流,他闭着眼站在花洒喷头下,享受这完全私密的个人空间。
蜂巢资本刚成立时,封燃同几乎所有创业者一样,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回到他在曼哈顿的公寓后立刻倒头就睡。可他到底还是受不了那样不讲究的生活,一直坚持着睡前要洗澡,而洗澡的那短短十几二十分钟,就是他一天中为数不多的个人时间。
沐浴露的泡沫被全部冲进排水口,留在封燃身上的只剩马鞭草和橄榄的味道。他伸手关掉了水,从架子上拿了浴巾,擦干身体。
在封燃走出浴室的那一刻,敲门声响起——不是江渺还能是谁?
封燃打开了门,果然看见江渺:“怎么了?”
江渺指了指厨房的位置:“我想喝点水,但是饮水机好像坏了。”
早上的时候,封燃就发现饮水机坏了,他已经嘱咐吉娜让她有空拿去维修,没强调要尽快。
“冰箱里有瓶装水,你……”封燃改口道,“我给你烧一壶。”
封燃本想说让江渺自己拿了喝就行,可现在是冬季。
而且江渺穿了一件明显大一码的睡衣,露出半截锁骨,看起来消瘦又清俊,虽不至于弱不禁风,却也想让人好好照顾他,至少别给他喂冷水。
江渺说:“不用了,我喝冰的就行。”
封燃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厚实的黑色睡袍:“穿上。”
江渺摇摇头:“我不冷。”
屋子里开了暖气,即使光脚踩在地上也是温的。
封燃也不勉强:“好吧,那我放在沙发上,你要是冷就穿上。”
黑色的睡袍被放在黑色的沙发上,几乎融为一体。
封燃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两瓶水,开盖倒进了烧水壶。他摁下开关键,烧水壶却没有反应,他又反复试了好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他并非四肢不勤,但的确有些五谷不分,厨房里的事儿他几乎没碰过。
江渺站在封燃的身后,目睹了全过程。他从台子上捡起一根电线,插头上的金属光秃秃的:“好像没插电。”
犯低级的错误,虽然无伤大雅,但的确有些失了风度。
“哦。”封燃故作镇静地从江渺手中拿过插头,连接好电源后,烧水壶终于正常运作了。
江渺出言打破了莫名的尴尬氛围:“冰箱里有苹果,我能吃一个吗?”
“当然。”封燃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一个苹果出来,“太凉了,放一会儿再吃。”
苹果沉甸甸的,江渺几乎要用两只手才能将其拿稳:“我吃不了一整个,你要吃吗?刚好是平安夜,正适合吃苹果。”
照理来说,平安夜应当是圣诞节的前夜,还要十几个小时才到。
看着江渺手上那颗红富士,封燃抿了抿嘴:“好。”
闻言,江渺扬起一个笑容,转身将那个苹果给洗了干净:“带皮吃吧,我不会削苹果皮。”
封燃倚在冰箱上,伸手指道:“刀在那里……”
苹果被掰开的声音打断了封燃的话音,江渺一手拿着半个苹果。
江渺说:“我不用刀。”
徒手掰开苹果这项技能时江渺在本科阶段学会的,医学院的课程中有一门必修的解剖学,一节课九十分钟,有时从头到尾都得拿着手术刀。下课之后他看见刀就厌恶,连水果刀都被株连。
封燃惊道:“力气还挺大。”
江渺笑了笑,将更大的那半块苹果递给封燃:“给。”
封燃接过苹果,却没有立刻吃。
烧水壶的壶口升腾起氤氲热气,开关从红色跳到灰色。
封燃从橱柜里拿出一个马克杯,倒了半杯水,又从冰箱里拿出瓶装水,打开包装后掺进了热水里。
“先喝水吧,你不是渴了吗?”封燃将水杯递过去。
杯子里的水被注得八分满,足够热却不烫嘴。
江渺喝了口热水,顿感通体舒畅:“谢谢。”
该帮的忙已经完成,封燃照理来说应该回卧室,可他只是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吃掉了那半个苹果。
江渺喝完一整杯水,也开始吃苹果。
明明说要放下,却还是下意识地将更大的那一半苹果给了封燃。
明明说了拒绝的话,却又久久没有离开。
明明不是情侣,却在并非真正平安夜的平安夜分食同一只苹果。
分食同一只梨子有分离的隐喻,那同一只苹果呢?
是分享同一份平安,还是将吃下禁果的罪孽分给另一个人?
