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火楼台》轻昼无辞

11、第 11 章

　　十五岁的江渺在念高中，他的年龄比同年级的其他学生都要小。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知道要团结友爱，也已经学会驱逐异类。
　　成绩好、长得好、性格好，但不擅长体育运动的江渺便是男生中的异类。
　　江渺不在意各种难听的绰号，不在意被人弄皱的书本和没几天就会丢失的笔袋，因为他不想为了那些事儿分心，他要稳坐年级第一的位置，要更多的知识，要更优越的成绩……
　　可是江渺的漫不经心却换来了别人的变本加厉，在星期五的晚自习下课之后，他被围堵在一条小巷子里，被人掐住脖颈。
　　那人力气很大，江渺挣脱不开，他只知道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不清，即将因为氧供减少而进入休克状态。
　　迷迷糊糊之间，江渺看见巷口一粒被烧得滚烫的红色——是点燃的香烟。
　　拿着香烟的人冷静地只了一句话：“我已经报警了。”
　　原本嚣张跋扈的男生们闻言，立刻落荒而逃，江渺也终于能呼吸，他大口地吸入氧气，视线终于再次变得清晰。
　　江渺看见了那个拿着香烟的人，那张脸他在姚敏媛的家里的照片中见过——是姚敏媛的儿子，封燃。
　　封燃并没有停驻脚步，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将江渺扶起来并仔细询问他的情况，他只是走了过去，从巷口走向巷尾，然后拐弯离开，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江渺，更别提停留。
　　方才还执拗着不肯低头的江渺在那刻浑身瘫软，倚靠在贴满小广告的肮脏的水泥墙上往下滑，直到整个人跌倒在地上，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封燃的脚步远去。
　　被孤立，被折磨，被不公的命运无情地践踏。
　　江渺都一如既往地坚强面对，一次都没有哭。
　　可就在这一天，在封燃离去之后，江渺放声痛哭了一回。他已经不记得自己那天哭了有多久，只记得那晚下了当年的第一场秋雨，还记得自己是从那时开始，每次去找姚敏媛学写字，都会多看好几眼摆在架子上的封燃的照片。
　　江渺觉得这就是仰慕，是关心，是喜欢。
　　是藏在心底的英雄情怀，是少年不可言说的情窦初开……
　　七年过去，封燃终于回到裕阳市，江渺不愿错过这次机会。
　　江渺处心积虑地向封燃示好，做暧昧的举止，却又不直白地直接将心思宣之于口，他什么都不说，对方自然无从拒绝。
　　然而封燃还是拒绝了江渺，在明明接受了那么多示好，也向他示好了很多次之后，冷血地拒绝了他。
　　封燃离开后，江渺在车上坐了很久，他没有哭，甚至在消化完情绪之后还去研究所上班，只是迟到了挺久。
　　研究所的同事昨日都看见江渺叠穿衣服的时尚，知道他感冒生病，所以默契地没有苛责他的迟到。
　　江渺做好消毒工作，换了实验服，一头扎进实验室里。
　　实验室里化学试剂的味道让江渺感到安心，他观察了一整天的实验鹌鹑，看着它由活蹦乱跳至精疲力竭，再到咽气死亡。
　　江渺将鹌鹑尚有余温的尸体装进密封袋，在袋子上标记好动物数量、实验时间、操作人以及动物死亡方式，然后将其放入冰箱。
　　桌面上的闹钟亮了亮，已经是六点了。
　　同事提醒道：“江渺，到时间下班了，你还不走吗？”
　　江渺关上冰箱门：“现在就走。”
　　实验室里没有窗户，江渺走出去才发现下雪了。
　　今年的第二场雪，下得比初雪大多了。
　　下班的同事看见江渺，关切地提醒道：“江渺，你多穿点衣服啊，别到时候又感冒了，你的叠穿时尚对我们这群只会穿实验服的人来说还是太前卫了。”
　　江渺笑了笑：“知道了，那我下回走复古路线，穿绿色军大衣。”
　　走出研究所，江渺被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冻得一颤。
　　江渺被这突如其来的降温给吓到，可更让他震惊的是他看见了站在外面的人——姚敏媛。
　　自从封见越患病，姚敏媛几乎没有离开过海湾别墅，最多也只是去周围的花鸟市场里挑挑植物，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
　　江渺快步走到姚敏媛身边：“姚阿姨，你怎么来了？是来找姑姑的吗，她去外地开研讨会了，今天不在研究所里。”
　　姚敏媛笑得慈祥：“不是，就是来看看你。晚上有空吗，阿姨想请你吃顿饭。”
　　江渺说：“有空，阿姨您先上车吧，别站在外面吹风了。”
　　司机和车都等在停车场里，见姚敏媛来，司机立刻下车给她开车门。