《圣经》故事中,亚当由始至终都清楚上帝的禁令,明白伊甸园里的果不能吃。可他还是吃了,这不仅是夏娃的诱惑,更是他自己原始的好奇和欲望。
任何一个旁观者都能将其中奥秘看得一清二楚,只有封燃与江渺两个当事人仍在迟疑与彷徨。
江渺将自己手里的苹果吃完,才终于说话:“那我先进去了。”
封燃点点头:“嗯。”
目送江渺离开后,封燃没有回房间,而是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往玻璃杯里倒了半杯。他端着杯子往外走,在路过江渺方才站着的位置时闻到了一股果香。
不是苹果,而是石榴,客房沐浴露的味道。
那瓶沐浴露自买来后便一直摆在那里,江渺是用它的第一个人。
只是微微怔了一下,封燃还是端着酒杯来到了客厅。
原本被放在沙发上的浴袍已经不见了,只能是江渺拿的。
封燃坐在原本放浴袍的地方,伸手轻轻摩挲着沙发的皮面。
头层牛皮,触手生温。
小半杯的威士忌被一饮而尽,在被泥煤与烟熏香气主导的余韵之味中,封燃竟尝出了些许的石榴酸甜。
太奇怪了,这款威士忌是封燃最常喝的,他又怎么会不懂得其应是何味。
在封燃站起身往房间走的过程中,威士忌的余味仍在与舌头上的味蕾细胞抵死缠绵。
即使睡得晚,生物钟也会早造成八点钟将江渺准时唤醒。
可是时间还没到八点钟,一通来自严仁希的电话便将他叫醒。
严仁希在非工作时间一般不会给江渺打电话,这下打来一定是有大事。
江渺接起电话:“喂,姑姑。”
严仁希语气中满是兴奋:“江渺,我刚刚收到通知,国立研究院准备立项做干扰素伽马的研究了!”
江渺原本还惺忪的睡眼一下睁大:“真的吗?”
严仁希答:“真的,虽然项目的侧重点会放在治疗传染病上,但我们研究所也可以上报研究意愿。只是不知道经费够不够……”
江渺从床上坐起来:“够的,是够的!姑姑,昨天封燃说想给我们研究所赞助经费,四百万再加一台体外膜氧合设备。”
严仁希震惊:“什么?”
江渺道:“真的,是他亲口提出来的。”
严仁希很快恢复平稳的情绪:“行,既然经费足够,那我立刻上报研究意愿。”
江渺换了个称谓,也换了更严肃的语气:“严老师,这个项目我一定会努力做的。”
严仁希说:“我相信你,要是这个项目能在我们研究所做出成果,你们大概也都能拿到级别较高的科研奖。你明年九月份就博士毕业了,以你的能力,不应该一直做助理研究员,如果想继续走科研这条路,你也应该考虑一下是进实验室工作还是留校任教,几年之后自己做项目负责人。”
江渺道:“严老师,我想继续跟着您做。”
严仁希道:“江渺,科研是我的工作,几年前对慢性阻塞性肺病的研究是,如今对特发性肺纤维化的研究也是。你不需要因为我的科研成果救了你妈妈,就想着要一直在我的研究所里工作报恩。”
杜珂萍在十二年前患上慢性阻塞性肺病,还因此引发了心脏问题,难以进行最基础的日常活动。
这就是江渺立志要学医的原因,因为他想要杜珂萍活下去。他不断学习,任何其他的外界事物都无法影响他的心智,他只想早一点获得足够的知识储备,可以投身进对慢性阻塞性肺病的研究。
可在江渺高三那年,严仁希针对慢性阻塞性肺病研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将在鬼门关一遭走了好几年的杜珂萍拉回了人间。
江渺在本科时期的表现突出,不是没有其他教授向他递过橄榄枝。可他的投名状早就给了自己的救母恩人,严仁希。他早就决定好,要用毕生所学去辅佐严仁希获得更大的成就,探寻更深奥的真相。
江渺深深呼出一口气:“姑姑,我真的想继续跟着您工作。”
严仁希语重心长:“江渺,你的能力姑姑清楚,所以才会建议你自己做项目负责人。这个世界上的病太多,在研究的人太少,而其中还不乏学术不端和学术腐败的人。只有成立更多的实验室,而且项目责人都做到真诚严谨的科研与管理,我们才能攻克更多的难关,不是吗?”
江渺沉沉道:“姑姑,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严仁希说:“好,这件事毕竟不小,你慢慢考虑。”
一通电话打完,江渺的睡意已然完全消散。他干脆掀开被子,却看见被子里还有层毛茸茸的东西——是他拿进来的那件浴袍。
江渺扯过那件浴袍盖在自己的脸上,深深地嗅一下上边的气味。
洗衣液的皂香,以及一点点马鞭草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