　　餐厅定在市中心的高端美食城，一家做法餐的店。
　　侍者问：“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姚敏媛答：“姓姚。”
　　侍者查看了预约名单：“是三位吗？”
　　姚敏媛点头：“嗯。”
　　江渺跟在姚敏媛后边，进到包厢后才问：“还有谁要来吗？”
　　“还不知道。”姚敏媛招呼道，“你先坐，看看想吃点什么，别跟阿姨客气。”
　　江渺坐在靠窗的位置，从落地窗看出去，可以看见远达大厦。
　　已经是夜晚，那栋楼却还是灯火通明。
　　江渺收回视线，开始专心地看菜单。
　　姚敏媛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就往手机上瞟一眼。
　　江渺问：“姚阿姨，您是吃乳鸽还是东星斑？”
　　姚敏媛回过神来：“要东星斑吧，再来一份鹅肝酥皮馅饼和一份海鲜烩饭。”
　　江渺说：“那我再点一道布黑斯鸡佐白酱牛肝菌和牡蛎浓汤，甜点的话要柚子核桃蛋糕就行。”
　　侍者落好单后拿着菜单离开，关上了包厢的门。
　　舒缓的小提琴曲从唱片机里流淌出来，轻柔的颤音和细致的独奏跑句令人心旷神怡。
　　江渺开口：“阿姨，您以后要是想找我一块儿吃饭，给我发条信息就行。”
　　姚敏媛说：“我顺便也出门走走，很久没来这附近了，没想到变了这么多。”
　　江渺同意：“是啊，楼下那家分子料理是新开的。不过这家餐厅好像开了很久，一直都在这儿。”
　　姚敏媛怅然若失：“是啊，小燃十二岁的生日就是在这里过的。”
　　封燃十二岁的时候，江渺才刚出生。
　　江渺不动声色道：“那这儿的菜一定都做得很好。”
　　头盘开胃菜被端上来，是简单的盐焗时蔬。
　　姚敏媛先动了刀叉，却没吃几口，江渺吃得慢，却将一整份都给吃完。
　　江渺没吃午餐，这会儿饿了，要不是姚敏媛来研究所找他，他打算去吃大份的炸鸡配红薯芝士球。
　　姚敏媛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接起电话，开了扬声器：“喂。”
　　打来电话的人是封燃：“听刘姨说你出去了？”
　　姚敏媛说：“嗯，我和渺渺一起吃个晚餐，你吃过了吗？”
　　封燃沉默片刻：“还没。”
　　姚敏媛邀请道：“那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吧，离远达大厦很近，就在露娜餐厅。”
　　封燃说：“行。”
　　电话挂断，姚敏媛将手机收进包里。
　　江渺进退两难：“阿姨……”
　　上午刚遭封燃义正言辞地拒绝示爱，晚上便又要再次见面，实在有点尴尬。
　　姚敏媛却说：“渺渺，阿姨都知道……”
　　江渺哑然：“阿姨，您怎么……”
　　姚敏媛笑容甜蜜道：“阿姨也喜欢过别人，知道那是什么样。”
　　姚敏媛当年对封见越一见倾心，步入婚姻殿堂后才发现自己所托非人，她在夜深人静时懊悔、哭泣，可每每想起同封见越的初见，却又恨不起来，说不出要离婚的话，只能继续同他做一对怨侣。
　　江渺紧张地抿了抿唇：“那您怎么想？”
　　姚敏媛说：“你们感情的事儿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要是小燃身边能有你这么个好孩子陪着，那我就放心了。”
　　江渺的心跳重得像敲鼓，他本想先得到封燃的认可，至少确定他也有同样的想法，然后再向姚敏媛征求同意。
　　可是现在，姚敏媛是同意了，但是封燃却否决，而这件事，他的确有最重要的一票否决权。
　　江渺没说自己遭到封燃拒绝的事儿，只是点点头：“谢谢阿姨。”
　　姚敏媛说：“而且阿姨看得出来，小燃对你也是不一样的。”
　　江渺抬头：“真的吗？”
　　姚敏媛反问：“难道你自己没感觉吗？阿姨反正是没见过他对其他人有这样好过。”
　　江渺也曾笃信封燃对他是不同的，那么多的关怀和亲密都实打实地发生了，可那句拒绝也不是梦话……
　　包厢的门被敲了两下，随即被推开。
　　封燃从门口走进来，穿的还是早上的那套衣服，也仍然是那样淡漠的神情。
　　姚敏媛率先开口：“我旁边这个椅子放包了，你和渺渺坐一块儿吧。”
　　“行。”封燃也不矫情，径直走到江渺旁边坐下。
　　侍者端菜进来，是姚敏媛方才加的鹅肝酥皮馅饼。
　　姚敏媛给江渺夹菜：“渺渺，你尝尝这个，小燃从小最爱吃这个，你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那盘鹅肝酥皮馅饼的分量不大，姚敏媛分了一大半给江渺。
　　江渺受宠若惊：“既然封燃喜欢吃，还是给他吧，我待会儿吃其他的就行。”说罢，他将自己的餐盘摆到了封燃面前。
　　封燃看了看盘中的食物，又将那餐盘重新推回道江渺面前：“不用了，你吃吧，我已经不爱吃这个了。”